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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文化大革命”:為繼承權而斗爭,1969—1982年

林彪的覆滅

在一定程度上,中共九大應該標志著正常狀態的恢復:毛的“無產階級革命路線”取得了支配地位,他的政敵被打倒了,一個新的領導集體已經形成,內亂得到控制。早在1968年10月,毛就宣布“文化大革命”已經取得了“偉大勝利”。在九大的政治報告中,林彪宣告:“偉大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取得了偉大勝利。”《當代背景材料》第880期(1969年5月9日),第37頁。談到前途時,林彪說,要“繼續上層建筑領域里的革命”同上書,第34頁。,也就是建立一個發動“文化大革命”所要建立的新社會。對勝利者(如果不是對受害者)來說,當他們能夠最后重寫歷史時,“文化大革命”到此便應該結束了。1969年這一年,原預定標志著“文化大革命”后一個新的開端,就像20年前的解放那樣。

但假如這是一次“勝利者的大會”,它本應預示的平靜卻是短命的,就像人們用這一名稱所形容的1934年蘇聯共產黨第十七次代表大會后那樣。既然“文化大革命”是一場精英們之間決定誰有權塑造未來的權力斗爭,它就遠未結束,而且實際上不久就發生了更危險的轉折。斗爭將在三個領域展開:黨的重建;國家機構的重建;以及外交事務。在所有這三個領域的斗爭背后,是林彪權力上升招致的波拿巴主義的幽靈。

黨的重建

由于所有名正言順的下級黨委都遭到破壞,參加九大的代表恐怕只能通過地方革命委員會和“造反派”組織“協商”產生這里指那些藍領工人的組織,紅衛兵組織已經被解散。,或簡單地根據上級的指定。解放軍政治學院黨史教研室編:《中國共產黨六十年大事簡介》,第559頁。既然解放軍控制著革命委員會在21個省革命委員會中,有20個省革委會的頭兒是軍隊干部。見多姆斯《中國國內政治》,第205頁。,軍隊代表人數在九大急劇增加,就沒有什么好驚奇的了。隨著許多解放軍干部在九大上得到提升,地方黨的建設過程反映軍隊占優勢的現實,就更沒有什么好驚奇的了。

早在1967年10月“五十字建黨方針”的批示中,毛就指示,黨組織應該由無產階級先進分子所組成,號召開始黨的重建工作。在九屆一中全會上,他重申恢復黨的組織生活的號召。雖然中央領導人希望從基層開始重建,1970年又大力宣傳北京大學、北京二七機車車輛廠,以及上海國棉17廠的整黨經驗,作為各地整黨的樣板郝夢筆、段浩然編:《中國共產黨六十年》(下),第610頁。,但各地的黨支部仍然難以建立起來。

到1969年下半年,整黨重點轉到縣市一級,但即使在這一級,進展也十分緩慢。1969年11月至1970年11月,全國2185個縣中,只有45個縣建立了黨的委員會。大概認識到從基層建黨的做法已經失敗,中央指示先在省一級建立黨的委員會。1970年12月,毛澤東的故鄉湖南省第一個建立了中共省級委員會,一個叫華國鋒的擔任省委第一書記。到1971年8月中旬,全國29個省、直轄市、自治區全部建立了黨的委員會,解放軍在其中占有明顯重要的地位。29個省委第一書記中,有22個由解放軍將領擔任;各省級黨委中62%的干部是軍人。參見多姆斯《中國國內政治》,第215頁。

根據“文化大革命”結束以后的報道,在黨的重建過程中,清除了大批老干部,同時接納了大批具有破壞性的“造反派”分子。1968年5月發動了繼續“清理階級隊伍”運動。這場運動重點雖是清除極“左”派分子,但據說網撒得太寬,無辜干部也遭到打擊。郝夢筆、段浩然:《中國共產黨六十年》(下),第608—611頁。毛對運動的發展趨勢很不滿意??磥硭臼窍M麑τ薪涷灥母刹窟M行再教育后恢復他們的名譽,重新起用,以此作為恢復秩序和凝聚力的努力的一部分。但更為迫切的問題是林彪和軍隊顯然沒有接受毛的指示:要他們幫助重建文職官員的黨,使黨恢復對軍隊和國家的控制。利普·布里奇海姆:“林彪的覆滅”,《中國季刊》第55期(1973年7—9月),第429—430頁。早在最后幾個省委組成之前,形勢已經十分明朗,解放軍要像控制省革命委員會那樣控制省委。而且,林彪也表明他要控制省和中央的政權機構。

重建國家結構

1970年3月8日,毛提出了他的重建國家結構的意見。他提議召開第四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修改和通過新憲法,新憲法規定不再設國家主席。第二天,政治局同意了毛的意見,并在3月16日確定了有關四屆人大會議和修改憲法的幾項原則,送交毛審閱,得到了他的贊同。3月17日召開中央工作會議討論和充實業已同意的事項。但不久林彪親自參與了有關設置國家主席問題的爭論。4月11日,他提出了一個書面建議,并請毛擔任國家主席,否則“就不符合人民的心理狀態”。王年一:《大動亂的年代》,第392—394頁;郝夢筆、段浩然:《中國共產黨六十年》,第613頁。而在1959年,毛澤東就把此職交劉少奇擔任。毛澤東很快拒絕了林的建議,并在4月12日告訴政治局:“我不能再任此事,此議不妥?!痹?月底的一次政治局會議上,毛又引用公元3世紀三國時期的一個歷史故事進行類比,第三次明確表示他不會擔任國家主席,并且主張不再設置國家主席一職。

然而林彪繼續堅持自己的觀點,進行活動。他在政治局的兩個軍隊里的盟友——空軍司令吳法憲和海軍政委李作鵬——是憲法起草小組的成員,5月中旬,林讓他們在憲法修改草案里寫上國家主席一款。盡管7月中旬毛第四次表示反對,指出不可因人設事,林的夫人葉群在幕后仍不斷要林的支持者們提出設國家主席。葉抱怨地對吳法憲說:不設國家主席,林彪往哪里擺?表明如果毛繼續拒絕擔任此職的話,林彪對國家主席一職有興趣。

為什么毛在黨章里正式確定的接班人會在這個問題上對抗他呢?為什么林要求得到國家主席這樣一個沒有實權的禮儀性職位呢?須知當國家主席的威信并不比他在黨內的地位高到哪里。菲利普·布里奇海姆認為,新憲法將使林彪在政府中的位置低于周恩來,周是總理,而他只是副總理、國防部長。而且,這暗示毛正在仔細考慮確立林、周聯合領導來接他的班,這使林彪很沮喪。布里奇海姆:“林彪的覆滅”(英文版),第432—433頁。我們也可以認為,毛曾經擔任過國家主席,給這個職位抹上了一層光輝,從而使它成為比總理更高的職位,而且“文化大革命”前劉少奇擔任國家主席的經歷也已經表明,它意味著能在國際舞臺上頻頻曝光,并保證有很大的知名度。

不管怎么說,幾乎可以肯定,林彪在這件事中的行為,關鍵是反映了一種深深的不安全感。他的性格和疾病所造成的相對孤獨,又可能加劇了這種不安全感。參閱張云生《毛家灣紀實》,書中隨處有這方面的描述。從1966年8月19日至1970年11月17日,張一直是林彪的秘書之一。林似乎怕光、風、水和寒冷,怕出汗。他不愛洗澡,不吃水果。他堅持他的居室保持恒溫攝氏21度,上下不超過半度。(葉群喜歡她的居室溫度在攝氏18度?。┑?,就林彪行使他的職責來說,他的條件最差的方面,是他沒有能力或者不愿意閱讀文件,因此他的秘書不得不在送到他的辦公室的大量文件中,進行挑選和概括,使他能在30分鐘內閱讀完畢。同上書,第8—12頁;王年一:《大動亂的年代》,第373—375、377頁。早在1966年他就已經作為毛的主要伙伴出現,但他仍然要求得到從來沒有給予劉少奇的保證,在黨章里確定他為接班人?,F在他又希望當上國家主席,尋取進一步的保障。撇開個人心態不說,這種不安全感可能部分地源于一種擔心,即他的權力上升的方式是不合法的,而且他同輩的領導人中那些“文化大革命”的幸存者,對此憤憤不平。如果他對毛的支持充滿信心,這也倒無關緊要。但毛曾向他建議,既然他(林)也老了,他也應該有一個接班人了,張春橋將是一個很好的候選人。對此他實在感到不安。《大動亂的年代》,第387—388頁。林彪覆滅以后流傳出來的文件表明,他似乎已經把毛看成一個隨時準備在他最親近的伙伴背后捅上一刀的人:

 

今天他用甜言蜜語誘惑你,明天就會捏造罪名置你于死地?!仡欉^去幾十年的歷史,(你是否明白)那些他最初支持的人,誰最后沒有被他宣判政治死刑?……他以前的秘書,不是自殺就是被捕。他的少數幾個親密戰友或可以信賴的助手,也都已經被他送進監獄。高英茂:《林彪事件:權力政治和軍事政變》,第87頁。這些話可能由林彪兒子所寫,但明顯反映了更成熟的人的知識和經驗。

 

那么,為什么林彪膽敢公然反抗毛呢?可能他認為主席會寬?。豢赡芩肜眠@個問題試探一下毛對他的態度;也可能因為那些聚攏在他周圍的軍隊里的伙伴,使他感到自己現在已強大到足以迫使毛讓步;畢竟,由于紅衛兵的得勢,毛曾經依靠人民解放軍,但后來將軍們對局勢的憂慮,又促使毛對他們進行了壓制。難道將軍們在政治局里的支配地位,不能用來促進國防部長的利益嗎?

進一步說,在林彪追求國家主席一職的過程中,他還有另一個重要的盟友陳伯達——毛長期的意識形態顧問和一段時期的政治秘書。有關毛澤東有恩于陳伯達的情況,參見懷利《毛主義的崛起》,隨處可見有關描述。陳從1966年春天中央“文革”小組成立時起,就主持中央“文革”小組的工作,這證明了他和主席的親密關系。不久他就擢升到中央領導層的第四位,緊靠毛、林和周恩來之后,從九大上攝制的照片證實了這種地位。然而一年以后,在多年忠誠地為毛服務之后,陳卻選擇支持林彪,置毛反復講的觀點于不顧。

一種解釋是,1969年下半年解散中央“文革”小組,剝奪了陳在九大后的群星中的明星地位,他可能已經感覺到反對極“左”派的運動對自己構成了威脅。布里奇海姆:“林彪的覆滅”,第432頁。同樣,在“文化大革命”開始時結成的支持毛的同盟,由于1966—1969年所發生的一系列事件的影響,已經瓦解了。這可能使陳伯達感到孤立。上?!白蟆迸蓮埓簶?、姚文元,通過江青(毛的夫人)這條線同毛聯系;確實,年輕的姚似乎已經取代陳伯達,成為毛寵愛的文件起草人。而在“文化大革命”開始時,張、姚,甚至江青都曾是陳伯達在中央“文革”小組的下屬。在籌備九大時,陳最初被選為林彪的政治報告的主要起草人,張和姚做他的助手;但當陳不能及時完成一個令人滿意的草案時,張和姚取代了他的工作,康生負責監督。康長期以來一直是毛在內部安全領域的助手,與江青是同鄉,并有密切聯系,陳伯達似乎已對康的這種聯系懷有妒忌心。參見仲侃《康生評傳》,第15—16、146—147頁。關于陳伯達對康生的妒忌,請參閱張云生《毛家灣紀實》,第190—192頁;關于陳在九大上的問題,請參閱該書第210—211頁及王年一的《大動亂的年代》第387頁。根據該書的介紹,陳伯達發了脾氣,并繼續進行他的起草工作,但經過幾次修改,最后毛采用了張—姚的草案。林彪似乎僅僅對毛介入并最后確定的報告有興趣。

另一方面,林彪以解放軍為基礎,鞏固了他的地位,似乎不再需要“左”派的支持了。確實,林彪和他的追隨者,同江青和她的追隨者逐漸分化為兩個互相對立的集團;雖然林可能對他的位置是否安全可靠長期以來一直抱有擔憂,但他似乎絕對相信短期內可以支配江的集團。可能陳伯達遠瞻未來,認為他最好的前途,是像他過去為毛服務那樣為林彪服務,1980一1981年冬天審判時,陳伯達說,僅僅是在他“意識到林彪和江青之間的權力斗爭之后,才開始同情林彪”;《中國歷史上的一次大審判》,第116頁。關于兩個對立的集團的發展和他對林彪集團的信心,參見張云生的《毛家灣紀實》,第382—389頁,王年一的《大動亂的年代》,第382—388頁。當然,這個決定對陳個人的生涯是災難性的。

有關設置國家主席問題的斗爭,在中共九屆二中全會上達到高潮。1970年8月23日至9月6日,會議在避暑勝地廬山召開。毛又一次卷入一場與一位國防部長的斗爭,雖然這次他對自己的力量無絕對把握,也不能肯定這位部長是否敢于在這個階段冒直接對抗的風險。

會議開幕前夕,即8月22日,由毛澤東、林彪、周恩來、陳伯達和康生組成的政治局常委會,開會討論了全會的主要議題。毛著重強調了加強團結、避免宗派活動的必要性,這是他每次剪除反對派之前的習慣性動作。參見毛1959年在廬山會議上的行為;羅德里克·麥克法夸爾的《“文化大革命”的起源》第2卷,第220頁。但林彪和陳伯達再次提出保留國家主席職位,要求毛擔任這一職務。毛又一次拒絕了這個建議,并一針見血地說誰想當國家主席誰就去當。郝夢筆、段浩然:《中國共產黨六十年》,第613—614頁。

第二天,全會正式召開。周恩來宣布了全會的議程:討論修改憲法問題;國民經濟計劃問題;戰備問題。沒料到,在沒有事先向毛打招呼的情況下,高皋、嚴家其:《“文化大革命”十年史(1966—1976)》,第348頁。林彪(在開幕式上——譯者)突然插入長篇講話,強調在新憲法中把毛的偉大領袖、國家主席、最高統帥的地位,以及毛澤東思想在國家意識形態領域里的指導地位,用法律形式鞏固下來非常重要。他暗含著威脅:反對設置國家主席,就是反對毛主席。同上書,第614頁。

像過去一樣,林彪強調毛的卓越天才和偉大作用,以表明他的忠心,從而實現他自己的目的。甚至從“文化大革命”一開始,毛似乎就對這種策略有所警覺,并且為此感到不舒服。參見1966年7月8日毛給江青的一封信,該信收在《中國的法律和政府》(1973年夏季號),第96—99頁。那年年底,林彪在軍事學院的講話中以把學習毛主席著作推向一個新階段為主題,吹捧主席為“當代最偉大的天才”,要求每個人在學習馬克思列寧主義的過程中,要用99%的精力學習和領會毛主席的著作;參見《問題和研究》第8卷第6期(1972年3月),第75—79頁。但255位中央委員中的大多數人并不了解實情,他們以為林彪是代表中央領導在會議開幕時為會議所作的基調演說。因此他們幾乎不可能表示反對。林彪夫人葉群,則要求林彪在解放軍里的盟友吳法憲、李作鵬以及后勤部長邱會作,發言支持林彪的講話,并在他們軍種、部門的中央委員中進行游說,以取得足夠的優勢。林彪在解放軍的另一位支持者——總參謀長黃永勝,在北京接到電話,被告知了林的策略和措施。郝夢筆、段浩然:《中國共產黨六十年》,第614頁。在23日晚政治局舉行的討論經濟計劃的會議上,吳法憲提出修改第二天的日程安排,以便大會能夠聽到林彪講話的錄音,并對它進行討論。那天晚上,沒有經過正式同意,陳伯達就忙著起草新憲法中的國家主席一款,收集論天才的語錄。《中國共產黨六十年大事簡介》,第561—562頁。

毛是否參加了8月23日晚的政治局會議,尚不清楚。很可能沒有參加。也不清楚吳法憲的建議是否被采納,第二天上午,全會聽林彪講話的錄音。但8月24日下午,在就其行動計劃進行密商后,陳伯達、葉群、吳法憲、李作鵬和邱會作分別在華北組、中南組、西南組和西北組的會議上發表講話贊同林彪的方針。他們向會議散發恩格斯、列寧和毛有關論天才的語錄,以支持林的觀點。陳伯達在華北組會議上說,誰要是反對毛擔任國家主席,誰就是反對毛澤東同志是天才的說法。他們在分組會議上的講話被印成簡報,四處分發。分組會議上沒有人提議林彪為國家主席。胡華主編:《中國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史講義》,第300頁;《中國共產黨六十年大事簡介》,第562頁;高皋、嚴家其:《“文化大革命”十年史》,第348頁;郝夢筆、段浩然:《中國共產黨六十年》,第614頁。這些講話的摘要,參見該著作,第614—615頁;王年一:《大動亂的年代》,第398—399頁。

后來據說毛深諳林彪的目的是讓中央同意在新憲法中保留國家主席,如果毛堅持拒絕擔任這一職務,就由他自己擔任。郝夢筆、段浩然:《中國共產黨六十年》,第615—616頁。真是這樣的話,全會開幕前毛在政治局常委會議上的講話,可能是故意告訴林彪,他只不過是自己不想擔任這一職務,并非真的反對設置這個職位。這樣,林彪和他的支持者們將從中得到鼓勵,從而刺激他們提出設置國家主席的建議。而這就會為他們準備足夠的絞索。

林彪的支持者們在分組會議上的講話很快由江青和張春橋報告給了毛,他十分重視并在8月25日迅速采取了行動。后來毛澤東說,他的夫人江青在這次反對林彪的斗爭中立了大功。隨著紅衛兵上山下鄉和內亂得到控制,除了上海之外,江和張的政治基礎被瓦解了,因此他們可能再也不愿意看到林彪已經令人生畏的權力、地位進一步膨脹。確實,處于現在的形勢下,他們要繼承毛的政治遺產,只有摧毀林彪的地位。早在分組會議上,張春橋已經同吳法憲就林彪的綱領發生了沖突。郝夢筆、段浩然:《中國共產黨六十年》,第616頁;王年一:《大動亂的年代》,第402頁。

毛肯定已經意識到,林的支持者們行動如此迅速,如果他再不表明自己的態度,全會就可能在被瞞騙的情況下支持設置國家主席的建議。甚至張春橋的緊密追隨者,他在上海的副手王洪文,也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在上海的核心小組會議上,熱烈地,或說是天真地頌揚林彪的基調講話,還準備在華東組的會議上重申自己的觀點。高皋、嚴家其:《“文化大革命”十年史》,第349頁。在毛干預以后,王迅速改變調子,轉而批評陳伯達。因此,8月25日毛召開政治局常委會議,這是一次擴大會議,可能是為了讓江青、張春橋等毛的支持者與會。會議決定停止討論林彪的講話,收回登載陳伯達令人生氣的講話的華北組簡報,責令陳伯達檢討。(解放軍政治學院)中共黨史教研室:《中國共產黨六十年大事簡介》,第562頁。

8月31日,毛澤東發表《我的一點意見》,為反擊定了調子。在這個文件中,他揭露自己以前的意識形態顧問的“資產階級唯心論”,譴責他謠言惑眾,詭辯生非。毛的這篇文章,為在分組會議上批判陳伯達、吳法憲和林的其他支持者們提供了彈藥。郝夢筆、段浩然:《中國共產黨六十年》,第616頁;毛的講話全文見王年一《大動亂的年代》,第403—404頁。但只有陳伯達被罷了官,這可能是因為可以放心地譴責他為林彪理論觀點的代言人。可能更重要的是,陳伯達下臺,不會像解除林彪的一個軍事盟友的職務那樣,對林彪構成直接的威脅。毛了解林彪的實力,而且如同他后來承認的,他也沒有做好與林彪對抗的準備。他私下對林彪說,他的副手應該受到保護,但隨后又把這番話告訴了其他領導人。高皋、嚴家其:《“文化大革命”十年史》,第349—350頁。

即使這樣,林彪已經獲得了確切的信息。在短短的兩天半時間里,即從8月23日到8月25日中午;《“文化大革命”十年史》,第349頁。林彪爭奪國家主席一職的努力就宣告失敗,這令人生畏地表明了毛控制黨的精英人物的力量。因此,在9月6日全會結束后離開廬山之前,林彪總結了教訓后對吳法憲說:“搞文的不行,搞武的行?!?img alt="參見胡華《中國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史講義》,第302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084BEE/7306132203197601/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5135468-3Wcr5wOPTuVypF84VRFEyuOC2NrOV6DX-0-84005809912d9f664d82797d57487868">

外交政策上的分歧

在黨的建設和重建國家結構兩方面的爭端基本上是權力斗爭。在毛和林之間似乎還有過一場政策爭論,雖然中國的有關材料對它甚少關注:中國對美國開放問題。既然本書其他部分已經討論這個問題,參見本書第5章。這里僅僅大概描述一下。

導致1972年2月尼克松總統訪華的中美關系的驚人轉折,其根源已經人人皆知。1969年3月,中蘇在烏蘇里江的珍寶島發生了一次武裝沖突,兩國關系急劇惡化。這明顯地引起了北京的關注:莫斯科是否正在將迄今為止的一系列小的對抗逐步升級。隨后在中國西北邊境地區發生了一系列摩擦,尤其是8月在新疆發生了一次嚴重的摩擦,謠言開始從東歐方面流傳出來:蘇聯人已通知他們的盟友,它準備對中國的核設施進行一次“外科手術式的打擊”。

9月11日柯西金總理和周恩來總理在北京機場的短暫會晤,在某種程度上緩解了緊張局勢,但很明顯中國人仍然把危險看得十分嚴重。烏蘇里江摩擦發生的當天下午,北京的報紙就把它與1968年夏天蘇聯入侵捷克斯洛伐克的行動進行類比,蘇聯人用勃列日涅夫主義為其入侵捷克斯洛伐克進行辯護,該主義主張蘇聯可以推翻任何一個它不同意的共產黨政府。中國領導人面臨著在新的環境里如何實現國家安全的問題。

有人認為,珍寶島沖突是由中國人的一場伏擊戰挑起的。林彪的意圖是:在邊境上點把火,促使參加中共九大的代表們認識到英雄的人民解放軍的重要性,證明它現在在黨內扮演的角色是必要的。一位參加珍寶島沖突的29歲的指揮員孫玉國,由解放軍總參謀長黃永勝介紹到九大,受到了毛的激動人心的歡迎;參見毛在九大上的簡短講話,該講話收在“九大主要講話匯編”中,現藏在哈佛費正清中心。不管這種說法是否正確,毛和周恩來從邊境沖突中所汲取的教訓正好相反:蘇聯在邊境問題上將采取更加強硬的路線,例見內維爾·馬克斯韋爾所報道的一名參加了這場沖突的中國軍官的估計,“中國對1969年珍寶島之戰的看法”,載《中國季刊》第56期(1973年10—12月),第734頁。亦見本書第3章。而從邊境沖突的情況看,如果蘇聯發動更大規模的進攻,人民解放軍將難以有效地保衛祖國。因此北京接受了尼克松政府的主動表示。對華盛頓開放,使蘇聯不能無所顧忌地侵略中國,因而可以減少蘇聯侵略的危險性。實際上,甚至在中美建立聯系以前,尼克松就已經表明,莫斯科不能設想美國會在蘇聯侵略面前保持善意的中立。亨利·基辛格:《白宮歲月》,第184頁。最初,中蘇關系破裂的很重要原因,來自中國人對蘇美緩和的不滿;蘇聯人和美國人簽署了部分禁止核試驗條約以后,中國人開始譴責蘇聯共產黨領導層的修正主義;發動“文化革命”的目的,就是防止在中國出現類似的修正主義。所以毫不奇怪,中美關系的突破是需要費番口舌向中國人作出解釋的,例見在昆明軍區內部傳閱的有關文件。這些文件收在《中國共產黨的國內政治和外交政策》第115—145頁。因為中國人受到的宣傳教育是以意識形態的原則為重,而不以現實政治為然。

中美關系改善在林彪看來像蘇德條約在亞洲的翻版,他對此十分厭惡。他可能認為,如果中國確實不能單獨頂住兩個超級大國的同時進攻,那么與修正主義的蘇聯達成妥協,不是比與帝國主義的美國達成妥協要好?林彪在這個問題上的立場從來沒有得到充分的闡述。他后來被斥責為“孤立主義”和“大國沙文主義”,《中國共產黨的國內政治和外交政策》,第132頁。反對與美國或蘇聯建立任何聯系,參見本書第三章。認為中國有足夠的實力保護它自己。毛告訴尼克松和其他外國客人,林彪反對與美國建立聯系。基辛格:《白宮歲月》,第1061頁;1972年7月28日《紐約時報》引用的布里奇海姆的“林彪的覆滅”第441—442頁中的一段話。也可參見本書第五章。但林彪的秘書證實,他后期實際上對外交政策沒有什么興趣,參見張云生《毛家灣紀實》,第329—333頁。

如果毛的話真實可信,那么很容易理解他的動機。在中國被孤立、受到威脅的情況下,人民解放軍的權力就會大大膨脹。當國家處于危險狀態時,由一位偉大的革命元帥接毛的班,就無可爭議了。而和平與外交藝術(周恩來的所屬范疇)的地位就會下降。

對林彪不幸的是,毛感到必須用外交手段爭取時間。10月7日,新華社發表消息,中蘇邊界談判即將舉行。然而,毛仍然對蘇聯人存有戒心,10月中旬政治局決定立即警惕起來。1969年10月17日,顯然是根據毛對國際形勢的冷靜分析,林彪發布“一號通令”,命令中國人民解放軍進入緊急戰備狀態,城市開始疏散。

林彪當時在蘇州休養,住在蔣介石夫人以前的別墅里。根據曾把林的命令給在北京的總參謀長黃永勝的林彪秘書的回憶,國防部長所關注的是,因為蘇聯談判代表團的到來,中國放松警惕,蘇聯人可能正在準備一場突然襲擊。在黃永勝收到命令前兩個小時,毛看來也收到了等待批閱的這份“一號通令”,他顯然沒有撤銷這個命令。后來林的命令遭到譴責,可能至少部分是因為蘇聯人、美國人以及臺灣當局迅速作出反應,引起了中國領導層的擔憂;這個明顯的備戰措施,可能被蘇聯人用作在邊境采取進一步軍事行動的借口。在林失寵以后,毛能夠就他自己引起的這個行動責怪林彪。張云生:《毛家灣紀實》,第316—323頁;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中共黨史大事年表》,第372頁。張的描述使人們清醒地看到,中國領導人中有些人在采取可能導致戰爭的行動時,是多么輕率。這道疏散命令可能還有另外一個動機:把那些對林彪的權力構成潛在威脅的高級干部遣送出北京。好幾位元帥被沿著京廣線疏散:陳毅去石家莊,聶榮臻去邯鄲,徐向前去開封,葉劍英去長沙,劉伯承去杭州,朱德和原計委主任李富春去廣東省從化縣。這其中有些人在不久前的廬山會議上曾聯合反對林彪;除了李富春之外,所有人都是林彪運用軍事手段奪權的潛在障礙。關于疏散過程,請參考聶榮臻的《聶榮臻回憶錄》第三部分。葉劍英因為調查陳伯達的任務,不久返回北京。新華社有關中蘇談判的報道,引自基辛格的《白宮歲月》第186頁,也可參考本書第三章。

邊界談判于10月20日如期開始。同時,中美雙方開始接觸,在20年的敵對和猜疑之后,雙方都謹慎地進行探索,亨利·基辛格后來稱這段時期的接觸為“復雜的小步舞曲”。基辛格:《白宮歲月》,第187頁。到1969年底,美國人明白,他們發出的信號、信件和暗示產生了效果。1970年,在林彪謀取國家主席的同時,中美聯系升級,到1971年4月21日當周恩來邀請基辛格訪問北京時,同上書,第193、684—703、714頁?;粮裢茰y,當中美關系正在改善時,7月2日,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戰斗機試圖在中國海岸線100英里以外攔截美國偵察機的行動,可能反映了北京的內部權力斗爭;同上書,第697頁。鑒于林彪與人民解放軍空軍司令員吳法憲的密切關系,這可能是一個合理的推測。林彪和平奪權的道路已經走到盡頭,他被推上了一條更危險的道路。

“拋石頭,摻沙子,挖墻腳”

幾乎可以肯定,林彪決定武力奪權是由他在廬山會議上的政治失敗激起的,但促使他那時將計劃付諸實施的原因可能是廬山會議后毛發起的針對他的同黨的毫不寬恕的運動。1970—1971年之交的秋天和冬天,林彪肯定已經明白,如果他不迅速采取行動,他就完了。毛的行動看起來像是挑釁性的,似乎他希望迫使林彪采取魯莽的行動。如果他采取這樣的行動,那就會自取滅亡。

全會以后批判陳伯達的運動采取以下幾種形式:首先,陳伯達自我檢討,并且批判了陳伯達反黨、假馬克思主義者的實質,1970年11月至1971年4月逐漸展開。同時,號召高級干部學習馬列主義,向他們推薦了馬克思、恩格斯、列寧的六部著作和毛的五篇文章,要求他們通過學習,提高識別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的能力。事實上,毛是在打擊林彪,因為,林彪過去不主張學習馬列主義經典著作,把學習毛澤東思想也簡化為背誦語錄。葉劍英在福建、廣東和廣西調查了陳伯達的材料,以確定他的罪行。陳的罪行為發動一場整風運動提供了借口,而這場整風明顯是用來削弱干部對林的忠誠的。中共中央第一個反陳文件于1970年11月16日發布,列舉了他的主要錯誤事實:反黨、假馬克思主義者、野心家和陰謀家。1971年1月26日,中央又發布了陳在整個生涯中的“罪行”材料匯編。2月21日和4月29日,中央發布兩個通知,指出了批陳整風的具體實施方法。見郝夢筆、段浩然《中國共產黨六十年》,第617—618頁;王年一:《大動亂的年代》,第406—409頁。有關葉劍英的調查情況,見《縈思錄:懷念葉劍英》,第265、294、301—304頁。

毛后來形容他對付林彪及其追隨者的策略為“拋石頭,摻沙子,挖墻腳”。“拋石頭,摻沙子,挖墻腳”,《中國的法律和政府》第5卷第3—4期(1972一1973年秋冬季號),第38頁;胡華:《中國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史講義》,第302頁。“拋石頭”指鏟除林彪的同盟。在廬山,周恩來私下告訴吳法憲、李作鵬和邱會作,他們應該向中央作檢討。全會結束那天,在廬山腳下的九江機場,林彪與他們三人及黃永勝合影留念,與他們及葉群商議對策,擬定了穩住吳法憲,保住林彪和黃永勝,為了應付周恩來的命令,做一些表面的自我批評的策略。高皋和嚴家其:《“文化大革命”十年史》第349—350頁。

但是當書面檢查于下個月放在毛的案頭時,他對批閱的每份檢查都寫下了不滿意的批語。1971年1月9日,軍委召開有143名軍官參加的會議,盡管毛一再嚴厲批評,林的同黨仍既不批判陳伯達,也不進行自我批評。毛對此極為不滿,命令將會議通過的有關文件作廢。最后,在4月29日召開的討論批陳整風運動進展情況的中央會議上,周恩來批評了黃永勝、吳法憲、葉群、李作鵬和邱會作的宗派主義和在政治路線上的錯誤。郝夢筆和段浩然:《中國共產黨六十年》,第619—620頁;胡華:《中國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史講義》,第302頁;《中國的法律和政府》第5卷第3—4期(1972—1973年秋冬季號),第38頁。

“摻沙子”,指選派忠誠毛的人參加由林彪的人控制的機構。九大當選的政治局候補委員紀登奎和張才千將軍,于1971年4月7日被任命為軍委辦事組成員,以抵消黃永勝和吳法憲在軍委辦事組的權力。毛已經采取了其他組織措施,以保證對人事和宣傳的控制。1970年11月6日,成立了中央組織和宣傳組,直接對政治局負責,領導和監督中央組織部、中央黨校、《人民日報》、理論雜志《紅旗》、新華通訊社、中央廣播事業局和其他一系列機構。該小組組長為康生,成員有江青、張春橋、姚文元、紀登奎和李德生將軍。康生隨后因病退出,李德生于1971年1月擔任新成立的安徽省委的第一書記,毛的夫人和她的上海同僚留下負責,接管了曾經被陳伯達所把持的宣傳王國。《中國歷史上的一次大審判》,第226頁。這樣,從紅衛兵運動結束以來,他們實現了對一個主要的國家權力領域的控制。郝夢筆、段浩然:《中國共產黨六十年》,第618頁。

“挖墻腳”,指改組北京軍區。在與他的國防部長緊張對抗不斷升級時,毛必須確??刂剖锥嫉牟筷爩λ皇菍α直氲闹艺\。1970年12月16日,他提議召開華北會議,討論華北局和華北軍區為什么允許陳伯達成為他們的太上皇。中央沒有授權于他。這種譴責也許有點道理——把書生氣十足的陳伯達描繪成林彪的代理人,比說他是某支部隊的幕后操縱者更容易些——但華北局和華北軍區聽從陳伯達的命令,可能僅僅反映了任何一位明智的黨的干部都會表現出的,對一名中央政治局常委的正常的尊重;很難想象會有人對陳伯達這樣的高官的身份提出疑問。然而這無關緊要,對毛來說,任何違反組織紀律的行為,都可能被他用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1970年12月22日,華北會議宣布開始,周恩來主持了會議。會議表面上是要批判陳伯達及其在華北地區的追隨者,但實際上,在長達一個月的會議期間,改組了北京軍區的領導班子:撤換了林彪的追隨者,北京軍區司令員和第二政委;38軍(它被認為忠于林彪)也被調出了北京地區。郝夢筆、段浩然:《中國共產黨六十年》,第618頁;胡華:《中國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史講義》,第302頁。

“571”:林彪的未遂政變

根據后來的證言,林彪于1971年2月攜夫人和兒子視察蘇州期間,授意制定政變計劃。政變計劃是以他兒子林立果為首、以空軍為基地的幾個較低級軍官具體負責制定。促使林彪這樣做的原因可能是毛在最近的軍委會議上譴責了林彪同黨的立場,以及北京軍區的改組。林彪將對此作何反應?他顯然認為以攻為守是唯一出路。

林彪奪權斗爭,除了不合時宜,最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其如此脆弱的權力。盡管他身為國防部長,但他沒有依靠解放軍軍兵種領導人的政治局盟友。根據1980—1981年審判林彪那些幸存的支持者時出示的證據,不管他們在其他方面做了什么壞事,黃永勝、吳法憲、李作鵬和邱會作都沒有參與謀殺毛的任何陰謀活動。參見《中國歷史上的一次大審判》,第117—125頁。有關林彪政變陰謀的材料從各種渠道匯集起來,但實際上都是官方或半官方的描述,由勝利者寫的或基于他們提供的證據寫的。關于一位接班人死亡這樣重大的事件,有許多理由說明證據一定得經過加工處理的。一旦某一天中共中央內部檔案開放了,不能保證不出現另一種解釋。為了解剖當時中國政治的實質,似乎仍有必要對流行的最可信的說法進行探究。任何經過修改的描述可能都強調了,中國的命運是由極少數鋌而走險的領導人和他們的家庭的野心和陰謀決定的。

林立果在空軍的正式職務是司令部辦公室副主任——這是一個關鍵職位,所有文件都要經過這里——同時兼任作戰部副部長,他擔任這些職務,完全是由于林彪的影響。根據他的上司吳法憲在1980年審判中的證詞,從1970年7月6日起,“空軍的所有事情都向林立果報告,所有事情都得經他處理,聽他的命令”。同上書,第93頁。

林立果建立了他的陰謀小集團(參見表5),定名為“聯合艦隊”,該小組最初是吳法憲授權林立果成立的一個調研小組,絕大多數成員是人民解放軍空軍的軍官。林立果的“司令部”人員,除了他自己之外,全部來自控制華東的南京軍區。

表5 林彪集團:同黨和同謀者

a.在蒙古摔死。

b.1980—1981年受到審判。

c.“571”計劃失敗后自殺。

1971年2月,林立果帶著空軍政治部副主任于新野到杭州;而后又將另一位副主任周宇馳自北京召到上海,從3月20日至24日在上海與他們及空4軍政治部秘書處副處長李偉信等召開秘密會議,根據他父親的命令,多次密謀。

從他們討論的情況看得出林氏家族對政治形勢的估計。他們認為出擊的時機幾乎成熟;在政局穩定的情況下拖延時間,會使文職領導人得以鞏固他們的地位;毛正采取利用一派打一派的習慣做法,逐步用張春橋來抵消國防部長的權力。高英茂:《林彪事件》,第90—91頁。然而,即使在這個階段,權力“和平過渡”的可能性似乎仍未排除。另一種可能是被人搶班。令人驚訝的是,鑒于九屆二中全會及隨后發生的一系列事情,有些密謀者仍然認為在未來三年內搶班是不可能的。但林立果至少明白這種前途的危險性:“任何事情都難以預料。毛主席威信高,只要毛主席說一句話,任何人都可能被趕下臺?!保▽崬椤傲直腚S時都可能被趕下臺”——譯者)于新野提出異議說,林彪是毛親自選定的接班人,林立果提醒他劉少奇也曾享受同樣的榮譽。同上書,第92頁。

林彪的第三種選擇是“提前”接班。他們考慮了兩套方案:搞掉林彪的競爭對手,主要是張春橋;搞掉毛澤東本人。密謀者們對后一套方案沒有感到什么不安,只是擔心如何向全國解釋,不產生消極影響。周宇馳建議,謀害毛澤東的罪名可嫁禍于他人,甚至嫁禍江青,但他補充道,從政治上考慮,林“將為此付出高昂的代價”。最后議定:爭取和平(過渡)接班,作好武裝起義的一切準備。同上書,第92—93頁。

林立果決定將政變計劃定名為“571”,在漢語里“571”是“武裝起義”的諧音。毛的代號為“B—52”。在最初討論時,政變計劃僅僅是逮捕張春橋、姚文元,謀害毛的計劃似乎是那天晚上由周宇馳設計的,同上書,第93—95頁。可能是針對毛主席在南方的行動所作出的反應。

1971年8月中旬至9月中旬,毛到南方許多省市作了一次短暫巡視,他主要訪問了武漢、長沙和南昌,接見了湖北、河南、湖南、廣東、廣西、江蘇和福建各省黨、軍負責人,郝夢筆、段浩然:《中國共產黨六十年》,第621頁:和他們進行了談話,他把林彪的同黨在九屆二中全會上的行為說成是“兩條路線的斗爭”,因此,與同劉少奇、彭德懷、高崗和其他被打倒的領導人的斗爭具有同樣的性質。主席的任何其他行動,都沒有他的這些講話如此深思熟慮,使得林彪驚恐不安。

開始時,毛澤東并沒有直接點林彪的名,著重談了他的追隨者在九屆二中全會上的表現,是“有計劃、有組織、有綱領的”,是“突然襲擊和地下活動”。但當他談到“有人急于想當國家主席,要分裂黨,急于奪權”時,誰都能明白他實際上指的是誰。他最后提到林彪的名字時,更多的是悲哀而不是憤怒:“這次,要保住林副主席,不做個人結論,但他當然要負一些責任。我們怎樣對待這些人呢?”高英茂:《林彪事件》,第57—61頁。。

毛對他自己提出的問題的可能答案是什么,林彪一家是十分清楚的。同樣令人感興趣的是,主席在他的談話中,明顯表明了他進行這場針對他自己選定的接班人的斗爭的原因。一方面,他批評了地方黨委把他們的決定送交部隊黨委批準的做法;另一方面,他修改了他以前提的“全國學人民解放軍”,加上了:“解放軍學全國人民”。同上書,第64頁。軍隊控制國家政權所構成的威脅,促使毛做出了以上選擇。

主席一定明白他的談話很快會傳到林彪那里,他也打算這樣做。事實上,他的談話于9月6日被報告給海軍政委李作鵬,李又分別告訴了總參謀長黃永勝、后勤部長邱會作。黃永勝立即用保密電話通知了葉群,她當時正與林彪、林立果在北戴河度假。兩天后,林彪簽發了他的武裝政變手令:“盼照立果、宇馳同志傳達的命令辦?!蓖眨至⒐w回北京,為暗殺毛澤東進行最后安排。《中國歷史上的一次大審判》,第96—97頁。根據后來采訪林彪女兒林豆豆所獲得的大量材料,黃永勝于9月5日電話通知葉群。但既然黃永勝打電話時林豆豆不在北戴河,而審判時又出示了電話記錄,所以9月6日似乎更可能是黃永勝打電話通知葉群的時間,參見“生活在歷史陰影下的林豆豆”,《華僑日報》1988年6月15日第3版??墒?,大陸最近出版的一本史書稱,林立果是由參加毛于9月5日深夜召集的會議的一位與會者直接告知的;見郝夢筆、段浩然《中國共產黨六十年》,第621頁。

從9月8日到11日,林立果和他的“聯合艦隊”討論了在毛專列北上回京途中暗殺毛的一系列辦法:一是用火焰噴射器、四〇火箭筒打B—52的火車;二是用100毫米口徑的改裝高射炮,平射火車;三是炸毀火車必經的橋梁;四是從空中轟炸火車;或者,用手槍面對面殺害毛澤東,這樣雖然缺少戲劇性效果,卻可能更可靠。《中國歷史上的一次大審判》,第97頁。

實踐證明,所有這些計劃都是無效的,當林彪的同伙正在估摸毛的行動時,8月底主席在南昌聽到風聲,林彪可能正在籌劃什么陰謀。郝夢筆、段浩然:“生活在歷史陰影下的林豆豆”,《中國共產黨六十年》,第622頁。因此,在返回北京途中,毛采取突然啟程、縮短停站時間等策略,出人意料地迅速離開上海,于9月11日開始返回北京,在陰謀者沒有準備好以前,專列通過了他可能遭攔截的各個地段。高皋、嚴家其:《“文化大革命”十年史》,第379—380頁。9月12日下午,列車停在北京附近的豐臺車站,毛借停車機會把在京的軍政高級官員找來,在車上開了兩個小時的會議。晚上毛乘坐的列車駛進北京站胡華:《中國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史講義》,第309頁。。沒有說明毛澤東改變行程是否因為得到了有關陰謀活動的情報,細節就更無從知曉。也許是長期游擊戰爭中養成的求生本能,促使他這樣做的。不管他南巡的動機如何,這一行動促發了中國人現在所稱的“九·一三”事件。

“九·一三”事件

當林立果獲悉毛逃脫暗殺的消息時,他立即決定加速實施林彪和葉群此前設想的南逃廣州,另立中央的計劃;其實,就在林立果主持籌劃暗殺計劃的同時,林彪、葉群便在著手準備南逃了。他們決定9月13日早晨8時離開北戴河,南逃廣州,與林彪的高級軍事盟友——黃永勝、吳法憲、李作鵬、邱會作——以及林立果的密謀助手在那里會合。在北京安排妥當后,林立果乘坐一架英國制造的三叉戟飛機飛往北戴河的機場所在地山海關。當時中國只有很少幾架三叉戟,為了讓他的父母順利出逃,高皋和嚴家其:《“文化大革命”十年史》,第381—383頁。他通過在空軍系統的支持者,秘密搞到了這架飛機。要不是她姐姐林立衡的干預,他可能已經成功了。

很多人都知道,林立衡昵稱豆豆,林彪很喜歡吃豆子,因而給女兒起了這個小名。豆豆與林彪關系很要好,與她母親葉群卻搞得很僵。葉群對她很粗暴,她和弟弟也不喊她媽媽,卻都叫葉群“葉主任”。“生活在歷史陰影下的林豆豆”,《華僑日報》1988年6月14日。根據一條公認可疑的信息,林豆豆于1941年出生在蘇聯。當時正是林彪在蘇聯養傷三年的最后一年;參見姚《毛繼承人的密謀與死亡》,第130頁。在被弄得發狂的情況下,豆豆開始懷疑葉群是不是她的親生母親,以至于不得不把當年在延安為她接生的大夫找來,證明葉群確是她的生母。“生活在歷史陰影下的林豆豆”,《華僑日報》1988年6月14日??赡苷且赃@個故事為依據,雅普·馮·吉內肯斷定豆豆是林彪第一個夫人劉小萌所生,葉群和林彪直到1960年才結婚;《林彪沉浮錄》,第263、272頁。葉群嫁給林彪的時間有待確定;見克萊恩、克拉克《中國共產主義傳記辭典(1921—1965)》第1卷,第567頁;但40年代中期在延安居住過的一個人確認,林彪和葉群是在那時結婚的。有關豆豆在林—葉家庭中的不愉快生活,請參見張云生《毛家灣紀實》,第256—292、429頁。盡管張對葉群的行為進行了批評性的描述,但他斷定,為葉群工作比為江青工作要稍好一些;同上書,第429頁。有一次,豆豆想自殺,葉主任聽到消息后說:“讓她去死”;沒有人把此事告訴林彪。《華僑日報》1988年6月15日。

9月6日,借口她的父親生病,豆豆的弟弟把她從北京接到北戴河。她到達后,林立果向她通報了毛南巡的情況,告訴她這意味著林彪已無退路,并披露了他們設想的三種方案:謀害毛;在廣州另立中央;逃往蘇聯。豆豆與弟弟爭論了兩天,拒絕了所有上述三個方案,建議林彪像中國老帥朱德一樣,從眾人注目的政治中心位置退下來。同上。

根據豆豆的描述,她考慮的只是父親的安全。她布置服務人員偷聽林彪、葉群和林立果的談話,以了解他們想干什么;9月8日,她弟弟去北京后,她把情況報告了8341部隊。8341部隊是中央警衛團的番號,該部隊的一個分隊布置在她父母的住處附近,用以在任何情況下確保林彪的安全。《華僑日報》1988年,6月15日、16日。盡管豆豆焦慮不安,渾身顫抖,但當時沒有人膽敢干預,尤其是葉群事先不斷散布豆豆因為談戀愛精神不正常等流言飛語;確實,她很快就要正式訂婚了。高皋、嚴家其:《“文化大革命”十年史》,第384頁。

9月12日下午,在林立果從北京返回以前,林豆豆的訂婚儀式已經開始。到來后,他告訴姐姐他是專程趕來參加訂婚儀式的,但他隨即匆匆離去,與他的父母進行密商。他的舉動引起了她的懷疑。大約在晚上10時20分,豆豆親自向8341部隊副團長(原文為“團長”——譯者)匯報了情況,這次,這位首長立即報告了北京。高皋和嚴家其:《“文化大革命”十年史》,第384—386頁。另一種說法是豆豆在大約晚上8時30分報告了警衛團副團長(原文為“團長”——譯者);參見“生活在歷史陰影下的林豆豆”,《華僑日報》1988年6月16日。王年一:《大動亂的年代》,第427—430頁,記載了9月11日和12日林立果的未婚妻張寧所目睹的有關事情。

當周恩來在晚上10時30分接到報告時,他正在人民大會堂主持討論將在四屆人大會議上作的《政府工作報告》草稿。他立即打電話向吳法憲和李作鵬查詢是否有一架三叉戟飛機在山海關機場。

與此同時,葉群在電話上與邱會作夫人閑談了一個小時,葉接到林立果系統的人報告說周恩來正查詢三叉戟飛機下落后,頓時警覺。晚11時30分,她打電話給總理,告訴他林彪一家想離開北戴河,去一個溫泉療養地。她想以此消除懷疑。當總理問她是空中動還是地上動時,她答道是空中動,但尚沒有安排飛機。周告誡她,最近天氣不好,他將與吳法憲討論林的飛行建議。于南:“周總理處置‘9·13’林彪叛逃事件的一些經過”,《黨史研究》1981年第3期,第59頁;王年一:《大動亂的年代》,第431頁;郝夢筆、段浩然《中國共產黨六十年》,第622頁;高皋、嚴家其:《“文化大革命”十年史》,第386頁;《華僑日報》?!度A僑日報》1988年6月16日認為是周給葉打電話。

葉群剛放下話筒,周立即又打電話給吳法憲和管山海關海軍航空兵基地的海軍負責人李作鵬,命令停在山海關機場的三叉戟飛機不要動,要動的話,必須有周、黃永勝、李作鵬和吳法憲四個人一起下命令才能起飛。在北戴河,葉群在與周恩來通話后,立即采取行動。她與林立果一起,喊醒吃了安眠藥睡下的林彪,告訴他有人要來逮捕他。他們焚燒了文件,然后鉆進汽車,駛往機場。8341部隊警衛人員過于膽小,沒敢攔住他們。對叛逃者幸運的是,李作鵬篡改了周恩來的指示,告訴山海關基地,只要周、黃、李、吳四位首長有一個同意,三叉戟飛機就可起飛,而李自己批準起飛。夜里12時32分,林彪攜帶他的夫人和兒子起飛了。《華僑日報》1988年6月16、17日;郝夢筆、段浩然:《中國共產黨六十年》,第622頁;《中國歷史上的一次大審判》,第99頁;高皋、嚴家其:《“文化大革命”十年史》,第387—391頁。根據王年一的《大動亂的年代》第432頁的說法,飛機要起飛,還必須得到毛的批準。

大約年夜時分,周恩來得到報告,林彪夫婦已離開住所。聽到這個消息后,周立即命令吳法憲:關閉全國機場,所有飛機停飛,并派一位助手去吳的司令部監視吳法憲。《黨史研究》,1981年第3期,第59頁??哲娝玖顔T吳法憲沒能阻止林立果聯合艦隊的一些成員乘直升機逃跑;《中國歷史上的一次大審判》,第99—100頁。隨后,周驅車前往中南海毛的住處,向他簡要匯報了情況。當雷達顯示林彪的飛機即將越過國境線進入蒙古時,吳法憲打電話請示是否打下飛機,周請示毛,據說毛意味深長地回答:“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沒法子的事,要他們去吧!”參見郝夢筆和段浩然:《中國共產黨六十年》,第623頁。由于不了解林彪活動的詳細情況,為了毛的安全,周立即安排毛離開住處,轉移到人民大會堂。

只是到了這個時候,毛才命令周恩來召集在京的高級官員,召開一次政治局會議。這最清楚地顯示了共產黨統治中國的方法。會議在凌晨3時舉行,但毛沒有出席,是出于安全考慮,還是由于他自己選定的接班人的背叛而感到尷尬,不得而知。周恩來向與會者通報了毛昨天下午返回首都以及林彪出逃的有關情況,告誡他們要對發生任何事情做好準備。《黨史研究》1981年第3期,第59頁。這篇文章部分目的在于辟謠——周只是在飛機即將越過國境線時,才從毛那里獲得林彪出逃的消息。一些學者提供的一個嗅覺欠佳的觀點認為,毛似乎故意放林彪逃走的態度,表明中國空軍夜間作戰能力太有限,以至于無法迫降叛逃飛機。直到9月14日下午,周才從中國駐蒙古大使館獲悉,林彪的三叉戟飛機于9月13日凌晨約2時30分在蒙古溫都爾汗墜毀,機上的8男1女全部摔死。同上。

較近的一篇非官方文章對“九·一三”事件的有關描述提出疑問,集中討論了以下問題:為什么林彪夫婦不按事先安排的那樣往南飛呢?該文認為,林彪一家并沒有立即放棄原先設想的南逃廣州、另立中央的計劃,畢竟,他們只要飛8個小時,就可以實現該計劃。文章指出,這架三叉戟飛機在空中飛了近兩個小時,而這樣一架飛機從山海關飛到溫都爾汗要不了一個小時,因此,三叉戟飛機實際上首先往南飛了約10分鐘時間,然后掉頭返回山海關,但發現山海關機場已遵照周恩來指示關閉。為什么林彪一伙放棄南逃計劃不得而知,但該文暗示,是周恩來不讓林彪著陸,以迫使他飛往蘇聯,這樣他就站在了人民的對立面,成為國家的叛徒。參見《華僑日報》1988年6月17日。一種解釋是三叉戟飛機沒有直接飛往蒙古,而是轉了幾個彎,以避開攔截。另一種說法是由中國一位前國家安全官員向一位學者透露的,當時周恩來成功地勸說飛行員返回中國領空,但這個飛行員隨后被林立果槍殺,林立果接替了飛行員,但他不能很好地駕駛飛機,致使它墜毀。另一篇由一位自稱“了解內幕的人”撰寫的著作提出了一種更聳人聽聞的說法:9月12日,林彪在參加毛澤東舉辦的宴會后返回途中,8341部隊根據毛的命令,在北京郊外設置埋伏,用火箭射擊汽車,搞掉了林彪。參見姚《毛繼承人的密謀與死亡》第16章。不管真實情況如何,新中國成立以來對毛的權力及其人身安全最危險的威脅解除了,波拿巴主義的幽靈從此驅除了。

林彪覆滅的影響

林彪之死,使毛和周得以順利清洗他在政治局中的軍隊里的盟友。9月24日上午,周恩來召集人民解放軍總參謀長黃永勝、空軍司令員吳法憲、海軍政委李作鵬,以及解放軍總后勤部部長邱會作到人民大會堂,宣布解除他們的職務,要他們進行徹底的自我檢查,四人離開時都已被捕,并將最終接受審判。林立果聯合艦隊的幸存者也得到清除。

雖然人民解放軍失去了它在文職官員領導班子中最強有力的人物,它的崇高形象也受到損害,但這遠非人民解放軍在文官政府中結構性支配地位的終結,軍隊在黨政部門中的重要作用仍然在運行。十大元帥之一、周恩來長期的盟友葉劍英,主持改組后的中央軍委,負責調查林彪在各大軍事單位的活動,郝夢筆、段浩然:《中國共產黨六十年》,第624頁;《縈思錄》,第305—308、346頁。有關林的高級軍事盟友的清洗,參見《黨史研究》1981年第3期,第59頁。并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政治作用。他對毛和周的忠誠是可靠的,但他畢竟是軍隊的代表。在毛澤東1971年夏天南巡期間發表的一系列講話中,他在8月28日的講話里,提到1935年他與張國燾的斗爭中葉劍英對他所表示的忠誠。要求大家對葉劍英這種在危機的關鍵時刻立場堅定的精神表示尊敬。這段評價,可在毛澤東講話的一個未經刪改的手稿中找到,現藏在哈佛費正清中心圖書館,它既表明毛澤東永遠不忘一恩一怨,也表明葉劍英在這次毛處理軍隊有關領導人過程中的重要地位。十分感謝邁克爾·舍恩哈爾斯提請我注意這段講話。汪東興是8341部隊的負責人,對主席更加忠心耿耿。他主要是一位國家安全官員,而不是軍隊的一名軍官,《中國人民解放軍將帥名錄》第1、2卷,在為“汪”姓將領寫傳記時,沒有列入汪東興。但他的確不是文職干部。與林彪相比,在毛還政于民、重建文官政府的不斷努力過程中,將忠誠地支持毛。

軍隊干部在省級地方政府中的權力繼續得到維持,這可由政治局內的三位將軍仍然繼續擔任省級最高領導職務這一點反映出來:許世友,江蘇省革委會主任,南京軍區司令員;陳錫聯,遼寧省革委會主任,沈陽軍區司令員;李德生,安徽省革委會主任,安徽省軍區司令員。在“文化大革命”期間,他們都站在毛的右邊。

比較難估量的是林彪覆滅對毛澤東所造成的影響。在“文化大革命”最激烈的時候,當毛積聚了足夠的力量,從而獲得了更換一位領導人所需要的廣泛支持時,劉少奇被搞掉了。甚至劉少奇原來的秘書鄧力群后來也承認,1966年時,他也感到毛的接班人應是一位既能處理黨務又能處理軍隊事務的人,這樣一種看法可能是對的;而且他證實這是當時黨內一種普遍看法。參見鄧力群:“學習‘關于建國以來黨內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的問題和回答”,該文收在《黨史會議報告集》第153頁。譚宗級:“林彪反革命集團的崛起及其覆滅”,《教學參考》(下)第42、43頁對這個問題也有類似描述,說明鄧力群的觀點不是偶然的。根據后一篇文章,當劉少奇在八屆十一中全會上遭到批判時,必須在政治局常委里找到一位新的二號人物。鄧小平因為也受到批判,被排除在外;陳云,則因為最右;朱德,因為他太老了;周恩來,因為毛澤東對他不滿意,而且周自己過去也常說,“我這個人是不能掛帥的”,這樣,就只剩下林彪了。參見譚前引文,第42頁。林彪是一位真正的革命英雄,無疑也是毛長期以來的信徒。主席認為林彪是比劉少奇更合適的接班人這樣一種估價,可能招致劉少奇在黨內的追隨者的反感,但卻可能在政界的更大范圍內,為人毫不置疑地接受。

但實踐證明,這位“最好的學生”不僅不合格,而且,如同周恩來要在1973年黨的十大上所披露的那樣,甚至陰謀暗殺毛主席本人。《中國共產黨第十次全國代表大會文件匯編》,第5—6頁。毛怎能在這樣長的時間里一直沒有識破他呢?他于1966年寫給江青的、表達對林彪的行為的憂慮的信件,很快在黨內公布,郝夢筆和段浩然:《中國共產黨六十年》,第625—626頁;也可參見該書注釋[43]。在林彪死后,毛公布這封信如此方便,以至于“文革”結束后,中共黨史學家似乎對它的真實性提出了懷疑。為了回答這種懷疑,一位老歷史學家回顧了以下一段情節:當林彪知道毛1966年的那封信后,他極為焦慮,以至于毛決定不將它公布,并且確實命令銷毀它。但正要銷毀時,左派宣傳家戚本禹向周恩來抗議說,毛的話太珍貴了,不能用這種方式毀壞;總理反復向他保證說,已命令那時的宣傳部長陶鑄復制一份。林彪摔死后,公布的是這個復印件的復制品,因此容易引起對有關真實性的懷疑。請參考譚宗級在《教學參考》;(下)中的描寫,第41頁。這段關于周恩來和林彪的有趣的軼事,最初是由邁克爾·舍恩哈爾斯注意到的。但這并沒有為毛挑選這個危險的人物作為正式指定的接班人的失誤提供辯解,而是使得這種失誤更加突出了。難道主席不能在那些數十年來一直在自己身邊的人中,辨別出叛徒和假馬克思主義者嗎?

可能同樣具有破壞力的是,林彪的覆滅暴露了中國共產黨的最高層充滿著類似傳統中國宮廷政治里的背叛和陰謀,充滿大量明顯類似皇后和太監、官員和將軍的傳統禮節。難道“文化大革命”要實現的純潔政治就是這個樣子?“文化大革命”初期的騷亂和清洗,可能使毛絕大多數最親近的同事的幻想破滅了,幾乎可以肯定的是,林彪的覆滅,使這種幻滅感在更大的范圍內擴散。郝夢筆、段浩然:《中國共產黨六十年》,第624頁。作者那些經歷了那個時期的幻滅感的中國朋友,也向作者表達了這種觀點。在毛澤東逝世后,他的接班人撥亂反正時,這將是政治冷漠的一個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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