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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長孫無忌盡失權(quán)柄(2)

“蒙陛下掛念,老臣一切安好。”但事實并不似他說的那般。或許權(quán)力這種東西真的能使人保持青春,無忌喪失權(quán)力不過兩個月,竟頗顯老態(tài),兩鬢幾乎全白了,臉龐也消瘦許多,額頭上添了兩道深深的皺紋,連聲音都越發(fā)顯得低沉。

“朕沒記錯的話,您今年已六十有三……多保重身體啊。”李治不免有一絲動容——當年四哥李泰聲勢無儔,他本無希望入主東宮,是這個舅舅將他推上太子之位,又扶他坐上皇帝寶座。吃水不能忘了挖井人啊!

無忌再度抱拳施禮:“謝陛下關(guān)照。”除了這種客套話,他還能說什么呢?舅甥鬧到這地步,說到底還是怪他自己黨同伐異、以臣凌君所致。時至今日他才算明白,自己錯看了外甥,雉奴遠不似他想象的那么軟弱,更不似他想象的那么單純!

李治的惻隱也只不過是一瞬,繼而輕輕嘆了口氣——已經(jīng)毀滅的東西是沒辦法彌補的,誰叫這天下只能是一人之天下?兆庶之所瞻仰,萬眾之所歸往。既然身為帝王,想要掌握乾坤有一番作為,就免不得割舍某些東西。如今心愿得償,又有何怨?

想至此李治端起人君的姿態(tài),詢問:“聽聞您修纂的《五代史志》已大體成書,何日呈給朕看看呀?”

《五代史志》是根據(jù)貞觀年間所修的梁、陳、齊、周、隋五朝的史書編纂而成(今已無單行本,匯入二十四史中的《隋書》),是令狐德棻、李延壽、于志寧、李淳風等人共同編纂,長孫無忌不過是領(lǐng)個總編的銜。聽外甥如此詢問,無忌哭笑不得,明知這是沒話找話,卻只得認真答復:“禮儀、律歷、食貨、天文等志皆已完成,唯經(jīng)籍志遷延多年。皆因自晉至隋,三百余載戰(zhàn)亂不息,珍貴典籍多有毀損,雖存書名難覓其蹤。臣等也只能勉力為之,書成之日臣必叫令狐侍郎立刻進呈陛下御覽。”

李治卻沒理睬一旁的令狐德棻,滿臉疑惑道:“何勞令狐侍郎?舅父既總監(jiān)此事,何不親自呈給朕?”

無忌眼前一亮——這話什么意思?讓我重回朝堂?莫非他還想倚重我?

李治卻不是這個意思,只道:“三百年天下動蕩,梁陳齊周盡歸塵土,隋朝兩代而亡,多少墳典書籍毀于兵燹?可知天下貴在太平。朕最愛惜書籍,魏文帝曾言,‘文章者,經(jīng)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事’。如今雖非大同,卻還算文教昌明、四海穩(wěn)固,還要勞舅父您多費心,幫朕修幾部大典。這可是利濟于今、功垂于后的好事。”

無忌方現(xiàn)明亮的雙眸又漸漸黯淡了——編書是什么要緊事?這不是原諒重用,而是微不足道的施舍!外甥不過是為了保全面子,讓他回朝堂充個數(shù),做一件鮮亮而無用的裝飾。可事到如今還有選擇嗎?無忌本來已動辭官之念,但思來想去終覺不妥。一者親族子侄甚多,尚托庇于他,總不能前人撒土迷后人眼;再者高陽公主案結(jié)仇甚眾,他身在京中旁人還有點兒顧忌,一旦放手而去別人想說什么就說什么,禍事必不遠矣。況且李義府、許敬宗皆非善類,他們也等著落井下石呢!如今想進不能進,想退也退不得,無奈之下無忌只得違心答應(yīng):“臣蒙陛下器重,喜不自勝,何敢言辛苦?必竭盡所能。”

“好。”李治滿意地點點頭,“有您這句話,朕就放心了。朕看您最近清瘦許多,也要保重好身體。”說罷在法師引領(lǐng)下進寺去了。

“謝……陛下……”無忌喃喃地咕噥一句,心中甚是惆悵。雖說自古天子無過,皆臣失道,但是二十多年對外甥的疼愛就換來這么個結(jié)果嗎?無忌又悲、又悔、又嘆。

正嗟怨間,卻見武媚娘在宦官拱衛(wèi)下款款而來,無忌悲意盡去、怒氣上涌——悔不該當初誤聽柳奭之言,讓這個狠毒婦人混入后宮,如今鳩占鵲巢、入主椒房,玷污兩代君王英名;最近又借貶謫兄弟之事大做文章,說什么防備外戚,這不是明擺著指桑罵槐叫我難堪么?我卻還得向她施禮,可惱!但事已至此又礙于禮法,只得苦苦隱忍,于是勉強作揖道:“老臣參見娘娘……”

媚娘嫣然一笑:“太尉可還安好?”

或許媚娘并無惡意,只想表現(xiàn)勝利者的大度。可在無忌看來這句問候并無誠意,笑容中也飽含著嘲諷。對李治他還殘存幾分愧疚和親情,可對這個女人他實在沒一絲好感,甚至他覺得自己與外甥的權(quán)力之爭都被這個女人利用了。無忌越想越氣,收起恭敬之態(tài),傲然挺胸道:“錯蒙娘娘惦念,老臣還吃得下、睡得安。”

“哦?”媚娘本就不是省油的燈,見他還這般強硬,霎時間種種舊恨涌上心頭——當初我與雉奴親訪太尉府,贈十車珍寶,封你幼子高官,你置若罔聞不理不睬;我娘親年逾七旬,在你面前苦苦哀求,你絲毫不憫。直至今日你還這么囂張,以為我武媚娘好欺負嗎?

她心中憤恨至極,卻越發(fā)笑得溫婉:“記得太尉最愛與親朋下屬飲酒聚會,近來可還有此雅興?”

昔日門庭若市的太尉府,現(xiàn)在幾乎門可羅雀,饒是如此王德儉、侯善業(yè)之輩還時常派人窺伺,哪敢有什么聚會?長孫無忌畢竟是三朝元老,即便失了權(quán)柄也還是皇帝舅舅,無論大家背后怎么議論,見了面仍需恭維三分,哪受得了如此奚落?當即反唇:“此乃老夫家事,不勞娘娘費心。我還想提醒您一句,如今您是中宮之主、萬金之軀,似今日這般拋頭露面成何體統(tǒng)?當深居宮中、靜恭自思,才像個名門望族大家閨秀。”

“哼!”媚娘見他到如今仍不忘嘲諷自己非名門之女,不禁一陣冷笑,“妾身之事也不勞太尉費心。”

“那便最好。”無忌更向前一步,“既然如此老夫謹守臣節(jié),也請娘娘穩(wěn)居深宮,可好?”

“你……”

“娘娘好自為之。”

“彼此彼此……”媚娘頭也不回地去了。

太常卿高履行就站在一旁。他雖是無忌的表弟,但無忌幼孤,賴他父高士廉撫養(yǎng),因而兩人如親手足;眼見媚娘與無忌交惡,他也極是不忿,湊過來牢騷道:“這女人忒猖狂,難道咱任由她作踐?李義府、王德儉他們沐猴冠帶,前日因為一點兒公文上的小事,崔義玄那老兒竟當面折辱我,這口氣如何能咽?再這樣下去朝廷必壞,咱們不如……”話未說完又覺有人拍他后背,回頭觀瞧,是無忌的族侄長孫祥。

輩分雖是族侄,其實也年逾五旬了;尚書左丞雖不及宰相,卻也是正四品尚書省要職,御史臺監(jiān)察百官,而尚書丞反有監(jiān)察御史臺之權(quán),屬于實權(quán)派人物。長孫祥沒說話,擺了擺手,示意他們莫再議論——小心隔墻有耳!

高履行會意,立刻閉嘴。昔日威震朝野的關(guān)隴權(quán)門竟然落到這步委屈境地,豈會甘心就范?三人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三.防微杜漸

慈恩寺雁塔乃永徽三年所建,當時玄奘為了安置西域所請經(jīng)籍、法寶,避免水火侵害,決定在寺院端門以南修建浮屠。最開始的計劃是仿照毗羅國大覺塔(菩提伽耶)樣式,以石料砌成三十丈高塔,因塔之基座呈雁翼形狀,故而稱雁塔。但通籌下來耗費人力物力巨大,于是由朝廷出錢,改以磚石為料,修成五層浮屠,仍保留雁塔之名;塔內(nèi)藏玄奘自西域攜回的經(jīng)卷六百余部、如來肉身舍利一百五十粒,還有金銀佛像等物。三年前豎的兩塊《圣教序》碑就分列塔的兩側(cè),乃李世民所撰,褚遂良執(zhí)筆。

皇帝親書的碑文,自比臣子代勞更加珍貴。為此玄奘法師在雁塔前特意建造碑亭,復拱重檐,云楣綺棟,越發(fā)顯得非同凡品——并非佛門之人勢利眼,畢竟時移世易,現(xiàn)在是李治的天下。他的書法造詣雖不能與褚遂良相比,但也頗為可觀,楷隸草行都還不錯,更兼帝王之氣壓人一頭。三塊碑同立,說好聽點是交相輝映,說不好聽點是頗有些分庭抗禮的感覺,似乎也暴露了李治挑戰(zhàn)父皇功業(yè)的決心。

玄奘法師率眾弟子再度叩拜:“伏惟皇帝陛下,智周萬物,仁及三界,文明天縱,圣而多能。老衲言行無取,猥預淄徒,屢蒙恩顧,每謂多幸。今又得陛下親筆賜寶,此鄙寺之幸、沙門之幸。”

李治卻道:“沙門祈福,佑我皇家;況大師乘危遠邁、杖策孤征,取回真經(jīng)以度蒼生,朕理應(yīng)褒獎。今日豐碑立成,亦佛門大幸,朕愿齋僧兩千人,以為慶賀。”

玄奘越發(fā)受寵若驚,群臣也紛紛美言。但杜正倫、許圉師等少數(shù)幾人卻愁眉不展,心下暗暗盤算——連番佛事開銷甚大,圣上買這個面子花錢也太多了吧!

因有許多外臣在場,媚娘不便相隨,入寺后自作一路,便游各處佛堂,一來禮佛燒香,二來散步觀覽,身邊不過幾個宦官、婢女以及幾位前來逢迎的女尼相伴;待御碑立成,也逛得差不多,玄奘恭請帝后至方丈歇息,自與太府、光祿二寺商議齋奉,其他臣子各行其是。

媚娘第一次來到慈恩寺,只覺雕飾華麗、處處精美,莫說比德業(yè)寺強之甚多,媲美皇宮亦不遜色。她緩步踱于方丈之中,見墻上掛有一副卷軸,字跡甚是瀟灑,不覺隨之吟誦:

停軒觀福殿,游目眺皇畿。

法輪含日轉(zhuǎn),花蓋接云飛。

翠煙香綺閣,丹霞光寶衣。

幡虹遙合彩,定水迥分暉。

蕭然登十地,自得會三歸。

“又是褚遂良手筆?”媚娘也曾苦練書法,臨過名家名帖。

李治欣然點頭:“字是他的字,詩卻是朕作的,還是慈恩寺方落成時所作……”話說一半轉(zhuǎn)而感嘆,“當年褚遂良輔佐朕還算盡心,不想后來卻生變故。”

媚娘見他有懷念之意,大不以為然:“臣雖有功,亦不可欺君。若不加罪,何以絕效尤?再者一朝天子一朝臣,也不過是常理,陛下貶其至潭州,到底還是都督之職。昔先帝踐祚,大逐高祖皇帝寵臣,裴寂死于蠻荒,劉義節(jié)廢為庶人,就連……”就連她父親武士彠何嘗不是至死未能回長安?想起往事媚娘不平,她實是對李世民存有憤怨,一怨其薄待高祖舊臣,致她武家失勢、父親早亡;二怨其無情慢待,叫她苦守寒宮十余年,還當了一年尼姑。因此對于李治想超越父皇的心態(tài),她也樂觀其成。

李治未及說什么,侍立在院里的宦官王伏勝進來稟道:“李侍郎有事奏報。”王伏勝一度被派去侍奉李忠,如今東宮易主,李弘年紀還小,自有別的宦官陪伴,他便回到李治身邊。

寺院不比皇宮,講不得許多規(guī)矩,李治揮揮袖,示意讓他進來。媚娘忙退入側(cè)室——無論她和李治怎么好,私下參與多少事,畢竟有朝廷制度限制,沒有在旁傾聽君臣議政的道理。

李義府趨步見駕,未開口先堆笑:“陛下辛勞了。”

“嗯。”李治隨口答應(yīng),“有何要緊事?”他心里清楚,若沒急事李義府不會這時候來擾。

“方才收到快馬奏報,矩州(今貴州貴陽)有個叫謝無靈的蠻子鬧點兒事,臣不敢隱瞞。”

李治心里明白,所謂“鬧點兒事”其實就是造反,因而很不悅:“朕親執(zhí)權(quán)柄才幾個月就有人造反,還在這喜慶日子,真晦氣。”

李義府卻替他開脫道:“先帝在位二十三年,謀反的事大大小小幾十宗,也未見得有礙圣明。天下之大,黎庶之多,總有些天生反骨的惡徒,莫說須眉男子,前幾年不是還有個叫陳碩貞的女子造反稱帝嗎?不過數(shù)月崔義玄便將其平了。矩州這個姓謝的更不濟,只是獠洞首領(lǐng),未通教化之徒,哪知天高地厚?臣敢斷言,不出一月必剿滅。”自他躋身宰輔,于志寧、韓瑗等都懾于他是寵臣,凡事讓他三分,中書決策多出其謀。矩州的亂子一出,他都沒與其他宰相商量便以中書名義下令,派臨近的黔州刺史李子和率軍平叛;這會兒巴巴跑來不過是知會皇帝一聲,免得有人說他欺上瞞下。

“即便如此,有人作亂終歸不是好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有責任……也是你們這些當宰相的不夠用心,地方上所派非人。”

李義府不敢否認皇帝的話,赧然一笑道:“臣確有失察之處,請陛下放寬心,莫因此壞了興致。況且……”他朝方丈之外輕輕撇了撇嘴。

李治順著那方向瞧去,見舅父遠遠站在門廊之下,正和玄奘的弟子窺基和尚說話,神色比方才自如許多,臉上隱隱有笑意——這位窺基和尚俗家復姓尉遲,乃是名將尉遲恭的侄子。

李義府往李治身前湊了兩步,壓低聲音道:“矩州之叛不過癬疥之疾,陛下以此為慮,只怕被太尉等人小覷。倘若小題大做弄得人心惶惶,更恐不逞之徒趁亂結(jié)謀。”

“應(yīng)該不會吧?”話雖如此,李治還是不禁蹙眉。

“太尉乃國之元舅,凌煙閣第一功臣,又受先帝顧命、位居三公之首,身居相位二十余載,親族故吏遍及天下。固然他老人家是社稷之臣,不致為禍,但恐小人從中挑撥,以壞皇家親情。合抱之木生于毫末,千里之堤毀于蟻穴,此亦不可不防。”李義府這話甚是險惡,表面對無忌尚有回護,只恐小人挑撥;但他強調(diào)無忌的官職和地位,實是暗示其威脅——這也難怪,李義府為李治奪權(quán)出謀劃策,早已和長孫無忌結(jié)仇,唯恐死灰復燃。

李治上下打量他,沉默片刻忽而轉(zhuǎn)換話題:“聽說你最近發(fā)財了,打算擴建府邸?還有你兒李洽上月娶妻,聘禮闊綽得很呀!”

李義府心里有鬼,卻兀自微笑遮掩:“臣能有今日之富貴,上耀祖宗、下蔭子孫,皆是陛下恩賜。”

“恩賜?僅僅是朕的恩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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