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世情(2)
- 相思骨
- 赤焰冷
- 4978字
- 2017-04-06 10:54:09
風畔在城門口找不到陳小妖,不用猜就知道她跑去瞎逛了,當即就使用了七色石,不消半盞茶的工夫,陳小妖便氣喘吁吁地跑過來。
“你真過……真過分,用……用這一招。”陳小妖覺得自己快斷氣了,街上人多又不好使用妖力,只能靠雙腿跑,累死了,真的累死了,她癱坐在地上。
風畔一點兒同情她的意思也沒有,微微一笑,自己往前去。
雨一直未停過,風畔透過雨幕看著街對面的繡品店里的那抹溫潤身影,就算輪回轉世,他的容貌始終沒有變過,只是記憶封存,前世繁花已不復記憶了吧?
看他悠然模樣應該是快樂的,所以自己此來,到底是應不應該?
風畔手無意識地把玩腰間葫蘆上的流蘇,轉頭看蹲在一邊、手捧酥餅、吃得正歡的那只小妖,揚唇一笑:“小妖兒,我們看繡品去。”
“哦。”陳小妖站起來,把好不容易得來的半個酥餅全部塞進嘴里,以免某人忽然后悔問她要了回去,吃到肚里,看他怎么要回。
正想著,看風畔已走到路中,陳小妖忙跟上去。
“是你啊。”桑冉一眼就認出那個小人兒,嘴巴鼓鼓在吃著什么東西,跟她打招呼她只是“嗚嗚”搖著手。
“要不要水?”桑冉笑著問。
也不等她答應,桑冉從柜間的小幾上倒了杯茶給她,是他剛泡的碧螺春。
桑冉這才看到一直微笑著站在一邊的風畔,不由得暗嘆自己怎么沒發現還有人在,便客氣道:“兄臺是與這位姑娘一起的嗎?要不要也來一杯茶?”
還沒等風畔答話,卻聽旁邊陳小妖大叫一聲:“好苦!”便把剛呑下去的茶水全吐出來,“什么東西嘛?餅是甜的,這個是苦的,好怪好怪。”
她只顧自己說,也不管這廂桑冉正因她的話尷尬著,倒是忽然發現手中的茶杯極漂亮,瑩白如玉,上面不知誰的妙手點上了幾筆青花,當即就忘了茶水的事,放在手中把玩。
風畔笑著接過桑冉遞來的茶,放在唇間喝了一口,贊道:“好茶,唇齒留香,卻是給她糟踐了。”
“她”自然是指陳小妖,但桑冉卻搖頭道:“茶水本來就是解渴之物,誰喝都一樣,談不上糟踐。”
風畔笑容不改:“你倒是一點兒也未變。”
“什么未變?”桑冉一怔。
“沒什么,我只是想到一位故友。”桑冉放下手中的茶杯,看了眼店內的擺設,又道,“說到故友,我倒有一問,敢問此間是不是姓桑?”
“是,鄙姓桑,單名一個冉字。”桑冉馬上答道。
“那么這里可有一個姓沈的老婦人,算起來也該五十多歲?”
“姓沈?五十多歲?”桑冉想了想,莫非是自己的母親?便又問道,“敢問兄臺這姓沈婦人與兄臺是什么關系?”
風畔道:“是我姨母,失去聯系多年,我正好做生意經過此處,聽家母說姨母應該就住在此城中,所以問一下。”
那不是自家的表親嘛?城中只有自己一家姓桑,且自家母親正好姓沈,如果尚在人世,應該是五十多歲,都對得上,母親也曾說過有個姐妹,各自嫁后就失了聯絡。桑冉本性淳良,也不疑有他,越想越覺得眼前此人真是自家表親,不由得又驚又喜。
只有陳小妖一臉鄙夷地瞪著風畔,這個壞人又在說謊,什么姨母?
什么做生意?根本就是想找個免費吃住的地方,一路走來,這招不知用了多少次,也不知他是怎么知道人家底細,每次都能蒙住對方。大騙子,大騙子啦,她為什么一定要和這種大騙子在一起?
她心里在罵,嘴上卻不敢漏半點兒風聲,畢竟風畔吃好喝好她也好過,所以只能嫌棄地看著風畔,反正不是自己騙人,她不過沾光而已。
繡品店的后面就是桑家的小院,桑家兄長也是老實人,看自家兄弟帶了個表親回來,也不懷疑,親親熱熱地就引到屋去,倒是桑家媳婦并不十分相信,明里暗里地問了一些問題,風畔個個都對答如流,這才相信起來,語氣也變客氣了很多。
桑家雖是開店的,卻也只能算小康人家,所以一頓晚飯也并非是山珍海味,但看得出已經是盡了力。陳小妖也不挑食,除了豬肉,好壞都吃,菜一上來就埋頭吃,風畔與這家人講些什么全不在意。
桑家媳婦就坐在陳小妖旁邊,似極喜歡她,替她夾了好幾次菜,笑著問風畔:“這妹子長得俊,可是表弟的媳婦?”不過為什么沒有像一般婦人一樣盤髻?
風畔看著陳小妖狼呑虎咽,笑了笑,點頭道:“是啊,今年剛過門的。”
陳小妖正好喝湯,聽風畔這么說,一口湯就全噴了出來,抹了下嘴,沖風畔道:“誰是……嗚……”
“誰是”兩字剛出口,風畔就夾了一個肉丸塞進她嘴里,仍是笑著道:“你也真是,喝湯的時候還想著肉丸,哪有不嗆到的,來,為夫夾給你。”
肉丸是豬肉做的啊,陳小妖頓時臉煞白,直接將肉丸吐了出來,抓著水杯就沖到外面去潄口。
只聽里面風畔的聲音:“內子是害羞了。”
“呸!”陳小妖一口吐掉口中的茶水,剛想罵人,卻看到前面院中竟然站著一個人,長身而立,背對著她,看不清長相,只看見一頭血紅的發隨風而舞。
“魔?”她想到她常去的寺廟里有幅壁畫,畫著佛組降魔的情景,畫中的魔一頭紅發就與眼前此人一樣,她心里一跳,不由得脫口而出。
同時,那人回過頭來,一雙金色眸子,帶著陣陣寒意瞪向她。陳小妖本就膽小,被他一瞪,便直接坐在地上,她也并不尖叫,只是掩耳盜鈴般捂住眼,口中叫道:“什么也沒看到,什么也沒看到。”
在很小的時候,總是有各式的妖來師父的洞中聚會,奇形怪狀的,應有盡有,她看著害怕就會以這一招自欺欺人,此時卻是條件反射。
身后有人拍她一下,她一跳,猶自不敢松開遮住眼的手,帶著哭腔道:“別殺我,別殺我。”
風畔只覺好笑,伸出兩指在她額上彈了一下,道:“小妖兒,快起來。”
話音剛落,風畔忽然感覺到有股異樣的氣息,他猛然抬頭,院中除了滿地月光,卻空無一人,他的眉只是一皺又舒展開,看來有不速之客來過,怪不得小妖嚇成這樣。
他低頭看陳小妖,陳小妖一手撫著額,一手仍是捂住眼,便也蹲下身,湊近她道:“小妖兒,方才看見什么了?”
“他走了嗎?”她還是不敢松手。
“誰走了?”
“魔,紅發金眸的魔。”她叫道,人抖了抖,那魔的眼神真可怕。
“魔?”紅發金眸?他再次抬起頭,想尋找方才那股異樣的氣息,不想氣息淡去,已不復蹤影。
魔嗎?
他笑了,站起身,對陳小妖道:“再不進去,可就沒東西吃了。”
說著也不顧她,進了屋去。
陳小妖這頭正害怕著,聽到風畔說吃的東西快沒了,一時之間有些發急,也顧不得什么魔不魔,站起身也跟著沖進屋去。
桑冉把自己的房間讓給風畔和陳小妖,自己跑去店里睡,陳小妖看著他抱著被子出去,忽然想到方才院中遇魔的事。
他一個人,那魔會不會將他吃了啊?瞧他細皮嫩肉看起來很可口的樣子,不是太危險了?
風畔看陳小妖咬著手指看著桑冉離去的背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不覺好笑。
“如果擔心他被魔吃掉,不如你先將他吃了。”他走近,湊近她道。
“是啊,”陳小妖還在想桑冉的事情,聽風畔這么說便直接應道,卻忽然反應過來,瞪著風畔,結巴道,“你、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風畔哈哈大笑,拍拍陳小妖的頭道:“睡了。”
還是只有一張床,風畔霸了大半張,陳小妖又不想吃虧睡地上,便縮在床角將就睡了。
不多時,風畔似已睡著,陳小妖腦中卻全是那魔的事,她本來是好吃好睡的小妖啊,現在卻有了心事,那紅發金眸一直在她眼前晃,她閉眼努力睡了半天,仍是沒有半點兒睡意,便只好放棄。
睜開眼,窗外月色明亮,偶爾有幾聲犬吠傳來,四周一片寧靜,本來這頓晚飯就吃的時間長了些,再加上又聊了點兒家常,所以此時應該已經不早了,大多數人都已睡去。
陳小妖翻了個身,正好看到風畔的睡顏,有月光照在他臉上,整個人猶如神祇,也只有這時候像個神的樣子。陳小妖伸出兩指,對著他鼻孔用力插下去,卻又在快碰到他時停住,不甘心地縮回手,瞪了他一眼,又背過身去。
還是睡不著啊,她抓抓頭,干脆坐起來。
卻在坐起來的一瞬似聽到一聲極輕的開門聲,她是妖,聽力本就異于常人。
好像是從前面店鋪里傳來的,她立即想到那魔,頓覺頭皮一麻。
又聽了半晌的動靜,四周安靜如常。
也許是錯聽,就算沒錯聽也少管閑事。陳小妖又躺下來,心想,要真是那魔又出現去吃桑冉,自己也救不了啊。
翻了個身,手下意識地伸到懷間,因為心跳得飛快,卻無意觸到一樣絲滑的物什,她扯出來一看,卻是白天桑冉送她的綢絹。
還是第一次有人送她東西,桑冉是個好人啊。她這樣想著,卻又在同時聽到前院的店中有聲音。
不行,她又坐起來,得去救他,回身想叫上風畔,卻見他睡得正沉,像他這種人一定不會管,算了。她輕嗤一聲,一副舍生取義的樣子往外走去。
店里卻沒有魔,只是多了個女人,與桑冉擁著,嘴對著嘴。
陳小妖從門外往里看,這是在干什么?不知怎的,她看得臉微微紅,怔了半天也沒反應過來。
好半晌,才終于理出頭緒,糟了,會不會是那魔幻化成女人的樣子,嘴對嘴地吸桑冉的生氣?可惡啊!她即刻卷起袖子,準備沖進去。
“哼哼!”猛然間卻聽到身后有人在冷冷地笑。
那是種冰冷刺骨的聲音,如冬日里劃過臉側的寒風,刀割一樣難受。
陳小妖全身寒毛都豎起來,轉過身去。
紅發金眸的男人,一身黑袍,站在月下。
陳小妖發不出聲音。
墨幽一眼就看出那是只妖,不過百年的道行,只是為什么她身上沒有一絲妖氣,撲面而來的是淡淡的檀香和若有似無的誦經之聲,讓他覺得微微心煩。
“丫頭,過來。”他沖陳小妖冷冷道,想讓她站近點兒,好看清她身上的玄機。
只是。
陳小妖好像對他完全無視,嘴里念念有詞,人僵硬地往方才出來的廂房而去,像是起夜的孩童,半夢半醒。
墨幽眉輕皺,眼看著陳小妖就要進房去,心念一動之間,手臂一伸,分明是很遠的地方,卻已將陳小妖拉近到身前。
“看不到我嗎,嗯?”他全身的邪氣直沖陳小妖。
陳小妖眼睛用力眨了眨,已是泛著水光,只一會兒工夫,好幾顆眼淚已經掉下來。
好可怕!
看到她的淚,墨幽有瞬間的疑惑,妖居然會流淚?他伸手接住了一滴,湊到鼻端,仍是沒有妖氣,如同凡人的眼淚一般。
但她分明是妖。
那魔為什么這樣盯著她,還吃她的眼淚,好可怕!他會不會想把她也吃下去,所以先嘗嘗眼淚的味道怎么樣?
不好吃,不好吃啦,陳小妖忙不迭地去擦眼淚,卻仍是止不住地流淚。
“我不好吃啦。”她哭叫道。
“原來你會說話,”看她嚇得發抖的樣子,不知怎的,墨幽心情極好,“不過百年道行,你還不配給我吃。”
“啊?”陳小妖張大嘴。
“我要吃的是屋里上萬年道行的人。”他眼睛看向店鋪內,手卻似無意地握住陳小妖的手腕,手指點上她腕上的妖脈,看到的卻是一片白霧。
這妖看不到前世今生。
他縮回手,眼睛落在陳小妖頸間的那串七色石上,金眸一凝,手伸過去。
一股巨大的力量自那七色石飛速射向他伸來的手,他手頓時一滯,竟然無法觸到那串石頭,而胸口的空洞同時疼痛起來,他慌忙縮回手。
可惡!他咬牙,卻見陳小妖往店鋪張望著:“上萬年道行?你是指那個女人嗎?”竟似忘了要害怕他這件事。
他看著她大眼忽閃忽閃盯著屋里,看來是那串石頭的古怪,所以感覺不到她的妖力,這院中若有似無的煩人氣息他先前以為是來自天蠶的身上,現在看來跟這串石頭有關。
罷了,且慢點兒考慮那石頭的事,先得到天蠶的內丹再說,只要自己的傷一好,那串破石頭又算得了什么?
屋里,桑冉擁著趙家小姐,心中幸福又凄涼。
幸福的是,所愛的女人就在他懷間;凄涼的是,他桑冉一向是正人君子,何時開始竟也干這種偷雞摸狗的事?
還好,他們總算仍是清白,不然若被人發現,趙家自是名譽掃地,自己又如何面對大哥大嫂?
“秀兒,明天,明天我就向你爹提親,就算他瞧不起我這個窮繡花的,我也要試一試。”心中苦澀,他不想再這樣下去,語氣堅定地看著趙秀兒道。
趙秀兒神情一黯,搖頭自他懷間坐起:“晚了,桑冉,前幾日李家來提親,我爹已答應下來,今日聘禮也到了。”
“什么?”桑冉如遭晴天霹靂,“什么提親?你再說一次?”人已站起來,臉色死一樣蒼白。
趙秀兒看他這般神情心中一酸,含淚道:“是我不對,不該一直阻止你去提親,現在,卻是晚了。”
桑冉向后退了一步,眉頭鎖起時一滴淚滴下來:“就算你讓我去,你爹也不會同意,我知道你是為我著想,你爹,”他停了停,“卻是為你定了幾時成親?”聲音凄冷,聽著讓人無比心痛。
“一月之后。”趙秀兒走近他,頭靠在他的背上,“我今日來見你也是為了告訴你此事。”
她的手自身后抱住他,感覺他單薄的身體輕輕地顫,心中更痛,啞聲道:“桑冉,我們私奔如何?”
桑冉身體一僵,回頭看趙秀兒,趙秀兒已是滿臉淚水。
從何時開始的呢?自己還記得廟會初見她的樣子,記得被趙家請去教她繡花的狂喜,如今卻已是難舍難分了。
私奔?為什么聽到這兩個字心里會同時凄涼如冰。他伸手抹去她的淚:“這樣不是太委屈你?”
趙秀兒搖頭:“不委屈,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看她說得堅定,桑冉心中疼痛,他何德何能竟讓一個千金大小姐隨他私奔?
“秀兒……”
正要說話,守在外面的丫頭瓊花敲門進來催促:“小姐,時候不早,該走了。”
屋里兩人心里同時一緊,卻是難舍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