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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民黨政權的成就

對南京10年國民黨的成就看法不一。一些歷史學者斷定國民黨人建立了基本健全的統治制度,并為建設一個強大、民主和繁榮的國家奠定了基礎——雖然這個充滿希望的開端由于1937年中日戰爭的爆發而夭折。另有一些歷史學者則堅決認為國民黨人建立的政府腐敗無能,國民黨領導人不理解他們所面臨的問題;他們對可供抉擇的政治的和經濟的戰略一無所知。因此,根據這種看法,即使日本人不發動侵略戰爭,這個政權也注定要失敗。看法對國民黨人有利的研究是多梅斯和楊格的著作;對國民黨人不甚有利的研究是田弘茂和易勞逸的著作,均已在上面引用。

這些都是熱烈辯論的問題;也許永遠也解決不了,因為如果日本當時不進攻中國,可能會出現什么情況,這一點就其實質來說是無法證明的。然而,有兩個事實很明顯。第一,國民黨人面臨的任務——即扭轉國家分裂的潮流——是巨大的。第二,他們試圖完成這項任務所處的環境,對成功或迅速地解決這項任務極不相宜。經濟不景氣、外國侵略和內訌——這些狀況大多是國民黨人無法控制的——妨礙執行有意義的改革。此外,因為南京10年的頭四年主要致力于鞏固政權,他們只有大約六年的時間去完成這些改革。

國民黨人顯著的成就是扭轉了領土走向分裂的趨勢。他們在1927年取得權力時,僅控制了江蘇、浙江及安徽的一部分。由于1929—1931年的內戰,中央政府的勢力威震各省軍閥,從而保證了南京政府的生存;但是,中央政府的政令在1931年仍然被限制在星座般的華中的幾省或其一部分(最顯著的是在浙江、江蘇、安徽、河南、江西、湖北及福建,各省程度不同)。多梅斯:《推遲的革命》,第486頁。

然而,在蔣介石對共產黨人進行第五次圍剿之后,南京的有效權力擴展得很快。蔣介石戰略思想的主要前提,是攘外必先安內。他喜歡說,“日本人如皮膚之疾,共產黨人是心腹之患”。為治心腹之患,蔣介石在1930年10月,緊接著平定閻錫山和馮玉祥的反叛之后,在江西對共產黨人發動了第一次圍剿。然而,共產黨人運用游擊戰的機動戰術,在1931年1月1日擊退了國民黨進攻者。其他各次圍剿接連進行。但是,直到1933—1934年第五次圍剿——這次蔣介石動用了大約80萬軍隊,由德國及日本軍官擔任顧問,并對共產黨區域實行嚴格的經濟封鎖來加強軍事進攻壓力——才對共產黨人取得幾近決定性的勝利。共產黨人在軍事上失敗,特別是糧食、鹽極為匱乏,最后集合他們的后備力量,鼓起勇氣,突破了國民黨軍的包圍,并于1934年10月開始了長征。

成為共產黨革命史傳奇的長征,給蔣介石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機會,把他的軍事力量和政治權力打入華南及華西各省。蔣介石裝備精良的軍隊尾追撤退的共產黨人,進入湖南、貴州、云南及四川。地方軍閥感受到共產黨軍到來的危險,歡迎國民黨軍——并非全心全意,因為國民黨軍也威脅到他們的地方自治,不過是兩害相權取其輕而已。蔣介石充分利用了這一機會。因為蔣介石剿匪軍一旦進入一個省,他的人員就開始強行實施旨在打破該省隔離狀態的“改革”。例如,在四川,曾作為幾個軍閥活動的軍事及經濟基地的防區被廢除,開始實行更中央集權化的地方行政制度。一個旨在政治上和軍事上把四川與全國結合起來的大規模的公路建設計劃已開始實施。由于廣泛使用國民黨的法幣以取代四川幾家銀行發行的鈔票,四川也納入了南京的經濟軌道。羅伯特·A.卡普:《四川與中華民國:地方軍閥與中央政權,1911—1938年》,第99—120頁。中日戰爭以前,這類改革已經減弱,并未打破西南各省習以為常的獨立,地方當局繼續竭力抗拒中央政府不斷加強的觸手。例如,1937年春,蔣介石與四川大軍閥劉湘的關系非常緊張,一場新的內戰僅得幸免。然而,由于蔣介石1934—1935年反共戰役的結果,湖南、云南、貴州及四川四省地方軍閥的自治和政治機動性都大為減弱;而南京政府的權力和威望則大為增強。

反共戰役之果,直到1936年廣東最后完全受制于中央政府之時才算成熟。雖然北伐以前廣東曾是國民黨的革命根據地,但是,它從未有效地合并到南京政府的政治和財政的體系中去。特別是自1931年軍閥陳濟棠成為廣東省主席以來,廣東實際上即自行其是,完全不理會中央政府。陳濟棠與桂系領袖李宗仁和白崇禧一起,在1931年末建立起西南政務委員會和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西南執行部。這些黨、政機關構成了強大的反南京的地方聯盟的基礎,把廣東富裕的經濟資源與廣西的軍事技術和戰斗素質結合起來。這一反南京聯盟的政治挑戰,又由于國民黨大理論家和革命老前輩胡漢民(雖然在1932年僅52歲)的加入而大為加強;他賦予所謂的西南分離運動以合法性,而這是其他反蔣運動所缺乏的。五年來,蔣介石忍受著廣東和廣西的痛罵和批評,因為兩廣是一股難以對付的政治、軍事力量,尤其是因為兩廣有福建、湖南及貴州等半自治省份形成的緩沖地帶保護。然而,由于蔣介石尾追共產黨的長征,到1935年末已消除了那一緩沖地帶。蔣介石還在兩廣邊境集結軍隊,在相鄰的湖南修建機場,并加速粵漢鐵路的工程以期早日完工。

1936年5月,胡漢民突然去世,蔣介石抓住胡漢民治喪的機會,向兩廣領袖挑戰,要求他們服從中央政府。最后通牒遭到拒絕,西南當局在6月初開始調動軍隊向北進入湖南省。他們公開宣布的目的是與華北的日本侵略者作戰。然而,蔣介石推斷陳濟棠及桂系領袖在計劃進攻,企圖推翻南京政府。這個推斷或許是實情。

蔣介石政治操縱的天才,在這種局勢中大顯身手。他一方面收買廣東空軍,使之在7月全部投奔中央政府;然后又對反叛的領袖兼施軍事威脅和許以高官,終于使反叛在9月歸于失敗。結果,在南京政權時期廣東第一次被置于中央政府的有效管轄之下。廣西仍保留了一些以前自治的痕跡,但已被制服,不再能向南京挑戰。

因此,到1936年末,蔣介石已經鞏固對全國較大地區的政治控制——中國本土18個省中,僅有7個保持基本自治——從而為一個可行的政治制度奠定了基礎。然而,他為取得政治控制所付出的代價是巨大的。他堅決依靠武裝力量,不僅使國家受到生命財產的重大損失,而且把這個政權的注意力從迫切需要社會、經濟及政治的改革轉移開去。蔣介石的顧問有時告誡他,不要過分依靠武力來達到政治目的。他在反省時甚至也承認這一缺點。然而,他是一個軍人,達到國家統一的其他戰略似乎從沒有引起他的興趣。例如,他本可滿足于各種地方軍閥只是名義上的擁護,然后努力在自己控制的地區建立政治、經濟及社會改革的樣板。這樣去做,他就可以避免流血的代價很大的內戰,就可以建立經濟及財政的穩定,并且可以發揮行政及技術的專門知識。這樣的專門知識,在其他省份漸漸納入南京政府的經濟及政治軌道時,肯定會有助于蔣介石。也許在長江下游省份建立模范區的這一方案——事實上它是南京政府的經濟顧問楊格在當時設想的,楊格:《中國的建國成就》,第425頁。顯示了知識分子的天真,而不是實干家的現實精神。然而,這10年的歷史使人想到,這種方案取得成功的可能性不會小于蔣介石奉行的政策。因為蔣介石想要控制的太多,以致什么也未控制好。這一點在經濟方面表現得最為明顯。

壓倒一切的中國經濟,是農業的和傳統的經濟。例如,在1933年,現代制造業、采礦業及公用事業部門僅占國內生產凈值的3.4%左右。而在另一方面,每五個中國人中就有四個從事農業,生產占國內生產凈值的65%左右。農民生活的貧困駭人聽聞,遇上疾病流行或天氣惡劣的年份,他們的生存就會受到威脅。貧困的程度難于測度,但是,從下列事實可以粗略地看出中國民眾的悲慘境地,1930年中國死亡率大約是世界上最高的,高于美國死亡率2.5倍,甚至顯著高于印度的死亡率。劉大中、葉孔嘉:《中國大陸的經濟:國民所得與經濟發展,1933—1959年》,第66、69頁;卜凱:《中國土地的利用》,第387頁。

許多當代中外觀察家認為,中國農村貧困的根本原因是土地分配不均。他們強調說,少數地主擁有多得太不相稱的耕地,把它們以過高的租率租給佃戶。正如國際聯盟駐中國首席農業專家路德維希·賴赫曼在1934年說的,“在[造成農村危機的]經濟及社會因素中,也許租佃制度是最令人不安的因素”國際聯盟,國際聯盟與中國技術合作委員會理事會:《理事會技術人員關于從任命日直到1934年4月1日為止在中國使命的報告》,第18頁。

在胡漢民的領導下,立法院起草了土地法來解決這一問題。1930年頒布的土地法,規定了最高的佃租率(收獲量的37.5%)。土地法還提出了消除地主所有制的前景,規定不在鄉地主的佃戶,若已耕種該土地10年以上,有權購買他們的耕地。1930年的土地法始終不過是一份極好的表達意向的文件,因為南京政府從未執行過。佃戶繼續繳納主要收獲量50%至70%的地租;中國大約一半的農民繼續租種其全部或部分土地。國民黨人害怕搞亂農村的社會經濟關系。正如楊格所暗示的,他們可能為地主階級設身處地地考慮,所以不希望通過重新分配土地剝奪或疏遠地主。楊格:《中國的建國成就》,第389頁。或者,像另外暗示的那樣,他們害怕解決租佃制度會引起社會革命,其結果他們既不能控制,也無法預見。易勞逸:《夭折的革命》,第217頁。不論是什么理由,租佃率在南京的10年事實上一直未變。

然而,租佃制只是中國農村社會和政治不公平的一個直接原因。農村貧窮的根本原因,是人口和糧食生產間的不適宜的比例,而這是國民黨人首先要著手解決的問題。

主要通過全國經濟委員會——得到國際聯盟著名專家賴赫曼和阿瑟·索爾特爵士的幫助——和實業部的有關農業的主管局,南京政府著手推行一項提高農民的生產率的廣泛計劃。這項計劃倡議進行種子新品種、殺蟲劑及肥料的研究。為防止水災,在長江、黃河及淮河流域疏浚河道,加固河堤。建設灌溉系統,并通過采用抗病植物和改進銷售技術,努力使絲、棉及茶的生產恢復生機。

這些改革計劃對農業地區影響輕微。例如,1934—1936年政府開支總額不到4%用于經濟發展。從載在楊格《中國的建國成就》第437、439頁上的數字計算出來。(“建設”是用來表示經濟發展的術語,見楊格著作第77頁。)而且,連這筆微薄的款項也大多亂花在官僚政治的無價值的項目中,積極成就微不足道。正如一個國民黨支持者在1937年所寫:“前年,工作是調查某某地區;去年,工作也是調查某某地區;今年,工作依然只是調查、收集統計數字,畫地圖和召開會議。然而,由于撥款已用完,實際工程卻無法進行。”高廷梓:《中國經濟建設》,第122—123頁。

有跡象表明,南京的農業專家在研究領域確實取得了一些進步,但是,那些研究成果沒有有效地交給農民。何廉寫道:“從1927到1937年這一時期,在農業發展上,就全國而言沒有超出過計劃階段。”何廉:《改造中國農業的最初嘗試,1927—1937年:評論》,載薛光前編:《緊張的10年:中國建國的努力,1927—1937年》,第235頁。灌溉工程項目與中國的需要相比也完全微不足道,灌溉面積總共只有大約6000平方英里。1937年,一位政府的辯護士承認,“[政府建設措施]給民眾的直接利益很小”,因為“政府并不謀求通過徹底的變革給民眾以即刻的和直接的幫助,而是寧愿遵循緩慢的、漸進的政策,以避免國家動亂太大”W.L.霍蘭德、凱特·L.米切爾編:《太平洋諸問題,1936年:太平洋國家社會經濟政策的目的和成果》,第166頁。。他的話概述了國民黨農村建設政策的不成功和南京政權害怕引起社會革命。

可見國民黨人在南京的10年為改善農村的貧窮狀況做得很少。然而,農村問題那么嚴重,而給南京政權的時間又那么短,以致期望在1937年以前農村經濟能得到改造是荒謬的。而且,經濟因素和氣候因素結合起來,使中國農民在1932—1935年甚至陷入更加貧困的境地。造成這個危機的一個主要原因,是隨著世界經濟蕭條而來的給中國以打擊的通貨緊縮趨勢。農產品價格因而猛跌,在1934年下跌到低于1931年水平58%的最低點。通貨緊縮使得農民特別艱難,他們必須以現金還債、納稅或付租。在這同一時期,全國大部分地區又遇到記憶所及的最壞天氣。特別是在1934—1935年,金融蕭條處于低谷,旱災、水災、風災和雹災造成大范圍的破壞。據中央研究院一位非常受人尊敬的農業專家測算,1934年稻米收獲量低于1931年收獲量的34%;大豆幾乎下降36%,小麥下降7%。棉花是當年唯一超過1931年水平的主要農作物。張培剛:《民國二十三年的中國農業經濟》,《東方雜志》第32卷第13期(1935年7月1日),第134頁。國民生產總值中,農業產值從1931年的244.3億元下降至1934年的130.7億元(時價)。劉大中:《中國國民所得,1931—1936年:初步研究》,第10、35、40頁。這些數據在細節上不完全可靠,但是,當時目擊者的報道證實了農村嚴重貧困,特別是在1934年和1935年。易勞逸:《夭折的革命》,第190—194頁。

不論是中央政府,還是各個地方政府的政策及行動,都不是造成這種農業危機的原因。不過,政府的政策及行動在許多情況下,通過增加新的負擔加重了農民的困境。由于國民黨人竭力把他們的控制擴展到鄉村,縣級或區級的機關規模增大。任命了更多的行政人員及稅務員;警察及民團的規模也擴大了。這些新的地方當局很少提供明顯的使農民受益的服務,可卻要給這些人支付薪金。這樣,就在農村正陷于不景氣的時候,農村的稅款負擔卻增加了。在主要的土地稅之上又增了附加稅。攤派金額不斷增加。還有間接稅——鹽稅、煙草稅、酒稅及火柴稅;豬鬃、皮革銷售稅;豬、雞屠宰稅;發票和合法協議的印花稅——名目繁多,騷擾村民。這些間接稅中有些不是新稅。無法概括在30年代農民的稅款負擔增加了多少,因為各地的差異往往很大。然而,蔣介石在1935年的評估卻能反映一般狀況:


政府開支日見增高。每當計劃出籠,新稅又起。附加稅常隨需要加于正稅之上,又創各項雜稅。有時,[地方當局]隨意逐戶征集不明之稅。稅目繁多。民眾稅負沉重大受其苦。田弘茂:《國民黨中國的政府與政治,1927—1937年》,第168頁。


農民不僅得承受稅務員越來越多的要求,還常要應付政府及軍隊隨時提出的一些繁重的要求,如提夫役、補給品及土地。例如,南京政府軍特別是在行軍或作戰時,往往給養不足,于是就地征用糧食。軍隊所到之處,往往像一場瘟疫降臨到這片原野,強征民房、糧食、大車及夫役。一位作家聲稱(也許帶有情有可原的夸張),這樣的一些征用,使農民遭受“四十倍于地丁正稅”陳振漢:《政府、銀行、學術機關與復興農村》,《國聞周報》第10卷第46期(1933年11月20日)文章,第4頁。的負擔。

試圖制作國民黨記錄中農村部門的資產負債表,真是困難重重。國家那么大,地方狀況如此不相同,可用數據又那么不足且不精確,以致明確的結論都令人難于捉摸。而且,在1936年和1937年,農業的危機結束。這兩年風調雨順,中國獲得了20年來最好的收成(廣東和四川除外)。主要由于1935年末開始出現通貨膨脹的趨勢,農產品價格同時提高。由于這些偶然的境況,中國農民10年來普遍第一次享受到繁榮。不過束縛農民的政治、經濟及社會制度的基本性質并未改變,所以,1936—1937年的相對繁榮,只是暫時現象。

南京政權的領導人大多對農民的問題漠不關心。就關心經濟問題的程度來說,他們主要了解現代經濟部門。他們一心想建立起重要的工業基礎,提出許多計劃,發出無數的指示來實現這種熱望。一個顯著的事實是在南京的10年,工業的增長速度給人以深刻的印象。據一個可靠的估計,從1931年到1936年,中國的工業(滿洲除外)以年率6.7%增長。經濟發展的其他數字一般也支持這個估計。例如,發電量在這10年增加了一倍,年平均增加9.4%;棉布增加16.5%;銀行存款(按1928年物價)增加15.9%等等。這些數字與世界大多數其他國家相比,是很好的。例如德國,1936年生產僅高于1929年的水平6%;而在美國和法國,1936年的生產尚分別低于1929年水平的12%和21%。楊格:《中國的建國成就》,第310、396—399頁。

然而,為評估這些數字的意義,必須指出計算生產增長所根據的基數非常小。例如,1928年中國發電量僅為88萬兆瓦小時——而同年俄國為500萬兆瓦小時,美國為8800萬兆瓦小時。約翰·K.張:《共產黨統治前中國的工業發展:定量分析》,第119頁;艾布拉姆·伯格森:《蘇聯計劃經濟》,第84頁;《美國統計摘要,1929年》,第367頁。因此,相對增長顯得大,而絕對增加量與更先進的工業國家相比,以及與中國的實際需要相比,依然是很小的。不過,鑒于30年代影響中國經濟的各種不利因素——世界經濟蕭條、內戰及日本侵略等的影響——南京的10年居然出現了工業增長,實出意外。

國民政府在30年代對中國工業發展的影響,是引起熱烈爭論的話題。例如,經濟學家約翰·K.張堅決認為增長是政府采取“誘導增長的措施”的結果。約翰·K.張:《大陸中國的工業發展,1912—1949年》,《經濟史雜志》第27卷第1期(1967年3月),第73—81頁。與之相比,道格拉斯·帕烏夫則說中國經濟在南京的10年停滯不前,“政府在1937年比10年前更無能力促進經濟的發展”道格拉斯·S.帕烏夫:《國民黨與經濟停滯,1928—1937年》,《亞洲研究雜志》第16卷第2期(1957年2月),第220頁。

帕烏夫所持中國經濟工業部門停滯的論點不再能支撐下去,但是約翰·K.張所持工業增長是政府政策所致的結論也令人懷疑。的確,政府曾進行若干改革,有助于奠定統一的、現代的經濟制度的基礎。例如,在1929年,政府擺脫了列強依靠不平等條約強加在關稅率上的限制。1931年,政府廢除了19世紀中葉以來阻礙地區間貿易發展的厘金(通過稅)。政府通過禁止使用銀兩,在1935年宣布法幣為唯一法定貨幣,開始整頓貨幣制度上的混亂——凱默勒委員會在1928年把當時中國的貨幣制度,描繪為“無疑是最糟的通貨,為任何重要國家所僅見”楊格:《中國的建國成就》,第163頁。。政府禁止對口岸間的貿易課稅,并公布統一的度量衡制度。政府還明顯地改進了全國各種交通網絡,拓展郵電業務,開辟定期航線和修建鐵路2300英里——比1927年軌長增加47%。同上書,第317頁。

可惜的是,這些改革僅部分奏效,因為——如國民黨政府的其他方面一樣——在政策的制定和實施之間常常有很大的差距。例如,廢除了厘金,但是各省政府往往用“特種消費稅”或某種其他委婉的代用名稱取代厘金。統一度量衡僅在政府部門執行。而各省地方銀行,如云南、廣東及山西的地方銀行,仍繼續發行本省的鈔票。

此外,政府的一些措施,看來與工業增長的要求背道而馳。例如,政府大量依靠借款,并且通過付給政府債券和借款以高利息,使全國投資資本足有70%流向政府,從而流出了工商企業。私營工業為與政府競爭獲得貸款,不得不付高達一分八厘至兩分的年利率。弗蘭克·M.塔馬格納評論說,像這樣高的利率是“中國大多數工業無法支付的;結果工業活動轉入商業投機”弗蘭克·M.塔馬格納:《中國的銀行業與財政》,第211—212頁。

納稅也使工業遭受困難。由于中央政府在1928年把土地稅的收入下放給省政府,中央政府的稅收收入幾乎要完全依靠制造業及貿易部門。南京政權稅收政策的全部影響還有待研究,但是,像統稅(對卷煙、棉紗、面粉、火柴等課征貨物稅)和營業稅(對商業企業資產課征,部分代替厘金)之類,顯然給國民黨控制區的企業家造成嚴重困難。例如,1927年上海182家華商煙草公司,截至1930年足有2/3歇業——業主一般認為主要原因是南京政權的稅收過重。棉紡廠家也感受到棉紗統稅的沉重負擔;并于1934年再三懇求減低稅率。棉紡廠家的稅款負擔至今不明;但是,1936年南洋兄弟煙草公司的納稅額足占總收入的38.7%——這樣的負擔是這個家庭的業主們不堪承受的。除法定稅收外,各公司還不時受到給政府或官員以報償或“送禮”要求的折磨。謝爾曼·科克倫:《在中國的大買賣:卷煙工業中的中外競爭,1890—1930年》,第188—190頁;布什:《國民黨中國的工業與政治》,第250頁;科布爾:《上海資本家與國民政府》,第155頁。

所有這些事實引起人們大為懷疑稱之為南京的“誘導增長措施”的功效。從1912到1936年整個期間,工業生產通常以一個不變的速度增長,約翰·K.張:《大陸中國的工業發展》,第66—67頁。這一事實也讓人認為南京政權的政策不可能顯著地促成工業的增長。它表明,基本的社會和經濟力量正在朝著工業發展的方向起作用,而與政權或政府的政策無關。

在南京的10年,國民黨政府在管理經濟企業方面越來越起著直接的作用。這種趨勢的經濟影響還不清楚,但是政治含義卻很明顯。最初在1927年以后,政府很少參與經濟企業。然而,1935年對銀行業漂亮的一擊之后,政府迅速插足經濟的其他領域,截至1936年底,在全國至少取得了中國人擁有的工業的12%的所有權。政府甚至更廣泛地插手商業企業,在中日戰爭爆發前幾個月,政府在現代經濟部門所占份額正在迅速增長。

政府參與工業經濟的主要工具,是中國建設銀公司。該公司是宋子文在1933年組織的一家私人股份公司,宗旨是籌集中外投資,支援中國的經濟發展。該公司起初因未能吸引到大量資金而陷于困境。然而,在政府控制了銀行業之后,由政府控制的銀行向該公司大量投資。該公司資產從1934年末的1260萬元躍至1936年6月的1.15億元,政府控制的銀行提供了所增資產的約9000萬元。科布爾:《上海資本家與國民政府》,第220頁。擁有這筆資金,該公司向電力、采礦、水利及其他企業提供貸款,并共同管理。由于該公司資金大部分來自政府,多數大股東不是政府官員(如孔祥熙),就是政府控制的銀行主管人員(如宋子文),政府從而直接地、積極地插手經濟。

政府參與工商業的其他重要工具,是中國銀行和實業部。中國銀行當時由宋子文主持,在1935年政府控制了銀行業之后,該行是政府控制的銀行集團的主要成員。1937年戰爭爆發時,中國銀行經營紗廠15家,占華商紗廠紗錠總量的13%。此外,該行還在面粉、肉類加工、電話、造紙及植物油等公司擁有投資。

孫逸仙在他的有關經濟建設的演講中曾教導說,只有重工業、運輸及通訊系統應國有化。但是孫逸仙的規定未能受到尊重,常常是破壞多于執行,因為政府直接間接插手經濟,大多不是在輕工業就是在銷售和投機方面。例如,由宋子文主持、政府間接控制的中國棉花公司,在1936年和1937年是中國最大的商品貿易公司之一。實業部也在上海設立了中央漁業市場。這一政府與私人合營的企業,實際上完全壟斷了華中的魚類貿易,為實業部及獲準投資該企業的私人獲得巨額利潤。實業部還經營植物油、紙張、茶葉及各種土產。科布爾:《上海資本家與國民政府》,第245—246頁。

南京政府追求總收入——加上官員個人謀求致富——顯然是這些冒險企業插手輕工業及商業的主要原因。在政府的大量經濟企業中,只有蔣介石的國家資源委員會似乎既與孫逸仙的經濟模式一致,著重發展重工業,又嚴格受國家經濟發展的利益推動。資源委員會創立于1935年,是蔣介石的軍事委員會的隸屬機構,宗旨是建立支持國家武裝力量的工業基礎。為完成這個目標,資源委員會在1936年擬定了工業化的五年計劃,計劃投資2.7億元。資源委員會的工作重心是在被認為是安全的內地建立工業區,遠離易受敵方攻擊的沿海中心城市。在中日戰爭爆發前兩年,資源委員會最有雄心的項目定在湖南,并開始建廠,生產鋼鐵、重型機器及無線電和電氣設備。生產煤、鐵、鋅、錫及銅的礦山,也計劃建在湖南、湖北、江西及四川。

然而,從一開始資源委員會就深感財力不足;計劃投資2.7億元,該委員會僅收到3000萬元。由于資金短缺,該委員會僅建成三個新工廠,15個設計項目仍處于計劃階段。值得注意的是,該委員會最明顯的發展要歸因于幾家原有的私營企業——幾處煤礦、一處銅礦、一處油田及一家電氣公司——這些企業,部分地通過沒收由該委員會接管,然后經營。不然的話,該委員會的工作在戰爭爆發時就仍基本上處于籌備階段。科布爾:《上海資本家與國民政府》,第235—240頁。關于(地質學家翁文灝領導的)資源委員會的秘密來歷及國民黨利用德國軍事及工業支持的計劃,見威廉·C.柯爾比《德國與中華民國》中的全面研究。

由國民政府參與這些經濟企業,在中國歷史上并非沒有先例。在整個清朝時期,很多時候商人被降到次要地位,往往受皇帝的官吏支配和恐嚇。在19世紀末自強運動時期,官吏深深插手經營若干受西方啟發創辦的經濟企業,即使有些企業表面上為私人所有和管理。在這些企業中,政府的利益和錢款與領導官員的私人利益和錢款混在一起,無法區分。然而,在軍閥時期,政府和經濟的這種密切關系已經松散。由于政府權能的削弱,私人企業家得以少有地免于官方的干預和控制。但是,在國民黨人至少部分地恢復了政府權力的時候,政府又開始參與經濟。像宋子文和孔祥熙這樣的官員,既在職務上又在私下開始插手經濟企業,與李鴻章在19世紀90年代的作為并無二致。所以,國民政府作為企業家的作用日益增長,實際上是再次堅持傳統的政治行為方式。科布爾:《上海資本家與國民政府》,第259—26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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