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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朱元璋大傳
  • 周龍
  • 21079字
  • 2019-01-04 00:32:10

第九章 鞏固大后方

加強制度建設

形勢已然相當明朗了,朱元璋在稱吳王之后,下一步的目標即是進取長江下游,以便于將來問鼎中原、奪取天下,并為自己登基稱帝做準備了。

如今不用再繼續裝孫子了,該稱王時就稱王,該稱帝時便稱帝;只要有實力在,跟誰也別客氣。此時的朱元璋是躊躇滿志、意氣豪邁的,也是一貫小心謹慎的,結合過去的種種經驗教訓,他并沒有因一時的勝利而被沖昏了頭腦,相反更有任重道遠之感。

制度是興國之本,也是立國之本,為了能夠適應將來新王朝的統治需要,朱元璋就有必要先試著進行一些正規化的制度調整。“禮法”是儒家治國的核心理念,為此,朱元璋某次就不禁對一位廷臣感嘆道:“剽悍、驕暴,這并不是人的本性,而是人的生活習性所致!如果有禮法可以始終約束、引導著人,那么剽悍者就可以變得柔和些,驕暴者就可以變得規矩、踏實起來,就像烈馬一般,只要調御有道,時間一久它自然就會被成功馴化……所以,當今的急務就是使人知遵禮、能守法。”

另外,革命起家的朱元璋更是深知“實力即是權力”的道理,他務必要保證自己對于軍隊的絕對有效的領導,堅決避免屬下將領會危及自己的地位。意大利著名的政論家馬基雅維里在其《君主論》中,就曾著重說道:“除了戰爭、軍事制度和軍事訓練之外,君主不應該有其他的目標和想法,也不應該把心思用于研究其他的事,因為軍事藝術理應是統治者的唯一藝術……這門藝術的效力,不僅能使天生為君主的人保持住自己的地位,還多次使平民出身的人登上君主之位。”由此可見,這對于專制者而言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對于朱元璋更是貼切。

總之,除了對于軍制有所調整外,朱元璋還專門設置了武德、龍驤、豹韜、飛熊、威武、廣武、興武、英武、鷹揚、驍騎、神武、雄武、鳳翔、天策、振武、宣武、羽林十七衛親軍指揮使司。如此一來,不僅分散了親軍將領的權力,也加強了親軍總體的力量,讓它真正成為一支放心可靠的近衛軍。

與此同時,為了昭示、鼓舞后來者,對于那些在戰爭中戰死的無數英雄們,朱元璋也沒有忘了專門去紀念他們。

至正二十四年春,朱元璋命建“忠臣祠”于鄱陽湖之康郎山,而且還學著唐太宗在凌煙閣紀念二十四功臣的樣子,命人專門繪制了某些死難功臣的畫像,以垂不朽。當時他是這樣跟中書省的臣僚們交代的:“崇德報功,這是國家的一項大典。自古兵爭,難免會有很多的忠臣烈士以身殉國,其英風義氣,雖死猶生……在去年的鄱陽湖大戰中,死難的忠臣良將數不勝數,如果不能彰顯他們的功績,那么何以安慰死者,又何以激勵來者呢?”

因此,必然要讓那些死難者享盡哀榮,讓他們的家屬受到優待,如此才能夠在未來的革命戰爭中不乏前仆后繼者。

自然,朱家班此時的工作重心仍在于繼續鞏固和擴大占領區域,尤其要大力擴張消滅陳漢的戰果,為盡快東下討張、中原逐鹿而努力。

于是這年四月的一天,朱元璋在退朝之后便與孔克仁等議論前代的成敗得失,為此他又說道:“秦朝以暴虐及寵任趙高等奸佞之臣,而導致天下土崩。漢高祖起自布衣,卻能以寬大駕馭群雄,因此被推戴為天下之主。可如今的天下大勢卻與那時有所不同,元朝的號令、紀綱已經廢弛,所以多有豪杰蜂起,雄霸一方。然而這些豪杰們皆不知修法度以明軍政,這也是他們不能成就大事的根本原因。”

說完這話,朱元璋感嘆良久,仿佛若是能有眾望所歸的真命天子出現,那么就不用自己如此辛苦了,做個打工仔似乎也挺好。繼而他又分析道:“天下有兵,河北有孛羅帖木兒,河南有擴廓帖木兒,關中有李思齊、張良弼。然有兵而無紀律者,河北也;稍有紀律而兵不振者,河南也;道途不通、饋餉不繼者,關中也;江南,則唯我與張士誠。士誠多奸謀而尚間諜,其御眾尤無紀律。咱以數十萬之眾,固守疆土,修明軍政,委任將帥,俟時而動,其勢有不足平者?”《明太祖寶訓》卷四

顯然,朱元璋對于天下大勢是有所洞明的(他特別重視派遣專人到全國各地收集情報、打探虛實),他也自信自己必定能夠最終奪取天下。只是他還想進一步得到臣下們的積極認同,以堅定自己的這份雄心壯志。

既是出于恭維,更可能是發自肺腑,孔克仁于是頓首道:“主上神武,當定天下于一,今其時矣!”

又有一次,朱元璋對孔克仁道:“漢高祖起自徒步,終為萬乘,何也?”

孔克仁答道:“由其知人善任使。”

朱元璋又問道:“正像你說的,不過僅止于此嗎?”

“應該是這樣!”因為劉邦自己就說過類似的話,所以孔克仁才如此肯定地回答。

但是朱元璋卻認為:“周室陵夷,天下分裂,秦能一之,弗能守之。陳涉作難,豪杰蜂起,項羽矯詐,南面稱孤,仁義不施,而自矜功伐。高祖知其強忍,而承以柔遜,知其暴虐,而濟以寬仁,卒以勝之。及羽死東城,天下傳檄而定,故不勞而成帝業”,劉邦的成功正是建立在項羽這個敵人太失民心的基礎之上,他才所以能夠以仁義收取人心。結果都不用劉邦自己多出力,“譬猶群犬逐兔,高祖則張置而坐獲之者”,他只要坐享其成就可以了,自有韓信、彭越等人為其奔走效勞。

由此,朱元璋又得出結論說:方今天下用兵,豪杰非二,皆為勁敵;我朱某人立足江東,任賢撫民,伺時而動,如果只是單純與他們角力,則猝然難定;倒不如像劉邦學習一二,知人善任固然重要,但收取人心才是根本。

“有心人,天不負”,多花心力自然就增加了成功系數;“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多思多慮、知己知彼則又必然會在謀略上勝人一籌!

智拔釘子戶

創業艱難百戰多,還是讓我們回到叱咤風云、盡顯英雄本色的戰場上來吧!

此時作為平章的俞通海等人已出兵至劉家港(即后來鄭和遠洋出發的地方),進而向南通逼近。他們大敗張士誠部,生擒其院判朱瓊、元帥陳勝、卒百余人。當然,這只是一次小動作。

而與此同時,為了一雪前恥,也為了拔掉廬州左君弼這位“釘子戶”,朱家軍于是在一年之后卷土重來。此次仍是由徐達掛帥,朱家軍主力因為在武昌之役中并未受到多大損失,所以也不需要專門進行休整,便得以直接投入了廬州前線;況且他們也可以邊作戰邊休整,因為占據絕對優勢的他們已不需要什么惡戰、苦戰了。

精明似猴兒的老左自然也清楚,今時已不同于往日,朱家軍已經沒有了什么后顧之憂,兵精糧足的他們可以放心大膽地與自己對壘了,尤其可以奉陪自己到底。因此,當老左風聞徐達率軍將至時,他便立即放棄了自己經營多年的老巢,轉而遁入安豐,而令其部將張煥、殷從道等人防守廬州。

根據武昌作戰的成功經驗,面對堅城,這一次朱家軍也相應地采取了朱元璋所一貫倡導的“長圍戰法”這一名詞為筆者所首創。,廬州很快就被團團圍住。

不強攻堅城,保存住己方的有生力量,這幾乎是古今軍事家們的共識,比如《孫子兵法》里就說過“攻城為下,攻城為不得已”之類的話;再后來,作為湘軍統帥之一的胡林翼更是堅決反對圍城攻堅,他認為:“一切軍情均可面商,惟萬萬不可攻城”,假使城池能夠輕易就被攻破,那么天地間又何必設城?先前石達開以二十萬人卻拿不下寶慶,和春、向榮以六萬人而七年不得金陵,這就是明證。

對于“長圍戰法”的核心理念及具體實施,其實早在先前葉兌給朱元璋的上書中就已明確地指出過,只是不知道這封上書究竟起了多大作用:“城固難以驟拔,則以鎖城法困之。于城外矢石不到之處別筑長圍,分命將卒四面立營,屯田固守,斷其出入之路,分兵略定屬邑,收其稅糧以瞻軍中。彼坐守空城,安得不困……”《明史·葉兌傳》

對于“釘子戶”,最好不要來硬的,而是智取。顯然,在長期戰爭中磨煉出來的朱元璋,其英明神武也當是不輸于古今絕大多數軍事天才的。

待到廬州被圍困了幾個月之后,城中將士、百姓終于氣力不支了,因饑困而越發不能戰。身為主將的張煥終于看清了形勢,于是決定向朱家軍投誠,在他的內應下,廬州便于這年(1364)七月被朱家軍攻破。

有鑒于安豐一帶是敏感地區、四戰之地,不便于圍殲左君弼殘部,所以朱家軍暫時沒有在北線繼續擴張戰果,而是令其成為自己與王保保等部的戰略緩沖地帶。

不久,改廬州路為府,置江淮行省,命平章俞通海攝省事以鎮守之(俞通海是巢縣人)。當此兵革之際,民多竄匿,而俞通海能夠日加招輯,安撫百姓,其“為政有惠愛,由是復業者眾”,漸漸恢復了當地的民生。

主政廬州并取得了成績,可見俞通海的確是有方面之才的,不獨軍爭,他在行政方面還勝于其他將領,可謂人才難得!

到了這年八月,平章常遇春、參政鄧愈等人受命征討原陳漢治下的一些未歸附地區。

在新淦被平定后,知州鄧志明被扭送應天,結果與其兄鄧克明一起被斬首示眾,因為這對兄弟實在是太讓朱元璋失望了。

身為左相國的徐達也奉命率軍收服荊、湖等處,此時陳氏既滅,朱元璋威名遠播,荊、湘諸郡多有款附,正如水到渠成一般。對此朱元璋又進一步指示道:“如今武昌既平,湖南列郡相繼款附。然其間多陳氏部曲,觀望自疑;亦有山寨遺孽,憑恃險阻,聚眾殃民。今命爾按行其地,當撫輯招徠,俾各安生業。或有恃險為盜者,即以兵除之,毋遺民患也!”

當常遇春、鄧愈等人在相繼平定了一些山寨后,已到達江西吉安一帶,當時吉安守將名叫饒鼎臣。大將風度的老常成竹在胸,于是他竟派人對饒鼎臣道:“我們此次進軍的目標是贛州,你老兄只要出城和咱說句話就成,總要打個招呼吧!”在常遇春看來,只要平定了吉安周邊地區,勢單力孤的“飛地”吉安自然不能自存。

然而,饒鼎臣卻不曉得這老常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他生怕自己會上當,所以懼不敢出,而遣其幼子出見。常遇春給小饒賜座,還請他喝酒,又贈以衣服,待到小饒臨走時,常叔叔便跟他說道:“小子,回去之后跟你爸爸說,問問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如果他還對你常叔叔避而不見,那叔叔我可就要親自前往見他了,到時候你小子興許就沒有爸爸了!好了,讓你老爸自己拿主意吧。”

結果老饒害怕了,他很是畏懼常遇春的威名,當晚竟棄城別走。常遇春在不費吹灰之力地拿下吉安后,乃引兵直趨贛州。話說這贛州卻是塊硬骨頭,敵將熊天瑞據城固守,朱家軍一時難以取勝。于是朱元璋不僅增派了兵力前往,還派出了中書右司郎中汪廣洋去協助常遇春。

就在臨行前,朱元璋指示老汪道:“你到了贛州以后,如果此城還沒有被攻下,你可以對常遇春等人這樣說:熊天瑞困處孤城,猶如牢籠、陷阱中的禽獸,他是不可能逃逸的;但是咱深恐破城之日,殺傷過多,要當以保全生民為心!一則將來可為國家所用,二則也可以讓其他未歸附地區放棄抵抗……且如漢將鄧禹不妄誅殺,得享高爵、子孫昌盛,這就是常遇春等人的表率!先前在鄱陽湖之戰中,陳友諒既敗,咱生降其兵,至今為我所用,縱有逃歸者,亦我之民。咱前克湖廣,嚴禁軍士入城擾民,所以才得以保全一郡的百姓,如果只能得到一郡的土地而得不到它的百姓,那么又何必辛苦這一遭呢?”

總之,該殺的毫不手軟,但不該殺盡量不要殺才是。想當年忽必烈派出征日本的遠征軍時,也曾表示:“朕聞漢人言,取人家國,欲得百姓土地,若殺盡百姓,徒得地何用?”說的也是這個意思。

由此也可看出即使朱元璋三令五申,其麾下的燒殺搶掠行為還是很普遍的,畢竟軍隊是掌握著不受監督和制約的“合法傷害權”的。比如就在隨后不久,當朱家軍席卷了江西大部又回過頭來收拾饒鼎臣殘部的時候,鄧愈麾下的將士竟然趁機大肆擄掠、搶劫人口達千余,直到有地方官將利害陳明鄧愈時,小鄧才大驚不已,即下令曰:“敢有掠民者,斬!”

就在汪廣洋到達贛州后,馬上對常遇春等人傳達了主公的指示精神。這時熊天瑞還在固守,朱家軍只得修筑工事繼續圍困。十月,朱元璋仍不忘指示道“勿殺!故欲困服之”,其中心思想還是要爭取讓敵人不戰而降。

老熊的兒子熊元震身手了得,一次對陣時,老常眼見其勇猛異常,竟頓時起了惜才之心,以至于沒有在戰場上對小熊痛下殺手。這樣,直到第二年正月,在被圍困了四個多月之后,熊天瑞才不得已而出降。談遷在《國榷》中為此評論道:“陳氏既覆,熊天瑞守此一隅,抗鋒五月,有友諒之余烈焉。孰謂陳氏無田橫(之風)哉!”

隨后,常遇春等又進師南安,兵鋒直指嶺南的韶州。廣東大部當時都是軍閥何真的地盤,所以朱家軍在拿下韶州后一時并未能繼續向南展開。正當常遇春、鄧愈等人在經略江西、廣東北部的時候,徐達及參政楊璟等則率軍向兩湖地區快速挺進。在相繼攻取了江陵、沙市、夷陵、湘鄉等地后,這年十二月,又攻克了湘南的辰州、衡州等地。

次年二月,徐達便遣使上言:“臣奉命按行湖湘等處,所至降下湘潭、荊岳、辰衡、寶慶等郡,及靖州安撫司諸長官司悉皆平定,臣宣布威德,遠近向化,蠻夷率服,謹遣使以聞。”見于湖湘既平,朱元璋于是命令徐達留下諸將經略各郡,而自率主力班師還京。三月,大軍相繼凱旋。

至此,對于陳漢的掃尾工作已基本結束。此舉不僅鞏固和擴大了后方,也為將來繼續進取積聚了更多的生力軍。

后生可畏

就在西線高歌猛進、風卷殘云的時候,東線倒也不算消停。除了朱家軍的一些小攻勢外,他們主要還是處于相對防守的地位,畢竟如今還不是他們四面出擊、大張撻伐的時候。

至正二十四年九月時,方國珍的侄子方明善主動進攻平陽,結果被參軍胡深遣兵擊敗。這還是方部第一次主動挑釁,有人可能要疑問了,為什么小方竟敢于去摸老虎屁股呢?其實他就是爭一口氣。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盤踞于溫州之平陽地區的土豪周宗道因經常被小方欺負,最后他不得不選擇歸降了朱元璋;這小方實在有點氣不過,憑什么便宜都讓你姓朱的占?于是他便找上門去跟周宗道算賬,周宗道只得向胡參軍告急。

前面我們已經說過,這胡深是一員真正的文武兼備的儒將,其文化素質遠較諸將為高(“穎異有智略,通經史百家之學”),只是生于亂世選擇了投筆從戎,就跟“湘軍之父”、有一定學術成就的羅澤南等人似的,其年齡也算是徐、常等人的長輩。

胡深在接到周宗道的告急后,親率援軍前往應敵,他們一路攻下了瑞安,兵鋒直指溫州。小方這一回可是怕了,知道自己捅了大婁子,只得趕緊去同老叔商量,最后還是拿出了些錢糧來孝敬朱家軍,朱元璋這才暫時放了他們一馬。

張士誠這邊也沒有閑著,他老兄曉得馬上就該輪到自己了,所以趁著朱家軍主力西去的時候就再試試吧。于是老張派老弟士信再攻長興,而“堅忍不拔”的耿炳文再破敵;張士信又轉而大怒,更增兵圍長興,耿炳文則再次向應天告急。最后,在平章湯和的增援下,張士信又一次大敗而歸。

次年(1365)二月,見于上次的諸全之敗,張士誠于是又調集大軍,號稱二十萬,由李伯升與叛將謝再興率領,進攻諸全的新城。當時,張家軍營陣延亙十余里,他們造廬室、建倉庫,大有不拿下新城絕不回還的氣勢!他們還分兵數萬據城北十里,以遏援兵。

新城守將胡德濟堅壁拒守,他見敵人來勢洶洶,即又派人向坐鎮嚴州的行省右丞朱文忠告急,胡德濟還在求援信中專門提到“敵兵甚眾,非發大兵不能濟”,文忠只得先行派出了一路援軍,準備試探過再說。

此時,張士誠又派出一路偏師來威脅嚴州,以試圖牽制嚴州的援軍。文忠這次派出了一支水師前往應戰,只是這次朱家軍卻沒以前那么好運,最后作戰失利。

危難之際顯身手,但見文忠意氣自若,他一方面命部將防備嚴州一帶并向處州告急,一面竟悄悄地親率主力人馬奔向了諸全新城,想要出其不意擊潰敵人。胡德濟聽聞說文忠到了,就好心好意地派人跟文忠說道:“敵人鋒芒正盛,不如您暫時回避一下吧!”他是見文忠此來帶的人少,擔心他有個三長兩短,到時可如何向朱老舅交代!

不過人家文忠卻不以為然,他回復小胡說:“如果論人數,咱們當然不是他們的對手;但若論謀略,則占上風的必然是咱們!從前謝玄尚且能以八千人大破苻堅八十萬之眾,如今咱們又有什么可回避的呢?如果咱們這次不戰而退,那么敵人就會越發囂張,即使咱們的大部援軍來了,也不見得容易攻取敵人。死中求生,正在今日!弟兄們,一起干吧!”

于是兩軍便展開了激戰,這時處州派來的一部援軍也恰好趕到,文忠所部更加振奮。正當兩軍的戰斗進入白熱化的時候,作為主帥的文忠終于坐不住了,乃仰天誓曰:“朝廷大事,在此一舉,咱豈敢獨獨愛惜自己,反而落于三軍之后呢?”說完,即橫槊據鞍,引數十騎乘高馳下,直出陣后,向敵人的中堅部沖殺而去。

但見敵列騎迎戰,文忠奮勇向前,手格數人,所向皆靡。叛將謝再興及苗軍見之,以至震懾失色,亂了陣腳。朱家軍乘機掩殺,敵人終于撐不住了。此時,胡德濟也率領著城中將士鼓噪而出,其呼聲動天地,于是朱家軍將士愈加奮勇,人人莫不以一當十,最后逐北十余里,以至于“溪水盡赤,(敵人)死者以萬數”《明史紀事本末》卷四

朱家軍就這樣再次大敗了張士誠部,由此也便成功地化解了東線的此次危機。文忠當仁不讓,自然是首功。需要一說的是,在所有朱家軍的將領中,文忠最是以謀略、機變見長,這大概與他的過人機智、遍讀書史分不開,自然也與其老舅的悉心培養有莫大關系。

五月,平章常遇春又受命取湖廣襄陽諸郡,那里是元朝及北方眾軍閥的勢力范圍。

先前,朱元璋就常跟徐達等人談論襄陽一帶的形勢問題。南宋人杜范就曾在《論襄陽失守札子》中說:“襄陽東連吳會,西通巴蜀,古人以為國之西門,又謂天下喉襟。若為寇盜據其門戶,扼其喉襟,則吳蜀中斷,自上流渡江,直可以控制湖湘;若得舟而下,直搗江浙。形式順便,其來莫御。”

想當初南宋末年時,長達六年之久、艱苦卓絕的“襄陽保衛戰”就是在此地上演的,為什么這場爭奪戰如此熾烈呢?就是因為此地乃是整個長江中下游的屏蔽。尤其自打小明王、劉福通一伙在河南、淮北一線的這道“防火墻”沒了以后,應天政權就全要靠自力更生了,因此必須把好自己在北線的門戶。

為此,朱元璋指出:“安陸、襄陽跨連荊、蜀,乃南北之喉襟,英雄所必爭之地!如果我們今日不占領此地,必成將來的禍患。況且如今(陳友諒的家鄉)沔陽一帶才剛剛歸附,那里多陳氏舊卒,此地又與襄陽接壤,易于被人煽動。就比如樹木,安陸、襄陽為枝,沔陽為干,干若有損,枝葉以后還能得到嗎?”目前,就是要借著培植樹干的便利,把枝葉的問題解決好。

所以,朱元璋的意圖是一面增兵守備沔陽,一面出師取安陸、襄陽,且機不可失。于是,一向敢打敢沖的老常奉命前往取安陸及襄陽,臨行前,朱元璋又交代他道:“兩地的重要性咱之前已經說過了,此地為堅城又互相援應,難以猝攻;如果同他們長期相持,又會挫了咱三軍的銳氣。不如咱們相機招徠,以輯安其民,最好先把人心給爭取過來!”

不過這一次,謹慎有余的朱元璋有點把困難估計得過高了。當朱家軍兵臨安陸城下時,其守將任亮出戰常遇春,結果反被生擒,安陸隨即就被一舉攻克了。當常遇春又帶兵殺至襄陽時,敵守將畏懼其威名,竟棄城而逃,“遇春追擊之,俘其眾五千,獲馬一千八百余匹,糧八百石”。

安陸、襄陽一帶當時算是元朝的地盤,這里地接陜西、河南,形勢相當復雜。為此,就在常遇春率軍經略安陸、襄陽時,朱元璋即又命鄧愈為湖廣行省平章政事,領一支大軍跟在老常后面,既為了策應常部,也為了鞏固勝利果實。

當時,王保保正有一支軍隊集結在河南汝寧一帶,朱元璋料定他們可能會乘虛而入,抄了常遇春的后路,所以他指示鄧愈說:“王保保的行為就像攔河筑壩一樣,我們最害怕的就是水會滲漏過來;你此次前往湖廣,重要的工作應該是撫軍安民、收取人心,如此則不難收事半功倍之效。”

到七月時,有鑒于鄧愈的良好表現,朱元璋于是嘉勉他道:“古之良將以仁義為先,勇略次之,你既能自勉,則邊境可寧,而咱就無外顧之憂了!”

至此,整個西線已經基本穩固下來,朱家班盡可以放開手腳慢慢對付東線的敵人了。

侄子帶來的刺激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正當朱元璋的事業蒸蒸日上的時候,也有讓他非常不爽的事—在這個世界上,誰都可以背叛自己,但似乎那些本應該令自己親近、信任的人除外,不然,那將是很讓人苦惱的!而且,后果也很嚴重。

話說作為江西都督的朱文正一直沒有閑著,他老兄的主要工作還是在當地主持剿匪。當然,他的工作還是相當出色的,不過前面我們已經提到過了,朱文正這小子為人卻有很大的缺陷,那就是好色荒淫,且殘害百姓。

說實話,這朱家叔侄還真是不外道,起碼在好色和殘忍兩方面那是相當有共同語言。比如元帥韋德成妻美,韋氏戰死后,朱元璋就把韋妻據為己有,并育有一子名“朱生”;后來有人進諫說“故將之妻,不可納”,朱元璋這才把韋妻連同朱生一起配與了總管胡汝名。

還有就是至正二十五年八月,朱元璋聽聞屬下熊義妹色美,便令都事張來釋為媒。本來老張這邊都已經和熊母說定了,就等著到日子來迎親了。可是突然有一天,老張竟跑來跟朱元璋解釋說:“熊氏女早就已經許配給楊憲(字希武)的弟弟楊希圣了!”這一來,就讓個朱元璋急了眼:“渾蛋,你這個媒人是怎么當的,干嗎不事先打聽清楚呢?你這樣做,不是想要孤的好看嗎?讓天下人都知道了孤的過失!”結果就命人將老張砍成了肉泥,又把財禮從熊家索要了回來,但最終楊希圣也沒敢娶熊氏女—因為讓自己丟了面子,朱元璋最后竟讓楊希圣未得好死!

以上兩件事都記載于明初人俞本所撰寫的《紀事錄》(又名《明興野記》)中,由于一些事情是俞本所親歷親聞,所以他的不少記述還是很可信的;不過由于他地位較低,書中也難免一些道聽途說的記載。俞本還曾爆料:就在大約至正十九年時,文正為了取得老叔的特別信任,曾誣陷說“徐達有叛意”。

在江西之初,朱文正通過威脅、賄賂有關官員,軟硬兼施,所以罪行一直被掩蓋得很好;汪廣洋曾受命輔佐文正,連他也沒敢舉報,多年后朱元璋新賬老賬一起算,老汪也因此罪上加罪。后來,按察僉事凌說到任,此人是朱元璋的爪牙和心腹,更是一個酷吏,所以他根本不吃朱文正那一套,最后他搜集有關證據便上書彈劾了朱文正。如此,文正的斑斑劣跡不久后就展露在了老叔面前。

小朱“奪人之妻,殺人之夫,滅人之子,害人之父,強取人財”,還曾到張士誠統治區販私鹽牟利;有敢向官府告其狀的,他就滅人全家。取得了洪都保衛戰的顯赫戰功以后,不可一世的他更是變本加厲地實施惡行……

朱元璋當即怒了,但他還是愿意給侄子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于是派人嚴責文正;另外,因為郭子章、劉仲服等將領對文正的惡行不加諫阻,結果被一并處死;另有文正部下隨從、頭目五十余人,也盡皆斷其腳筋。如此嚴厲的處罰竟一下子讓小朱慌了手腳,他又慚愧又害怕,于是病急亂投醫,便陰謀叛投張士誠。

很快,消息走漏了,朱元璋只得道:“這小子不像話到如此地步,看來非得孤親自走一趟了!”到了南昌以后,朱元璋就把坐船停靠在了城下,接著便派人去招呼侄子前來見駕。文正沒想到老叔會跟自己來這一手(突然襲擊),他只得倉促出迎。

朱元璋于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對他進行數落,隨后,他就將侄子帶回了應天發落。本來老叔是要法辦侄子的,但是將侄子視同己出的馬秀英卻向丈夫進諫道:“文正雖驕縱,然自渡江以來,克太平,破陳也先,營取建康,多有戰功。堅守江西,陳氏強兵不能克,皆其智勇也。況乃骨肉親侄,縱有罪,亦當宥之。”《國初事跡》這倒也符合禮治的精神。

馬氏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朱老叔只得再次寬恕了侄子。不久,老叔派文正到荊州出差,回到應天后,他一直未被起用,于是“復出不遜之言”。

朱元璋于是再次把侄子叫來,準備進行一次感化教育,沒想到心懷不滿的朱文正竟然大揭朱元璋的老底,如此一來一場面審就變成了一場叔侄對罵,即朱皇帝后來所謂的“其應之詞雖在神人亦所不容”。朱元璋盛怒之下,已有意將侄子干脆處死,這時馬氏又一次求情道:“文正只是性剛,恐無此心。文正母見存,當念其母子之情,用曲赦之,且見親親之義。”

眾多官員也都站出來求情,其中宋濂說道:“文正罪固當死,但主公也應該體念圣人的親親之義,給文正一次贖罪的機會,把他放逐邊遠,也算處置得當了。”參見《國初禮賢錄》。

朱元璋于是看在大嫂的分兒上再次原諒了侄子,畢竟也是一對可憐的孤兒寡母,他只得又打發侄子前往濠州祭祀祖先,希望這小子能夠感念創業的艱難、手足的情深而有所懺悔。

大概是改造的效果不錯,據《明興野記》中說:“(至正二十六年)文正為監軍……征浙西,至太湖中,文正欲叛歸張氏,事泄,取回餓死。”朱文正參加了平張戰事,以大都督節制中外諸軍事的頭銜出任監軍,但是他內心也許仍不服氣,于是采取了一種反叛老叔的極端方式參見顧誠《朱文正事跡勾稽》一文。

也許所謂的謀叛張士誠只是朱元璋的一面之詞,但不管怎么說,風華正茂、品行不端的朱文正的確是死了。文正雖然死了,可是他的兒子還在,我們不妨再看看他兒子的遭遇。

據《明實錄》的記載,文正死后,朱元璋就把文正的兒子朱守謙(小名鐵柱)接到宮中撫養,而且對他嚴加管教。朱皇帝就曾一度教訓鐵柱道:“你爸爸屢教不改,忘記了咱家過去的艱難困苦,以致恣肆兇惡,成了爺爺我的一大心病!你小子長大以后,爺爺我還是會封爵于你,并不因為你爸爸的過失而牽連于你!但是你小子要修德勵行,不要重蹈你爸爸的覆轍,更不要辜負爺爺我的期望啊!”

鐵柱長大后,朱皇帝就讓這位從孫做了靖江王。然而這小子卻跟他爹一個德行,其“陰賊陰狠,不謹憲度,狎比小人,肆為淫虐,國人苦之”,朱皇帝起初不忍心將他繩之以法,便將他召還京師戒諭了一番。可惜這小子仍和他爹一樣不知改悔,復肆怨望,還作詩譏刺。

朱皇帝再次寬恕了他,但卻罰他到鳳陽老家做個農民,希望他“知稼穡艱難,而思所以保富貴也”。七年后,朱皇帝以為小鐵柱“久歷艱苦,必克自新”,所以恢復了他的爵位,使鎮云南。

可是沒想到,朱皇帝的一番苦心又打了水漂,這一次鐵柱的罪行更是變本加厲了,他“既至云南,復奢縱淫佚,掠殺不辜,黷于貨財,豪奪暴斂,號令苛急,軍民怨咨”—不得不說,朱氏子弟的個性都比較乖張、暴戾,文正父子如此,朱元璋、朱棣父子也如此,再聯想到明朝后來的多數皇帝,真不能不讓人懷疑這就是其家族遺傳基因。

朱皇帝對于這個冥頑不靈的從孫仍不忍痛下殺手,估計是人一老,反而更看重親情了。最后,朱鐵柱從云南“召還安置鳳陽,雖在貶斥,橫恣自如,強取牧馬,暴擾一鄉,乃召至京笞而禁錮之”。洪武二十五年(1392)正月,被軟禁了多年的朱鐵柱病死,朱皇帝乃以其嫡長子朱贊儀為世子,接了“靖江王”的班。

對于朱文正的死,朱元璋必須對一干親族進行通報,他在對文忠解釋時是這樣寫的:“老舅家書付保兒,教你知道做驢馬的人(指朱文正)。當自從守住江西,好生的行事不依法度。近來我的令旨,為開按察司衙門,他三日不接我言,教在江上打著船,便似教化的一般。他又差人往浙西城子里官賣物事。及至開我令旨,不許軍民頭目來聽。密行號令,但有按察司里告狀的割了舌頭,全家處死。在那里奸人家妻女,多端不仁。我禁人休去張家那下買鹽,他從江西自立批文,直至張家鹽場買鹽,江上把截的不敢當,盡他往來。南臺城里倉與庫四處俱各有物。其余多等不仁不孝的勾當,我心里悶,說不的許多。保兒且知道這幾件,爾父親到時,自有話與他說也。保兒守城子,休學驢馬,爾想爾母親,爾便休惱……”王世貞《弇山堂別集》卷八十六,《詔令雜考》二。

文正這小子不讓老叔省心,難道說文忠就可以完全讓老舅放心了嗎?其實也不然。

據劉辰《國初事跡》中的爆料:文忠在坐鎮嚴州時,因一時耐不住寂寞,曾將一韓姓娼婦留宿家中。亂搞男女關系雖是小事,但因此壞了大事就麻煩了。朱老舅得知此事后,一面派人將韓氏處死,一面召文忠前往應天問罪。最后,由于馬氏的勸諫,文忠才得以全身而回。

可是,文忠的參謀儒士趙伯宗、宋汝章等卻適時地向他進言道:“這一次您僥幸回來了,那么下次呢?希望您早做打算。”的確,老舅是一個難得講私情的人,文正大哥就是前車之鑒,文忠對此也是深為忌憚。他一時憂慮,于是秘密指使趙伯宗等人到杭州的張氏部將那里去通好。老趙回來后,文忠又與其郎中侯原善、掾史聞遵道等商議向張士誠寫一道降書。但就在這時,老舅的一封言辭懇切的親筆家書送到了文忠手上,他得書甚喜,并按照信上說的又去了一趟應天。

這一次老舅對他又是好言撫慰,又是賜以良馬錢財,最后則令外甥速還嚴州,用心鎮守。文忠回來后,不禁暗自追悔,于是忍不住對侯原善等說道:“我幾乎被你等誤了,此事當如何區處?如果此事泄露,我還有何面目見上位!”最后,出于自保,也為了保守秘密,在侯原善的建議下,文忠便不得不設計暗殺了趙伯宗、宋汝章等人。

這樣,此事一直被隱瞞了十幾年,直到“胡惟庸案”發,在嚴密的追索究查中,這段公案才終于被傳入了朱皇帝的耳朵里。文忠后來的英年早逝,可能就與此事的東窗事發有些關系,因為此事給他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壓力。

權力場上無父子,更何況還不是父子。無論如何,親人所帶來的傷害、背棄都讓朱元璋深受刺激,也給他的心理上造成了極為濃重的陰影。于此,一副冷血、殘酷的獨裁者面目,在歷史的大舞臺上也便越來越清晰起來。

談古論今

中國歷來就有“左史記言、右史記事”的傳統,可見人的言與行都是非常重要的。作為英明神武、抱負遠大的朱元璋,他的發言自然是值得我們細細關注的,他的談話精神也值得我們仔細推敲。

話說至正二十四年的一天,朱元璋聽說諸功臣家的家丁仆役等多有狗仗人勢、橫行不法的,于是他就專門把徐達、常遇春等新貴招呼了來,對他們說道:“你等跟從孤起身于艱難之中,如今成此功勛,這難道是一朝一夕的努力換來的嗎?最近孤聽說你們家所蓄養的那些家僮等人,大多有恃勢驕恣、逾越禮法的行為,這種事必須嚴肅對待、嚴肅處理!這些小人無所忌憚,如果不及早懲治,將來一旦生出大的禍患,你們豈不是要受到他們的牽累嗎?咱們上下一心、共濟大業,同心一德保全始終,當然不愿意看到這些事。所以孤今天才跟你等說及此事,這就像治病一樣,發現病灶就應該趕緊去根,如果隱忍姑息,終將為其所害!”

顯然,官員家屬(包括下人)借勢凌人、以權謀私造成社會不公,在專制社會是一個非常普遍也非常嚴重的問題。因為專制賦予了某些人以“隱權力”,權力又必然會導致腐敗和妄為。而朱元璋就是要提醒臣下們注意,放縱家人可能最終受害的還是自己,也害了國家。

比如,一個最有名的前車之鑒就是《漢書》的作者、東漢初年的名士班固—班固當時依附煊赫一時的大將軍竇憲,所以他也頗有權勢;后來竇憲被整倒,班固因牽連入獄,本來他罪不至死,結果卻仍身受酷刑而死!原來處理此案的一位負責官員曾經受到過班固家下人的侮辱,所以他才借機向班固打擊報復。

當然,朱元璋不但是對于臣屬們嚴格要求,其對于君王自身的言行也有一定的反思。有一次,他跟內臣們談及三國的歷史,其中專門提到“好漢子”孫權當著諸葛瑾兒子諸葛恪的面取笑其父的相貌一事,老孫說人家諸葛瑾長了一張驢臉。朱元璋覺得老孫此言顯然有失君王的體統,有“失君臣之道”,并由此得出結論說:“大抵君臣言動之際,不可不謹。”《明太祖實錄》卷十四

又有這年(1364)五月的一天,朱元璋退朝之后在白虎殿閱覽《漢書》,侍臣宋濂、孔克仁等在側。過了一會兒,朱元璋問他們道:“漢朝的治道不能像(堯、舜、禹)三代那樣純正,這是什么原因導致的呢?”其實這是一個很不實際的問題。

孔克仁回道:“這是漢家雜糅了王霸之道的緣故。”

朱元璋隨即又問道:“那么誰要為此事承擔責任呢?”

孔克仁回道:“漢高祖。”

可是沒想到朱元璋卻不同意這種觀點,也許他是把自己當成劉邦了,他認為身為創業之君的漢高祖劉邦“遭秦滅學之后、干戈戰爭之余,斯民憔悴,甫就蘇息,禮樂之事固所未講”;主要責任應該歸咎于漢文帝劉恒,文帝雖然賢能,可他“逡巡未遑,遂使漢家之業終于如是”,白白錯過了純正治道的最佳機遇,這是劉恒的大過失。

最后,朱元璋又提到了“亂世明君”周世宗柴榮。此人抱負遠大、英果有為,且工作熱情極高,常懷時不我待之心,并特以“唐太宗第二”自期。柴榮曾經大刀闊斧地進行各項改革,力除五代積弊;可是在他身死之后,國家政權卻輕易地就被趙匡胤給顛覆了。

為此,朱元璋認為周世宗乃“無其時而為之者”,為政過于理想化、急切化了,而忽略了現實中的突出問題(大概就是指未能加強君主集權,從而導致趙匡胤能夠篡權成功);尤其操勞太過,以至于英年早逝。

以史為鑒,加強君主集權以確保朱家天下,顯然是朱元璋首要面對和解決的問題。

再有這年九月的一次,朱元璋坐于便殿之上,這時他突然向侍臣發問:“(后趙開國皇帝)石勒、(前秦皇帝)苻堅,哪個更優秀一些呢?”

在旁的史官詹同回答道:“石勒雖不學,而豪爽脫略,料敵制勝,舉無遺策;苻堅窮兵黷武,不量己力,淝水敗后,身為俘虜。以此言之,石勒為優。”這有點以成敗論英雄的意思。

但是朱元璋卻不同意這種看法,他指出:石勒正當晉室初亂,沒有遭遇強敵,所以他才容易成功;而苻堅時天下戰爭日久,互相爭雄者都是勢均力敵,所以很難取勝。“親履行陣、戰勝攻克”的苻堅也許不及石勒,但“量能容物、不殺降附”石勒就不如苻堅,因此二者算是各有優長吧。

然而朱元璋的眼光還不止于此,石勒臨死前仍未忍對居心叵測的侄子石虎痛下殺手,苻堅則是被自己一度寬待的部屬慕容氏兄弟等推翻的。為此,朱元璋總結說:石勒“聰察有余,而果斷不足”,苻堅“聰敏不足,而寬厚有余”,他們其實都已先發現了禍亂的苗頭,但都由于自己的“匹夫之勇、婦人之仁”而未能及時消除禍亂,以至于家族最終遭到夷滅,乃至后繼無人。

這類問題都是朱元璋格外關注的,時刻警醒著他。一旦他落實到實際行動中,就不難見出其人所不及的狠戾、決絕和果斷,以及由此所制造出來的專制恐怖。沒有無緣無故的權謀家,歷來權謀家的手段、智術都是讀史而來,武則天作為一介女流也不例外。

朱元璋也是一個堅持獨立思考、不迷信權威的人,起碼這一點在他年輕時還是顯得很可貴的。

話說至正二十五年正月的一天,他突然問詹同道:“孫武殺吳王二寵姬以教兵,這是真的假的?”

詹同答說:“此事記載于《史記》上,大概是真的吧!”

朱元璋又進一步說:“吳國畢竟是個國家,難道就沒幾個人給孫武做練兵之用嗎?為什么非要找些宮人做試驗呢?這是吳王闔閭的失計啊。再說孫武當時如果想證明自己的才能,又何必靠這幾個女人呢?后來他教了吳王兵法,有什么取勝的例子嗎?”

詹同答說:“《春秋》中記載了柏舉之戰,楚軍大敗,然后吳軍乘勝殺入了郢都,這大概多是孫武的功勞吧。”

可是朱元璋卻不以為然地說道:“未必吧!太宰嚭、伍子胥都本是楚人,他們長年待在吳國,向楚王的報仇之心不是一天了。吳軍之所以能夠殺入郢都,這難道是孫武教兵的緣故嗎?如果這真是孫武的功勞,那么之后秦軍援楚,吳軍為什么又會吃敗仗呢?尤其是孫武殺吳王二寵姬之事,肯定是司馬遷的道聽途說。至于《孫子兵法》十三篇,恐怕也不完全是孫武自己的心得吧,應該是有所師承才對。”

總之,朱元璋是比較傾向于懷疑司馬遷的記載與孫武的軍事才能的。還不止于此,有一次朱元璋還專門召集侍臣開了研討會,討論《孫子兵法》的問題。

有人說:“(孫)武之書,自易以及難,其法,先粗而后精。其言約而要,故叩之而不窮,求之而益隱。”這是說《孫子兵法》理論性很強。

又有人說:“武之術,其高者在于用常而知變,若實在彼則變而為虛,虛在此則變而為實。機妙莫測,此用武之權,千古不可易也。”這是說孫子倡導靈活機變。

還有的說:“武之術以詭道勝,至于終篇,而用間曰:‘計以情而生,情以間而得。’茍遇不可間之君,無可乘之隙,將何以得其情哉?”這是說兵法有一定的局限性。

總之人人莫衷一是,各持其說,但是在朱元璋看來:“武之書雜出于古之權書,特未純耳”,其手段過于權謀化;孫武說“不仁之至,非勝之主”,仁義是一個君主取勝的必要條件,朱元璋覺得這話還是很有道理的。

于是朱元璋又進一步說道:“像孫武的‘虛實變詐之說’,其實是很淺薄的;如果對方的軍隊是商湯、周武王的,那么不管什么‘虛實變詐’,也只有失敗的命運。虛實變詐之所以取勝,得逞一時,就是因為對方不是王者之師……用仁者無敵,恃術者必亡。不過孫武的某些言論也是相互矛盾的,此兵法必有所授,即便是孫武本人的軍事實踐也未必全如他的言論。”

當然,朱元璋的言論不過是一家之言而已,甚至可能都不是發自其本心的,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畢竟是政客的特色。

來自福建的陳友定

在我們繼續朱元璋事跡的間隙,這里不得不再仔細介紹兩位重量級人物了,他們分別是割據福建的陳友定,以及先前提到的割據四川的明玉珍。他們基本也像朱元璋、張士誠等人一樣出身于社會底層,但卻都憑借著動蕩的時勢,最終成長為豪杰一時的風云人物。

陳友定,一名有定,字安國,本是福州福清人,后來才搬家到了汀州一帶(顯然不是陳友諒的同鄉,更非他的兄弟)。他家世代務農,但其為人沉勇,喜游俠,所以鄉里人都非常畏服這位拳頭很硬的陳大俠。

至正初年,汀州府判蔡公安到陳友定所在的清流縣招募民兵,生活落魄的陳友定欣然應募。蔡府判聽說陳友定在當地名氣不小,就特意把他叫來問話,結果發現老陳果然不同凡響,于是就讓他做了這支募兵的頭目。后來因為陳友定討平諸山寨有功,他就被升遷為了清流縣尹(副縣長級別)。

就在這時(1358),陳友諒派遣其部將鄧克明等人殺入福建。在攻下汀州、邵武二地后,又將矛頭指向了重地杉關。當時的元政府有鑒于無人可用,行省當時的福建大部分地區都屬于江浙行省,廣東同江西大部則屬于江西行省,廣西同湖南及湖北長江以南地區則屬于湖廣行省。元時行省的事權是很重的。只得授陳友定為汀州路總管,命他全權負責抵御紅巾軍的進攻。之后陳、鄧雙方戰于黃土(縣),結果悍勇的陳友定大勝,鄧克明則被迫退走。第二年,鄧克明卷土重來復取汀州,又急攻建寧。建寧守將完者帖木兒傳檄陳友定入援,結果鄧克明在老對手的面前又連連失利,以致所占(福建)郡縣最后都一一被元軍收復。

為此,行省給陳友定記了抗敵首功,并上表朝廷進封他為行省參知政事。后來,見于江浙行省已名存實亡、福建已遭朱元璋部包圍的嚴峻形勢,為了加強領導,元廷遂置分省于福建延平,并以陳友定為平章。于是,陳友定盡有福建八郡之地,還連同廣東的一小部分地區。

陳友定以農家子弟的身份起自傭伍,所以目不知書,他曾經學著做小買賣也老是虧本,乃至于后來這位陳大俠不得不像朱重七一樣,做了人家的上門女婿。可是等到他盤踞福建八郡之后,他也開始注意招納一些文化人留置幕下幫自己出謀劃策,如閩縣鄭定、廬州王翰等人。

這時陳友定本人也像朱元璋一樣,開始粗涉文史的學習,并練習著寫作五字小詩,據說寫得還不錯,“皆有意理”。這倒讓筆者想起了舊上海時代的青幫大佬之一的杜月笙,出身貧賤卻慷慨大度的杜老板雖然沒什么文化,但他卻極力將自己打扮得儒雅一點,而且他還特別喜歡練習書法,連當時的一些大文人、大學者都對其很有好感。

由于志驕意滿,也是騎虎難下和形勢使然,老陳便漸漸萌生出了割據福建的野心。他頗任威福,對于那些敢于違抗自己命令的人毫不手軟。當時,漳州守將羅良對此很是不滿,還寫信責備陳友定,結果遭老陳帶兵誅滅。其他的如福清宣慰使陳瑞孫、崇安令孔楷等人,也都因為不聽陳友定的號令,被其從肉體上加以消滅。

不過,盡管陳友定此時已威震八閩,但是他沒有朱元璋的那般野心和氣魄,仍然一心事元,未嘗有失臣節,只是滿足于做個地方軍閥罷了。當時張士誠據浙西,方國珍據浙東,名義上歸附元朝,但眼見元朝大勢已去,就都漸漸地不再向元廷輸糧。只有陳友定,始終堅持每年向大都輸粟數十萬石,但由于海道遼遠,中途多有艱險,所以最后送到大都的不過十分之三四。

此時給大都送糧更勝過雪中送炭,自然順帝對于陳友定的這種忠臣表現,那是相當感念,為此他還專門下詔予以表揚。陳氏的富貴從某種程度上說乃是元朝給的,他這也算是沒有忘本吧,可謂游俠本色。

當朱家軍占領婺州后,也就與陳友定接境了。漸漸地,陳友定對于朱元璋的勢力發展也變得深為忌憚,所以他也害怕坐以待斃,況且自己還是個挺元派。

至正二十五年二月,陳友定率軍入侵處州,參軍胡深率大兵往援,陳友定不得不暫時退去。胡深一路追擊敵人到了浦城,其守將岳元帥率眾拒戰,胡深擊敗其眾,于是一舉拿下了浦城。

四月,胡深進攻建寧之松溪,不僅將城池攻破,還生擒了其守將張子玉。五月,廣信指揮王文英率一部朱家軍出鉛山,次及佛母嶺,與一部陳友定兵遭遇,最后大破陳軍。有鑒于當前的大好形勢,急于建功的胡深于是便向朱元璋上書建言道:“近克松溪,獲張子玉,其余眾敗奔崇安,請發廣信、撫州、建昌三路兵,并攻之,因規取八閩。”

對于胡深攻取福建的建議,朱元璋表示贊同,他也認為時機已經成熟:“張子玉乃是陳友定手下的驍將,今為我擒,彼必破膽,乘勢攻之,必無不克!”

但是劉基這時卻站出來表示反對,他認為戰線拉得太長,容易冒孤軍深入之險。不過朱元璋認為福建方面的力量并不強,適當采取多路突破的方略定然可以使進攻奏效;而一旦占領了福建,就可以對方國珍部形成關門打狗之勢,到時方國珍一定會束手就擒,接著集中對付張士誠也就更容易了。

于是朱元璋大筆一揮,便命令廣信衛指揮朱亮祖由鉛山、建昌左丞王溥由杉關,配合胡深部一同進取福建。這種安排明顯是看低了陳友定,而且也在用人上不夠得當。

六月,朱家軍攻克安福州。之后朱亮祖部克崇安,再轉而進攻建寧。當時陳友定部將阮德柔憑借堅城固守,朱家軍兵臨城下,朱亮祖想要強攻。但胡深認為天時不利,反對強攻。然而有勇無謀、性情粗悍的朱亮祖根本不聽胡深那一套,他名義上是福建方面軍的主將,所以求勝心切的老朱便迫令胡深進兵,但胡深不從。

當時阮德柔率領一部分兵力(約四萬眾)屯于朱家軍側后的錦江一帶,已經威脅到了胡深陣營的安全;朱亮祖更加對堅壁不出的胡深不滿,督戰益急。胡深不好單獨撤退,況且又是他倡議攻取福建的,所以他只得引兵鼓噪進擊敵軍,希望敵人能夠退卻。

起初,胡深率軍連破敵營二柵,但阮德柔并未退卻,而是盡率精銳圍堵胡深部,以至將胡部圍了好幾重。胡深眼見退敵已無望,于是率部突圍,不想中途遭遇到了敵人的伏兵,他的坐騎突然受驚尥了蹶子,于是胡深不幸被俘。

胡深被俘后就被送到陳友定那里,陳友定起初待他非常客氣。于是胡深極言自己的主公“神圣威武,群雄屬心”,奉勸陳友定盡早歸附。陳友定本來無心殺掉胡深,他想著將來如果形勢不利便可以依靠胡深來打通與朱元璋的關系;可是這時恰逢元使到來,元使督迫陳友定,胡深這才見害。

胡時年已五十二,有道是“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上天偏為難書生建功者。胡氏“以久任鄉郡,志圖平閩以報效,竟以死徇”,他作為反正之臣自然更希望建立功勛,以酬新主信用之恩。胡氏“馭眾寬厚,用兵十余年,未嘗妄戮一人”,可謂難得之至。

朱元璋先前曾問宋濂道:“胡深何如人?”宋答說:“文武才也。”朱遂嘆說:“誠然。浙東一障,吾方賴之。”

胡深部分上補了胡大海的缺,但他的經邦濟世之才顯然又是肚子里沒多少墨水的胡大海不能相提并論的,其“守處州,興學造士。縉云田稅重,以新沒入田租償其數。鹽稅什一,請半取之,以通商賈。”《明史·胡深傳》以至于軍民都很懷念他的嘉惠。

當朱元璋聽到胡深遇害這一噩耗之后,他深為悲悼,曾專門遣使至胡家祭奠。

戰場上損失了大將而又無功,這在朱元璋方面,還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不得不引起朱元璋的深刻反思。不過他并沒有追究朱亮祖的責任,而是偏于自責,覺得自己用人不當是小,主要的還在于自己確實有些急躁了,有些頭腦發熱。福建偏遠不說,陳友定畢竟已是經營多年,非多加準備不可。也就在這個時候,湖南等地又相繼出現了一些叛亂活動,自然也就吸引了朱元璋的一部分精力,使得進攻福建的計劃也因此更被暫時擱置起來。

朱元璋一生用兵謹慎,這次不大不小的挫折,對于他來說或許不是一件壞事。因為他當時正著手準備進行一場蓄謀已久的大戰事,一場他與張士誠之間的生死決戰。這次征伐福建的失利,使得朱元璋的頭腦越發冷靜起來—他深思熟慮,又多方謀議,結果使得滅張之役打得章法嚴謹、無懈可擊且精彩完滿!

后來,到了消滅張士誠部的關鍵戰役“平江之戰”時,諸將竟再次建議主公分兵攻取福建,因為當時張士誠已成甕中之鱉。慎之又慎的朱元璋這一次對此建議仍未予采納,他就是要集中優勢兵力先滅張士誠—硬骨頭張士誠一滅,方國珍隨后繼之;張、方一亡,福建方面勢必人心動搖,到時再輔之以軍事進攻,也就可以省力不少—對比張士誠、方國珍,朱元璋更重視陳友定這個對手。

為此我們不得不說,很多時候,成功就是對于時機的正確把握,反之就不容易取得成功;而若是能夠將時機把握得恰到好處,又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稱帝山城的明玉珍

湖北隨州人明玉珍也本是一農家子弟出身,不過所謂的“家世以農畝為業”,也可能是中小地主一類。他當過“巡司弓兵牌子頭”,系“弓兵之首”(即弓首),而元代弓手是由“每一百戶內取中戶一名充役”, “中戶”顯然非貧下中農。

明氏性情剛直,易為人所信任;他雖無其他的特別出眾之處,但卻也跟大舜、項羽、李后主等人一樣,一只眼睛里竟有兩個瞳仁(重瞳),不可不謂天生異表。

前面已經提過了,長相在古代有時候也是非常重要的,比如帥得“神奇”的徐壽輝。如果要有半仙兒再來給明玉珍看相的話,那么人家一定會說他生了副帝王之相,不服都不行。

起初,徐壽輝等人所領導的西系紅巾軍在靳水一帶開始鬧騰,隨州地區也感到了極大的不安,于是明玉珍與鄉里的父老們一起商議自保的事情。這時,有父老站出來對才不過二十出頭的明氏說道:“你一向為人剛直,定然能夠召集壯勇之士保全鄉里,這也是大家對你的期望啊!”

此事明玉珍自然義不容辭,既然大家如此信任自己,那么這個頭他是出定了。于是他便召集了鄉里的千余名精壯之士,駐屯于附近的青山一帶,以此結柵自固,明玉珍理所當然地被推舉為屯長。

后來,西系紅巾軍橫掃荊湖諸郡,徐壽輝很快就聽說了明玉珍的大名,于是派人來要挾他道:“兄弟,趕快投降吧,咱們好一起共富貴;不然的話,就滅了你們!”紅巾軍人多勢眾,明玉珍只得率眾投降了徐皇帝。

徐皇帝任命明玉珍為元帥,駐守于沔陽。有一次元將哈麻禿來攻,明玉珍與敵人戰于湖中,結果他不幸被流矢射中右目,成了個“獨眼龍”。

說起來明氏的發跡也有些偶然性,雖然他的自身條件不錯,但難得的機遇也同樣重要。

話說至正十七年春時,作為徐壽輝部將的倪文俊攻陷峽州,倪文俊遂令明玉珍到四川、峽州之間的地方去搜掠糧食。就在這時,發生了一件非常巧合的事,一塊天大的餡餅正好砸到了明氏的頭上—當時元朝四川行省右丞完者都、左丞哈麻禿募兵于重慶,有一義兵元帥楊漢聽說此事后,就率麾下五千士兵自西平寨至重慶投奔;楊漢屯兵江北,自己則單騎入謁完者都。完者都想要把楊漢的隊伍據為己有,于是完者都便將楊漢灌醉,企圖乘機殺了楊;不想楊漢及時發覺了完者都的陰謀,他趕緊逃回了江北營地。眾將士聽說元帥差點見害,于是揚言要替他報仇。可惜楊漢部的力量不是很強,于是他們便準備乘船東下尋找幫手;而就在楊漢部東下峽州的路上,他們與明玉珍部不期而遇……

楊漢將自己的不幸遭遇告訴了明老兄,并進一步說道:“重慶城中兵力寡弱,哈麻禿與完者都二人貌合神離,如果我們能夠合力回師攻打重慶,一定能夠出其不意地占領重慶!”重慶顯然是一塊大肥肉。

明玉珍有些猶豫,他擔心倪文俊會怪罪自己擅自行動,這時他手下的萬戶戴壽便建議道:“此機不可失,我有一個兩全的辦法:我們分出一半船只來裝著糧食運回沔陽,另一半船則帶著人馬跟隨楊漢他們攻打重慶。事成當然好,不成我們也可以掠財物而還,能有什么損失呢?”

明玉珍一聽此言有理,于是就欣然帶兵前去攻打重慶。果如楊漢所言,明部輕易地就拿下了重慶,哈麻禿被生擒后送到了徐皇帝那里。明玉珍沒有那種暴民中常見的流寇主義,他很是注意安撫當地百姓,所以近處的百姓多有降附,不久徐皇帝就授予了他隴蜀右丞一職。

至正十八年二月,完者都試圖帶兵收復重慶,結果再遭明玉珍部重創。完者都最后被擒殺,不過明氏卻將其禮葬以收人心,“自是,蜀中郡縣相繼下,玉珍盡有川蜀之地”,新一代的“四川王”從此誕生了。

至正二十年夏,陳友諒殺了徐壽輝后自立為帝,剛直重義的明玉珍于是表態道:“我與陳某人同事徐氏,如今這小子弒主自立,我當整兵討伐他!”

不過,明玉珍有鑒于自身力量的弱小,一時并沒有輕舉妄動,只是一面以重兵屯夔關,斷絕與陳友諒的聯系;一面立徐壽輝廟于城南,春秋奉祀。自此,明玉珍自稱為“隴蜀王”。

明玉珍有一位重要的智囊叫劉楨,此人系四川瀘州人,曾經在元朝中過進士,也跟劉基似的做過小官,后被罷官回家。明玉珍的部將向主子推薦劉楨,說他“才可大任”,于是明氏親往瀘州拜見劉先生。最后,劉楨向明玉珍建議說:“今天下大亂,中原無主,西蜀形勝之地,東有瞿塘峽,北有劍門關,皆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又地方富饒,沃野千里,所謂‘天府之國’。大王您撫而有之,除去盜賊,養其傷殘之民,用賢治兵,可以立業。于此之時,不稱大號,以系人心:部下將士,皆四方之人,恐其思鄉土,各散而去,大王誰與建國乎?”《明太祖實錄》卷十九

劉楨建議明玉珍在四川稱帝建國,如此一來也就可以維系住人心不散。明玉珍于是欣然采納了這一建議,只是他還有些準備工作要做。

終于到了至正二十二年三月,明玉珍正式在山城稱帝建國,國號“大夏”,紀年“天統”,又立兒子明昇為太子。于此,明玉珍成了中國歷史上唯一在重慶稱帝的人。

明氏稱帝后,一面加強內政,一面鞏固擴大自己的統治區。其中他曾派出部將萬勝等攻略云南,結果由于大夏軍孤軍深入,無法鞏固戰果,結果遭到了以梁王孛羅帖木兒為首的元軍的有效反擊,夏軍不得不最終退出了云南。

至正二十六年二月,明玉珍不幸患上了重病,臨死前他招諭臣僚們道:“西蜀險塞,汝等同心協力以輔嗣子,可以自守!不然,后事非吾所知!汝等勉之。”他希望臣僚們團結一致輔佐自己的兒子,不然早晚要被人魚肉。

不久,明玉珍病逝,時年才不過三十六歲。隨后十歲的明昇即位,改元“開熙”,母彭氏同聽政。

明玉珍的為人也跟朱元璋一樣,除了“好文學”之外,就是不改節儉的優良傳統。

在明玉珍剛入蜀的時候,東系紅巾軍的西路軍白不信、李喜喜部北伐不成,即轉而竄入了四川,被人稱為“青軍”。青軍到處殺人擄掠,川人深受其苦,為此他們與明玉珍部的矛盾也不小;在明部的打擊下,青軍漸漸消亡,只有少數余部最終東去投附了陳友諒,這其中也可以包括壯志難酬的傅友德。

明玉珍也算出身于社會下層,他很是注意保存民生,所以“蜀人經李喜喜殘暴之余,賴以粗安”,這是他的功績。不過明玉珍此人又過于剛愎自用,昧于遠略,乃至于連個孤弱的云南都未能收服,這是小富即安的他與氣吞如虎的朱元璋的最大差距。

此后他的兒子因為年幼暗弱,以至于“政出多門,國事日去矣”,明玉珍生前的擔憂終于沒能避免。如果說明玉珍有點像劉備的話,那么小明則可以同劉阿斗結拜兄弟了,這兩位年輕的接班人簡直太相像了。

朱元璋與明玉珍之間也曾有過一些通好的表示,這正是其“遠交近攻”的需要。當湖廣地區已被朱元璋收入囊中后,至正二十五年九月,明玉珍則不得不再次主動派出使者來應天通好。

朱元璋暫時的大敵是北線的元軍和東線的張士誠等部,所以四川方面暫時仍是其拉攏的對象。于是朱元璋派出都事孫養浩等前往明玉珍處,并致書明氏道:“曩者元政既隳,天下驅兵者蜂起,往往毒痛生靈,未有能奉天、能拯民以涂炭者也。當是時,徐氏以昏懦見殺,陳友諒竊據荊襄,乃肆強暴,犯我疆場,自取顛隕,又何足言……”陳友諒是自己來我這里找死,我還能有什么好說的呢?所以您不必有什么擔心。

另外,在這封信中,朱元璋自比于孫權,而將明玉珍比作劉備,那么虎踞中原的“曹操”自然就是王保保等人了。“王保保以鐵騎勁兵據有齊魯,根培洛陽,招賢納士,練將養兵,實處中國,其志非小!設使其奸雄如(曹)操,謀有荀彧、將有張遼之輩,足下與予豈得高枕無憂乎?”為此,朱元璋建議出于彼此的利害計,應天與重慶方面應該加強合作,免得重蹈孫、劉的覆轍。

就在這年十月,夏軍攻取云南失利的消息傳來,尤其朱元璋聽說夏軍諸將往往暴掠,而明玉珍卻無法有效制止。為此,朱元璋又致書明玉珍,希望他能夠嚴格約束部下,以加強軍隊戰斗力。

也許有人要說了:朱元璋這不明擺著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嗎?事實上,朱元璋以仁義相標榜,以道德為大棒,可能正是為了將來討伐四川以先行制造口實;或者他是真心希望明部強大起來,這樣兩路配合北伐,將來北上的阻力就小多了。

重新建立一個大一統的穩固帝國,顯然還不是朱元璋眼下首要考慮的問題。

次年九月,正是討張戰爭正激烈進行的時候。此時明玉珍已死,明昇遣使來給朱元璋送禮,使者在與朱元璋交談中著重突出了大夏國的險要和富饒,明顯就是希望應天方面別打他們的主意。

沒想到事后朱元璋卻諷笑道:“蜀人不以修德保民為本,而恃山川之險,夸其富饒,此豈為國長久之道耶?然自用兵以來,商賈路絕,民疲財匱,乃獨稱富饒,豈自天而降耶?”他覺得這使者真是本末倒置,而且明顯是吹噓罷了。

使者離開應天后,朱元璋又語重心長地對侍臣們說道:“孤平日做事,只要務實,不尚浮偽。該使者不能稱述其主之善,而但夸其國險,這是有失使者的職分啊!孤經常遣使四方,戒其謹于言語,勿為夸大,恐貽笑于人。蓋以誠示人,不事虛誕。如蜀使者之謬妄,當以為戒也!”

窺一斑而知全豹,明昇用人如此,其國事當不難想見。眼下朱元璋還無心(也無余力)進圖四川,倒是他可以對重慶方面放心了,盡可以放手先去對付近在眼前的危險的敵人,而基本不須考慮后方及側翼的安全。后來他又派出參政蔡哲使蜀,蔡哲回來后具言“蜀自明玉珍喪后,明昇暗弱,群下擅權”,還向朱元璋獻上了自己繪制的所經山川隘塞之處的地圖,以備將來進取川蜀之用。

可是,有了穩坐山城、無心東向的大夏君臣,張士誠這邊的日子卻非常難過了,他老兄就要掰著手指過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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