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兇案實錄之一——死亡簽名(4)
- 女法醫手記之破譯密碼
- 劉真
- 4827字
- 2016-09-07 16:09:24
日子一天天過去,案情依然見不到一絲曙光。兇手也按兵不動,一個月里有五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卻都安然無事。也許命案現場新增的路燈和監控攝像頭起到了震懾作用,也許兇手嗅到了危險氣息,暫時躲避風頭。但是沈恕和他的隊員們并未放松繃緊的肌肉和神經,隨時處于備戰狀態。沈恕相信,兇手還會繼續作案,而且仍將在同樣的地點以同樣的方式,續寫他的死亡簽名。這個傲慢而偏執的兇手,只有在他專有的死亡簽名中,才能獲得快感。
這些日子里,重案隊在各派出所的協助下,在全市范圍內普查具有如下特征的人:男性,年齡在二十五歲到四十五歲之間,身體強壯,接受過搏擊訓練或有從軍從警經歷,經濟狀況良好,至少有一臺可隨意使用的車輛,獨居,或者有閑置房屋。而各派出所報上來的名單匯總在一起,浩浩繁繁有數千人之多。根據重案隊的經驗,如果把因各種因素而遺漏的對象計算在內,人數至少還要增加三成。刑警們的工作,是從中擇出重點嫌疑人,逐一走訪,逐一排除。這是偵破無頭案件、隨機犯罪案件的常規手段,笨拙、繁瑣而沉重。類似于沈恕一拍腦門、出外轉兩圈就擒回綁匪的傳奇,必須具備天時地利人和的條件才行,而它之所以成為傳奇,正由于它罕見稀有。
對楚原晚報目標人群的盯防沒有一刻放松。管巍在走訪中不斷透露和更新案情細節,給他們逐步增加壓力。他相信,在隨時可能降臨的死亡威脅中,沒有任何人的神經可以堅強到無動于衷。
終于,在林美娟遇害一個半月后的某個黃昏,一個神秘的電話打進了重案隊值班室,指名要和沈恕對話。電話那端的聲音急促、尖銳、空靈而含糊不清,辨不清男女,也無法判斷年紀,應該是使用了變音器之類的設備。沈恕接起電話后,那聲音急切地問:”你們為什么盯緊楚原晚報,是不是兇手放出話,要殺楚原晚報的什么人?”由于案情的細節并未向社會透露,這人完全是根據媒體上添油加醋的報道和警方的行動在進行猜測。
沈恕靜默兩秒鐘,試圖掌握對話的主動權,并示意值班刑警立即與電話局聯系,追蹤對方號碼來源,才說:”你放心,只要你愿意和警方合作,我們百分百地可以保證你的安全。你不必有顧慮……”對方急切地打斷他的話:”你只要回答我,兇手是不是還會繼續殺人,而且是楚原晚報的人?”沈恕說:”從目前掌握的情況看,是這樣,我們……”他話未說完,對方就掛斷了電話。與此同時,值班刑警查清這一電話號碼為街頭投幣電話。
沈恕手持聽筒,悵然若失。這人很可能就是兇手鎖定的下一個目標,他(她)能主動打電話來,說明已經意識到危險在靠近,也說明他(她)對自身的取死之道還是一清二楚的,所以,他(她)極有可能知道兇手是誰,只是由于某種原因而拒絕與警方合作。世上還有什么比自己的生命更寶貴呢?
8
2001年8月7日。暴雨。
楚原市同澤醫院。
當案情陷入僵持階段時,卻傳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江華大學的保衛處長徐劍鳴在命案現場巡檢時遇襲受傷,而且是槍傷。
又是一個風雨飄搖夜。雨冰冷,風凄清,夜色漆黑如墨。
徐劍鳴被槍擊中左臂后,雖然流血不止、劇痛難忍,所幸意識還清醒,行動還算敏捷,他用右手捏緊傷處,跑到馬路上相對明亮的地方,攔一輛出租車趕往最近的同澤醫院,并在車上把自己受傷的情況向沈恕通報。
才上床睡下的沈恕被電話鈴聲吵醒,聞訊后也感覺吃驚,不知徐劍鳴遇襲與連環命案是否有關,來不及多想,立刻通知重案隊的在家刑警立刻趕往槍擊現場,由管巍臨時負責。按照規定,所有涉槍案都必須上報,他又分別致電市局科技處和主管刑偵的副局長,請求支援。
沈恕穿好衣服,沖到樓下啟動汽車,把油門踩到底,一路向徐劍鳴所在的醫院疾馳而去。此時已近凌晨一時,風雨交加,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和車輛,他只用了十來分鐘就趕到醫院。
手術還在進行中。不過據診斷醫生許名宇介紹,徐劍鳴受傷不重,左臂肌肉有貫通傷,沒傷到骨頭,未見彈頭,不確定是否為槍傷,因上臂動脈被擊穿,造成大量失血,但沒有生命危險。沈恕長出一口氣,最近命案頻發,他的神經已經繃得過緊,如果再出現一起涉槍命案,恐怕要應接不暇了。許名宇把一沓照片交到沈恕手里,這是按照沈恕要求而拍攝的徐劍鳴傷口照片。攝影者是警方設在醫院的特情人員,所拍照片中規中矩,接近專業標準。
我接到指令后也急三火四地往醫院趕。局里沒給我配車,偏又是天氣惡劣的深夜,連出租車都見不到一輛,等我狼狽不堪地來到醫院時,發現我師父陳廣、刑偵局長高大維和沈恕早已經等在那里了。他們沒心思理我,正圍著手術醫生在詢問徐劍鳴的手術情況。
“已經接好血管,也縫合了傷口,輸血后病人大有起色。幸好他自救能力非常強,如果再晚到十分鐘,情況就很難說了。”醫生這樣介紹。沈恕忙問:”現在可以向病人問幾個問題嗎?”醫生皺起眉頭,稍作思考后說:”手術實施的是局部麻醉,病人神智清醒,精神也還算好,不過又驚嚇又受傷,加上失血過多,身體很虛弱,你們盡量簡短,揀最重要的問題問幾個好了。”
徐劍鳴真稱得上硬漢子,從中槍、自救到局部麻醉手術,居然始終沒陷入昏迷,也沒有痛苦呻吟或咒罵兇手,就那么平靜地躺在病床上,除去臉色蒼白,看不出有什么異樣。
沈恕坐在靠近他床頭的椅子上,說:”有驚無險。”徐劍鳴還在輸血,不能活動,咧著嘴苦笑。
徐劍鳴講述了他遭遇槍襲的經過。因他就住在江華大學院內,自從發生兩起命案后,每逢雨夜,只要他有空閑,就會到鐵皮墻內的那片荒地去轉轉。他并不奢望用這樣守株待兔的方式能夠捉到兇手,只要讓兇手有所顧忌,或者幸運的話,能夠及時阻止一條無辜的生命慘遭殺害。昨晚近午夜時分,雨越下越大,被狂風裹挾的雨珠劈劈啪啪地打在窗框上,令他心煩意亂、無法入睡,終于披上雨衣,走近鐵皮墻去察看。借著路燈昏暗的光亮,見墻內并沒有異樣,他已經準備回去。就在這時,憑著多年軍旅生涯中鍛煉出的預知危險的直覺,他感到身后有人在窺視,他在明處,敵在暗處,他的整個身體都暴露在路燈的光暈籠罩下。危急中他來不及細想,憑著本能飛快地向鐵皮墻邊躍過去。與此同時,沉悶的槍聲響起,左上臂火辣辣地疼,他知道是中彈了。他右手捏緊傷口,阻止汩汩流出的鮮血,努力保持頭腦清醒,倚在鐵皮墻上一動不動。這時他已經置身于路燈光線之外,相信槍手也看不見他,而且有鐵皮墻作掩護,處境相對安全。
風聲雨聲掩蓋了兩人的呼吸聲,相持的時間只有短短十幾分鐘,于徐劍鳴卻像黑夜一樣漫長。他渾身已被汗水濕透,心臟撲通撲通地狂跳,無形的壓力壓得他幾乎喘不上氣來。也許兇手承受的壓力更甚于他,竟然先沉不住氣,徐劍鳴依稀見到一個全身裹在雨衣里的身影在路燈下閃過,攸忽不見,極輕微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那身影中等身材,徐劍鳴不僅沒看清其面目五官,甚至連是男是女都說不清。待確信那人已走遠后,徐劍鳴才在黑暗中摸索著走到馬路上,攔了一輛出租車來到醫院。
沈恕聽過徐劍鳴的敘述,手心沁出冷汗。他知道當時徐劍鳴的處境有多危險,假如他在相持過程中心理素質稍差,此時很可能已經飲彈身亡。這個槍手是誰?和連環殺手是不是同一個人?他(她)又怎么知道徐劍鳴會在夜里出現在鐵皮墻內?難道是連環殺手準備作案時恰巧被徐劍鳴撞見,才開槍傷人?又或者徐劍鳴的防范措施使得兇手的連環殺戮受阻,遷怒于他?
一連串問題在沈恕的腦海里閃現,千頭萬緒,紛亂如麻。他問徐劍鳴:”你每逢雨夜就到發生命案的荒地去巡視,這件事有誰知道?會不會是你的仇人想對付你,事先埋伏在那里?”徐劍鳴搖搖頭說:”我琢磨著不像。雖然干我們這行的,平時得罪的人不少,但保衛處不像重案隊,沒辦過什么大案子,處理的都是些小偷小摸,說什么也不信他們有開槍殺人的膽子。那塊地平時沒人去,我巡邏的事也沒跟別人說過,所以多半是那個連環殺手干的。”
了解過案發經過,沈恕又囑咐徐劍鳴安心養傷,就退到外面去。將兩人對話向刑偵局長高大維轉述一遍,又把徐劍鳴傷口的照片交給陳廣,希望他能從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我當時就站在陳廣身邊,伸手想接過照片,陳廣瞪我一眼,徑直把照片塞進手提包,說:”這是涉槍案,由我來做鑒定好了。”他是師父兼領導,既然這么說,我自然只有遵命的份。
這時管巍從槍案現場打來電話匯報,未找到彈殼,或者是掉落到某個不易發現的地方,或者是被槍手撿走了。因大雨直到現在還沒有停,現場未留存任何痕跡。此外也調出了江華大學保衛處監控室的錄像資料,視頻中只能模模糊糊地辨識出徐劍鳴的身影,為時幾秒鐘,并沒有第二個人的影像資料。刑偵局長高大維是暴烈性子,聽罷匯報一拳砸到墻上,恨恨地說:”又是沒有一點線索,這案子像悶葫蘆似的,可把人憋悶死了。”也難怪高大維著急,槍擊案沒有線索,就不能和連環兇殺案并案偵查,重案隊原本就人手緊張,如果再分散警力,更加捉襟見肘。
兩起案子在程序上雖不能并在一起,但沈恕心里清楚,這兩起案子有千絲萬縷的內在聯系,破獲一件,另一件也相當于同時告破。槍擊案兇手擺明了是專為徐劍鳴而來,不僅準備充分,而且策劃周密,對徐劍鳴的行蹤和作案現場的地理環境十分熟悉,這從他雨夜伏擊、作案后不忘撿回彈頭、以及有效地避過攝像頭就可以看出來。
徐劍鳴的傷口已經處理過,我和陳廣再留在醫院也幫不上忙,就相繼離開,陳廣臨走前拍拍口袋,說:”好在醫院及時拍攝了槍案受害人的傷口照片,回去后我盡快出具一份傷情鑒定報告,不過缺少了創管檢驗環節,可能會影響鑒定結果的準確度。”
9
2001年8月19日。晴。
楚原市公安局。
徐劍鳴受的是皮肉外傷,雖然失血過多,好在他年輕體健,恢復得很快,沒幾天就出院了。沈恕叮囑他要千萬小心,謹防兇手再次襲擊,盡量減少外出,不可單獨行動,徐劍鳴都一一答應。
陳廣在徐劍鳴受傷的第二天就出具了檢驗報告,大意如下:徐劍鳴左上臂傷創有明顯的射入口和射出口,雖系根據傷者照片檢驗,未見到射創管,仍可確認傷創系由槍擊造成。射入口呈橢圓形,擦傷輪不明顯,無皮下煙暈侵蝕現象,沒有皮膚撕裂。由以上特征,可判斷兇器為滑膛槍,射擊距離在十米內。
所謂滑膛槍,是指槍管內膛壁沒有膛線的槍支,主要為民用槍,包括獵槍、信號槍及其他自制槍。也就是說,陳廣認為傷害徐劍鳴的是民用槍,這就使得調查范圍相對擴大,因為民用槍的管理不夠完善,而自制槍和改裝槍在民間也很常見。鑒于此前劃定的案犯具有從軍從警或保鏢經歷,所以不排除其具備自制槍支的能力。
雖然槍案中無人死亡,受害人徐劍鳴僅受輕傷,但涉槍案歷來都受到高度重視,刑偵局長高大維勒令下轄派出所刑偵所長,在轄區內不遺余力地盤查民間槍支,包括有持槍、售槍、制槍前科的重點人員,以及有制槍能力的潛在嫌疑人,全部要調查走訪。并發動警方的線人和特情,凡舉報非法持槍并經警方證實者,均予以豐厚獎勵。
當然,這種地毯似的排查,能否見效還需要一些運氣,如果嫌疑人壓根不曾露出破綻,或者從未在”道”上混過,通過外界舉報發現線索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
而楚原晚報的嫌疑對象自從上次打過一個電話后,從此銷聲匿跡。所幸,連環兇案的殺手也一直未再次作案。
日夜輪轉,時光流逝,眼看雨季就要過去,大家都略松一口氣-------兇手傲慢而偏執,絕不會輕易變更他的死亡簽名,雨季之后,他再次作案恐怕要等來年。雖然辦案壓力不會就此減輕,至少時間會更寬裕些,不必像現在這樣,與看不見的對手疲于奔命似地賽跑。
一個天色陰沉的午后,科技處長云海濤派我整理近段時間的法醫鑒定檔案,并從中挑選出幾個典型案例,以供他進京開會使用。市局科技處及下屬分局報上來的法醫鑒定報告都鎖在資料室里,每個月的報告就有近百份,絕大多數是打架斗毆、磕碰剮蹭、食物中毒之類,命案的鑒定報告只占一小部分,其中具有典型意義的更是少之又少。
我在翻檢過程中忽然想起自己參與的連環兇殺案及徐劍鳴遭槍擊案的法醫鑒定報告。當然尚未偵破的案件是不能帶到會議上去宣讀的,刑事偵查只重結果不看過程,而結果只有破與不破兩種,至于你耗費多少心血、歷經多少波折、使用什么手段,只要案子不破,沒人聽你啰嗦這些。不過我對徐劍鳴遭槍擊案有些好奇,因為此前陳廣獨自經手,一直沒讓我看到徐劍鳴所受槍傷的照片。我抱著向前輩取經的心態,從檔案中把這起案子的鑒定報告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