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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經濟篇(4)

人類生來沒有龐大的肢體和巨大的塊頭,所以必須設法縮小自己的世界,用墻垣圍起一個適于自己生活的空間。人類最初是赤身裸體的,并且生活在戶外;在天氣溫暖晴朗的白天里很愉快,可是一到雨季或冬天(更不必說在那炎炎烈日之下了),倘若沒有及時利用房子的遮擋功能來保護自己的話,我們無法想象人類能走到今天這樣的地步。

根據傳說,亞當和夏娃在有衣服穿之前,以樹葉蔽體。人類需要有個家,需要一個溫暖和舒適的地方。我們首先要滿足身體上的溫暖,然后才有感情上的溫暖。

我們可以想象,當人類還處于嬰孩時期時,有些富有進取心的人爬進一個洞穴去尋求蔭蔽。每個嬰孩都在一定程度上重演了人類對世界的體驗,他們生來喜歡待在戶外,甚至在濕雨和寒冷的天氣里也是如此。孩子出于本能地玩著過家家,還有騎竹馬的游戲。誰不記得自己小時候無意間發現一塊傾斜的巖石,或走近一個洞穴時的那種興奮難掩的心情?這便是我們最原始時代的祖先心中那份至今還留在我們身上的天然情懷。從洞穴走出來,我們學會了用棕櫚葉、樹皮和樹枝以及亞麻織物支搭屋頂;又學會用青草和稻草、木板和蓋板、石頭和磚瓦來修造房屋。到后來我們往往忘記露天生活的感覺了,我們的生活更具有了居家的性質,其程度比我們自己所想的還要深。從爐火邊走向田邊竟然成了很大的距離。如果在我們度過白晝和黑夜時更多時候和天體之間毫無障礙,如果詩人并不是在屋脊下面滔滔不絕地說那么多,如果圣人也不在房屋里住那么久的話,那也許就好了。鳥雀不會在洞穴內唱歌,鴿子也不會在棚舍里愛撫它們天真的幼鳥。

然而,如果一個人要設計樣式建造一所住宅,他就應該發揮點人的機智,免得到頭來他發現自己是在一座感化院中,或在一座沒有出路的迷宮中,或在一座博物院中,或在一個救濟院中,或在一座監獄中,或在一座壯麗的陵墓中……首先要想清楚,我們需要的是何種棲身之所。我曾看到過,就在這個城鎮里的佩諾布斯科特河流域的印第安人,住在用薄棉布搭建起的、四周有大約一英尺厚積雪的帳篷里。我甚至想到,要是雪積得更厚足以替他們擋風的話,那他們一定會更高興。

曾幾何時,如何正直地謀生而又能給自己留下追求種種正當目標的自由,是一個比現在更讓我煩惱的問題,我現在已經變得相當麻木了。那時,我常??吹借F路邊有一只大木箱子,6英尺長、3英尺寬,夜里工人們便把他們的工具鎖在里面,我于是想到每個度日維艱的人都可以花一元錢買這樣一只箱子,然后在箱子上鉆幾個洞孔,至少可以讓空氣進入,這樣一來,下雨天和晚上就可以躲到里面,把箱蓋合上,這樣靈魂便得到了自由,便可以自由自在地做他喜歡的事情了。

這看來并不是什么最壞的事,同時無論如何也不是一種該被鄙視的選擇。你在長夜里可以隨心所欲地想坐到多晚就坐到多晚,當你外出時也不會有房東朝你索要房租。多少人因為要為一只更大、更豪華的箱子支付租金而被折磨致死,可他要是住在這樣一只小箱子里是絕不會被凍死的。那些幾乎露天過大部分生活的粗魯而結實的種族,曾經在這里修建過一幢舒適的房屋,使用的差不多全是大自然提供的那種隨手可得的材料。

馬薩諸塞州殖民地的印第安人的總管古金在1674年曾這樣寫道:“他們最好的屋子遮蓋得十分整齊,既整潔清爽又緊密溫暖,用的是汁液旺盛的季節從樹干上脫落下來的樹皮,并在樹皮還呈綠色的時候,用相當沉重的木料把它們壓成巨大的薄片……較簡陋的房屋則是用燈心草之類編成的席子蓋頂,也還算緊密而溫暖,只是沒有前者那么精美……我見到過的一些房屋,有的是六十英尺或一百英尺長,三十英尺寬……我常常在他們的棚屋中寄宿,發現它們跟英國最好的房屋一樣暖和。”然后他還說,這些房屋里的地上和墻壁上通常都有制作精美的席子,還有各種各樣的生活器皿。印第安人已經進步到能夠在屋頂的通風口處懸掛一張席子,用一根繩子來拉動,如此便可以調節通風效果。最值得注意的是,這樣的棚屋最多一兩天工夫就可以搭建起來,只要幾個小時就可以將其拆掉再重新搭好,每家都有一幢棚屋,或者在這樣的棚屋里占有一個隔間。

在野蠻時期,每個家族都擁有一處相當好的棲身之所,這個住所足以滿足他們粗陋而簡單的需要。不過我認為,我下面的話說得還是很有分寸的,盡管空中的飛鳥有自己的巢,狐貍也都有自己的穴,野蠻人有自己的棚屋,然而在現在的文明社會里擁有自己房屋的家庭卻不過半數。在一些文明特別發達的大城市中,擁有房屋的人卻只占總數的極小一部分。其余的人若想有一間無論夏天還是冬天都能遮風擋雨的房子,那么每年的租金是少不了的,而這筆錢本足夠他買下一個村子的印第安人棚屋,可現在卻害得他們一輩子貧窮,無法翻身。

我在這里并無意比較租房的弊端與擁有房屋的好處。野蠻人之所以擁有自己的住所是因為花錢極少,而文明人之所以租房子住,通常是因為他的財力夠不上買一所房子,這是顯而易見的。不過,有人會說,那些貧窮的文明人只要付出這筆租金,就可以擁有一處住所,而這房屋和野蠻人的棚屋比起來簡直就像宮殿一樣。

享受著這些的人被視為“可憐”的文明人,而與這些毫無關系的野蠻人卻生活得野蠻而富足?

如果文明是人類生活的真正進步——我也認為這是正確的,雖然只有充滿智慧的人才有能力改善自己的生活條件——那么它必然能證明,文明創造出了更好的住所而無須更高的費用。

一件物品的價格,我稱之為“需要為它付出的那部分生命”,不論是立即付出還是長期付出。這個地區的一幢普通房屋,要積蓄購買這筆數目的錢,需要一個普通勞動者至少花上10到15年的生命,還必須得沒有家室的拖累。在這樣的條件下,野蠻人會用他的棚屋來換取一座宮殿嗎?

很多人認為擁有多余的房產是為將來作準備,在我看來,這樣做的好處無非是為自己準備了足夠的喪葬費。人是不必安葬自己的,不過,這表明了文明人和野蠻人之間的一個重大區別。毫無疑問,他們是為了我們的利益而花費這個心思的,他們把文明人的生活變成了一整套體系,個人的生命在其中很大程度上被耗盡,目的卻是保存文明種族的生活并使之臻于完善??墒俏覅s想指出,為了獲得這種好處,我們目前已經付出了太高的代價!與此同時,我還覺得,我們本來完全可以不用失去任何東西就得到這種好處。

當我想到我的鄰居們——那些康科德的農夫時,他們至少和別的階層一樣富裕。我發現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已經辛苦勞作了20年、30年或40年,為的是他們可以成為其農場真正的主人,這些農場通常是附帶著抵押權繼承下來的,或者是用借來的錢買下來的——我們可以把他們勞力中的三分之一看作房屋的抵押權——他們通常還沒有還清那一筆借款。的確,那種抵押權有時甚至超過了整個農場的價格。結果,農場本身成了一個大累贅。即使是這樣,仍然可以找到人來繼承它。繼承者自己的常見說法是,他對農場實在是太熟悉了。

在向稅收人員詢問情況時,我驚訝地發現,他們一口氣說出在這城里自由自在而又清清爽爽完全擁有自己農場的人數,竟然不足10個。如果你想要了解這些家宅[22]的來龍去脈,你得到銀行去打聽一下房產抵押的情況。那種能夠憑借勞力來償付他們農場債務的人寥寥無幾,如果有的話,每個鄰居都能把他指出來。我懷疑康科德未必能找出三個這樣的人。

據說,商人中的絕大多數,甚至100個人中的97個肯定是要失敗的,這與農場主的情況大同小異。然而,說到商人的具體情況,有一個人說得倒是很中肯,他們大部分的失敗都不是真正在金錢方面的失敗,而只是由于沒有履行諾言。也就是說,他們失敗在信譽上??墒沁@樣一來,問題就變得糟糕透頂了,這不禁使人想到或許前述的那3%的人也不能成功地拯救他們的靈魂了,也許他們甚至不如那老老實實失敗的97%的人。

破產和拒付債務是跳板,我們的文明大多就是借助這跳板往上翻騰,而野蠻人卻依然站在饑餓這條沒有彈性的板子上。

農夫們一直在想方設法用比問題本身更加復雜的方式來解決生活問題。為了獲得他的小額資本,農夫做起牲畜投機買賣來。他用十分純熟的技巧用細彈簧設置好一個陷阱,企圖借此捕捉到舒適和獨立自由,當他正要走開時,不料他自己的一條腿卻掉進陷阱里去了。這就是他貧窮的原因所在,而且由于類似的原因,相對于一千種野蠻人的舒適,我們全都是貧困的,盡管我們深陷各種奢侈享受之中。正如查普曼[23]在詩歌里寫的:

這虛偽的人類社會,

為了塵世的偉大,

至高的歡樂稀薄得像空氣。

當農夫得到了他的房屋,他并沒有因此而變得更富有,反倒是更貧窮了,因為恰恰是他占有的房子拖垮了他。摩墨斯[24]曾經說過一句十分精辟的話來反對密涅瓦[25]建造的一座房屋,說她“沒有把它造成可移動的房屋,不然就可以避免與一個壞鄰居為鄰了”。這樣的意見如今仍然可以提出來,我們的房屋是如此笨重的財產,以至于我們常常不是居住在它里面而是被幽禁在里面的。至于那需要避開的壞鄰居則是我們可鄙的自我。

在這個鎮里,我至少認識一兩個家庭,他們幾乎是盼望了一輩子,想要賣掉他們在近郊的房屋而搬到鄉村去住,可是始終未能實行,看來要得到真正的解脫,只有等到死了之后了。

就算大多數人最終能夠擁有或者租賃現代房屋吧,但在文明改善我們房屋條件的時候,卻沒有把住進房屋中的人同時改善。文明可以創造出宮殿,卻很難創造出貴族和國王。更關鍵的是,如果文明人所追求的并不比野蠻人追求的更有價值些,如果他們把一生的大半時間僅用來獲得粗俗的必需品和舒適的生活,那么他們憑什么應該擁有比野蠻人更好的住所呢?

但是,那貧窮的少數人又過得怎么樣呢?

也許人們會發現,如果一些人享受的各種外部境遇要高于野蠻人,那么另一些人的外部境遇就會成比例地低于野蠻人的水平。一個階層的奢侈是全靠另一個階層的貧困來支撐的。一邊是宮殿,另一邊則是濟貧院和默默無聞的窮人。那些建造法老王陵墓金字塔的千千萬萬工人靠吃大蒜活著,死的時候可能連像樣地被埋葬都享受不了。他們做完了皇宮飛檐的石工,夜晚回到一個連印第安棚屋還不如的地方去過夜。

如果說一個國家文明了,而國民的大多數居住條件和野蠻人相似是不可能的,那就大錯特錯。

我說的還是一些窮人,還沒有說到那些墮落的富人。要明白窮人,我不必往太遠的地方看,只需看看鐵路附近那些隨處可見的簡陋小屋就行了,看看身邊文明遲遲不肯降臨的角落就足夠了。每天散步時,我都會看到那里的人住在骯臟的棚子里面。整個冬天,那些門總是開著的,為的是讓光線照進去。在那里,我見不到任何可供取暖的柴火堆,他們只能在腦子里想象溫暖。無論老年還是青年,他們的身體永遠都是蜷縮著的,那是由于長久地忍饑挨凍養成的習慣,他們的四肢和官能也因此得不到正常發展。

我們自然應當去看看這個階層的人的生活狀況。正是由于他們的辛勤勞動,那些顯現出時代特色的卓越工程才得以完成。這樣的情況在英國這個世界大工廠中的主要領域的技工們身上,或多或少都看得出來,因為英國就是世界的一個特大貧民窟?;蛟S我可以跟你說說愛爾蘭的情況,這塊土地在地圖上被標明是白種人居住的開明地區。讓我們把愛爾蘭人的身體狀況跟北美洲的印第安人或南太平洋上的島民或任何尚未接觸文明人而衰退的野蠻人種族作一下對比,我絲毫都不懷疑這些野蠻人的統治者跟一般的文明人的統治者是一樣的聰明。

這些對比足可證明卑劣可能與文明并存。

不過,我還是不要把話題扯遠,只是說說那些處在中等境遇中的人吧。

大多數人似乎從來沒有想過一所房子到底意味著什么,本不該窮困卻實際上一輩子窮困潦倒,這只是因為他們一心想擁有一所跟他們的鄰居一樣好的房屋。這就好像一個人必須穿裁縫給他剪裁的衣服,或者他放棄了棕櫚葉的帽子或土撥鼠皮的軟帽,因為他還沒錢給自己買一頂皇冠。

人們完全有可能建造起比我們現在所擁有的更加舒適、更加豪華的房屋,不過,大家都承認我們還付不起這筆錢。我們為何總是要想方設法去尋求更多的東西,而不能偶爾滿足一下就知足呢?

難道我們必須嚴肅地用自己的行為教育年輕人,要求他們在死以前準備好多余的黑亮皮鞋、雨傘,并為不存在的客人準備好一些空房?

為什么我們的家具不能像阿拉伯人或印第安人那樣簡單呢?

當我想到那些被我們奉為天上的使者,他們把天神的禮物帶給人類的民族救星時,我怎么也想不起有任何隨從人員跟在他們后面,也想不起有什么滿載著時興家具的車輛。

如果我認可說,我們的家具應該比阿拉伯人的家具更加復雜,使之與我們在道德上和智慧上的優越性更加匹配,會怎么樣呢?

這不是一種滑稽的認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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