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劍橋中國遼西夏金元史(907-1368年)
- (德)傅海波 (英)崔瑞德編 陳高華 史衛民等校訂
- 760字
- 2019-01-04 18:51:23
道宗朝
1055年,只有39歲的興宗病倒并死于一次他的經常性巡幸中。他留下了一個與主要鄰國保持和平的帝國。在前幾年,他應高麗國王的請求,授予了高麗王儲一個顯赫的官職。西夏國王派出使節請求下嫁一位契丹公主聯姻,并進呈另一份友好誓表。1055年初,興宗接待了宋朝來的例行使節,后者饋贈他兩頭馴象,他還接待了更多的西夏使節。
就國內而言,興宗時的帝國也是相對和平與繁榮的,雖然他與他的母親皇太后的關系依然緊張。他的曾被封為皇太弟的弟弟重元長期盤踞著南京留守的位置,并剛有了一個兒子。
興宗的皇位由其長子耶律洪基(1032—1101年,契丹名為涅鄰或查剌,廟號道宗)繼承。在過去的三年中,他與他的父親一起理政,處理政府的例行事務。興宗顯然打算他的兒子不僅應當繼承皇位,而且當他在位時,就應當做好統治的準備。道宗“即皇帝位于柩前”,向他的宮廷頒布了一道謙虛和安撫性的敕令,而且開始了一輪復雜的儀式和對各個祖先陵墓與祠堂進行祭祀。按照慣例,與高麗、西夏和宋互派了使節。從宋朝來的使節之一就是著名的學者與史學家歐陽修。這樣,道宗的父親所建立的國際秩序繼續保持。
皇位繼承并沒有立即產生糾紛。欽哀皇太后仍對1035年興宗把她從政治統治地位中驅逐出去耿耿于懷;而且,即使他去世后,也沒有能夠哪怕是假裝去哀悼他,她教訓興宗悲痛欲絕的孀妻說:“汝年尚幼,何哀痛如是?”僅僅在一年之前,她告訴一名宋朝使節說,她贊成兄終弟及的真正的契丹繼承方式,而不是父死子承的世襲繼承。她顯然已支持重元的要求,后者的稱號為皇太弟,在契丹人背景中已具有對皇位的隱含要求,而她在興宗在位時已曾經密謀使他登位。
興宗本人顯然已意識到重元繼承皇位的危險性。1054年,他對宋朝使者王拱辰說:“吾有頑弟,他日得國,恐南朝(即宋朝)未得高枕也!”但無論如何,皇太后沒有采取行動,即使她的兄弟與親戚們占據著高位并且自然能夠影響皇位繼承。重元被授予新的榮譽皇太叔和獨一無二的個人特權。皇帝既不直呼其名,重元也不拘禮節。但是,在被授予這些不同尋常的榮譽后,他被遣返南京,在新皇帝的名義下統治其民。欽哀皇太后被授予太皇太后的稱號,而道宗的母親仁懿后則成為皇太后。
重元于1056年被任命為統帥(于越),而太皇太后則于1058年底病倒并死去。
在道宗朝初期,蕭革和蕭阿剌
兩人在宮廷中發揮著巨大影響。后者是蕭孝穆的兒子,所以仍是極有權勢的欽哀皇太后家族的成員。蕭阿剌在宮廷中長大,早就是興宗的一位密友,在興宗朝曾任同知北院樞密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和東京留守。道宗即位后,他被任命為北院樞密使,所以他就同投機者蕭革在宮廷中分享了權力。不久,二人發生了爭吵。大約1059年,蕭阿剌請求致仕,但卻被宮廷派出任東京留守。1061年,他于一次祭祀祖先的盛大儀式時回到宮廷,
并對政府的措施提出了嚴厲而有力的批評。這些批評所直指的蕭革,向皇帝進讒言中傷阿剌,盡管皇太后為其求情,皇帝還是下令縊殺了蕭阿剌。
《遼史》高度評價了蕭阿剌不懈的忠誠和對政治的通曉,推測說,如果他沒有被殺,既不會發生重元的叛亂,也不會發生以后皇后的被處死和皇太子的被謀殺。無論如何,阿剌的被殺是一個重大政治錯誤,而且是道宗缺乏判斷力與固執不變的缺點的首次嚴重暴露,即使當誣告指向那些最親近他的人時,他也總是熱衷于相信這些誣告。
宮廷暫時落入了追逐私利的蕭革(他在1062年致仕)和耶律仁先與耶律乙辛手中。
在這些年里,宮廷內由于激烈的個人勾心斗角而分裂。皇帝太軟弱,既不能居間協調也不能解決問題。再者,基本問題也仍然存在,它們中的主要問題是由于契丹國家的逐漸漢化和中央權力對傳統上是部族事務的苛求所造成的持續緊張狀態。已有的“合理化”、集權化和漢化影響的趨勢也依然存在,雖然最初新皇帝煞費苦心地在宮廷建立了某種書院氣氛——在那里,他的官員和契丹權貴們能夠自由地呈奏無拘束的建議。這些趨勢的象征是,在1055年,所有的官員,而不僅僅是皇帝和漢人南面官,被要求在重要典禮時,穿戴中國宮廷服裝。
新皇帝和皇后都有較高的中國文化的素養并受到良好的教育,而且他們寫詩。皇帝對儒學和佛教都非常感興趣。也許道宗贊成漢族文化與法律傾向的最有力證據是他對后備官員的漢式教育和對考試制度的不斷重視。通過每次考試(通常約每隔四年舉辦一次)的進士人數從興宗時的50人或60人猛增到100多人。1059年,國家教育制度通過建立州縣學校
以及五京和黃龍府學與興中府學的更高級學校
而得到了改革。除了阿保機已在上京建立的帝國學府(國子監)外
,1060年又在中京建立了第二座帝國學府
,并最終下令舉行儀式祭祀儒教先圣先師。
皇帝親自參與處理有關考試制度的事務。1070年設立了一種新的、被稱為“賢良科”的特殊宮廷考試,參加者必須呈交10萬字的作品。1072年,道宗親自為進士科和賢良科的宮廷考試出題。
對遼朝契丹族臣民采用漢式法律所造成的緊張狀態,在道宗朝初期又一次表面化。1058年,道宗下詔部落審判官(夷離畢):“諸路鞫死罪,獄雖具,仍令別州縣復按,無冤,然后決之;稱冤者,即具奏。”部落審判又一次被置于地方政府的漢式法律審查之下。
正如我們所知,重元在1044年的類似場合已代表契丹人的利益進行過請求,這完全可能構成一次反對漢人的本民族保護主義的派系斗爭,從而導致了他在1063年圖謀發動政變。
1063年重元的叛亂
史料對這一事件的敘述是混亂、支離破碎而且互相矛盾的,它表明重元不是最初的發動者,但被他野心勃勃的兒子涅魯古和一群心懷不滿的貴族擁戴為名義上的領袖而被卷入了這次陰謀,他的兒子已于1061年被任命為知南院樞密使事。這些人中主要有圣宗的孫子耶律貼不和圣宗與欽哀后的女兒嚴母堇當時的丈夫蕭胡睹。蕭胡睹為同知北院樞密事。
涅魯古最初打算讓其父親裝病,這樣皇帝就會前來探望,然后他們就有機會刺殺道宗。當1063年初秋皇帝到中京道西南的太子山(今承德附近)去行獵時,謀叛者們抓住了機會。他們率領一支由弓弩手組成的軍隊去伏擊皇帝與他的營帳。道宗起初不相信發生了叛亂,雖然皇太后已經提前得到了一個耶律氏的忠實成員所發出的警告。然而在最初的遭遇戰中,道宗受了傷,自己的馬也被擊中。一些忠實的仆人救了他,他的母親皇太后則指揮部分衛隊幫助他擊退了進攻者。涅魯古在最初的進攻中被一支流箭射死。同謀者之一、皇帝的一名侍從耶律撒剌竹,率領著一群心懷不滿的獵手去支援叛軍,但是叛軍已經失敗了,他們的實際領導者死了,而且他們令人不解地使自己錯過了攻占皇帝營帳的最佳時機。雖然在天剛破曉而且戰斗正在激烈進行時,他們宣布重元為皇帝,但他們還是完全被打敗了。重元向北逃竄,他對聽從兒子的計劃并陷入毀滅而深感痛苦,并在荒野中自殺身亡。
在戰役中負傷的蕭胡睹也逃走并投水而死。
南京留守耶律明是這一陰謀的參與者,當得知重元失敗的消息之后,他率領一支奚人軍隊進入都城并武裝起來,圖謀參加叛亂。但他的副手召集漢人軍隊進行抵抗,當皇帝的緊急旨意到達時,他逮捕并處死了耶律明。叛亂時被派往宋朝宮廷的一批使節也牽涉進了這次陰謀,當他們一回到遼朝領土,就被逮捕并被解往都城處死。
比較清楚的是,這不僅僅是由皇室敵對成員或只是由于皇室不和所再次引發的另一個奪取權力的投機嘗試。更確切地說,這是由一些重要的和有權勢的人物策劃的范圍廣范的陰謀所促成的。想要肯定地說出他們的確切目的是不可能的,但估計最可能的是他們叛亂是為了阻止對契丹游牧部落貴族利益的進一步侵犯。不管叛亂的原因如何,道宗的反應是迅速而強烈的。所有的陰謀者同他們的直系親屬被處死,其中包括蕭革,他的兒子娶了重元的女兒。在各最高機構的掌權者中進行了大規模的調整。
這并不是道宗漫長而大體和平的統治時期所發生的皇族間的最嚴重的事件。
耶律乙辛及其集團的統治
甚至在重元叛亂之前,遼廷的權力已經逐漸轉入了以耶律乙辛(死于1083年,契丹名胡睹袞)為首的一群官員手中。作為皇族五院部的一名成員,乙辛從一個貧窮的青年成長為興宗手下的一名宮廷侍者,而且,在那個時代的晚期成為一名護衛太保。道宗時,他得到進一步的恩寵,于1059年被任命為南院樞密使;不久,于同年改知北院。
乙辛權力的迅速上升與蕭姓后族幼支家長氏族(少父帳)的衰落相一致,后者自從蕭排押于1005年成為北府宰相以來,一直發揮著巨大的影響。這一官職后來幾乎被幼支家長氏族的成員所把持,而且在興宗統治時期,他們的權力得到了欽哀皇太后的有力支持。1058年她的去世標志著他們統治的真正結束,雖然這一支的個別成員繼續占據著高位。
在重元叛亂不久前,乙辛已鞏固了與另一位強人的個人聯盟,這個人就是后來的南院樞密使耶律仁先(1013—1072年,契丹名查剌),他在1042年與宋談判期間曾達到頂峰。仁先長期以來是重元及其集團的主要對手,重元在1060年試圖策劃通過任命他為麻煩的西北邊界地區的西北路招討使而把他從都城調出去,這樣他們就可以在宮廷自由行動。乙辛通過向道宗懇求而成功地挫敗了這一計劃,后來仁先和乙辛在平定叛亂時發揮了關鍵作用。
平定叛亂后,他們在一段時間內共同控制了北樞密院;1065年,仁先被封為于越。
在以后的15年里,乙辛支配著宮廷和皇帝。他的公認對他有敵意的傳記顯示,雖然他在逐漸發揮著無可匹敵的影響,但他本質上是一個自私自利的投機者,他挑選不中用的和腐敗的人任職,接受賄賂,而且允許軍隊恣意妄為。惟有皇后的家族拒絕接受他的控制。甚至起初試圖限制他的一些更加專橫行為的耶律仁先,也發現自身處于危險之中而自愿接受了南京留守的職位。在那里,仁先顯示出自己是一個模范統治者。
要勾勒出乙辛統治時期的公正畫面是非常困難的。那一時期的史料對他及其擁護者們懷有刻毒的敵意。在《遼史》中,他和他的集團被列入特殊的“奸臣”下的一組冷酷無情的反面傳記中。但這些部分主要是以按照道宗的孫子與繼承者天祚帝的旨意所編寫的《實錄》為基礎的,
正如我們所要看到的,他有很充分的理由憎恨乙辛并咒罵他的人格。顯然,乙辛的統治是喚起強烈情緒的一段插曲,在進入12世紀時仍然令人記憶猶新。
似乎清楚的是,乙辛掌權并不意味著自圣宗時代起延續下來的中央集權、贊成漢化的趨勢發生任何明顯變化或者中斷,也不意味著鼓吹中央集權、贊成漢化者與引起重元之亂的“本土保護主義者”、贊成契丹利益者之間的緊張狀態的結束。然而,在道宗統治時期,這些沖突勢力并沒有導致形成不同種族構成的宗派集團。乙辛的某些支持者是漢人,他的對手也是如此。要想發現引起宮廷分裂的個人間仇恨與聯合的真正利害關系是非常困難的。
皇帝本人與這些政治斗爭保持著一段距離,而且還很愚蠢、多疑和易受別人影響,他總是隨時留心所謂不忠誠的造謠中傷。他沒有發揮真正的領導權力,而只是追求自身利益。道宗是一個天生的學者式人物:在1064年他下令搜集帝國書庫所缺的書籍,而且他繼續熱心于考試制度,考試在這些年得到了進一步的發展。道宗還顯示了對歷史的興趣。在1074年,政府頒行了《史記》和《漢書》
,大約就在這時建立了為遼朝編纂國史的機構,這一機構在1085年完成了前七位皇帝的實錄。
皇帝征召杰出的學者前來講解各種經典,他自己也寫詩和散文。他還繼續尊奉佛教
,有時候,他不顧地方官員們的反對,廣施恩惠給各種僧侶,皇后也是如此。
然而,契丹本土主義者對漢化的抵制在重元叛亂失敗后并沒有衰退,契丹貴族階層也并沒有被削弱。例如,在1069年,政府被迫下令禁止皇室成員倚仗權勢,欺壓百姓。道宗也被迫采取措施撫慰契丹勢力。例如,在1067年,雖然道宗當時正全神貫注于佛教研究,但他還是舉行了傳統的“再生”禮,以再現其作為契丹民族領袖的正統性。
對漢人,開始實施一些引人注目的措施來加以限制。1070年,他們被禁止從事狩獵,因為這被認為是軍事訓練的一種方式。1064年,禁止私人出版書籍
,這一措施只能對漢人精英聚集的地區產生影響。在1063年
、1064年
和1070年
,禁止販賣金屬,特別是禁止向西夏販賣銅;禁止向曾經惹麻煩的阻卜部落以及回鶻人販賣鐵
。1064年頒布禁令,作為針對富人的節儉立法的一部分,禁止在南京道生產御用彩緞。
最后在1070年,道宗“以契丹、漢人風俗不同,國法不可異施”,命令乙辛和耶律蘇再一次更定法律。這次修改廢棄了制定一部為公眾所普遍接受的受漢人模式強烈影響的法典的早期嘗試。新法律試圖劃定和保存契丹與漢人風俗的傳統區別。最終成書的法典幾乎是1036年《新定條制》的兩倍,而在1075年到1085年間又加入了進一步的修訂和補充,直到法典擴大到一千多條。這些新法律,正如其所規定的,試圖把漢人和契丹習慣法匯集在單獨的一部法典中,它們是如此的龐雜而且遠離具體執行的步調,以致被證實是行不通的。新法律最終在1089年被廢棄,而1036年的法典得以恢復,由此保留了法律的基本框架直到王朝滅亡。
另一個變革時代到來的征兆是在1074年,當時博學的官員耶律庶箴(死于1082年)建議在契丹諸部推廣漢式姓氏,這意味著采取外族通婚的漢式原則。但是皇帝立刻回絕了這一建議,他宣稱“舊制不可遽厘”。
很顯然,契丹與漢人之間,或許是中央集權與贊成部落利益之間的區別與緊張狀態繼續影響著政治,而且延續了半個世紀的漢化措施已經達到了一個轉折點。
自然災害
在道宗統治時期經常影響政府的另一個主要因素是自然災害和饑饉的經常性威脅。從1065年直到道宗統治時代末期,很少有一年遼帝國的某一地區不遭受某種自然災害。最初這些災害主要影響南部農業地區;后來,在11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游牧地區似乎也受害很大。這些災害通常被記錄下來,既因為需要對當地人口進行救濟,又因為它們曾迫使政府準許免除稅收。政府必須經常喪失國庫收入,而且要面臨提供救濟的巨大開支。此外,還有普遍的苦難和有關大量無家可歸的家庭和流民的奏報。但是政府能做的事很少。甚至當機會出現時,像在1074年東京道發生的災難性洪災之后,政府曾下令修建洪水控制工程,卻被借口“大興役事,非利國便農之道”而遭到反對。
對這些自然災害的影響給予任何準確的估計都是不可能的。我們甚至沒有可靠的根據來估算這一時期遼朝的人口,而這在11世紀的中國宋王朝則是可能的,那里人口有了很大的增長而且生存危機正在形成。當然,宋朝在中國北部地區也遭受了一系列類似的自然災害,特別是在11世紀70年代和80年代影響整個地區的破壞性蝗災。然而,有一次災害非常殘酷地襲擊了游牧人口。在1082年到1083年的嚴冬,一次罕見的大雪凍死了大量的牲畜與馬匹(史書記載其數量占60%或70%,也許是夸大),而這是游牧地區財產的重要組成部分。
處死皇后和謀害皇太子
1072年,惟一能在各個方面與乙辛相匹敵的耶律仁先死了。1075年,皇太子濬(1058—1077年,契丹名耶魯斡,死后稱為順宗,雖然他從未登基)開始參與宮廷事務而且被授權掌管北面官的一些政務。他既是一名騎射絕人的典型的契丹勇士,又是一個聰慧好學的年輕人。耶律乙辛覺察到濬對皇帝的支配和影響已對自己形成一個潛在威脅。作為首要步驟,他決定首先除掉這位皇子的母親宣懿皇后。
1075年,皇后,一位非常有教養和受過良好教育的才女、詩人與音樂家,遭到一名宮廷奴婢和一名教坊小官的誣告,說她與侍從左右的伶官趙惟一通奸。耶律乙辛將這一誹謗上告皇帝,雖然趙惟一甚至在嚴刑之下也堅決否認這一指控,但乙辛與他的盟友、博學的漢人學者張孝杰顯然捏造了一些據說是皇后寫給趙惟一的情詩作為證據。趙與他的全族被處死。皇后被賜死,她的尸體用席子裹著送回娘家,當眾以示羞辱。
除掉皇后以后,乙辛以他的一個親信蕭霞抹的妹妹取代了皇后。這個女人通常以她后來的稱號惠妃被提及,她被推薦給道宗且被帶進皇宮。1076年,乙辛的另一個敵人皇太后也去世了。她死后的幾天內,新配偶惠妃被正式冊封為皇后。
乙辛期望惠妃能在宮廷中直接為其施加影響,且保證他家族的前途,因為她的妹妹嫁給了他的一個兒子。
由于宣懿皇后與皇太后都已去世,乙辛又被迫去對付皇太子。皇太子由于其母被殺,發誓要對他進行報復,而且他已獲得宮廷中許多人及百姓的同情,他們都明白皇后是被不公正地處死的。她自殺后不久,乙辛逃過了一次刺殺他的拙劣企圖,而且確知一旦皇太子繼承皇位,他和他的同黨將會很快被法辦。
乙辛再一次訴諸誣陷與詭計。1077年五月,他上奏皇帝進行誣告,聲稱一些都是他的政敵的官員們密謀廢黜道宗而擁立皇太子來取代皇位。雖然為了慎重起見,皇帝把被控告的官員委派到地方上去,但他發現控告不實。于是乙辛唆使一些宮廷低級官員偽稱他們參加了這一陰謀,以使這一案件重新審理。雖然皇太子甚至被乙辛的同黨毒打和訊問,但他否認了所有的指控,他指出無論如何他最終會繼承皇位,所以他不會僭越。審問者們篡改了證詞而宣稱他已認罪。皇帝被激怒了,廢皇太子為庶人,并把他送到上京監禁起來。不久,乙辛派密使殺死了他,并指使上京留守上報說他已病死。與此同時,道宗對他在情緒激動時所做的事情感到后悔,并想征召皇太子的遺孀到宮廷;乙辛害怕真情由此會全部敗露,派人也將她殺死。
乙辛暫時安全并保住了他的地位。他不但除掉了他的主要權力競爭對手,而且成功地使他的許多政敵牽連進了這一所謂的陰謀,他們在隨之而來的清洗中被處死。他自己的同黨被提升和表彰,提供假證以重新審理案件的宮廷侍者甚至與皇室公主結了婚。
乙辛的覆滅
然而,乙辛的命運依然依賴于他帶進宮中的新皇后。他自然期望在適當的時候她會生育一位他可以支配的皇室繼承人。但是皇后一直沒有生育。在絕望中,乙辛讓皇后的妹妹與自己的兒子離異,接入皇宮。但是她也沒能生出任何孩子。對乙辛極為不利的是,皇太子留下了一個生于1072年或1075年的兒子(延禧,1072—1128年,契丹名阿果,后為天祚皇帝,1101—1125年在位,無廟號)。由于皇帝必須決定一位繼承人,所以在蕭兀納的強烈要求下,他選擇了這個孫子。同時還有另一個可能的候選人,他是道宗的弟弟和魯斡之子,他的侄子淳(1063—1122年,契丹名涅里,在1122年曾作為北遼皇帝統治過數月,死后稱為宣宗)。
這位小繼承人是乙辛實現野心的障礙。1079年,當皇帝欲赴冬捺缽狩獵時,乙辛要求把小皇孫留在都城。幾位敵視乙辛的廷臣立刻確信他計劃謀害皇孫,聲言皇孫將會被置于危險之地,并自愿留下來保護他。皇帝最終被說服帶著孩子同行。
這一事件似乎最終使皇帝清醒地認識到了乙辛的邪惡與野心本質。于是,在1080年,乙辛的貴族等級被貶;最高官職被剝奪,并被貶逐到興中府任職。然而,他已來日無多,1081年冬天,他因與外國交易違禁物品的罪名被判以死罪。由于他的極高地位,他的一個同黨使死刑得以減輕,被流放于今山海關北面海邊的來州。后來,乙辛被控告私藏武器和盔甲以及陰謀叛逃宋朝,終于被處死。
隨著乙辛的滅亡,曾經支持過他的整個腐敗集團也瓦解了,他們中的最重要人物是蕭余里也和耶律孝杰。
耶律孝杰與乙辛集團中大多數的腐朽與墮落的契丹貴族有很大的不同。起先,耶律孝杰是一位出身于漢人家庭的貧窮學者,名叫張孝杰,他于1055年以第一名的成績通過了進士考試。他在官府中一直穩步升遷,直到11世紀60年代初引起了皇帝的注意,并成為北府宰相。由于在皇后的覆滅中他扮演了邪惡的角色,所以皇后自殺后,他被賜予國姓。乙辛失勢后,以貪得無厭和公開受賄而臭名昭著的耶律孝杰,于1080年以非法動用官府款項的罪名被貶為地方官。1081年他被廢為庶人。然而,后來他被允許返回都城,而且在11世紀80年代末的某一時候平靜地死去。
當乙辛被流放時,新皇后也被驅逐,貶為惠妃并被從皇宮流放去守皇陵乾陵。她的妹妹從皇宮中被驅除并遣送回家。
然而,皇帝并沒有為乙辛陰謀的不幸犧牲者恢復名譽。直到1101年天祚帝即位后,皇后才被重新安葬于皇陵并追加謚號。皇太子則較為幸運些。1083年,道宗恢復了他的身份,追謚他為昭懷太子,并且在玉峰山完全以皇帝的禮儀重新安葬。
但是被清洗的貴族和高官依然沒有被恢復名譽,那些已被流放的人仍然在受苦。道宗并沒有對那些曾經引起他疑心與發怒的人寬宏大量。
耶律乙辛覆滅后的道宗時代后期,相對來說平安無事。道宗此刻已經是一位老人(他在1082年已50歲),而活躍與遷徙的契丹生活方式甚至對一位皇帝來說也是緊張而苛刻的。他的先人只有一個活過60歲。然而,皇帝繼續對知識與宗教感興趣,學者們被征召來闡述各種儒教經典,僧侶也被征召來講解佛教經文。1090年,一位宋朝使節詳細評論了道宗對佛教僧侶們的慷慨布施及佛教在社會中到處彌漫著的影響。可是,道宗越來越疏懶于政務。一件軼事告訴我們,在他時代的后期,他甚至以候選人擲骰子的方式來選拔高官;以至后來編纂皇朝實錄的史學家本人說自己也曾通過這種方式被選中。
從11世紀80年代起,皇孫耶律延禧,當時的燕國王,被謹慎地推舉繼承帝位。1086年道宗向這位年輕的燕國王莊嚴地展示了先帝太祖和太宗所使用的鎧甲和武器,并向他敘述了創業征伐的艱難。幾個星期后,燕國王舉行了“再生”禮;這是他被選定為統治者的一個重要標志。1088年,他被任命為一系列機構的首腦,以便在政府中進行訓練。同年他結了婚
,而且在1089年和1093年相繼有了兩個兒子
,這是世襲的進一步保證。
乙辛及其集團的覆滅并沒有帶來政策上的任何明顯改變。在乙辛時開始的法典契丹化改革仍在繼續進行,而在1085年又進行了更多的修改,但這些都被證實在執行時是行不通的。1090年,整個新法律體系被放棄,1034年的法律得以恢復。在其他方面,這20年的歷史記載,除了對遭受自然災害的地區準許免稅和進行賑濟外,很少有行政措施的著錄。
最值得注意的事情是必須處理與鄰國的關系。與諸大國的關系總的說來仍保持著和平。1074年與宋曾有過一次麻煩的邊界劃界危機,但經過漫長的談判后,這一問題于1076年通過外交途徑和平地解決。條約自身仍然有效,而且繼續定期互派使節。對西夏和高麗的關系也是如此:1078年高麗國王請求割予鴨綠江以東的領土,但被拒絕,且沒有引起兩國關系的任何中斷。
道宗的真正問題是與北部和西北部邊界諸游牧民族的關系。遼朝的部落邊疆從沒有被清晰地劃定,它構成一個地區,這一地區由分裂而不穩定的諸游牧群體居住,他們分散地臣服于遼朝宮廷。常常是同一民族的一些組成部分被吸收進遼帝國的部落單位,而他們的其他親屬卻生活在邊界之外。由于部落群體的結合、分裂和變化無常,故而形勢總是容易發生變化。對于兩個民族來說,這一情況顯得特別復雜:一是東北地區北部和東部的女真,二是生活在蒙古腹地鄂爾渾河與色愣格河流域的阻卜諸部落。
阻卜戰爭,1092—1102年
阻卜是與塔塔兒人(韃靼,達旦)同種或者有密切聯系的一支蒙古人。同建立王朝前的契丹人一樣,他們是一個包含不同游牧部落的“國家”,當必要時,這些部落會聯合在一起,而后會成為一支強大的軍事力量。遼朝把他們列為屬民,而他們則非常規矩地來朝呈送貢品。他們中的一些部落生活在遼朝境內,甚至有些效力于某個皇室斡魯朵。然而,他們非常桀驁不馴,契丹人無論何時想要向西北擴張,他們都非常猛烈地對其進行抵抗。在進入11世紀時,遼朝與阻卜已開始有巨大的麻煩:在997—1000年、1007年、1012—1023年和1027年爆發了數次戰爭,這些戰爭幾乎都與契丹向今甘肅的回鶻人控制地區擴張同時。1069年,又爆發了一次新的阻卜叛亂,后被耶律仁先平息下去。自此,友好關系又得以恢復,1086年阻卜首領來朝,道宗命令年輕的皇孫延禧以未來盟友的身份與之結交。
1089年,阻卜受到一個強有力的首領磨古斯的領導。1092年,契丹在蒙古邊界進攻了一些他們的鄰部,而在這次沖突中,阻卜也卷了進去。1093年,在磨古斯的率領下,他們沿遼朝西北邊界發動了一系列的猛烈進攻,驅散了許多在那兒放牧的契丹馬群。其他一些部落也加入了他們的叛亂,其中包括生活在呼倫諾爾(今黑龍江西部)周圍的敵烈,他們以前曾于1073年發動過叛亂。阻卜的入侵對契丹的牧區是一個嚴重威脅,朝廷把鎮壓的任務交給了知北院樞密使事耶律斡特剌。經過八年不斷的殘酷戰爭,他終于收復了遼朝的牧場并迫使阻卜臣服。1100年春天,磨古斯被俘并被送到京城,在那兒,他被凌遲處死。但是戰爭依然冗長乏味地拖延下去。到這一年年底,斡特剌又與西北其他部落開戰,直到1102年他鎮壓了這些叛亂并擊退阻卜新的一次入侵,和平才得以恢復。
雖然這次戰爭是契丹的最后一次軍事勝利,但道宗的時代畢竟以勝利而告終。當他于1101年去世時,他的帝國依然保持著強大、穩固和國內和平,并享受著周邊民族對它的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