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唐人街(紀念典藏版)
- 林語堂
- 6799字
- 2016-10-24 11:39:00
1
湯姆和伊娃幾星期后,才習慣擁有一個父親的感覺。湯姆雖看過父親的照片,但是和父親住在一起卻不是相同的一件事。而且那張照片是父親年輕的時候所拍攝的,身上穿著一件外套,硬挺的領口扎著一個領結,手里拿著鑲有金邊的拐杖。而他本人似乎和照片一點都不像,當他卷起袖子,低著頭在日光燈下燙著衣服,寬寬的肩膀就會在燙衣板上形成巨大的移動的陰影。湯姆到達這里幾天后,他想他可以到樓下幫忙,可是店面那么小,根本就沒有插足的地方。他的父親并沒有跟他說什么話,這使得湯姆覺得他跟父親的距離好遠。父親的聲音低沉而有力。他似乎也花了幾天的時間,來了解他的小兒子。“湯姆!你出去和伊娃一起玩!”他只對兒子說了這句話,又埋首工作了。
馮老二不用花太多的時間就重建身為人父的尊嚴。湯姆和伊娃在第一個星期內就發現有個父親是意味著什么。
“十點鐘了,”湯姆的媽媽說,“湯姆,到樓下去叫你父親上來。年紀一大把了,還要工作得這么晚!”
“我是不是要叫戴可一起停工打烊呢?”
“如果他愿意的話,可以再做下去。”
當父親上樓來洗澡時,伊娃就會把他的拖鞋放在他的床前。媽媽替他打盆熱水,并準備好肥皂和毛巾。在中國,為回家的丈夫準備洗澡水,是家庭主婦的責任。媽媽弄好洗澡水后,又替父親沏了杯茶,放在起坐間的桌子上。簡言之,他們要為上樓來休息的父親做一些瑣碎的事。媽媽使得“父親”這兩個字,變得如此的莊嚴和重要。
有時候,父親趴在床上,讓湯姆跪在他旁邊替他捶捶背、肩和腰部。很明顯,媽媽在驕縱他,并且使他變成受孩子尊敬的長者。他以前從來不需要這種類似按摩的捶背,可是等湯姆為他捶過背以后,他承認覺得非常舒服,非常輕松。媽媽教湯姆如何捶背,兩手輕輕地握拳,手臂放松,用手腕的力量輕輕地捶,使手掌的邊緣敲擊在肌肉上。由于床很低,湯姆覺得跪著的高度最省力。他替父親捶背時,那種身體接觸的感覺是他一輩子也忘不掉的。湯姆做得很好,很快地他就聽到父親對媽媽說:“你的動作太遲鈍了!叫湯姆來。小孩子的手比較利落。”
當馮老二在工作之余坐在他的扶手椅子上時,一盞茶放在旁邊,臺燈發出的燈光照在他頭上,他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只有戴可和義可知道,他們父親的改變有多大。
媽媽替他沏茶,伊娃替他拿拖鞋,然后等父親坐定了,媽媽也在硬板凳上坐了下來。孩子們就在旁邊等著聽他父親要說些什么。父親點燃了一支五分錢的雪茄,臉上的表情顯得很輕松,很滿足。佛羅拉進來了,解開手上的包裹,輕輕地把一個燈罩套在燈泡上,然后轉過身來問父母親:“你們喜歡嗎?”
媽媽走上前去,看看燈罩,孩子們也圍了上去。
“你怎么裝上去的?”媽媽問佛羅拉,父親就擔任了翻譯的工作。
“把它套上去就好啦!”
佛羅拉重新示范了一次,整個家庭都嘖嘖稱奇。
“花了多少錢?”
“十分錢。”
媽媽微笑地說:“嗯!很漂亮的燈罩!”她看了看又繼續說,“可是整個房間都暗多了。本來這個房間是很亮的,在地板上找根針都沒有問題。現在一蓋上燈罩,連祖父的相片都看不清楚了,這不是很可惜嗎?”父親再度將媽媽說的話翻成英文。
“可是這樣比較好看!”佛羅拉強調,“燈光比較柔和了,不是嗎?”
媽媽看了看四周,說:“這樣看起來很不對勁。那邊一點燈光都沒有。再買一盞燈要花多少錢?”
“燈臺要五十分錢,燈泡要十分錢。”
“不貴嘛!我們就再裝一盞燈。”媽媽說,“在哪里買?”
“在八十六街的一家店里,那里的東西都是以四舍五入的價錢賣的。我們都到那里去買東西。告訴媽媽我們可以去那兒看看。”
父親把這些話轉告媽媽,可是媽媽說:“不用了!叫佛羅拉去買就好了!我還不敢出門呢!”
“佛羅拉!你去告訴洛伊可以休息了,明天再弄!”父親說。
“好了!湯姆,伊娃!”佛羅拉走后父親說,“你們已經在美國了!你們喜不喜歡美國?”他在美國待了三十幾年,他現在已經能把“R”的音發得很好了。
湯姆和伊娃坐在床上。
“我們很喜歡美國!”伊娃回答。
“你們一直想來,現在你們已經來到這里了!你們還想要什么?”
“我們想上學。”伊娃說。
“我知道,你們會進學校讀書的,一間好學校。在美國你們上學是免費的。這也是我接你們來這里的原因之一。你們長大后想做什么?”
湯姆看著伊娃,伊娃看著湯姆,兩人不知如何回答。
“我還不知道!爸爸!”湯姆回答。
“你不想開家洗衣店嗎?”
“不,爸爸!”
“開洗衣店不是很好的賺錢方法嗎?”
“不,爸爸!我不想整天站在那里燙衣服,而且我也不喜歡弄那些女人的衣服。”
“女人的衣服有什么不對?”伊娃抗議地說。
“女人的衣服應該由女人來洗!我是男子漢大丈夫哪!”湯姆回答,“而且我還覺得男人的衣服,也該由女人來洗,對不對,爸爸?”
伊娃氣鼓鼓地瞪著湯姆,想說一些話來反駁他,可是她想不出來。
“你洗衣服,人家就付錢給你!”父親說,“不管洗的是男人的衣服,還是女人的衣服,因為你得生活下去!”
“如果洗女人的衣服,我會算得貴一點!”
“如果女人洗男人的衣服的話,也要算得貴些!”伊娃忍不住地突然插嘴了。
父親笑了:“好了!湯姆!這就是我要跟你談的。我不希望你和戴可一樣待在洗衣店一輩子。戴可和義可以前沒有機會上學讀書。現在你跟阿芭都可以去上學。湯姆,你不會像你父親一樣,開家洗衣店,從早忙到晚!你應該好好想一想!”
“阿芭呢?”湯姆問。
“阿芭是個女孩,她上學讀書,長大以后就結婚。如果她嫁個百萬富翁,她就是個百萬富婆;如果她嫁了雜貨店老板,她就是雜貨店的老板娘;如果她嫁的是醫生,她就是醫生夫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不管在中國還是在美國都一樣。”
“可是爸爸,為什么你會選擇開洗衣店呢?”湯姆問。
“我并沒有選擇的余地!孩子!而且洗衣店也不像你所想象的那么差。我靠這個為生,而且現在你們在這里了!我還得養活你們!我沒有其他的方法。你所有的就是一雙手,你只有做那些美國人不愿意做,而且允許你去做的事。當他們在西部建筑鐵路時,那邊沒有女人。而美國男人既不能煮飯也不會洗衣服。我們中國男人能比美國男人煮得好,洗得干凈,所以他們允許我們去替他們煮飯、洗衣服。現在我們為美國人煮飯、洗衣服是因為我們做得比他們好。如果我以前有足夠的錢,我會開一家餐館。你們上學去讀書,你可能做個醫生、律師或工程師。李亨利有個兒子從波士頓工業技術學校畢業,他現在是個橋梁工程師。你希望將來做什么,你就去做什么,這就是美國。你可以免費上學,只要你誠實,根本就沒有人會來打擾你。你喜歡當工程師,你將會成為一個工程師;你高興當一個破洗衣店老板,你就是一個破洗衣店老板;你希望變成酒鬼,你就會是一個酒鬼!美國是一個自由的國家。”
“我呢?我希望做什么,將來就做什么嗎?”伊娃問。
“不行!你得結婚!你有結婚的自由。這是美國婦女所爭取的自由。可是她們都很少從父母那得到幫助。她們必須自己去找丈夫!”
伊娃只有十二歲!她聽了這些不禁羞紅了臉,還一邊嘰嘰嘎嘎地笑著。
這天晚上,湯姆和伊娃躺在床上想著,他們將來究竟要干嗎,也因為這個問題而覺得迷惑不已。
“我以前以為,在美國男人和女人是平等的。”伊娃小聲地說。
“你也聽到父親是怎么說的。我們男人選擇自己的職業,而你們只要選擇丈夫就好了,其余都是我們男人的事。你應該對這點很滿足!”
伊娃覺得有幾分屈辱:“那么,這和中國就沒什么兩樣了。”她覺得非常失望,氣著氣著也就睡著了。
2
馮太太觀察著他們的家,并把應注意的地方都記在腦子里。這個家和兩個孩子都需要添置一些東西。她抵達美國時,身上帶有一百五十元,這是她前往美國時,將財產出售的所得。她估計要拿出三四十元來買東西。湯姆和伊娃需要新衣服,大衣可以等秋天到了再買,可是像西服、襯衫、襪子、鞋子等東西是不能拖的。這些東西,她還買得起。佛羅拉知道在八十七街和第三大道的街角有家兒童服裝店,那里的價錢比較便宜。此外,他們還需要枕頭套和毛巾,還有伊娃說要一把發刷。
“我們需要多一點毛巾。”佛羅拉建議。
“什么毛巾?一人一條洗臉毛巾不夠嗎?”
“我是說擦手的毛巾和洗澡的毛巾。”
“你的意思是,你要把用過一次的毛巾就扔掉,就像那些船上的人一樣!”
“我從來就沒有搭過船,我只是認為應該這樣。”
這些對話都是戴可分別為她們婆媳兩人翻譯的。
“系啰,系啰!”佛羅拉爆出她說得最好的廣東話,意思是說,“是的!是的!”馮太太笑得嘴巴差一點咧開。
“真好!”她稱贊著。佛羅拉也聽懂了,這對她來說是一項很大的鼓勵。
“那么我們可以到麥西之家去,他們有所有我們需要的東西,我們可以在路上想我們還缺什么。”
“麥西之家是什么?”母親問,戴可為她解釋了。
然后,他們就決定在星期六到麥西之家。
“我們要到麥西之家去!”伊娃說。
“我們要到麥西之家去!”湯姆重復著。
他們的口氣聽起來好像是說,他們要去城內打垮麥西之家似的。媽媽答應給伊娃買把發刷和幾根發卡。湯姆可以買雙襪子。那個氣氛好像除夕之夜似的,大家都高高興興的。
星期六終于到了,佛羅拉對物價方面最熟悉,她務必得去。戴可想去,他說他要買些肥皂、糨糊和漂白粉,除此之外,他也想忙里偷閑,借機會休息休息。父親本來不想一起去,但是義可說他要帶一家人去唐人街吃晚飯,所以,他為什么不一起去,一家人聚在一起呢?只要把店門關起來就好了。他覺得很高興,他能暫時把一切事情拋開。所以,結果是一家人一起去。
戴可告訴過他們,百貨公司是什么樣子,在那里從花園用的鏟子到蘇打飲料,從打蛋器到整套的臥房家具都可以買得到。百貨雜陳應有盡有,簡直就是購物者的天堂。他們進入這天堂后,要采取些什么步驟呢?馮太太緊緊地抓著手里的錢包,這是她的第一個反應。
馮家大小魚貫地進入面臨第六大道的入口處。他們首先看到一排運輸車,車內都是些小孩子。
“你沒有告訴我,他們也賣小孩子。”馮太太驚駭地叫了起來,“美國真是無奇不有的國家!”
“我的天哪!不是的。”義可說,“湯姆和伊娃你們兩個手拉手,不要搞丟了。”
“不!”媽媽說,“伊娃你拉著佛羅拉的手。還有湯姆!你拉著義可的手。”
“你不覺得我們最好在一起嗎?”父親問道。
“佛羅拉!”義可叫道,“我覺得最好節省一點時間,你帶媽媽和伊娃到家庭用品部門,我和湯姆、父親一起。”
“不行!”媽媽說,“湯姆要買襪子,我要替他看一看。”
“兒童服裝在四樓出售。”佛羅拉說。
他們還是決定一家人一起。
佛羅拉說先到底層去,但義可想先讓孩子看看電梯,佛羅拉和義可之間爭著他們的領導權,而義可贏了,他經常如此。
他們一進入電梯,就好像鉆進了粉紅軍團中,電梯里面幾乎全是女人。他們覺得電梯真是一件有趣的美國玩意兒,電梯一直往上升,他們卻站著不動,仿佛是坐在轎子里飛上天去了。馮太太以為電梯會繼續往上升,可是當它停在二樓,她一下站立不穩,朝前面顛了一步。
“我的錢包!”
旁邊一個女人,蹲下來替她把錢包撿起來。
“Kyou!”義可說。
馮太太對那位女人,感激地笑了一笑。
“你為什么對她說‘queue’?”
“那就是謝謝她的意思!”
“哦!原來如此。”
“說謝謝的方法很多,你可以說‘Thank you’,意思是謝謝你,也可以說‘many thanks’,意思是多謝!但是說‘Kyou’是最聰明的。”
電梯又繼續往上升,當他們在三樓停下來時,伊娃卻走到另一個電梯去了。“我一直往下降,那種感覺好棒。”她跟著一個黑發的女人走,她以為那個人就是佛羅拉。突然,她發現那人不是佛羅拉。她轉頭來沒有看到任何一個家人。她碰碰前面那個女人,心里害怕極了,開始哭了起來。
“什么事情,孩子?”這個女人問她。
伊娃抽抽咽咽地用廣東話說。
“媽媽!媽媽!你在哪里?”她大聲哭嚷著。
一群人擁了過來,還有一個服務生過來了。他不懂伊娃哇啦哇啦地說什么,但是他知道她走失了,她要找媽媽。他叫她不要哭,可是伊娃指著電梯,服務生就把她帶上樓去了。
他們在半途中伊娃就聽到熟悉的叫聲:“伊娃!阿芭!伊娃!阿芭!”
佛羅拉在到四樓時發現伊娃不見了。大家驚慌失措了一陣,然后他們一起回到三樓,義可到三樓去找,戴可和佛羅拉到二樓叫:“阿芭!阿芭!”他們在群眾中大聲地叫著。佛羅拉就在三樓和二樓之間跑上跑下的。
佛羅拉聽到伊娃的聲音,往上一看,她在另一個電梯中往下降。
“那里,就在那里。”伊娃向上指,她叫佛羅拉。佛羅拉趕緊回答她。等電梯停后伊娃就沖向佛羅拉,緊緊地抱住她。服務生把伊娃帶到佛羅拉的手中后如釋重負地走了。
他們會合后回到四樓,看到母親焦急地等著。她一直害怕著,可是她一看到伊娃又氣得要命,伊娃解釋著。可是“阿芭,阿芭”的叫聲仍然傳了過來,原來義可還在找伊娃。
幾分鐘后,義可和一位警衛一起上來,他們知道伊娃已經找到后,警衛就要走了。
“來根雪茄。”義可將雪茄遞了過去,一面還拿出他的名片說:“我是佛烈德利克·A.T.馮,保險經紀人。”
“Thank you.”警衛說。
“Kyou.”義可說,他和警衛握著手,全不管他的家人在一旁站著等他。
在百貨公司中要使一家人在一塊兒,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等孩子們的衣服買好后,佛羅拉想帶母親到底層去,可是義可又想帶孩子到玩具部門去看看,湯姆想買些鉛筆和橡皮。伊娃不敢再離開這兩個女人,就同媽媽和佛羅拉到底層去,父親和洛伊也跟著一起來。他們說好等一下就在樓下會合。
一到底層,馮太太失去了所有的抵抗力。她忍不住買了一套新茶具,有茶壺、茶杯和一只調味瓶。她忍不住又買了一打玻璃杯,全部都是美國制的。她喜歡擁有新東西的感覺。洛伊去買他的肥皂、糨糊和漂白粉,媽媽和佛羅拉兩人則拼命地掏她們的錢包,父親則決定為祖父的遺照配一個金色的框子。既然他們喜歡有個新家,這又有何不可?洛伊就和他一起去了。
半個鐘頭后,湯姆下來了,他說義可一會兒就來。兩個購物者結束了她們的搜購,可是義可沒有下來,連父親和洛伊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湯姆,你在哪里離開義可的?”
“我跟他在七樓分手的。”
湯姆上去找,可是義可卻下來。
“湯姆呢?”
“我們叫他去找你了。”
“我不是說好在這里會面的嗎?”
湯姆去找義可,他找遍了七樓也沒有看到義可。等洛伊和父親回來后,又發覺義可和湯姆不見了,洛伊也上樓去找義可,可是義可和湯姆在二樓碰了面就下來了。
“洛伊跑到哪兒去了?”義可問。
“他去找你了。”
“我告訴過你們,我們就在這里會面的!”義可激怒地說。
洛伊回來后,一家人又高興地聚在一起了。只是大家都又餓又累了。除了媽媽外,她算了算一共花了四十三元七角,她又高興又興奮。
“可是那些茶杯、調味瓶和玻璃杯,還有新的廚房用的鐘呢?”
佛羅拉告訴她,麥西之家的人會把東西送到家里去。
他們走出百貨公司,到唐人街去吃飯。
3
麥西之家終于派人把東西送來了。
“他們是麥西之家派來的人。”佛羅拉這樣聲明。
媽媽不相信,這個男人帶了四大包東西。他分兩次爬上三層樓,把東西放在廚房內。“一定是他們弄錯了!”媽媽心里這樣想著。
他們興奮地拆開包裝,他們并沒有弄錯。麥西之家的人太豪華了,的確也只有美國才會如此的豪華。衛生紙和咖啡就占了一大堆空間。一打玻璃杯放在一個二十四寸寬、三十寸長的大紙盒內,玻璃杯用質地極細的紙包著,旁邊填塞了五磅的鋸末。
“你是說我們只付了一打玻璃杯的錢,他們就送我們這些東西嗎?多漂亮的紙!伊娃把這些紙弄平折起來,也許我們什么時候可以用得上呢!還有這些美麗的繩子。”
他們開始拆那個較小的白色盒子,里面裝的是廚房的鐘。媽媽不準佛羅拉剪斷繩子,她慢慢地小心地把結解開后,看到一大層雪白的紙。
“里頭是什么東西呢?”
媽媽一直往下找,終于在這層紙下面找到了鐘。當她將繩子仔細地卷起來,并將紙張弄平時,她看到佛羅拉把紙盒丟到廚房柵門外。她跳了起來,一把搶了下來。
“我的菩薩,這么好的盒子!”
佛羅拉嚇了一跳,她猜想她的婆婆是在說那個盒子。
“你這樣浪費東西,是會折壽的!”婆婆用廣東話教訓她,幸好佛羅拉聽不懂。
藍色的盒身加上銀色的蓋子,的確是一件漂亮的東西。每樣東西都是如此的新奇,如此美好。盒子印刷得很精美,盒蓋更是銀光閃閃,而鐘本身是鉻金屬制的。“買了鐘還免費贈送一只盒子。”這只盒子,馮太太拿來做針線盒,而且還用了兩年之久。
繩子都卷好了,棕色的紙張以及薄薄的細紙都被攤平折好然后收藏起來了。至于紙板他們該怎么處理呢?這些紙板占了太多的空間。母親考慮了一會兒后,跟佛羅拉妥協了,可是仍然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答應佛羅拉扔掉一些,而將一些紙板和細碎而干凈的鋸末一起,放在往陽臺的通道上。
過了一段日子后,母親終于屈服了。她收集了五六個咖啡罐子和一打酸黃瓜的空瓶,這些東西似乎除了丟掉外,就沒有處理的方法了。她簡直不知道怎么辦,因為,美國的東西實在太好了,那些罐子起碼比中國罐子厚兩倍以上。為什么美國如此奢侈,如此浪費而不會受天譴呢?在這里一個小城市所丟棄掉的食物,可以養活中國一整個村子的村民。
這類事情使得母親非常痛心,這完完全全違反了她的傳統和她的良知。美國是一個富裕的國家,如果他們懂得如何烹調的話,他們可以吃得非常好。可是,他們對這方面簡直是一竅不通。
可是馮太太仍然是這么一個人,在她一生中從不丟棄任何紙板或是包裝紙,即使在美國,她節儉的美德也不會有任何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