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六世紀明代中國之財政與稅收(精裝版)
- 黃仁宇
- 12字
- 2019-01-04 02:39:01
第二節 農村組織和稅收基礎
黃冊
明朝建立前10年,朱元璋就已經頒布法令要求準確登記其控制地區的全部人戶。1370年,他親自督導戶口登記,每戶給以戶帖。1381年開始攢造黃冊,并以此編定里甲制度。此后規定每十年大造黃冊一次。最后一次大造黃冊是在1641年至1642年,兩年后,明朝滅亡了。
黃冊被制成四套,分別存留縣、府及布政使司,第四套則上呈中央政府,南京城墻外建有其存放場所(見第二章第二節)。最后的冊子封面為黃色,所以稱之為“黃冊”。
大多數人戶被分成四類,即:民戶、軍戶、匠戶和灶戶。最復雜的可能是匠戶,按照其行業不同分為泥瓦匠、木匠、織工、印刷工等等。很明顯,明朝初期要求人戶不得隨意離開原籍。居民個人的旅行,雖沒有直接禁止,但卻不予鼓勵,而且出行必須取得路引
。那些滯留本籍之外時間長的人必須向當地官員報告。不誠實的商人和不提出申請的人要受到懲罰。15世紀中期以后,這些限制已不再能夠強制執行,慢慢地也就變得不嚴格了。但是也有一些例子表明即使在16世紀,地方官員有時候也還頒發路引。
職業分籍,按戶而不是按人,這就意味著一個家庭所從事的行業世代繼承。子侄們要繼承他們父輩的職業。然而國家從不強調嚴格的社會分層,也沒有制定導致等級隔離的法律。沒有公布過禁止不同社會集團之間通婚的法律。職業分籍管理的目的是確保軍隊補給與政府差役的完成。國家要求每一類戶提供專門的服務。實際上,只要國家在工程營建中能夠無償地征發到足夠的木匠來工作,政府并不會關心這個木匠戶的兒子是否對其他行業而不是木工工作有興趣。即使在明代早期,代役也是可以被接受的。世襲軍戶家庭要有人來填補軍隊的空缺,但其他的家庭成員可以自由地選擇他們的職業,并可以像民戶一樣參加科舉考試。事實上明朝的許多高級官員就是出身于世襲軍戶家庭。
這一制度的另一個特點是商人沒有專籍,盡管一些城市居民被當作一般民戶進行登記時,被標注為“殷實富戶”或者“鋪戶”。這些人常常要應付官方的各種商品采購與特供,不時還被強迫報效。
人口登記的范圍相當廣泛,很少有人能夠逃脫差役負擔。只有那些貴族、官員、生員及其家庭成員可以部分或全部得到優免。作為對僧道的優待,他們可以交納一定費用后得到特許度牒。按照洪武時期頒布的一項法令,已給度牒的僧道也要承當差役。但實際上他們也得到優免。除去以上特例外,其他各類人戶都為國家服務。例如獵戶必須每年向國家上交一定數量的動物毛皮
。同樣的,灶戶為了換來一點點糧食而艱辛地勞作,完成國家要求的生產額度。甚至樂戶也有義務無償演出
。這些人戶并沒有單獨分籍,而是被統一稱之為“雜戶”。
由于無償服務的要求不斷上升,雜戶在明朝末期的數量成倍增加。管理藩王菜園的戶被稱作“園戶”,管理貴族陵墓的稱作“陵戶”。宮女則從“女戶”中僉派,這是一個同她男性家人不太協調的稱呼,但是因為他們已經送一個女兒或姐妹進宮服役,他們就可以免除作為一般戶所承擔的差役。
里甲制度與役法
最基本的服務都要由農村社會來承擔。在鄉村中,人戶被編成里甲。每110戶為1里,推丁糧多者10戶為長,余下百戶為10甲,每甲有10戶。同樣,每年“現年里長”帶領十甲中的一甲應役,催征錢糧,勾攝公事。其他各甲則要完納錢糧,但不承應那年職役。在十年時間里,所有各戶都要輪應一年職役。十年一周期之后,要進行新的人口登記,依照十年間發生的變化重新編審里甲。城市也以同樣的原則編成坊、廂,但略有不同。
由里甲承擔的各種服務性義務在當時被稱之為“役”,然而它超出了一般的勞役,也包括物資的供納和管理,還包括一小部分現金。作為一種基本的稅收形式,本書中稱之為“service levy”。
在征納實物稅收時,地方的收稅人要負責物品的計算、分類、打包、臨時存放和最后的解運,有時也要承擔長途運輸。在明代,役要遠遠超出其最初的規定,通常情況下他們要承擔地方修路和水利工程的維護,后者的要求事實上是超出了里甲輪流應役的范圍。里甲正役包括力役,諸如為各級部門提供仆役,從縣一直到中央政府。除去先前提到的門子、弓兵、信使、轎夫外,還有膳夫、吹喇叭手、挽船的洪夫、巡捕、獄卒、馬夫、庫子、閘夫以及書算手等,無論什么地方需要,都要從民眾中僉派。
從里甲中征集的用品也十分廣泛。首先,每一里都分擔地方政府公費,諸如筆墨、紙、油、木炭、蠟。而軍需用品也要從民戶中征集,諸如劍、弓、箭、棉服等。每一里甲都有其份額,很少有例外。同時,各地也要為太醫院提供最好的藥材,各個里甲都必須完成定額。地方的美味廚料要供給光祿寺,同樣還有欽天監歷紙。宮廷的供給,特別是茶葉、蠟、顏料、漆等一般由出產之地供應。例如,南直隸寧國府就將應該解送宮廷用的筆管額度分攤到屬縣的所有里甲之中。上面所提到的所有物品都有定額,一年一供,地方志中稱之為“歲辦”。還有其他項目,數量不固定,幾年一交納,例如彩紙是每三年一次,工部所需的硫磺和硝石則是每十年一次
,地方志中將其歸類為“雜辦”。
中央政府的各種采購都要由地方政府來完成,前文已有說明,它們被稱為“坐辦”,其開支從地方存留中扣除。16世紀中葉以后,一部分“坐辦”變成無償供給或者僅僅部分支付貨款,它們轉化成“歲辦”,由里甲完納,這些問題后文還將論及(見第三章第三節)。歲辦、雜辦、坐辦成為基層社會中三種特殊的負擔。盡管在縣志的“食貨”部分中其名色略有不同,但是它們是廣泛存在的。
至少在理論上,所需的各種物資都要由出產之地的民戶完成。然而里甲正役中也包含著許多項目,不可避免要采用現錢支付。我們必須注意到除了從里甲征用外,地方政府沒有專項資金用來宴饗巡視的高級官員,甚至也沒有押送和處決囚犯的費用。官員出差費用,修造官廨的費用,新年或皇帝生日的朝覲賀禮,樹立牌坊,還有資助生員赴考盤纏等都出自里甲。里甲是經常的、惟一的供應來源。
各縣鄉民之雜泛差役的僉派原則也多為不同。最基本的財政單位是丁,即一個成年男性,但是派征物資與力役不是直接到個人,而是戶。原則上,僉派各種負擔要考慮一戶的丁數和擁有的產業。與田賦稅率不同,役的征收具有一種累進稅制的意義。在王朝之初,所有的戶都被分成上、中、下三等,因賦定役。役即不是人頭稅也不是財產稅,而是兩者的結合。在明朝后期,一般更趨強調前者。役逐漸被折納銀兩,并部分攤入田賦之中,這種變化在各地引起了很多問題(見第三章第三節)。最主要的困難是兩種稅收是依據不同的原則來征收的。而且各地情況不一,要求適應地方情況進行調整,這就會同盡可能保持帝國統一的要求發生矛盾。
很明顯,里甲制度和役法力圖適應農村經濟。大規模差徭的征發為在鄉村的閑散勞動力提供了出路。而且物資征收也使地方的產品直接作為稅收上交而不需要投放到市場。當政府所需的各種服務保持固定不變時,這一制度是合理的。雖然它類似于從深井中汲水,不僅僅是一桶一桶地,也是一滴一滴的,農村的物資輸納與徭役征用應該是有規律的,能夠自動進行調節。這樣解決了政府許多后勤問題,并且減少了行政管理費用。然而到了明朝中期,政府職責日趨復雜,役的負擔漸趨沉重,同經濟的變化日益相左。里甲制度與役法已經不合時宜了。盡管采用“均徭法”和“一條鞭法”作為補救,但整個明代這些農村基層組織從未被廢除,政府的各項工作開支直接派征于鄉村的財政體制也沒有被廢止。結果是田賦變得日益復雜。因為役是部分地、間接地依據土地財產,這使得后者的稅收負擔不僅調整困難,而且也難以計算。
民戶的其他差役
明朝初期,解運是一項額外的義務。糧長作為一種職役,初創于1371年。一般而言,它設置在人口稠密的中部和東部地區,這些地方大土地所有者很多,可以保證糧長制度的正常運作。地方官員劃分稅糧區,“以萬石為率”,每一區域內最大的稅糧戶成為糧長。糧長的職責是收解所屬糧區的田賦。1373年的法令更詳細地規定了每一糧長之下各設知數1人,斗級20人,送糧夫千人,都從納稅人口中僉選。里甲制度與糧長制度互相補充。一里有110戶,差不多相當于一個普通的村莊。而糧長,在一個中等的縣中有30至40個,類似于鎮長。一個糧長可能監管10個、20個或30個里。里長征收本里稅糧,匯解糧長,并提供必要的人力。糧長點看現數,制定計劃,實施解運。所有的管理細節包括稅糧的包裝、行程安排、臨時保管、揀選和征用運輸工具,由糧長組織護送并確保后勤供應。運費按比例由納稅戶提交,在解運過程中任何物品的虧折與損毀都要由糧長賠補。
糧長沒有任何報酬,他由地方官僉選,必須親赴南京戶部關領“勘合”,并要對其糧區的稅糧拖欠負責。另一方面,糧長在農村地區還有不特定的權力。洪武時代,糧長常常被皇帝召見。1381年,據說皇帝一天曾召見浙江、江西兩省糧長1325人。當時,糧長和其家庭成員也利用這個位置作為臺階入仕為官。當他們犯了輕罪時,處罰會大大減輕。如果犯了死罪,也可以折成杖刑或納錢贖罪
。
迄今為止,糧長研究之方家當為梁方仲。他通過對地方志的研究,揭示出糧長制度在南直隸、浙江、江西、湖廣和福建比較健全,而山東、山西、河南也很可能設立過糧長。在邊遠的省份,例如四川,雖然沒有糧長名稱,但亦設有督管稅糧的“大戶”。
運河上的運軍組織的建立(見第二章第一節)最終削弱了糧長制度。從15世紀中期開始,每一糧長的管區開始縮小,同時糧長改由幾戶共同朋充,這就意味著朝廷不再能夠征募大戶紳士服役,中戶也要充為糧長,而這些人也未能如初期的糧長那樣能夠有效地收解稅糧。在農村地區,擁有10000畝土地的人(見后文)更容易對擁有500畝土地的人發號施令,反過來就不是這樣了,這是很清楚的事情。可以推測,糧長作為政府和民戶中介地位的衰落也影響到里甲制度的運作。對于農村地區不能有效控制后來變成了整個財政制度致命的弱點之一。
當然,糧長一職與王朝相始終。一直到明王朝崩潰,每年宮廷所需大約214000石白米都是由“解戶”來完成的,解戶即是糧長的變化形式。這項解運,同其他一些雜項物資解運,從來沒有由運軍接管(見第四章第一節)。
帝國的驛遞體系由1030個驛站構成。它名義上隸屬于兵部,但其后勤支持則分屬于地方。在洪武朝,驛站維護的職責分派到里甲體系之外的殷實富戶,或者分派給政治犯,以此用來抵償懲罰。到明代中期,這項負擔逐漸落到民戶身上。同時驛站最主要的職能不再是公文傳遞,而是為出行的官員和外國的朝貢使團提供交通和食宿服務。這些要求諸如轎椅、馬、船、食物和飲水。與此相連的各種力役征用也急劇增大。地方的里甲,甚至有時還要得到鄰近地區的幫助,才能完成各種需求。盡管負擔都是來自于同樣的納稅人,但驛傳同里甲正役的賬目是相分離的。造成這種情況的部分原因是因為他們的役差與供給有不同的渠道,同時也是由于驛傳的賬目是不固定的,有一個不斷增加的趨勢。
一般看來,有明一代,里甲制度下役的負擔持續穩定地增加。15世紀晚期,均徭和民壯開始推行,同時為地方防務,兵餉也增加了。這些將在以后的章節中進行討論(見第三章第三節和第四節)。
田賦評估的主要特點
田賦是國家最主要的財政收入。即使排除額外耗派,它平均每年約有2700萬石糧食(husked grain)的收入。鹽課是第二大項收入,就貨幣可比價值而言,它相當于田賦收入的百分之十左右。然而,田賦征收是一個相當復雜的事情,探討其復雜性是本書的一個主要目的,后文將會用很大篇幅來探討這個問題。在這里先概括說明其突出的特點。
明朝的田賦征收沿襲前代的“兩稅法”,其稅額評定依據地力而定。“夏稅”以麥為主,征收不能超過陰歷八月。“秋糧”以米(husked rice)為主,征收不能超過明年二月。一年兩熟的土地要負擔兩次的稅收
。前朝夏稅中包括的棉花、絲絹、茶等稅目,明朝也大都繼承下來。
稅糧最基本的計量單位是糧食“石”。或者是米,或者是麥,依地方情況而定。一石麥子被認為與一石米等值,盡管前者實值要低很多。但是這種等值是為了統計上的方便,沒有納稅人能夠從這種價格差中得利。當這些物品折銀時,米的折納比率一般比麥子的折納比率要高。
早在洪武朝就已經可以代納稅糧。在云南,田賦通常可用貴金屬、水銀,甚至貝殼代替。在其他地區,高粱、小米、豆類也按一定比率代納。先于地方稅額結算的代納不要同后來的折色相混淆。這一法令有相當大的混亂,計算代納物要以大宗稅糧為標準,以便使這些數字同國家賬目相統一。這樣的代納無論如何也不能成為主要的稅收收入。
王朝早期也偶有折納,但至16世紀才經常化。這一過程可以分成兩個階段。例如,一石米首先被折成一匹棉布,然后棉布再被折成0.3兩白銀。這兩個階段的分離長達一個多世紀。當然也有例子顯示出其中一個階段是持久的,另一個階段是暫時的。折納比率也不一定完全依照市場價格,有時候,折率可能有意降低,以此作為減免稅收的辦法。所以某些特別的折率僅僅適用于特殊的稅收項目。因此很難說哪些折納是持久的,哪些折納是暫時性的。一般說來,一種折納持續有效二十年,就可以被認為是一種定例。當然,這也不可能絕對保證其不會被廢除或者修改。在16世紀,朝廷的命令變得更加直接明了,常常直接宣布哪些是固定性的折納,哪些是臨時性的折納。而折率相應地更接近于市場價格。有明一代,盡管折納非常普遍,但米麥仍然為基本的稅收標準。甚至一個縣的田賦稅收以銀折收的比例達到90%,但銀還是以糧食為估算標準進行折收。
納稅人被要求將這些稅糧解運到遠方的倉庫。起初,國家對于運輸費用缺乏明確的規定。地方官員固定運費僅僅是用來防止糧長額外勒索。但是當漕糧等稅糧運輸改由政府接管以后,開始將運輸費用作為經常性收入的一部分來計算。即使主要的稅收已經折成銀兩,運費還是依據糧船運送的距離進行折算。在一些特殊情況下,這些運輸加耗甚至超過稅糧本身的價值。
當時的“糧食一石”的實際負擔很不一致,這取決于稅收是否以銀、糧食、或者任何其他物品來交納,取決于運費以及“糧食一石”的折納比率。納稅戶負擔最重的“石”要比負擔最低的“石”高7倍。
附加稅同加耗不同,它們包括干草、麻、絲絹等,他們在產地與稅糧一起征收。同時,這些附加稅也不能同里甲派辦相混淆。盡管也有特殊的事例,同一種物品,如絲絹,可能同時包括在附加稅和里甲派辦之中。有時候,一個縣可能已經交納一定數量的緞匹以替代生絲,不料朝廷卻又另外坐派地方辦納緞匹,并明確這些緞匹要有更好的質地。
稅額由耕地面積決定。只有西南各省部族是一次性交納,其上交的總額是通過談判而不是土地丈量來確定。其他農業地區田土計量單位是畝,5尺為1步,240平方步為1畝。一個標準畝,大約有6000平方尺,相當于兩個網球場那么大。在中國南方,通常情況下一畝農田估計每年能夠產米2石。
標準地畝更是一個概念而不能算得上是一個實際的財政單位。當時的資料顯示,在土質最肥沃的長江三角洲,一畝田能夠產3石米,也有畝產4石米的記載。而在干旱的西北部地區,畝產只有半石。而且低產干旱土地上種植的谷類作物市場價格很低。在土質肥沃地區,由于水源的特殊性,有時候在同一地區內也變化多樣。這種多樣性由于勞動力供給的不同而加強。一般來說,最肥沃的土地需要最少的勞動力。與此相反,貧瘠的土地要求投入更多的勞動力進行灌溉,所以人均產值很少。例如,16世紀,何良俊(1506—1573)記載了他的故鄉南直隸華亭縣,夫妻終歲勤動,極力耕種,止可五畝
。很明顯,統一以“標準畝”為標準來征收稅糧是不公平的,因此選用了“稅畝”來代替它。
何炳棣在對中國人口進行研究的同時,也從地方志中收集了大量的有關稅畝折算的資料。一般看來,產量正常或較好的土地,每1標準畝作為1稅畝。產量較低的土地則以1畝半、2畝、3畝,甚至8畝作為1稅畝。這種折算沒有中央規定的統一標準,各地制定自己的標準。在一些特殊的事例中,240平方步的標準完全被忽視、取代,地方便宜制定自己的計量標準。因此折算方法也有很大不同。其中的一些方法無疑是依據當地的習慣,而且有歷史淵源。然而折算基本上是合理的。在仔細分析地方志之后,我們有一個印象就是所有的各種方法的一個目的是確保1稅畝的耕地每年最少能夠出產米1石,或者同樣價值的其他作物。雖然材料不充分,但可以推斷,在南方的許多地區,畝產量一般是2石米。現有的資料似乎表明甚至稅畝的折算也沒有得到中央政府的正式認可。
所有這些情況證明了本書一開始就提出的觀點,就是在這個龐大的帝國強制征收單一的田賦,這種中央集權的做法超出了當時的技術能力。盡管洪武皇帝將單一稅率確定到每一個府,但是這個目標是根本達不到的。這種單一的稅率在《大明會典》中提到,即是民田每畝0.0335石,官田每畝0.0535石,但這只是確定稅率科則的指導方針。這一方針也僅僅在北方新設立幾個府縣付諸實施,而且這一方針還被要求進行地方修改和內部調整。在南方,納稅土地常常包括山丘、池塘、沼澤地等,通常在同一片土地中就有各種地貌。根本不可能實行單一的田賦稅率。那些產量較高的田地其實應該有較高的科則。另外,前朝遺留下來的官田,新王朝的籍沒田,無法確定產權的土地,所有這些田地都要重新進行調整,因為明政府并不想將官田的租米收益與田賦正稅相區分。因此,每一個縣在稅畝折算后還要按照不同等級的土地區分不同的稅率。在此后的時間里,在北方,一個縣可能分為五六個稅則,這就被認為是較典型的情況。在南方,稅則不會少于20種。在1543年,浙江省湖州府上報其稅則達599種。鄭曉(1499—1566)在其記述中描述了同一個省的7個縣,稅則被分成了800個等級。如果包括了附加稅和加耗,稅則將膨脹到上千種
。一些復雜性無疑是王朝后期積累下來的,但其基本原則在明朝一確立時就已經存在了。
復雜、多變的地形也是擺在稅收部門面前的一個嚴重障礙。沒有證據表明明朝克服了這一障礙。《明史》簡單的記述造成了一個印象,即洪武時代進行了全國性的土地清丈,并編類為冊。由于所繪制的土地冊的地界邊線,狀若魚鱗,因而名之為魚鱗圖冊。然而,最近的研究表明,全國性的土地清丈其實是一種誤解。事實上,1386年在浙江與南直隸開始進行的土地丈量,第二年初便丈量完畢
。但這并不是一次全國性行動
。在其他地區,魚鱗圖冊只是偶然提及,沒有證據顯示土地清丈是依據一個普遍的標準,在中央的統一指導下進行的。實際上,魚鱗圖冊并不是明朝的發明,它的起源至少可以追溯到宋朝。蒙古人也曾準備在南方的幾個省實施這一政策
。另一方面,在北方一些地區,像河南杞縣、北直隸大名府,一直到16世紀也沒有編制過魚鱗圖冊,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稅畝折算的多重標準也更進一步證明了明初并沒有大規模地整理編制過土地數據。毫無疑問,對于14、15世紀的明朝統治者來說,要克服自身固有的各種技術困難企圖建立起一個土地分類的統一標準,借以將整個中國所有的耕地簡單地分成幾類,這是相當困難的,而且也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即使在現代,制定這樣的方案也是很難有效果的。然而,明代的統治者過高地估計了自己,企圖實現中央的統一管理,使得這些基本的問題一直保留下來得不到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