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煬帝(604—617年在位)的個性和生活作風

楊廣,歷史上稱隋煬帝,生于569年,為楊堅與其非漢族妻子所生的次子。我們可以設想,在他12歲以前的少年生活中,致力于他的階級和時代的共同追求,學到了中文的基礎知識,具有正規的佛教信仰(他和他的弟兄童年都有佛名,有一個甚至想剃發為僧),受過騎戰和狩獵的訓練。他的本紀說他勤奮好學,精于文學,還記載他非常嚴肅,舉止端莊。他父親的篡位完全改變了楊廣及其四個弟兄的生活。他們從朝廷大臣之子的那種舒適的、可能顯得平凡的童年生活一躍而去過6世紀的宮廷生活。他們成了王,取得了封地和顯赫的爵號,但他們也變成了圍繞權力中心進行陰謀詭計的工具,在那里,官員、宮廷的寵妃、術士、和尚和庸醫們各為私利而勾心斗角。前文已經談到,楊廣的雙親為自己的青云直上而感到不安甚至恐懼,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的至尊的地位是靠篡奪、暴力戰爭和大規模的屠殺取得的。他們很容易猜疑,而且這種心理也易被人利用。皇后活像一個清教徒,有著變態的妒忌心理;她不斷干預諸子的生活,他們稍微違背她的嚴格標準就遭到責難。文帝也著了魔似的擔心,某個兒子一旦成人,就將成為一心要取代他的集團和朋黨的中心人物。在他的五個兒子中,只有楊廣未受到雙親的冷落。下文將會看到,這不完全是偶然的。

楊廣的第一個官職是新設的華北平原北部的行臺尚書令。他當時只有13歲,文帝派飽經風霜的文武官員協助他,他們有權,并用權來約束那位受照顧的幼童。約在同時,文帝也許出于一統天下的謀略,在后梁為其次子尋找配偶,后梁當時實際上是隋在長江中游的衛星國。經過占卜,前統治皇室的一個女兒、原建康梁朝諸帝的后裔被選為楊廣之妻。這位年輕的姑娘受過很好的教育,聰明好學,很有文才。楊廣愛她,并尊敬她。作為蕭后,她是楊廣的終身伴侶和知心人。很可能她給他介紹了南方的生活方式,并促使他熱愛南方,幾乎到了著迷的程度。《隋書》卷36,第1111—1113頁;芮沃壽:《隋煬帝的個性和定型的言行》,載芮沃壽編《儒家信仰》(斯坦福,1960年),第49—56頁。

前文已經討論了589年隋征服陳朝的情況。楊廣名義上是遠征軍的統帥,但制定復雜的軍事和海軍作戰計劃的工作主要由高颎和其他久經沙場的將領負責。據說高颎反對楊廣納被俘的陳后主的寵妃,據說此事使楊廣從此對他父親的主要謀臣懷恨在心。但另一方面,楊廣在被征服的建康的行為堪稱模范:他公開處決了降服的陳朝的幾個有名的酷吏,并封閉了陳的倉庫,所以無物被偷盜。在祝捷中他得到豐厚的賞賜,并一度返回北方任所。當原來南陳的一些地方爆發叛亂時,楊廣代替其弟被任命為東南的總管,駐營江都(今揚州)。他在任九年,每年至京師向父皇述職,在600年,一度任遠征突厥人的統帥。他在南方的任務是多方面的和復雜的:緩和南方的怨恨和懷疑,在軍事占領后推行合理的行政,打破阻礙南人成為忠于隋室臣民的許多政治和文化隔閡。他為達到這些目的而采取的措施與京師發出的關于被征服的南方的總的命令相輔而行,其中包括589年頒布的關于在原來陳的土地免稅10年的命令,598年關于南方所造船只不得超過30尺以防水上叛亂的命令。楊廣集中全力進行可稱之為文化戰略的活動,旨在說服南人,說他們的新統治者并非夷狄,而是具有和珍視同一文化遺產的開化人。在這一戰略中,他個人的教育是他的本錢;他所講的日益流利的南方主要方言吳語和他的出身名門的南方妻子無疑也是有利條件。

他赴任之時是在到處出現的武裝反隋叛亂被楊素血腥鎮壓以后,所以各地反隋的情緒高漲。南朝的陳和貴族長期以來一直是佛教慷慨的施主,此時僧人(許多人已參加反隋的武裝起義)發現已無贊助人,只能設法在建康和其他地方已毀滅的和半空虛的寺廟中謀生。楊廣立刻著手另建一都以代替將近3個世紀中一直是南方的文化和政治中心的建康。他從新都江都下了幾道命令,要求收集和重抄在戰爭和以后的內亂中分散在各地的佛經。他在江都建造佛寺和藏經之館堂。他還召集南方著名的高僧至江都的寺院從事宗教和學術工作。其中最著名的可能是天臺宗創建人智,他在以前長期受南陳皇室的贊助。

591年后期,楊廣在江都給1000名南方僧人廣設齋席。在齋席后,年輕的楊廣跪受智為居士作的“佛戒”,并接受佛號:總持菩薩。智回天臺山寺院后,楊廣繼續贊助那里的寺院,并定期與這位大住持通信。智給楊廣寄去南方僧侶的幾個請求:一是要求楊廣停止拆毀原陳都中的寺廟,對此楊廣只作了含糊的答復;一是請求地方上兩座保存高僧圣骸的寺廟不受嘈雜的驛站交通的打擾,這一請求被批準;一是智本人的關于驅散1000名僧人前來聽他講經的集會的報告——據推測,這一行動是出于“安全”的原因。當智送楊廣一頂天冠時,晉王寫了一封感謝信:“爰逮今制思出神衿,圖比目蓮(菩薩之徒,以法力著稱)……冠尊于身,端嚴稱首。跪承頂戴,覽鏡徘徊,有飾陋容,增華改觀。”《國清百錄》卷2,載《大正新修大藏經》卷46,第807頁。

在楊廣與智的多次通信中,我們可以看到他當時性格中的某些方面:關于佛經的知識面很廣,其宗教的感情似乎是真誠的;有強烈的政治直覺(為了爭取南方的高僧而把奉承、引誘和贊助等手段巧妙地結合起來),這樣做還可能會取得雙親的歡心。

楊廣在南方的文化策略絕不限于佛教。雖然佛教是他求助的最有影響的傳統,但他在江都仍建造兩座道觀,并請南方學識淵博的道長主持。他還召請曾為陳朝效勞的著名的儒家學者來江都在他主持下講課和寫作,其中一人在楊廣的贊助下匯編了120卷關于禮儀方面的巨著。除了儒道佛三教的“代表人物”外,他還聚集了100多名南方的著名文人。顯然這不僅是進一步緩和南方精英反隋情緒的巧妙行動,而且也是很合他心意的事。他喜歡結交文人,其中得寵的也許是柳?,此人一度是后梁的官員。柳?潤色年輕的晉王的文章,并勸他學文不要以庾信(513—581年)為模范。柳?是楊廣深受恩寵的酒伴,據說他的談話具有詆毀性和鼓動性。這種關系在以后一直保持下去,這也可以認為是楊廣轉向南方文化的表現之一。

雖然隋在南方的行政情況并無大量記載,但南方以后沒有發生叛亂和他在江都任期很長的事實,說明隋在南方的治理取得了相當的成就,文化再統一的許多措施也應歸功于他。

600年,在他去朝廷后即將返回江都時,楊廣向母后告別。他發現她正為她的長子,即皇太子楊勇的行為大發雷霆。楊勇的正妻在591年突然神秘地死去,他繼續迷戀其他寵妃,并與她生了四子。皇后曾派人監視他,所獲的報告更給她那清教徒式的一夫一妻制情緒火上添油。據《隋書》記載,楊廣看到他們日益疏遠的情況是一個良機,于是他回到江都就與其心腹策劃促使他的兄長垮臺的陰謀。這種策劃意味著密謀和玩弄花招;對主謀及其同伙來說,它既有巨大的風險,也有機會獲得豐厚的報酬。參加楊廣集團的一個比較直言不諱的人說:“若所謀事果,自可為皇太子。如其不諧,亦須據淮海,復梁、陳之舊。”《隋書》卷61,第1470頁。

人們不可能知道關于以后事件的記載的可信性如何,但狡詐無情的楊素顯然是主謀。足夠的“證據”終于被編造出來,以欺騙生性多疑的文帝,以致他最后向集合在宮內某殿的朝廷大臣和皇親國戚頒布廢黜皇太子楊勇的詔書。據說楊廣則小心翼翼地給年邁的雙親以一個勤奮、虔誠、忠誠和實行一夫一妻制的年輕人的“假象”,這在遠離國都的地方是很容易做到的;因此他取得了渴望已久的東西。600年陰歷十一月,他被宣布為皇太子,此后不久他一家遷回京師。

正在此時,文帝度過了他的59歲生日,這是中國最隆重的生日,因為那里經常以60為周期紀年。他準備以孔雀王朝偉大的阿育王為榜樣,在全國供奉舍利,舍利在他生日那天——601年陰歷六月——被同時送到30個州治。新太子表現了他應有的虔誠,并在京城的東南部建造了一個宏偉的佛寺,同時邀請有學問的僧人來此佛寺,其中三分之一來自江都他的寺廟,除了三人以外全來自江淮流域。山崎宏:《煬帝之四道場》,載《東洋學報》,34(1952年),第22—35頁。這樣,他在向北方介紹南方的佛教傳統這一方面作出了貢獻。602年楊廣的母親死去,在葬禮中露面的主要是他的寺廟中的著名僧人。

皇后死后,文帝逐漸把管理國務的工作移交給太子。當他在京師西北約100英里的仁壽宮避暑時,他把一切事情都交給楊廣處理。603年,文帝聽信了妖術的所謂證據,貶黜了四子,證據還引起了他對五子漢王楊諒的忠誠的懷疑。604年夏,文帝患病。根據文字記載,太子及其心腹楊素加速了文帝的死亡,而且還扣下了文帝的再立楊勇為皇太子的臨終遺書。人們有理由懷疑其中的某些記載,不過雖然大部分證據有傾向性,楊廣或其心腹之一似乎仍有可能加速了他父親的死亡。八天后楊廣登位,成為隋朝第二代皇帝。他的幼弟漢王楊諒在東部叛亂,楊諒的謀士力勸諒在富饒的華北平原——原北齊的領土——割據稱霸。但諒優柔寡斷,事實證明他不是楊素的對手,后者擊潰了他的軍隊并將他俘獲。新帝施恩免楊諒死罪,但他不久“死于獄中”。

對這個歷史上稱為隋煬帝的人的性格刻畫是非常困難的,除了一些模糊的感覺外,人們不能期望在集中把他說成是古典的“末代昏君”的大量被篡改的歷史和傳奇后面,對此人的實際情況有更多的了解。歷史文獻把文帝的謹慎節儉與煬帝的放蕩揮霍進行對比,但從下面建設東都和完成運河體系這一節可以看出,這種鮮明的對比過分夸大了。民間文學把煬帝描繪成荒淫無度的人——以各種異想天開的方式沉迷于女色。但人們會發現,即使懷有敵意的修史者也不能掩蓋這一事實,即他的正妻,一個聰慧和有教養的婦女,從未遭到他的冷落而被宮內其他寵妃代替,她始終被尊重,而且顯然受到寵愛。隋煬帝畢竟是一位美好事物的鑒賞家、一位有成就的詩人和獨具風格的散文家,他可能有點像政治美學家,這種人的特點可用以下的語言來表達:“的確,自欺欺人也許是一個規律,因為帶有強烈的藝術成分的政治個性具有一種炫耀性的想像力,它能使其個人的歷史具有戲劇性,并使一切現實服從野心勃勃的計劃。”哈羅德·拉斯韋爾:《心理學和政治學》(芝加哥,1930年),第50頁。的確,他從他的勤奮的父親手中繼承了一個統一和繁榮的帝國。他計劃武力擴大帝國的領土和影響,并付諸行動。但他的這些夢想和遠征既不是狂想,也不是沒有前例的。它們倒不如說充實了他父親已經仿效而他本人設法去完成的漢帝國的模式。只是由于他最后一次冒險行動的災難性的失敗,他的過去給人以恐怖的形象,他執政的全部歷史才遭到了歪曲。當我們考察了他的政治作風以及他的高級官員和親密顧問,我們也許就能更多地看到他的復雜的性格。我們首先應注意蕭后,雖然她顯然是他的知心人,但卻不像他的母后那樣起著積極的政治作用。

我們如果看到山崎宏所列的隋朝上層文武官員的表,就會發現煬帝任命官員的作風與其父非常相似。兩者似乎都具有同樣的傾向,即任命親屬和同鄉,總的來說,任命有混合血統的西北貴族。有幾個人在父子執政期間都擔任要職。例如宇文愷,此人為善搞工程的人才。他計劃和建設過隋的新都,并繼續從事建設項目:運河、皇宮、幾段長城以及煬帝向突厥人炫耀的行殿和大帳。他在遼河設計了一座橋梁以用于對高麗的首次遠征;在612年死亡時,他任工部尚書。另一個為楊堅父子效忠的大臣為牛弘——一位長髯和語言遲鈍的沉著的西北人。他具有非凡的事跡。在隋初,他說服文帝開始系統地收集中國的文化遺產(如同漢代很久以前所做的那樣),即搜集在大分裂的動亂時期分散在各地的書籍。他建議通過收買或沒收,以取得私人的藏書;而秘書省的藏書又成了《隋書》中經籍志的基礎,這也是我們了解南北朝時期文獻的基本指南。牛弘是發展隋律的主要人物,并任禮部尚書至少有三年之久。白樂日認為他在編纂隋的法典時起了主要作用。白樂日:《〈隋書〉中的刑法志》,第162—163頁。從599年到他在601年死去前,他是威望很高的吏部的尚書,因為吏部擁有隋帝授予的選拔、任命和提升官員的大權。在牛弘負責選拔制時,《通典》說他優先考慮的是個人的品質而不是文才。《通典》卷14,第81頁。下文將要談到吏部的權力在煬帝時期稍有縮小。這位隨和并顯然是清廉的大臣與煬帝是莫逆之交。當煬帝為太子時,他們互贈詩文,據說牛弘曾被召進內宮參加有皇后在場的酒筵——這是一種特殊的恩寵。當他死于江都時,煬帝深為悲痛,并將其遺體運到極西的故土。

我們還可以繼續描述那些效忠于煬帝的高級的和有威望的官員,但約從609年起,行使權力的地點及關鍵的決策地點已從以前的行政官署和其中的官員那里轉移出來。煬帝的特點是一貫好動。他有三個都城:西部的國都大興城,華北平原南部的洛陽和他所喜愛的、并在那里任了9年總管的江都。他經常乘船沿運河往返于3個京都之間,并攜帶許多隨從。此外,他常往北去長城視察防務或與突厥可汗談判;608年,他帶隨從浩浩蕩蕩去親祠五岳之一——山西的恒山。609年,他從河西走廊出發親征吐谷渾。煬帝是個不肯安定的人;他對日常行政顯然不屑一顧而喜歡巡行各地。更重要的是,他好向其臣民炫耀王朝的富強及親自了解地方情況。據記載,他在609年曾說:“自古天子有巡狩之禮,而江東諸帝(南北朝時期)多傅脂粉,坐深宮,不與百姓相見,此何理也?”在場的一朝臣答道:“此其所以不能長世。”《資治通鑒》卷181,第5644頁。對當時的煬帝來說,天子的巡行幾乎是一種生活方式,因此他在全國建造了許多離宮,以便他在巡行過程中能休息一天或一周。

這種生活作風意味著他不可能效法他父親的那種特有的方式,按嚴格日程和有條不紊地主持政務——這種方式只適用于隋國都中按職能劃分的各區。據記載,他的一個朝臣曾向他建議“無得效高祖空自劬勞”,煬帝也同意他的意見。《隋書》卷61,第1470頁。不管這一記載是否屬實,但上述的具體環境、他本人的個性和一些有心計的朝臣的遷就等因素所形成的力量,使他越來越依靠日益縮小的心腹顧問集團。這個集團最后當然使煬帝為它所用,同時,其成員助長了他的利己主義,迎合他的偏見和“清除”那些向他提出建議的具有獨立精神的人。我們必須先論述后一種情況,才能轉而敘述這一核心集團的作用。

有一人略與后一種具有獨立精神的人的類型不同。楊素——我稱他為文帝的心腹謀士——在為煬帝粉碎漢王楊諒的叛亂時得到煬帝的厚賞,因為楊諒是對煬帝即位的唯一的嚴重威脅。楊素得到高官和顯赫的爵位及豐厚的收入,但——如果我們相信史籍記載的話——他對煬帝為取得帝位而進行的一系列陰謀“知情太多”。在606年,當他得病時,據記載,煬帝派御醫前往,設法使楊素一命嗚呼。這個老武夫知道他的處境,服“藥”后突然以其最后的佛教的虔誠對其親戚說:“我豈須更活耶?”《隋書》卷48,第1292頁。他遺留大量財產,這無疑證明了他的貪婪,而且也證明了兩個皇帝對他的賞識,他們每當需要他執行一項特別困難和見不得人的任務時,就知道他的價值和代價了。

文帝執政時的重臣和將領高颎曾因獨孤皇后的讒言而被貶。煬帝即位后,立刻讓這位老人復職,并授予顯赫的官銜。607年,高颎及他一代的其他官員直言不諱地批評新帝的政策及朝廷的風氣。這些批評被及時稟報,結果高颎獲死罪,其子被流放到邊境。隋朝最有才華和成就的將領之一并在征陳時與高颎同起重要作用的賀若弼同時也被指控。他被處決,其妻兒則淪為國家奴隸并被發配到邊境。文帝時另一個有非凡才能的高級官員,當時擔任禮部尚書的宇文?也受牽連,落了個相似的下場。《隋書》對他情況的評述可能也適用于其他的高級政治家:“?既以才能著稱,歷職顯要,聲望甚重,物議時談,多見推許。帝頗忌之。”《隋書》卷56,第1391頁。年邁的薛道衡當時可能是最重要的儒家學者,煬帝初期,他從地方被召至京師任要職。但他盛贊先帝的成就,甚至提起高颎之名,由此可見此人很不圓通。煬帝在盛怒之下把他交給有司。他心存僥幸,希望能得到皇帝的公正待遇或寬大,但老儒生被處以絞刑,其妻及兒女被流放至中亞。這些人或因是煬帝父親的心腹,或因他們有不受制約的盛名及直諫,或因其他各種個人的不明的原因,都失去了煬帝的恩寵并因此遭到迫害。可能除了楊素外,這些官員都習慣于傳統的勸諫方式和在公開召見時議政。但如上所述,煬帝喜歡以另一種方式作出決定。這種方式決定了另一種官員能夠知道煬帝的秘密和分享他的權力。現在讓我們更仔細地考察煬帝的核心集團。

值得注意的是,那些在核心集團中成為最有權勢的人是南方人。虞世基是陳朝官員之子,在隋征服前曾在陳朝任職。煬帝即位,這個不起眼的人開始青云直上,不久他擔任了相當于機要秘書的職務。由于煬帝的施政作風,必須有人起這一作用。《隋書》在敘述這種作風和虞世基的作用時寫道:“與納言蘇威、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黃門侍郎裴矩、御史大夫裴蘊參掌朝政。于時天下多事,四方表奏日有百數。帝方凝重,事不庭決。入閤之后,始召世基口授節度。世基至省,方為敕書,日且百紙,無所遺謬。”《隋書》卷67,第1572頁。《隋書》卷41,第1188頁,證實了核心集團的構成。據《資治通鑒》記載,吏部雖然以牛弘為首,另有七名高級官員輔助,“然與奪之筆,虞世基專之,受納賄賂,多者超越等倫,無者注色而已”。《資治通鑒》卷181,第5624頁。他受賄之事未見于其他史料,但他的權力是在這種安排下取得的。他不能提供好建議。《隋書》在關于煬帝于615年在雁門被突厥人圍困的一段文字中記載,在全力突圍失敗后,虞世基勸其主激勵士氣,給他們賞格。他為煬帝起草詔書,宣布停止征伐高麗。煬帝批準這些措施。但當士兵突圍,煬帝隨即食言,沒有分發許諾的賞格,同時再次宣布征遼。據記載,這標志著煬帝失“信”于朝野。他的機要秘書伴隨他直至末日來臨,并同死于行刑人之手。《隋書》卷67,第1572—1573頁。

煬帝的施政作風需要一個主要的謀士,他發現裴蘊是合適的人選。裴蘊是南梁官員之孫,其父為南陳官員,被隋所俘而為文帝效勞。裴蘊因父在北方,就秘密請求文帝讓他在陳朝充當隋朝的內應;陳亡后,他受賞歷任要職。煬帝在一系列任命中對他進行考驗,最后讓他進入核心集團。裴蘊為人極為殘忍。隨著他權力的擴大,他擔任御史大夫,并且日益侵犯司法權。613年,當楊素之子楊玄感叛變時,叛亂很快被鎮壓,但煬帝的信心卻大為動搖。因此他下命搜索所有有任何牽連的人,裴蘊均無情地一一追捕。《隋書》記載,數萬人被殺,財產全被充公。據說他縱容殺害年邁的薛道衡;當核心成員中的老資格成員蘇威試圖委婉地告訴煬帝關于帝國中叛亂的范圍時,裴蘊即策劃把這位受尊敬的政治家罷了官。

宇文述是非漢族的北方人。他在北周時建有軍功,并協助文帝鞏固政權。他率大軍3萬征陳,經歷了艱苦的戰斗,并取得輝煌的戰績。在戰斗中,他遇到當時的晉王楊廣,楊廣對這個軍人深為賞識,因為他的背景與楊廣本人很相似,經楊廣的請求,宇文述在江都王府附近任職,后來楊廣又讓他參與讓自己即位的陰謀。當陰謀得逞,宇文述得到厚賞,楊廣登帝位時他又得到厚賜。608年宇文述將吐谷渾趕出他們世代居住的故土,俘獲其首領和男女約4000人,使之淪為奴隸。從609年起,他與上述數人就成了隋帝核心集團的成員。據記載,宇文述無恥地濫用其職權,其貪婪的欲望是無止境的,他是朝廷中令人望而生畏的人。凡聽到有稀世之珍,無不據為己有。與中國歷史中常見的情況一樣,他的貪婪伴隨著赤裸裸的阿諛奉承,只要看一眼主公的臉色,他就知道他需要什么建議(對君主或帝國來說可能不是最佳的建議),然后提出。這一情況的可信程度可以討論。但宇文述接受了幾個艱巨的任務。他第一次率軍遠征高麗慘敗后,一度被削職為民。但一年后當他赴西北時,又奉命征剿最早的叛亂者楊玄感。他擊潰了楊玄感的軍隊,并把楊的首級呈獻煬帝。在616年后期,煬帝采納宇文述的建議退居南都時,宇文述得病死去。在此之前,他曾請求煬帝寬恕當時被軟禁在家的他的兩個兒子。其中一子不久就率一股人馬殺害了煬帝。宇文述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軍人,也許與其說是一個主要的戰略家(裴矩就起這一作用),不如說是一個勇猛殘忍的戰將。這類人在官僚修史者寫的傳記中常常受到不應有的否定。

蘇威被人們認為是文帝的智囊團成員。在煬帝時,我們發現他有時得寵,有時受到嚴厲的責難;他為人狡詐,有野心和貪污行為,執行過一系列艱巨的民事和軍事任務,但他的權勢可能遠不及核心集團的其他成員。他的一生是有代表性的:為文帝和煬帝效勞,在弒煬帝的人手下任職,后來又協助其他的政權爭奪者。他在87歲時死于其長安的宅第。

裴矩為核心集團中最關心外事和蕃夷事務的成員,已有學者對他進行詳細的研究。弗里茨·耶格爾:《裴矩的一生及其著作》,載《東亞雜志》,9(1920—1922年),第81—115、216—231頁。透過模糊的史料我們可以說,他似乎是一個比較正直的官員,老謀深算似不如楊素或裴蘊,冷酷自私似不如虞世基。他是今之山西省人,在北齊長大;北周滅齊,當未來的隋文帝前來接管一個州時兩個人相遇。隋建國后,直至隋文帝派他南下解廣州之圍時為止,裴矩擔任了一系列的次要職務,廣州當時正處于土著叛亂者的壓力之下;他遠征告捷,殺了叛亂的首領,并以傳統的方式將“二十余州”的土著置于他們自己首長的管轄之下。當他北返時,他得到賞賜和擢升。從此他主要關心突厥,并普遍關心北部和西部的邊境。他奉命計劃和執行遏制突厥人的軍事和外交活動,似乎干得很有成效。在文帝末年,他受賞擔任了重要的文職。

煬帝即位,裴矩立刻成了他在邊境問題和國外民族方面的主要顧問。在履行職責時,裴矩前往今甘肅省的邊境貿易站,在那里收集關于亞洲腹地的情報。他是一個不知疲倦的地理學家和人種學家;他向主公呈獻《西域圖記》,書中描述了中國西面約40個“國家”的特點,同時概略地敘述了通往“西洋”的主要貿易路線。《圖記》附有詳圖。他的政策性建議是使用和平方式——主要是中國的財富和威望——以盡量爭取這些民族或盡量影響它們的代表人物。但裴矩也力促煬帝遠出建立邊戍哨所和貿易集鎮,迫使某些民族集團臣服。例如在608年,宇文述武力奪取了河西走廊南面的吐谷渾領地,把它分成若干中國行政單位,把因犯“輕罪”而判處流放的中國人遷到這里定居。究竟裴矩是這些對外冒險事業的主要推動者,還是煬帝未經他的建議就進行這些活動,這仍是問題。《資治通鑒》編者的一段特別顯眼的文字說,煬帝在607年聽了裴矩之言后一時沖動,竟夢想仿效秦始皇和漢武帝的豐功偉業征服整個中亞。為了在隋朝京都與亞洲腹地之間迎送使節,隋極力榨取當地的民眾,司馬光作了結論性的指責:“卒令中國疲弊以至于亡,皆矩之倡導也。”《資治通鑒》卷180,第5635頁。所以它之荒誕不經似乎是毫無疑問的。我們將在本章的最后一節再敘述裴矩的事跡。

以上概略的介紹雖然簡短,仍足以說明煬帝核心顧問集團中每個人的特點。這些人使他能按他自己的作風來處理政務,他們幾乎都伴隨他無休止地在全國來回巡行。應該注意的是,除了裴矩(可能還有蘇威)外,他們都是處理實際事務的官員,而不是起任何“勸諫”作用的政策顧問,但儒生認為在國家大事中平衡帝王和官僚權力時,“勸諫”作用是必不可少的。這一可能真正導致國家滅亡的結構,肯定使以后的(全是儒家的)史學家對煬帝苛加指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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