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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抗拒他人

基本沖突的第二個方面是“抗拒他人”,我們將和之前一樣,通過考察那種由攻擊性傾向起主要作用的類型,來討論“抗拒他人”的傾向。

人都是“友善的”,這是順從型患者深信不疑的想法,但是事實卻一次次出現相反的情況,對于他們來說,這真是一種打擊。至于對抗型的人,很自然地覺得所有人都敵視他,就算他發現人并不是他們想象的那樣,也堅決不承認自己的錯誤。對于他們來說,生活就好像是一場任何人都只能追求自保的搏斗,就算他們承認有很少一部分人不是他們想象的那樣,也不是心甘情愿的。外表看起來,他很有禮貌、剛直不阿還很友好,這種外表是虛假、真實情感和神經癥傾向混合之后的產物,相當于陰謀家的權宜之計,當然,他其實有著自己的態度,只不過多數時間,他都把自己的態度隱藏在外表之下,只是偶爾才會明確地表達出來。當這種類型的神經癥患者知道所有人都很重視自己之后,就真心希望別人都能把自己當成一個好人,這是他們的一個愿望。這其中可能會包括一些服務于具有攻擊性的目標的神經癥傾向,其所針對的對象是感情和贊揚。至于順從型患者,因為他的價值觀同步于被社會或宗教認同的美德標準,所以這種“外表”,他并不需要。

我們都知道,順從型患者具有強迫性,對抗型患者其實也是一樣。當然,我們必須要明白,他們也是因為憂慮才產生的需求,這樣才能理解前面那一點。有一點必須要著重介紹,恐懼在順從型患者中,有很明顯的表現,但是卻沒有人承認它也出現在對抗型中,起碼沒有露過面。對抗型患者認為,所有的事情都是困難的,只不過有的是看起來困難,有的是真的困難,還有的是變得越來越困難。

在他看來,這個世界就好像是一個角斗場一樣,想要生活在其中,就要明白達爾文那個“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觀點,因此他才產生了自己的需求。人們到底生活在什么樣的文明當中,決定了人們到底能不能生活下去,但是,有一種法則在任何情況下都要優先考慮,那就是追求個人的利益。所以,控制別人成了他的基本需求,至于手段,要么是直接動用手里的權力,還可以使用間接的做法,比如體貼地關心別人,或是想辦法讓對方覺得有被自己控制的義務,總之,手段非常多。當然,他可能更愿意隱藏在背后,去操控所有的事情,這是它綜合考慮了自己的天賦和各種沖突傾向的融合后,才選擇使用的方式。比如一個有疏遠傾向的神經癥患者,為了避免和別人發生親密的接觸,他就不會選擇直接去控制別人的方法;他更愿意通過間接控制的方式來得到別人的喜愛,當然,前提是這東西確實是他想要得到的;要是他想變成在背后操縱的人,那為了實現自己的目標,他就必須要利用別人,這時候他可能會表現出虐待傾向。

與此同時,他很想得到比別人高的地位,也很想得到別人的認可,至于是通過成功,還是通過名聲,或者是通過其他的什么形式,都無所謂。這個社會充滿了競爭,在這樣的社會當中,隨著成功和名聲而來的,往往是權力,所以在某種意義上說,為了這些而付出的努力其實最后希望得到的都是權力。患者通過這樣的努力,最后不僅能得到比別人更高的地位,而且能得到別人的肯定和贊揚,此外,還能獲得一種主觀上的力量。對抗型患者的重心并不在自身上,這一點和順從型患者是一樣的,不過在最后希望得到的收獲上面,兩種類型還是有點區別的。實際上,順從型患者和對抗型患者想要得到的肯定,都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只有不了解心理學的人才會因為成功之后依然有不安全感而感到詫異,只有在某種程度上把成功和名聲當成判斷標準,才會有這樣的疑惑。

對抗型患者的需求通常包括很想利用別人和算計別人,以及把別人變成對自己有用的人。不論是對待金錢、聲望、人際關系、創意,還是面對其他的場面和關系,這種類型的患者的想法都是“這能給我帶來什么”。在患者看來,所有人都是這樣的,這可是他們有意識或無意識的想法,所以比別人做得更好,是他們最看重的。在性格上,他會給人一種嚴肅、態度強硬的感覺,這恰好和順從型患者相反。在他看來,不管是他自己的感情,還是別人的感情,都是思想空虛的表現,就算是愛情這東西,也不是非有不可的。當然,這并不是說他拒絕戀愛、和異性發生關系或是結婚,而是說找到一個能觸發他的欲望,并能提高他的魅力、社會聲望或財富的滿意的伴侶,是他最關心的事情。在關心別人這方面,他的想法是:“關心別人?難道他們自己做不到嗎?我為什么要這樣做呢?”顯然,他并不理解為什么要這么做。在倫理學中,有一個很古老的問題,即如果一個竹筏上的兩個人只能活下來一個應該怎么辦。如果問他這個問題,他會說,只有傻子和虛偽的人才會選擇放棄自己。他當然也有恐懼的情緒,但是他卻一直在努力控制著這種情緒,更不會在別人面前表現出來。比如,晚上很害怕會有小偷闖進來的他可能會強迫自己在一個空房間里待著;他很害怕騎馬,卻堅持騎馬騎到恐懼徹底消除為止;他很害怕蛇,但為了不再害怕,他可能會強迫自己經常從有很多蛇的沼澤地走過。

對抗型患者不像順從型患者那樣喜歡迎合別人,而是想要成為一名斗士,并為此付出自己的全部力量。他總是覺得自己是對的,特別是在碰到山窮水盡只能破釜沉舟的時候,更是覺得應該把自己的能力表現出來,所以每次和別人爭辯,他都會竭盡全力,把自己的機智和敏銳都表現出來。對抗型患者心中想的只有勝利,對于輸是絕對不能接受的,也做好了隨時把責任推卸給別人的準備,這和不敢爭取勝利、碰到事情就只知道責怪自己的順從型患者剛好相反。雖然兩者對于錯誤的態度不同,但卻同樣都沒有過失感:順從型患者雖然承認錯誤,但這只是因為他想要討好別人,所以才這樣做的,也就是說,他并不是真覺得自己是錯的;對抗型患者雖然把錯誤推卸給了別人,但也只是為了堅持自己是對的這個觀點,事實上他也不敢確定別人就一定是錯的,這就好像是一支軍隊在發動攻擊之前,會先找一個安全的陣地一樣。對于那些沒有必要承認的錯誤,他是絕對不會承認的,因為他覺得那樣就會把自己的愚蠢和懦弱全都暴露出來。

他有一種機敏的“現實主義”意識,這種態度,讓人想起他和一個危險的世界做斗爭時的樣子。別人的野心、貪婪、無知或其他的表現,很可能會阻止他完成自己的目標,這些東西他是不會忽略的,他還沒有單純到那個地步。在他看來,自己其實就是現實一些,但這種做法是沒有任何問題的,畢竟在一個競爭性的文化當中,出現的更多的是這種個性,而不是正直。順從型患者并不完美,這種性格同樣不完美。對于謀略和未來,他是十分重視的,這屬于他的現實觀的另外一面。不管什么時候,他都不能忘記對自己的勝率、對手的實力和可能碰到的陷阱進行分析,這是作為一個優秀的戰略家的必不可少的素質。

在自己的能力和智謀方面,他一直沒有停止過努力,因為他要證明他的強大和精明,也要證明所有人都歡迎他,誰讓他總是覺得自己就是這樣的人呢?在工作中,他很積極,也很認真,長期這樣做的話,成為一個優秀的員工或是取得事業上的成功,對他來說都不是不可能的,但事實上,努力工作其實只是他想要實現目的的一種手段,所以在某種意義上,他這種做法其實算不得是真實的。他就像不喜歡生活中的感情一樣,不喜歡自己所做的工作,他根本無法從里面找到一絲的快樂。排斥情感的作用主要有兩點。一方面,他的主要目標就是成功,這樣做只不過是為了防備感情用事的權宜之計,因為感情用事的影響很可能會讓他獲得成功的機會減少,也可能讓他害怕使用他在通向成功之路上的那些常用辦法,還可能會使他把注意力從工作和那些對他有用的人身上,轉移到自然、藝術或其他的朋友身上,但這樣做就不一樣了,這能讓他像被加滿了油的機器一樣,不停地將奪得權力和聲望這樣的產品制造出來,不需要停歇。但另一方面,他的工作質量很可能會受到影響,原因是排斥感情會讓他的內心情感變得貧瘠,而這種情感的貧瘠,相當于他失去了創造力的來源。

不論有什么愿望,對抗型患者都會直接表達出來,有什么命令或是生氣的時候,也會直接說出來,就算是自我防衛也不會忍著。也就是說,從表面上來看,對抗型患者是不會出現壓抑自己的情況的。但事實上,和順從型患者相比,他的壓抑并不少。我們不能第一時間看出他那特定的壓抑,這是因為他的交友、戀愛、表達情感、表達同情和享樂的能力,都受到他的壓抑的影響,甚至在他看來,連無私的享受都是浪費時間的行為,這也就是說,他的壓抑已經融入到了感情中,所以我們才看不出來的,不能說我們沒有文化。

站在他的角度上,我們可以發現他對事物的看法都是正確的。對于自己的內心,他的看法是強大、真誠和現實,他覺得,內心強大表現在外面就是冷酷無情,真誠就是不關心別人,現實則是為了追求自己的目標,什么都可以放棄,按照他的觀點來看,他對自己內心的看法是完全正確的。另外,他總是能一語道破別人的虛偽,這也是他覺得自己內心真誠的原因。他覺得自己很輕松就能揭穿那些社會意識和宗教美德的真實面目,因為熱愛自己的事業和博愛的情操等,都是假的東西。他的價值觀就是弱肉強食,即強權就是真理,他覺得每個人對于別人來說都是狼,所以人并不適合擁有仁慈和包容。

對抗型患者排斥的不僅有真正的支持和友善,對于服從和迎合這種模仿者,也是排斥的,不過這一點并不能成為我們說他看不出這兩者區別的差距,因為他有自己的考慮。如果將自己的事情看得過于清楚,會讓自己的利益受到損害,對于這一點,他深信不疑,所以,他會主動去認識那種影響力很大且很友善的人,并對他們表示尊敬。在他看來,在生存斗爭中,這兩種態度都會成為阻礙。

他是那么抵制著溫柔的感情,這到底是為什么呢?別人做一些與感情有關的行為時,他為什么會有種惡心的感覺呢?他為什么會看不起那些在錯誤的情景中表達同情的人呢?其實在攻擊性傾向得到緩和的情況下,分析師是很容易在分析過程中發現這一點的,而且,他身上出現這種行為,完全沒有不合理的地方,患者的行為就好像是因為不忍心看乞丐的悲慘遭遇就把乞丐趕出去一樣,對于乞丐的要求,他可能會用完全不合理的理由來拒絕,甚至會破口大罵。對于別人的“溫和”,他的感覺是既矛盾又復雜,對于“溫和”的人,他是看不起的,但也很喜歡,因為這種情況下他再去達成自己的目的,就不用有任何擔心了。但是他又為什么像被他吸引的順從型患者一樣被順從型患者所吸引呢?對于這種心理動力,尼采做過很好的解釋:不管是什么形式的同情,他都讓他的超人將之當成“第五縱隊”,也就是別人的臥底。“溫和”對于對抗型患者來說,既是真正的喜歡、同情以及類似的情感,也是所有順從型患者的需求、情感和行為準則中所包含的東西。就像是面對乞丐時,對抗型患者是真想幫助乞丐,因為他的內心是真正同情的,對于乞丐的要求,他也是真正想滿足的,只不過心中要求他放棄這種想法的要求更加強烈。最終的結果,他不僅不幫助乞丐,還對其進行辱罵。

對于怎么樣來滿足不同驅力的希望,順從型患者的辦法是愛,而對抗型患者的辦法則是認同。被認同的好處有很多,一方面是讓他得到自我肯定,這可是他最想要的東西;另一方面是有助于他和別人相互吸引,這一點對他來說也很有吸引力。看起來,他的沖突似乎都能因為被認同而得到解決,所以對他來說,它就是一種補救幻想。

對于對抗型患者的掙扎,就不在這里進行詳細說明了,因為在內在邏輯上,它與順從型患者的情況沒什么區別。攻擊性自己建立起來的生活方式,和同情的行為是矛盾的,和那些必須要做、卻只是為了表達“友善”的行為也是矛盾的,和所有服從的態度也是矛盾的,而且對于攻擊性來說,這些東西還會破壞他自信的基礎。況且,這些對立傾向還會破壞他仔細設計的統一局面,因為在這種情況下,他必須要面對自己的基本沖突。最終的結果就是,壓抑了溫和傾向,卻強化了對抗型傾向和強制性。

我們在清晰認識了這兩種已經討論過的類型之后,就會發現這其實是兩種完全相反的類型:一方喜歡,另一方必定討厭;一方的朋友必定是另一方嚴重的潛在敵人;雖然對待問題時,雙方都會不惜一切代價,但卻是一方努力回避,另一方主動對抗;對于恐懼感和無力感,一方是牢牢抓著不放手,另一方是想盡辦法放手;在神經癥上,一方面是博愛理想,另一方面是弱肉強食。這些形式是由內心決定的,具有無法改變的強制性,所以雙方都沒有過自己選擇自己的形式的權力。

已經討論了兩種類型的我們,對于下一步的動作,也已經做好了準備。基本沖突中所包含的內容,以及沖突的兩個方面在兩種不同類型中占據絕對優勢的趨向,都已經被我們了解了。下面我們要做的,就是找一個被兩種對立的態度和價值共同支配的人,并對他進行描述。顯然,這樣的人是沒辦法行動的,因為驅使他的是兩種相反的驅力,并且這兩種驅力的力量不分伯仲。他能想到的一種解決辦法,就是消除其中一種驅力,把自己徹底變成另一種類型。

以榮格的觀點來看,這種情況屬于片面的發展不充分。這個判斷,在形式上是正確的,不過也只是在形式上是正確的。首先,榮格的觀點在內涵上就是錯誤的,因為它建立的基礎是對驅力的錯誤理解,榮格表示,分析師在進行分析時要幫助患者接受自己的對立面,這完全是從片面的觀點上提出的建議。我們可以問問:患者能夠做到這一點嗎?當然不能,患者能做到的,就是發現對立面的存在。我們應該對打算通過這個步驟來整合患者人格的榮格說:患者在最終整合的時候,這一步確實必不可少,但是這一步能解決的,也只有患者一直回避的沖突。神經癥傾向在本質上的強制性,并沒有得到榮格的正確認識。榮格認為,“親近他人”和“抗拒他人”之間的差別,就是“女性氣質”和“男性氣質”的差別,這顯然并不全面,起碼還有“弱”和“強”之間的差別,當然,就算加上這個也不夠全面。服從和攻擊者兩種傾向,在所有人身上都是存在的,只不過都隱藏了起來。就算是一個沒有受到強制性內驅力影響的人,也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將人格整合到某種程度。一旦在我們的成長中,這兩種傾向都接近于神經癥,就一定會危害到我們的成長。兩件壞事放在一起就能變成好事?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同樣地,想要兩種相互沖突的東西組成一個整體,并且和諧相處,顯然也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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