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巴斯克維爾的詛咒
- 神探夏洛克5
- (英)柯南·道爾
- 5343字
- 2016-10-31 15:49:45
“我的口袋里有一份手稿。”詹姆斯·莫蒂默醫生說。
“你剛進來時我就注意到了。”福爾摩斯說。
“這是一份古老的手稿。”
“18世紀早期,除非是贗品。”
“您是怎樣判斷的?”
“我注意到在你說話的時候手稿有一兩寸一直是外露的。一位專家如果連近十年內的文件都不能辨別日期的話,那他真是太糟了。你可能也已經讀過我在這方面一些小小的專著。是1730年左右的文件吧?”
“確切日期是1742年。”莫蒂默醫生把手稿從胸前的口袋里拿了出來,“這張家族手稿是查爾斯·巴斯克維爾爵士囑托我保管的。三個月前他突然暴斃,這件事在德文郡引起了很大轟動。我是他的私人醫生,同時也是他的朋友。先生,他不像我這么刻板,是個意志堅定、精明實干的人。他十分重視這份文件,而且他早就做好像這樣突然離去的心理準備。”
福爾摩斯伸手接過手稿,將它放在膝蓋上撫平。
“華生,看。小寫S[1]的長短是幫我確定日期的細節之一。”
越過他的肩我看到泛黃的紙上印著褪色的字。“巴斯克維爾府”赫然印于卷首,卷下潦草的筆跡寫著:“1742。”
“好像是某種聲明。”
“是的,關于巴斯克維爾家族所流傳的傳說聲明。”
“可您應該是為了最近發生的實際問題才來找我的吧?”
“的確。事實上事態緊急,得在二十四小時內做決定。手稿很短而且跟此事聯系緊密,請允許我為您讀一下手稿。”
帶著一絲順從,福爾摩斯靠回椅子,他合上眼,指尖并攏。莫蒂默醫生把手稿拿到燈下,用高而沙啞的聲音讀起這段有趣而古老的故事。
關于巴斯克維爾的獵犬一事眾說紛紜,但我身為雨果·巴斯克維爾的直系后代,我聽到的故事是我父親流傳下來的,而他也是如此。我相信這事的確發生過,因此我將其記錄下來。兒子們,我希望你們相信正義會懲罰罪孽,但也會仁慈地饒恕它,而這譴責是如此沉重,興許只有祈禱和懊悔才能將其洗凈。你們不要害怕以前所造的孽,要從這個故事中學會以后行事必須謹慎,先輩做過的事讓我們世代承受惡果,我們永遠都不能重蹈覆轍。
在大叛亂時期(關于這段歷史我建議你們看看學識淵博的克拉倫登勛爵的著作),巴斯克維爾莊園乃雨果·巴斯克維爾所有。他絕對是個褻瀆神靈、生性放蕩的人。事實上,如果僅是如此,他的鄰居可能還會原諒他,因為基督教在這里就沒興盛過。但任性殘暴的性格使雨果這個名字在西部地區臭名昭彰。他愛上了一個農民的女兒,這家人在巴斯克維爾莊園附近有自耕地。可慎重而聲譽清白的女孩一聽到他的名字就唯恐避之不及。在某個米迦勒節[2],雨果和他六個好逸惡勞的朋友從農場拐走了女孩,因為他很清楚女孩的父親和兄弟此時不在家。到了莊園后他們把女孩鎖在樓上的寢室,之后便繼續他們的夜間傳統——痛飲狂歡。樓下的唱歌聲、叫喊聲還有可怕的咒罵聲讓女孩驚恐萬分,人人都說誰要是重復一遍雨果·巴斯克維爾的醉話肯定得遭天譴。驚恐之下她做出了連最勇敢、最敏捷的人都不敢做的事——她借助攀附在南墻上的常青藤從屋檐爬了下去,穿過沼地往家里跑,而她家離莊園足有三里格[3]遠。
過了一會兒,雨果帶著食物和酒上來(說不定還有更糟的東西),卻發現籠中的鳥兒飛走了。不出所料,他如魔鬼附體般飛奔下樓,跳上飯廳的長桌把酒壺和木盤一腳踢飛,朝他的同伴嚷嚷說,就算要把自己的身心出賣給惡魔,也要把這女孩逮住。他的朋友們都被嚇得呆若木雞,但其中有一個更惡毒的——也可能是更醉的人突然提議把獵犬放出來追她。雨果一聽馬上跑出去叫馬夫上鞍,并放出獵犬。他把女孩的頭巾拿給獵犬聞,之后就把狗一窩蜂轟出去,陣陣狂吼在灑滿月光的沼地上回蕩。
事情發展得如此迅速,以至于這群豬朋狗友都被驚得目瞪口呆,一時無法理解發生了什么。等他們終于意識到了這一切,現場變得一片騷亂,有些忙著找手槍,有些忙著去牽馬,還有些忙著再拿瓶酒喝。最后他們瘋狂的腦袋都清醒了幾分,于是十三人便全體上馬追了過去。趁著皎潔的月光他們策馬疾馳,往女孩回家的必經之路趕去。
大概趕了一二英里路,他們碰見一個守夜的羊倌,便問羊倌有沒有看到女孩。據說那羊倌嚇得都說不出話了,最后才說他的確看到了那個可憐的女孩,身后還被一群獵犬追著。‘還不止這些呢。’羊倌說,‘我看到雨果·巴斯克維爾騎著黑馬經過,后面還跟著一只一聲不吭的惡魔大獵狗。上帝呀,可別叫它再在我面前出現。’于是這群醉酒鄉紳一邊咒罵著羊倌一邊繼續趕路。突然,他們的心涼了半截。近處傳來馬蹄疾馳的聲音,眼前跑來一匹口吐白沫的黑馬,馬籠頭拖在地上,馬鞍上卻是空的。這群人便緊挨著彼此繼續往前騎,盡管害怕,他們還是穿過了沼地。如果當時只有一個人,估計他們都會轉身回去。就這樣慢慢地騎著,他們終于發現那群獵狗。這些血統驍勇的猛犬此刻正擠在沼地一處深溝的盡頭低頭嗚咽,有些已經偷偷溜走,有些則死死地盯著前面狹小的谷底,頸毛直豎。
如你們所想,這群人要比來時更清醒了幾分。他們停了下來,大部分人無論如何都不肯繼續向前,其中三個最大膽的——或許是醉得最厲害的,則斗膽走下谷底。寬闊的空地上有兩塊古人立下的大石頭,它們至今還立在那兒。月光皎潔,空地中央躺著那位可憐的少女,她已因恐懼和疲勞身亡。可讓這三位莽漢頭發直豎的不是少女的尸體,也不是在她身邊的雨果·巴斯克維爾的尸體,而是一只像獵犬、卻比任何獵犬都大的黑色巨獸,正在撕咬雨果的喉嚨。這怪獸把雨果的喉嚨扯下來,轉過頭盯著他們,目光兇殘,下頜還在滴血。三個人驚得一邊尖叫一邊騎馬狂奔,嚇得落荒而逃,有人說一個人當晚就被嚇死了,另外兩個則終生精神錯亂。
我的兒子,這就是使我們家族承受這么多痛苦的獵犬傳說的由來。我之所以記下來,是因為清楚地知曉故事的來龍去脈總比你們因道聽途說而擔驚受怕要強。不可否認我們家族的確有許多人不得善終,死得突然、血腥又神秘。且讓我們接受天命女神的庇佑,使第三代、第四代被圣經告誡的無辜子孫不至于遭此詛咒。至于天命,我只能建議你們,當夜幕降臨時少到沼澤地去,因為此時邪靈的力量最強。
[這是雨果·巴斯克維爾留給兒子羅杰和約翰的家書,并囑咐他們不能將此事告知他們的姐姐伊麗莎白。]
莫蒂默醫生念完這封奇怪的家書。他把眼鏡推上額頭,盯著坐在他對面的福爾摩斯。福爾摩斯打了個哈欠,把煙蒂投進火里。
“怎么樣?”他問。
“有發現什么有趣的地方嗎?”
“的確有趣,對收集傳說的人來說。”
莫蒂默醫生從他的口袋里掏出一張疊好的報紙。
“福爾摩斯先生,現在我給您看看最近發生的一件事吧。這是今年5月14日的《德文郡紀事報》,上面簡要記載了前幾天查爾斯·巴斯克維爾爵士逝世的事情。”
福爾摩斯身體稍向前傾,眼神也變得專注起來。我們的客人戴上眼鏡,開始讀報。
“查爾斯·巴斯克維爾爵士的突然逝世讓德文郡舉哀,據悉他有可能是中德文郡下任選舉的自由黨參選人。查爾斯·巴斯克維爾爵士在巴斯克維爾莊園居住的日子雖短,但其慈愛慷慨的性格已博得眾人尊敬。在新貴暴增的今日,能看到一位古老家族的后裔在此世風日下的時代憑一己之力致富并把財富用于重振家聲,著實讓人為之振奮。眾所周知,查爾斯爵士在南非的投機買賣中發財,有別于那些不輸到賠錢不罷休的人,查爾斯爵士精明地帶著他的巨額財產回國。他住在巴斯克維爾莊園僅兩年,莊園重修規模之大自不必說,可現在已經因為他的逝世而陷于停頓。因膝下無兒,爵士生前曾公開表示在他有生之年所有德文郡居民都能受他的資助,他的逝世無疑令許多人悲傷不已。他對本地的慈善之舉亦常被本報提及。”
“驗尸結果尚未能完全消除查爾斯爵士逝世之疑竇,但至少能駁回鄉間流傳的迷信謠言,所謂的謀殺推測或非正常死亡都毫無根據。查爾斯爵士乃鰥夫一名,在某些方面可能被認為性情古怪。盡管財富可觀,但他的生活一切從簡,家中只有一對姓巴里摩爾的仆人夫婦,丈夫為男管家,妻子為女管家。他們聲稱查爾斯爵士的健康狀況日趨惡化,尤其是心臟病極為嚴重,這一點同時也被查爾斯爵士的幾個朋友所證實。爵士有時會臉色突變、呼吸不暢以及突然神經衰弱,詹姆斯·莫蒂默醫生——即爵士的家庭醫生及朋友,也證實了以上說法。”
“案情很簡單,查爾斯·巴斯克維爾爵士習慣每晚臨睡前去巴斯克維爾莊園著名的紫杉小徑散步,巴里摩爾夫婦也稱這是他的習慣。5月4日,查爾斯爵士對管家說翌日要前往倫敦,并叫他們打點行李。當晚他如常散步,并按習慣點了雪茄但卻一直沒回來。到了晚上十二點,巴里摩爾夫婦發現莊園的門還開著,遂起了疑心。巴里摩爾先生便點上燈去找主人。當晚天氣十分潮濕,因此查爾斯爵士在小徑上留下的腳印清晰可見。路中間有道門能通往沼澤地,證據表明查爾斯爵士曾在那兒短暫逗留。巴里摩爾繼續往小徑走,最后在盡頭非常遠的地方找到查爾斯爵士的尸體。有一點尚未能解釋清楚,那就是巴里摩爾先生稱他主人的腳印在經過那道門之后改變了,爵士好像是在踮著腳走路。一位叫墨菲的吉卜賽賣馬人稱,當時他就在沼澤地不遠處,自己聽到呼救聲,但由于酩酊大醉,無法分辨來自哪個方向。查爾斯爵士身上并無受傷的痕跡,只有面容極度扭曲,甚至連莫蒂默醫生一開始都不敢相信這是他的朋友和病人——解剖結果指出這是呼吸困難和心力交瘁常有的現象。驗尸結果還表明死者長期患器質性疾病,驗尸陪審團的裁決也證明了上述解剖結果。查爾斯爵士的后裔能否繼承莊園,并完成爵士生前未竟之業,當下變得尤為重要。驗尸官平淡無味的發現未能止息與這起事件有關的幻想故事,目前要找到巴斯克維爾莊園的新主人也是困難重重。與查爾斯爵士血緣最近的是他弟弟的兒子(假如仍然在世),即侄子亨利·巴斯克維爾爵士。這位年輕人貌似身在美洲,而找尋他繼承大筆財產的工作也正在進行中。”
莫蒂默醫生重新折好報紙并把它放回自己的口袋。
“福爾摩斯先生,以上就是有關查爾斯·巴斯克維爾爵士死因的公開信息了。”
“謝謝你。”福爾摩斯說道,“這宗案件有幾處地方提起了我的興趣。其實那時我也注意到一些報紙的報道,但我正忙著處理梵蒂岡寶石的事件,因急受教皇的委托我就忽略了發生在英國的有趣案件。你剛剛說,這篇報道已經包括了所有公開了的信息?”
“是的。”
“那讓我聽聽沒公開的吧。”他重新靠后,十指尖交觸,臉上露出不動聲色的審判似的神情。
“那我就直說了,”莫蒂默醫生說著便激動起來,“這些我從來沒跟別人說過。我連驗尸官都隱瞞的原因是認為一個相信科學的人不能公開表明他贊同謠言。而且,正如報道所言,巴斯克維爾莊園的疑竇一日未解,便不會有人愿意住進去。既然多說無用,我認為自己最好少談。但對您,我毫無保留的必要。”
“住在沼澤地的人并不多,住得近的彼此都很親密,所以我常常會見查爾斯爵士。除了拉斐特莊園的富蘭克林先生和博物學家斯臺普頓先生,數十里之內都沒有受過教育的人。雖然查爾斯爵士不喜同人交往,可他的病以及對科學的共同愛好將我們聯系起來。他從南非帶回來豐富的科研資料,我們曾一起討論布須曼人和霍屯督人的比較解剖學,共同度過許多美好的夜晚。”
“我注意到查爾斯爵士的神經系統在逝世前幾個月已經變得十分脆弱。我讀給您聽的傳說他一直銘記于心——雖然他晚上會在自己的領地散步,但絕不肯去沼澤地。福爾摩斯先生,可能您會覺得不可置信,但他深信自己的家族被可怕的命運纏繞,而他先輩的下場也似乎印證了這個傳說。他總覺得有些可怕的東西在纏著他,并不止一次地問我在夜診途中有沒有看到奇怪的東西或者聽到獵犬的嗥叫。后一個問題他曾顫聲問過我好幾次,能看得出他很害怕。”
“我記得很清楚,發生意外的三個星期前,他正好站在莊園門口。當我從馬車上下來走到他面前時,我發現他的眼睛越過我的肩膀,一直盯著前方,表情十分驚恐。我猛地轉過身,正好瞥到一只類似黑色大牛犢的東西在大路上奔跑。雖然它跑走了,但卻在查爾斯爵士的腦海里揮之不去。我整晚都陪在他身邊,也就是在那時,他告訴了我關于獵狗的那個傳說。我之所以提及這段小插曲是因為這可能跟日后發生的悲劇有關,可那時的我認為這不過是小事一樁,他大為緊張的表現實在是毫無必要。”
“是我建議查爾斯爵士去倫敦的。他的心臟受到感染,心情也被不切實際的傳說嚇到而變得焦慮,健康大受影響。我認為在城鎮住上幾個月能讓他分分神,重新振作起來。我們共同的朋友斯臺普頓先生一直很擔心他的健康,也贊同我的意見。沒想到最后一刻還是發生了可怕的事。”
“在查爾斯爵士逝世當晚,發現他尸體的男管家派了一個叫鉑金斯的馬夫來找我,因為我睡得晚,所以在出事后一個小時內就趕到了巴斯克維爾莊園。我核實了剛剛提及的驗尸結果。從紫杉小徑留下的腳印來看,我注意到他似乎在門口逗留過,而且我還發現這之后的腳印形狀變了。除了巴里摩爾先生的腳印,松軟的石子路上再無別的腳印。最后我仔細地檢查了尸體,尸體在我來之前沒被碰過。查爾斯爵士面朝下,手臂張開,手指摳進土里,整張臉因驚慌而變得扭曲,我簡直認不出他來。他的確沒有受傷,但巴里摩爾在聆訊中的陳述有一點是錯的,他說尸體周圍沒有任何痕跡,他沒注意到,可我注意到了——在稍遠的地方,有很清晰的痕跡。”
“是腳印嗎?”
“是的。”
“是男人的,還是女人的?”
莫蒂默醫生奇怪地看了我們一眼,回答的聲音是如此低沉,已近乎耳語。
“福爾摩斯先生,這腳印是只大獵犬留下的。”
注釋
[1]S的小寫,1800年前小寫s的形式為∫,用于單詞首字母以及中間,后被廢除。
[2]米迦勒節,基督教節日,紀念天使長米迦勒。
[3]里格,舊時長度單位,一里格約等于四千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