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羅馬滅亡后的地中海世界(全集)
- (日)鹽野七生
- 3019字
- 2019-01-04 14:03:22
海盜
一般認為,伊斯蘭教徒的海盜第一次襲擊基督教世界是在公元652年。伊斯蘭船從埃及的亞歷山大出發(fā),襲擊了西西里島最大的城市敘拉古,大肆破壞、掠奪,綁架了800名男子和婦女,在亞歷山大的奴隸市場上出售。這就是此后戕害地中海千年的撒拉森海盜之始。
不過,我想這不過是一次偶發(fā)事件。地中海再大也是內(nèi)海,風向易變,老練的水手也經(jīng)常會有行船失控,卷進渦流的危險。專程從地中海東邊的亞歷山大遠道來到西邊的敘拉古,只是為了海盜的勾當,這種理由不能讓人信服。況且,回程時船上滿載掠奪來的財物和人口,卻不停靠北非的任何地方,直接回到亞歷山大。夏天,地中海大多是西風勁吹的日子,盡管人、貨可以一起上船,伊斯蘭船的船艙里可以塞滿綁架來的基督教徒,但這時期沿途的北非卻不是可以放心停靠之地。要知道,雖然伊斯蘭打下了的黎波里,已經(jīng)控制了利比亞,但突尼斯還在伊斯蘭化的過程中。北非要港迦太基是在公元698年才投降伊斯蘭的。
雖然突尼斯在整個中世紀中與阿爾及利亞一直是海盜的重要基地,但突尼斯在7世紀末才徹底完成伊斯蘭化。我認為,這就是7世紀中葉襲擊敘拉古事件以后長達50年間,伊斯蘭海盜沒有再來襲擊基督教領土的原因。沿貿(mào)易路線有相應的基地是海上貿(mào)易不可或缺的條件。海盜也需要在一定距離內(nèi)有方便停靠的基地,其原因我會在后面詳述。不論怎樣被宗教上的熱情所驅(qū)使,往返于埃及與西西里之間而中途不停靠港口,其距離都嫌太遠。

意大利南部、敘利亞及北非
不過,這個偶發(fā)事件顯示,沙漠之民的阿拉伯人,只要能玩轉(zhuǎn)東方的海洋民族希臘人,就可以往來于地中海之間。
公元700年,蘭佩杜薩和潘泰萊里亞兩個島接連遭到撒拉森海盜的襲擊。這兩個小島,現(xiàn)代都屬于意大利領土,但當時卻和西西里一樣,屬于拜占庭帝國。兩年前迦太基投降時逃亡的人們移居于此。這些基督教徒全被殺害,其空間由剛剛伊斯蘭化的北非移民所填充。現(xiàn)在這兩個小島已經(jīng)成為旅游勝地,當時卻無甚產(chǎn)業(yè),征服這里大概只是出于確保海上交通線停靠港的目的。
這個時期北非的“首都”盡管在突尼斯境內(nèi),但卻不是沿海的迦太基和突尼斯,而是阿拉伯人出于和在中東建設巴格達同樣的考慮新建的凱魯萬。
這座城市由從東方前來赴任的地方長官(Amir)治理。這座城市建在突尼斯以南150公里,距最近的海岸線也有50公里的內(nèi)陸地區(qū),這顯示出當時的阿拉伯人并不充分了解地中海。從凱魯萬出海,最先碰到的是蘭佩杜薩島,緊靠其北面的是潘泰萊里亞島。從突尼斯、迦太基等沿海城市出海,擋在面前的不是蘭佩杜薩和潘泰萊里亞,而是地中海最大的島嶼西西里。這就是阿拉伯人要率先攻占這兩座小島的原因。
撒拉森海盜自此開始了針對基督教世界的襲擊。無論是從凱魯萬出發(fā),還是從突尼斯出港,地中海最大的島嶼西西里都是其首要的目標。在伊斯蘭勢力跨過直布羅陀海峽進攻西班牙之前,盡管阿爾及利亞和摩洛哥等地的伊斯蘭化尚未完成,這個目標很早前就已決定。伊斯蘭勢力在僅僅百年的短時間內(nèi)便迅速擴大,其中的原因之一是“速攻”。我甚至在考慮,伊斯蘭勢力即使推遲確立對攻占之地的統(tǒng)治權,也會優(yōu)先考慮不斷進攻的。
公元704年,伊斯蘭戰(zhàn)士大舉渡過直布羅陀海峽的6年之前,凱魯萬的地方長官穆薩宣布進行“圣戰(zhàn)”。當年夏天,地方長官親率1 000名伊斯蘭士兵在西西里島南岸登陸,殺戮掠奪之后乘船凱旋,回到凱魯萬。據(jù)說如果把掠來的物品賣掉,將收入全部分配給參加行動的人,人均會得到100枚第納爾金幣。他們懂得了一件事,基督教世界不僅是能予以殺戮的異教徒聚居之地,還是可以迅速致富之地。
此后,居住在北非的伊斯蘭教徒即撒拉森人開始稱呼居住在基督教勢力范圍內(nèi)的人們?yōu)椤棒斆住保≧umi),意即“羅馬人”。當時的羅馬人全是基督教徒,在伊斯蘭教徒看來,“魯米”即基督教徒,即不信真主之徒。
公元705年,也許是前一年的成功令海盜們心情大好,他們再次從凱魯萬出發(fā),突然襲擊了敘拉古。自阿基米德時代以來,敘拉古一直都是重要城市。西西里成為拜占庭帝國領土之后,敘拉古也一直是其首府,其原因之一就是它防守堅固。只動用1 000人的兵力襲擊敘拉古表明,此戰(zhàn)并無征服的意圖,目的只在騷擾。
事實上,海盜并不攻擊防衛(wèi)堅固的城市,破壞的只是城墻之外廣闊的郊區(qū)。可見中世紀的海盜也很善于騷擾敵后。燒搶之后再擄走居民,自然使得人人恐懼。周邊地區(qū)連續(xù)受害以后,農(nóng)耕生產(chǎn)率下降,物產(chǎn)向城市的流通不暢,大城市的脖子就這樣一點點地卻是扎扎實實地被扼住了。
不過,705年這次襲擊敘拉古以后,撒拉森人發(fā)動的對西西里島的進攻像風暴戛然而止一般,在長達15年的時間里,再也沒有發(fā)生。阿拉伯編年史的作者堅信,這一時代伊斯蘭勢力在安拉的庇護下,不斷發(fā)動著進攻。他們以生動的筆法逐一記錄了這些進攻,流傳后世,唯獨這15年里一次進攻的記錄也沒有。我想這是北非伊斯蘭勢力于710年開始了渡過直布羅陀海峽征服西班牙的行動,他們將力量集中于此的緣故。不過,這里有一個問題。

凱魯萬的大清真寺
肩負擴大“伊斯蘭之家”使命、使北非全境伊斯蘭化的阿拉伯人,與被他們征服成為伊斯蘭教徒的北非原住民摩爾人和柏柏爾人之間的關系惡化了。
在8世紀時的伊斯蘭教中,并沒有把感覺上可以稱之為“原生”的阿拉伯半島出身的伊斯蘭教徒與被阿拉伯人征服而改變宗教信仰的其他地方的居民同等看待,而是分別稱為“原伊斯蘭教徒”和“新伊斯蘭教徒”。以向一般教徒說教《古蘭經(jīng)》為使命的伊瑪目(imam,導師)一定是“原伊斯蘭教徒”。實際上《古蘭經(jīng)》的語言直到今天都是阿拉伯語。
還有一件事將原伊斯蘭教徒與新伊斯蘭教徒區(qū)分開來。
“原伊斯蘭教徒”是名副其實的“伊斯蘭戰(zhàn)士”,負有參加戰(zhàn)斗擴大“伊斯蘭之家”的職責,也擁有把戰(zhàn)斗勝利所獲得的土地、財產(chǎn)和人員歸為己有的權利。說白了,他們可以參與戰(zhàn)利品的分配。
而“新伊斯蘭教徒”沒有資格參加擴大“伊斯蘭之家”的戰(zhàn)斗,也不能參與戰(zhàn)利品的分配。伊斯蘭戰(zhàn)士大約是想讓這些“新伊斯蘭教徒”從事農(nóng)業(yè)、手工業(yè)和商業(yè)。然而,被伊斯蘭化的北非居民是羅馬帝國時代就不擅長這些工作的摩爾人和柏柏爾人。他們再也不想默不作聲地旁觀眼前海盜業(yè)的收益了。正好,這段時期大部分伊斯蘭戰(zhàn)士都集中于征服西班牙的征戰(zhàn)之中。
在嚴酷環(huán)境中生存的民族不會繁殖興旺,往往人口較少。我想,出身于阿拉伯半島的原生阿拉伯人的悲哀就在于人口稀少。“右手執(zhí)著寶劍,左手擎著《古蘭經(jīng)》”的做法也許和戰(zhàn)士階層人數(shù)減少的風險不無關系。
最后妥協(xié)的似乎是原伊斯蘭教徒,也許他們注意到從事海盜業(yè)適合于原伊斯蘭教徒和新伊斯蘭教徒的共生共榮。
不論是做什么事業(yè),只有在全體參加者認為能夠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時才會成功,才會長久。利害一致方能成功,成功方能長久持續(xù)。對北非的伊斯蘭世界而言,海盜行為這種“幸運之例”,既可以給原伊斯蘭教徒帶來完成圣戰(zhàn)的滿足感,又能給在宗教地位上不及他們的新伊斯蘭教徒帶來迅速到手的財富。
到了公元725年,海盜行為再度開始。這時,即使是打著圣戰(zhàn)旗號出海的海盜,也都不再從阿拉伯人充滿推廣伊斯蘭教義之心建設的凱魯萬出發(fā)了。由原伊斯蘭教徒的地方長官親自率領的海盜行為也逐漸少見。此后的出發(fā)港都是面向地中海的港口城市,多數(shù)都是自古以來以海港城市而聞名的港口。較之于離海岸線50公里的內(nèi)陸地區(qū)的凱魯萬,一出家門就是大海的港口城市對出海更為有利。人們從這點可以想象,此后海盜行為的直接承擔者已經(jīng)從原伊斯蘭教徒轉(zhuǎn)為新伊斯蘭教徒了。雖然不清楚始于何時,海盜出海的利益分配也按下面的方法確定下來。
收益的五分之一上繳地方長官,剩余的五分之四由船主、船長和船員分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