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知識大融通
- (美)愛德華·威爾遜
- 1596字
- 2019-01-04 14:03:49
學術的迷宮
雅典的忒修斯(Theseus)是可以和大力士赫拉克勒斯(Heracles)相抗衡的斗士。他朝著克里特島迷宮的中心走去,穿過每個走道,經過無數轉折,且沿路松開阿里阿德涅(Ariadne)交給他的線團。阿里阿德涅是克里特島國王米諾斯(Minos)的女兒,深深愛戀著忒修斯。在迷宮中隱秘走道的某處,忒修斯遇上了食人的人頭牛身獸彌諾淘洛斯(Minotaur)。因為它,雅典每年要供奉給克里特島7名少男少女作為犧牲。忒修斯徒手殺了彌諾淘洛斯,然后回頭沿著阿里阿德涅給他的線走出了迷宮。
這個迷宮神話可能源自史前克里特島和阿提卡(Attica)之間的沖突。人類在一個無跡可尋的物質世界里誕生,并永無止境地掙扎著想要對它有進一步的理解,而克里特島的迷宮恰好反映出這個世界的神話象征。為了融通各個學科,我們需要阿里阿德涅的線團來貫穿其中。忒修斯代表人類,而彌諾淘洛斯則是我們自身危險的非理性部分。迷宮由經驗知識所構成,靠近入口處的穿堂是物理,之后分岔的走道,是所有探險者必經的途徑;迷宮的中央深處像星云般密集的走道,貫穿著社會科學、人文學科、藝術和宗教。我們如果能夠好好建立起事物間的因果關系,就有可能很快地轉向,通過行為科學回頭走向生物學、化學,最后抵達物理學。
隨著時日的累積,我們發現這個迷宮具有一個惱人的特征,使我們不可能對它完全掌握。雖然這個迷宮多少會有入口,但沒有中心點,在迷宮的深處只有數目極大的終點。假設我們有足夠的知識,能沿著線索由果往回推向因,也只能夠從一個終點出發。真實世界這個迷宮就像是博爾赫斯的迷宮,具有無窮的可能性。我們永遠無法繪制出完整的地圖,無法發現并解釋其中的每一件事物。但是我們可以期望自己快速穿過已知的部分,由特定的區域往回走向一般的區域,同時依據人類精神,繼續不停地記載行經的路線。我們具備了火炬和線團,能將各種線索連接成一個逐漸擴增的解釋網絡。
“融通”在定義上還具有另一個特征:在穿過迷宮中分岔的走道時,回頭走比向前行來得容易。當我們一一建立解釋片斷由一個組織層次發展到下一個層次之后,就可以在許多終點處(比方說地質形態或蝴蝶種類)任選一個線索,然后循線索穿越因果關系的分岔點,并期待能夠走回物理學上的定律。但是由物理學走到終點的反向旅程,卻是極大的難題。離物理學的距離愈遠,前一個學科所提供的可能性也會沿指數曲線上升。每增加一個因果解釋的分岔點,都會使前行的線團長度倍增。生物學和物理學相比復雜得不可思議,同樣的,藝術又比生物學更為復雜。要想一路向前走到底似乎不可能,更糟糕的是,我們在出發前甚至無法預知,想象中的完整歷程到底存不存在。
由入口到終點一路前行,復雜程度會急遽增加,這可以很清楚地由細胞生物學的教科書上看到。研究人員利用物理學和化學的化約原理,已極令人欽佩,且聰明地詳盡解說了細胞的結構與活動,同時不給其他相競的解釋方法保留一絲余地。他們期望在不久之后,就能解釋研究中的任何一種特殊細胞所發生的任何事件,能夠把細胞拆成一個個細胞器(organelle),最后再把細胞器重新組合成整體。如此一來,他們就可以朝著迷宮入口處的簡單區域邁進。但是,他們仍然抱著些微的期待,希望能夠以物理學和化學方法預測任何完整細胞的特征。這樣的做法是直接遠離迷宮入口而朝著復雜程度漸增的區域邁進,和利用因果解釋、反向地由迷宮內部朝著出口重建關聯的做法相反。套用一句科學的神圣咒語:自然科學所做的詮釋是必要而非充分的。因為特定細胞的細胞核和其他細胞器,以及它們的組成分子,具有太過獨特的組合方式,同時,細胞與環境之間不停進行的化學交換過程也太過復雜了,以至于我們無法跨越觀念上的障礙。除了這些特殊個體之外,還有DNA那跨越無數世代的歷史傳承。
簡而言之,我們的興趣在于了解細胞如何組成,以及什么樣的進化歷程會導致這種組成規則。為了達成這個目標,生物學家首先必須描述細胞內的復雜性,然后再將細胞拆開來研究。反其道而行是可以想象的,但是生物學家都認為這種做法極為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