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知識大融通
- (美)愛德華·威爾遜
- 1577字
- 2019-01-04 14:03:42
伊卡洛斯精神
從一個更適中的尺度來看,我發現,除了體驗具有統一性的形而上學外,從嚴格遵守基本教義的宗教桎梏中解脫出來,也是一種美好的經驗。我從小受到南方浸信會(Southern Baptist)的熏陶,在牧師堅定的手臂支撐下,被倒著浸入水中,由此獲得再生。我熟知贖罪具有治療的效用,信心、期望和善行的訓誡對我也深刻入骨。我和其他數百萬名教徒一樣,知道救世主耶穌基督會為我帶來永生。我比一般年輕人還要虔誠,把《圣經》從頭到尾讀了兩遍。但是到了大學,在類固醇(steroid)的刺激下,我產生了青春期的叛逆情緒,對宗教抱定了懷疑的態度。我發覺自己很難接受,我們最虔敬的信仰竟是2000多年前,由地中海東岸的農業社會在巖石上刻留下來的。《圣經》以喜悅的口吻描述2000多年前這些人的集體屠殺戰爭,這與1940年代亞拉巴馬州的基督教文明之間有著強烈的對比,使我深深感受到認知矛盾的痛苦。對我而言,這好比啟示錄是古代原始人幻想出來的黑魔法似的。
我認為,一個愛人的神,如果用心思考,絕對不會背棄那些反對將《圣經》中的宇宙論照本宣科的人。對于在學識上有勇氣力爭的人,神應該給予嘉獎,這才算公平。雪萊會說,寧愿與柏拉圖和培根一起被打入地獄,也不愿與巴萊和馬爾薩斯一起上天堂。然而最糟糕的是,浸信會的神學觀完全不包容進化論的觀點。《圣經》的作者顯然沒有看到神在世上最重要的啟示!也許他們沒法分享神真正隱秘的想法——也可能是我小時候牧師們在解釋神的意旨上曾經犯了錯誤,雖然他們是愛人的好人。這些宗教上的矛盾和限制對我造成莫大的束縛,相形之下,自由顯得尤其美好。我因此離開了教會,不是說我必然會成為無神論者或不可知論者(agnostic),只是不再身為浸信會教徒罷了。
但是,我不想整個去除對宗教的感覺。這種感覺是我與生俱有的,也在我生命中洋溢著創造的源泉。我同時保留了一些基本常識。也就是說,人類有歸屬團體的需求,乃因渴望一個比自身更遠大的目標。由于受到人類心靈最深處需求的驅使,我們有義務把自己從塵埃中提升出來,我們必須想出一個可告人的故事,描述自己從哪里來,又為什么停留在這里。也許《圣經》是文學上第一部嘗試解釋宇宙存在的作品,并試圖突顯人類在其中的重要性;而科學又或許只是想繼續利用具有較可靠測試基礎的新知識,來達到相同的目標。若是如此,科學就某種程度而言,是一種解放了的宗教,而且它的規模正日益擴大。
我相信這就是愛奧尼亞式迷情的源頭:追求客觀的真實性,而非神的顯現,這是另一種滿足宗教饑渴的方法。這種竭力的追求幾乎和人類文明一樣古老,而且和傳統宗教密切交織在一起,但是,它所追隨的是一條很不相同的途徑。它是一種禁欲主義者的教條,一種后天培養出來的愛好,是散布在坎坷地域里的各類探險的引導。它的目標在于借由解放人類心智,而不是借由對神的屈服,來拯救人的靈性——它的中心思想,正像愛因斯坦所了解的,是知識的統一。一旦某些知識統一到一定的程度,我們就可以了解我們是誰,以及我們為什么會在這里。
致力于追求這個信念的人即使不成功,也將獲得寬恕。如果他們迷失了,也會再找到另一條路。人文主義信仰強調的是人們所做的努力,不論成敗,只要是誠心的嘗試,即使失敗了,也值得回憶。古希臘人以一個具有極高度野心的神話,清楚表達了這個想法。代達羅斯(Daedalus)和他的兒子伊卡洛斯(Icarus)在逃離克里特島(Crete)時,使用了他親自用羽毛和蠟做成的翅膀。但伊卡洛斯不聽父親的警告,向著太陽一直飛去。太陽的高溫把翅膀上的蠟融化了,伊卡洛斯也就掉入了大海。這是伊卡洛斯在神話中的結局。我們禁不住猜想:他難道是一個愚笨的小男孩嗎?這樣的結果是不是他為自己高傲的個性和在神面前的傲慢所付出的代價?我的看法剛好相反。我認為他勇往直前的勇氣代表一種可貴的人類美德。因此,偉大的天文物理學家錢德拉塞卡在向啟蒙導師埃丁頓公爵致敬時說:“讓我們試試看,在太陽將我們翅膀上的蠟融化之前,我們到底能飛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