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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閑情偶寄彩圖館
  • (清)李漁著 孫沛編
  • 3060字
  • 2019-01-03 23:11:57

賓白第四

【原文】

自來作傳奇者,止重填詞,視賓白為末著,常有“白雪陽春”其調,而“巴人下里”其言者,予竊怪之。原其所以輕此之故,殆有說焉。

元以填詞擅長,名人所作,北曲多而南曲少。北曲之介白者,每折不過數言,即抹去賓白而止閱填詞,亦皆一氣呵成,無有斷續,似并此數言亦可略而不備者。由是觀之,則初時止有填詞,其介白之文,未必不系后來添設。在元人,則以當時所重不在于此,是以輕之。后來之人,又謂元人尚在不重,我輩工此何為?遂不覺日輕一日,而竟置此道于不講也。予則不然。嘗謂曲之有白,就文字論之,則猶經文之于傳注;就物理論之,則如棟梁之于榱桷;就人身論之,則如肢體之于血脈,非但不可相輕,且覺稍有不稱,即因此賤彼,竟作無用觀者。故知賓白一道,當與曲文等視,有最得意之曲文,即當有最得意之賓白,但使筆酣墨飽,其勢自能相生。常有因得一句好白,而引起無限曲情,又有因填一首好詞,而生出無窮話柄者。是文與文自相觸發,我止樂觀厥成,無所容其思議。此系作文恒情,不得幽渺其說,而作化境觀也。

【注釋】

①介白:戲曲中的道白。②榱桷:房屋的椽子。

【譯文】

《燕燕》劇照中的念白手勢

歷來戲曲作者,只重視填詞,將賓白看作小技,經常出現“陽春白雪”似的高雅曲調,賓白卻是“下里巴人”般的粗俗,我對此感到奇怪。推究作者之所以輕視賓白,也是有原因的。

元代人對填詞擅長,名家所作的戲曲,北曲多而南曲少。北曲中的賓白,每折戲不過幾句,即使將賓白去掉只看曲詞,也都能一氣呵成,沒有斷斷續續的,似乎這幾句賓白可有可無的。由此看來,最初只有曲詞,賓白的文字可能是后來的人增設的。就元代人而言,因為當時所重視的不是賓白,所以輕視了它。后來的作者又認為元代人尚且不看重,我們寫好它干什么?于是便一天比一天輕視,竟然到了將賓白置之不理的地步。我卻不是這樣認為。我認為戲曲中有賓白,就文字而言,猶如經文里有注解;就結構而言,就像大梁上有椽子;就人體來比喻,如同肢體有了血脈,不僅不該輕視,并且如果感覺賓白稍有不相稱,就會使曲詞因此變得低賤,而變成沒用的東西。所以明白賓白創作應當與曲文同等對待,有最得意的曲文,就應當有最得意的賓白。只要筆墨酣暢飽滿,兩者自然能夠相輔相成。經常會有想出一句好賓白,而引發無限曲詞的靈感;又因為填了一支好曲詞,而生出很多的賓白。這是文字之間的相互觸發,我只是樂觀其成,沒有思考的空間。這是作文章的常情,不可以含糊其辭故弄玄虛,將其作為神奇的幻境。

聲務鏗鏘

【原文】

賓白之學,首務鏗鏘。一句聱牙,俾聽者耳中生棘;數言清亮,使觀者倦處生神。世人但以音韻二字用之曲中,不知賓白之文,更宜調聲協律。世人但知四六之句平間仄,仄間平,非可混施迭用,不知散體之文亦復如是?!捌截曝破狡截曝?,仄平平仄仄平平”二語,乃千古作文之通訣,無一語一字可廢聲音者也。如上句末一字用平,則下句末一字定宜用仄,連用二平,則聲帶喑啞,不能聳聽。下句末一字用仄,則接此一句之上句,其末一字定宜用平,連用二仄,則音類咆哮,不能悅耳。此言通篇之大較,非逐句逐字皆然也。能以作四六平仄之法,用于賓白之中,則字字鏗鏘,人人樂聽,有“金聲擲地”之評矣。

【注釋】

①金聲擲地:謂擲地作金石之聲。形容語言文詞鏗鏘有力。

【譯文】

賓白的學問,首先務必要鏗鏘有力。一句拗口,聽眾聽起來就會像耳中長刺那樣難受;幾句清晰響亮,能使觀眾在疲倦時精神一振。世人只會將音韻用在曲詞中,卻不知賓白的文字更應該聲律協調;世人只知道四六的駢文要平仄相間,不可以混用重疊,卻不知散體的文章也是如此?!捌截曝破狡截曝?,仄平平仄仄平平”兩句話是自古以來作文章通用的要訣,沒有一句話和一個字可以不用聲律的。如果上句最后一個字用的是平聲,下句最后一個字就必須要用仄聲,兩個平聲字連用,就會使聲音喑啞,不能聽清楚。如果下句最后一個字用的是仄聲,與此句相接的上句最后一個字就必定要用平聲,兩個仄聲字連用,聲音就會像咆哮一般,不能悅耳動聽。這說的是通篇的大體要求,并非每句每字都是如此。如果能將寫四六駢文的平仄法則,用在賓白當中,就會字字鏗鏘有力,人人愛聽,得到“金聲擲地”的好評。

【原文】

聲務鏗鏘之法,不出平仄、仄平二語是也。然有時連用數平,或連用數仄,明知聲欠鏗鏘,而限于情事,欲改平為仄,改仄為平,而決無平聲仄聲之字可代者。此則千古詞人未窮其秘,予以探驪覓珠之苦,入萬丈深潭者,既久而后得之,以告同心。雖示無私,然未免可惜。字有四聲,平上去入是也。平居其一,仄居其三,是上去入三聲皆麗于仄。而不知上之為聲,雖與去入無異,而實可介于平仄之間,以其別有一種聲音,較之于平則略高,比之去入則又略低。古人造字審音,使居平仄之介,明明是一過文,由平至仄,從此始也。譬如四方聲音,到處各別,吳有吳音,越有越語,相去不啻天淵,而一至接壤之處,則吳越之音相伴,吳人聽之覺其同,越人聽之亦不覺其異。晉、楚、燕、秦以至黔、蜀,在在皆然,此即聲音之過文,猶上聲介于平去入之間也。作賓白者,欲求聲韻鏗鏘,而限于情事,求一可代之字而不得者,即當用此法以濟其窮。如兩句三句皆平,或兩句三句皆仄,求一可代之字而不得,即用一上聲之字介乎其間,以之代平可,以之代去入亦可。如兩句三句皆平,間一上聲之字,則其聲是仄,不必言矣。即兩句三句皆去聲入聲,而間一上聲之字,則其字明明是仄而卻似平,令人聽之不知其為連用數仄者。此理可解而不可解,此法可傳而實不當傳,一傳之后,則遍地金聲,求一瓦缶之鳴而不可得矣。

【注釋】

①探驪覓珠:進入險地尋找無價之寶。驪,驪龍,傳說中生于九重之淵的黑龍,其頷下有千金之珠。比喻行文能抓住關鍵。

【譯文】

聲音務求鏗鏘悅耳的方法,跳不出平仄、仄平兩條。然而有時連用幾個平聲字,或連用幾個仄聲字,明知聲音不夠鏗鏘,而局限于情理,想改平聲為仄聲,或改仄聲為平聲,卻沒有合適的平聲、仄聲字可替代。這就是自古以來填詞之人沒能解開的秘密,我忍受了很多勞累辛苦,深入探究,經過很長時間才有了收獲,將它告訴和我志同道合的人。雖然表現了我的無私,然而不免覺得可惜。字有四個聲調,平、上、去、入。平聲字占其中之一,仄聲字占其中之三,就是上、去、入三聲都歸于仄聲。卻不知上聲雖然與去聲、入聲都屬于仄聲,而實際上卻是介乎平聲與仄聲之間,因為它還有一種聲調,相比平聲要略高,相比去聲、入聲又略低。古代人造字定音,使上聲介于平聲與仄聲之間,明明是一個過渡聲調,從平聲到仄聲的過渡就是從上聲開始的。比如各地方言,哪里都不同,江蘇有江蘇的方言,浙江有浙江的方言,發音有天壤之別。但是到了它們的交界之地,那么江蘇和浙江發音交織在一起,江蘇人聽了覺得相同,浙江人聽了也不覺得它有差異。山西、湖北、河北、陜西以至貴州、四川,也都是這樣。這就是聲音中的過渡,猶如上聲介于平聲、去聲和入聲之間。寫賓白的人,想追求聲韻的鏗鏘悅耳,卻受情事束縛,一個代替的字都找不到,就可以用這個方法來彌補不足。如果兩三句都是平聲,或者兩三句都是仄聲,一個可以替代的字也找不到,就用一個上聲字穿插在其中,用它代替平聲字可以,代替去聲字、入聲字也可以。如果兩三句都是平聲,加入一個上聲字,那么這字不用說一定讀仄聲。如果兩三句都是去聲、入聲,加入一個上聲字,那么這字明明是仄聲卻像平聲,讓聽的人聽不出句中連用了幾個仄聲。這個道理可以解釋又不好解釋,這種方法可以傳授而實際又不該傳授。一旦流傳之后,那么到處都是悅耳的音樂,一點難聽的音樂都找不到了。

河南梆子《紅娘》

語求肖似

【原文】

文字之最豪宕,最風雅,作之最健人脾胃者,莫過填詞一種。若無此種,幾于悶殺才人,困死豪杰。予生憂患之中,處落魄之境,自幼至長,自長至老,總無一刻舒眉,惟于制曲填詞之頃,非但郁藉以舒,慍為之解,且嘗僭作兩間最樂之人,覺富貴榮華,其受用不過如此,未有真境之為所欲為,能出幻境縱橫之上者。我欲做官,則頃刻之間便臻榮貴;我欲致仕,則轉盼之際又入山林;我欲作人間才子,即為杜甫、李白之后身;我欲娶絕代佳人,即作王嬙、西施之元配;我欲成仙作佛,則西天蓬島即在硯池筆架之前;我欲盡孝輸忠,則君治親年,可躋堯、舜、彭篯之上。非若他種文字,欲作寓言,必須遠引曲譬,蘊藉包含,十分牢騷,還須留住六七分,八斗才學,止可使出二三升,稍欠和平,略施縱送,即謂失風人之旨,犯佻達之嫌,求為家弦戶誦者難矣。填詞一家,則惟恐其蓄而不言,言之不盡。是則是矣,須知暢所欲言亦非易事。

言者,心之聲也,欲代此一人立言,先宜代此一人立心,若非夢往神游,何謂設身處地?無論立心端正者,我當設身處地,代生端正之想;即遇立心邪辟者,我亦當舍經從權,暫為邪辟之思。務使心曲隱微,隨口唾出,說一人,肖一人,勿使雷同,弗使浮泛,若《水滸傳》之敘事,吳道子之寫生,斯稱此道中之絕技。果能若此,即欲不傳,其可得乎?

【注釋】

①僭:超越本分,過分。②風人:指古代采集民歌風俗等以觀民風的官員,后指詩人。③佻達:輕薄放蕩,輕浮。

【譯文】

文學中最豪放、最風雅、作出來最有益于身心的,莫過于戲曲創作。如果沒有戲曲,幾乎等于悶死才子,困死豪杰。我生于患難之中,處于落魄境地,從小到大、從大到老,沒有一刻高興過,只有在制曲填詞時,不但郁悶得以舒緩,煩悶得以化解,并且還常常成為天地間最快樂的人,覺得榮華富貴的享受也不過如此。沒有現實生活中的為所欲為,能超過戲曲幻境中的縱橫馳騁的。我想做官,那么頃刻之間就能榮華富貴;我想歸隱,轉眼之間就能進入山林;我想做人間才子,就成為杜甫、李白的轉世;我想娶絕代佳人,就成了王昭君、西施的元配夫婿;我想成仙作佛,那么西天和蓬萊就在我的硯池筆架之前;我想盡孝盡忠,那么君王的治理和親人的年齡就會躋身于堯、舜、彭祖之上。戲曲不像其他文體,想要表達寓意,必須引用典故、委婉比喻,蘊藉含蓄;有十分的牢騷,還需要保留六七分不說;才高八斗,也只能使用二三升,稍微欠缺溫和平順,稍有放縱,就被認為有失文人風度,有輕佻的嫌疑,想成為家喻戶曉的作品就很難了。戲曲作家則是唯恐有話不說,說不透徹。話雖如此,也要知道暢所欲言不是件容易的事。

在戲曲創作中作者可以縱橫馳騁

語言是人的心聲。想替一個人立言,先應該為這個人立心。如果不是心馳神往,誰能做到設身處地?不要說正直的人物我應該設身處地,代他生出正直的想法;即使是遇到內心邪惡的人物,也應暫時拋開正道做權宜之計,暫時產生邪惡思想。務必使人物心里細微的想法能隨口道出,寫一個人就要像一個人,不要使人物雷同,不要使人物性格浮泛。就像《水滸傳》的敘事、吳道子的作畫一般,才稱得上是戲曲創作中的絕技。如果真能這樣,就是不想流傳,難道可以做到嗎?

詞別繁減

【原文】

傳奇中賓白之繁,實自予始。海內知我者與罪我者半。知我者曰:從來賓白作說話觀,隨口出之即是,笠翁賓白當文章做,字字俱費推敲。從來賓白只要紙上分明,不顧口中順逆,常有觀刻本極其透徹,奏之場上便覺糊涂者,豈一人之耳目,有聰明聾聵之分乎?因作者只顧揮毫,并未設身處地,既以口代優人,復以耳當聽者,心口相維,詢其好說不好說,中聽不中聽,此其所以判然之故也。笠翁手則握筆,口卻登場,全以身代梨園,復以神魂四繞,考其關目,試其聲音,好則直書,否則擱筆,此其所以觀聽咸宜也。罪我者曰:填詞既曰“填詞”,即當以詞為主;賓白既名“賓白”,明言白乃其賓,奈何反主作客,而犯樹大于根之弊乎?笠翁曰:始作俑者,實實為予,責之誠是也。但其敢于若是,與其不得不若是者,則均有說焉。請先白其不得不若是者。

前人賓白之少,非有一定當少之成格。蓋彼只以填詞自任,留余地以待優人,謂引商刻羽我為政,飾聽美觀彼為政,我以約略數言,示之以意,彼自能增益成文。如今世之演《琵琶》、《西廂》、《荊》、《劉》、《拜》、《殺》等曲,曲則仍之,其間賓白、科諢等事,有幾處合于原本,以寥寥數言塞責者乎?且作新與演舊有別。《琵琶》、《西廂》、《荊》、《劉》、《拜》、《殺》等曲,家弦戶誦已久,童叟男婦皆能備悉情由,即使一句賓白不道,止唱曲文,觀者亦能默會,是其賓白繁減可不問也。

至于新演一劇,其間情事,觀者茫然;詞曲一道,止能傳聲,不能傳情,欲觀者悉其顛末,洞其幽微,單靠賓白一著。予非不圖省力,亦留余地以待優人。但優人之中,智愚不等,能保其增益成文者悉如作者之意,毫無贅疣蛇足于其間乎?與其留余地以待增,不若留余地以待減,減之不當,猶存作者深心之半,猶病不服藥之得中醫也。此予不得不若是之故也。至其敢于若是者,則謂千古文章,總無定格,有創始之人,即有守成不變之人,有守成不變之人,即有大仍其意,小變其形,自成一家而不顧天下非笑之人。

【注釋】

①科諢:即插科打諢,指戲曲演員在演出中穿插滑稽的動作和詼諧的語言引人發笑。

【譯文】

戲曲中賓白增多,實際上是從我開始的。天下理解和怪罪我的人各占一半。理解我的人說:從來賓白都是被當作說話看待,隨口說出來的就是,李漁卻把賓白當成文章來作,字字都費心推敲;從來賓白都是只要在紙上寫清楚就行,不管說出來是否順口。常常有些戲曲的賓白在紙上寫得極其透徹,在舞臺上表演時就讓人覺得糊涂的,難道同一個人的耳目會有聰明和昏聵的差別嗎?因為作者只顧寫,并沒有設身處地,既替演員唱,又替聽眾聽,心中想的和嘴里念的相聯系。這就是有些戲曲讀起來和聽起來截然不同的緣故。李漁創作時,手里拿筆,口中演唱,完全將自己演員,并且反復全神貫注地檢查關目,調整聲調音律,好的就直接寫下來,否則就不寫,這就是為什么看起來和聽起來都好的原因。怪罪我的人說:填詞既然叫“填詞”,就應當以曲詞為主;賓白既然叫“賓白”,就已經清楚說明其為陪襯,為什么要反客為主,犯本末倒置的毛???我回答道:始作俑者確實是我,你責怪得很對。但是我之所以敢于這樣做,并且不得不這樣做,都是有原因的。請讓我先說不得不如此的原因。

前人作品賓白少,并非有一定要寫得少的成法,是因為他只以填詞為己任,留下余地讓演員自己去發揮,認為按譜度曲是我的事,粉飾美化是演員的事,我用幾句話用來示意,他們自然能夠增補成文?,F在世上演出的《琵琶記》、《西廂記》、《荊釵記》、《劉知遠》、《拜月亭》、《殺狗記》等曲目,曲詞仍然沒變,但其中的賓白、插科打諢等,又有幾處與原本相同,用寥寥幾句話來敷衍的呢?而且創作新戲與演出舊戲不同?!杜糜洝?、《西廂記》、《荊釵記》、《劉知遠》、《拜月亭》、《殺狗記》等曲目,早就家喻戶曉,男女老少都熟悉其情節,就算一句賓白不說,只唱曲文,觀眾也能領會,這就是它們賓白的多少可以不過問的原因。

至于新上演的戲劇,它的情節故事,觀眾并不知道,詞曲又只能傳聲,不能傳情,想要觀眾熟悉其始末,洞察細節,只能依靠賓白。我并非不想省點力氣,也為演員留下發揮的余地。但演員當中,智慧高低不等,能保證他們增補成文的都能遵照作者的本意,其中沒有一點多余的地方嗎?與其留出余地來等演員增補,不如留下余地讓演員刪減。刪減不當,還能保留作者一半的用心,就像生病了不吃藥比亂吃藥好一樣。這就是我不得不如此的原因。至于我敢于如此的原因,是因為自古以來的文章都沒固定格式。有創始的人,就有墨守成規的人,也有不改初衷,稍改形式,自成一家而不顧天下非難嘲笑的人。

【原文】

古來文字之正變為奇,奇翻為正者,不知凡幾,吾不具論,止以多寡增益之數論之?!蹲髠鳌?、《國語》,紀事之書也,每一事不過數行,每一語不過數字,初時未病其少;迨班固之作《漢書》,司馬遷之為《史記》,亦紀事之書也,遂益數行為數十百行,數字為數十百字,豈有病其過多,而廢《史記》、《漢書》于不讀者乎?此言少之可變為多也。

詩之為道,當日但有古風,古風之體,多則數十百句,少亦十數句,初時亦未病其多;迨近體一出,則約數十百句為八句,絕句一出,又斂八句為四句,豈有病其漸少,而選詩之家止載古風,刪近體絕句于不錄者乎?此言多之可變為少也。

總之,文字短長,視其人之筆性。筆性遒勁者,不能強之使長;筆性縱肆者,不能縮之使短。文患不能長,又患其可以不長而必欲使之長。如其能長而又使人不可刪逸,則雖為賓白中之古風史漢,亦何患哉?予則烏能當此,但為糠秕之導,以俟后來居上之人。

【譯文】

把古代文學翻來覆去地改寫,不知有多少次,我不都說了,只從字數增減多少上說明。《左傳》、《國語》,都是紀事的書,每件事不過幾行,每句話不過幾個字,開始人們并沒有人責怪它字數少。等到班固寫《漢書》,司馬遷寫《史記》,也是紀事的書,他們把幾行變成幾十幾百行,把幾個字變成為幾十幾百個字,難道有責備它們字數過多,而廢棄《史記》、《漢書》不讀的嗎?這說的是字數少可以變多。

明成化本《白兔記》書影及插圖

詩歌創作,開始只有古風。古風的文體,多則幾十上百句,少的也有十幾句,當初人們也沒有人以字多為??;等到近體詩一出現,就把幾十上百句減少成八句,絕句一出現,又把八句減為四句,難道有人以其字數減少而責怪它們,選詩只收錄古風,刪除近體詩、絕句不選的嗎?這是說字數可以由多變少。

總之,文章的長短,要看這個人的寫作風格。筆力遒勁的人,不能強求寫長篇;筆力狂放的人,不能強求寫短篇。文章有怕它的篇幅不夠長的,又有怕它本來可以不長卻一定要把它寫長的。如果一篇文章的篇幅寫得長又讓人難以刪減,那么即使它長得像賓白中的古風、《史記》、《漢書》,又擔心什么呢?我則不能擔當重任,只是簡單引導,等待后來居上的作者去完成。

【原文】

予之賓白,雖有微長,然初作之時,竿頭未進,常有當儉不儉,因留余幅以俟剪裁,遂不覺流為散漫者。自今觀之,皆吳下阿蒙手筆也。如其天假以年,得于所傳十種之外,別有新詞,則能保為犬夜雞晨,鳴乎其所當鳴,默乎其所不得不默者矣。

【注釋】

①吳下阿蒙:《三國志·吳書·呂蒙傳》裴松之注引《江表傳》:“魯肅上代周瑜,過蒙言議,常欲受屈。肅拊蒙背曰:‘吾謂大弟但有武略耳,至于今者,學識英博,非復吳下阿蒙?!卑⒚?,指呂蒙,比喻學識淺陋的人。

【譯文】

我寫的賓白,雖然有些長,然而開始創作的時候,經驗不足,常有該簡短的不簡短,想留下余地讓人裁減,于是沒有覺察就流于散漫了?,F在看來,都是拙劣之作。如果上天賜我長壽,讓我能在已經流傳的十部戲曲之外,再創作出新戲,我就能做到恪盡職守,該說的就說,該沉默時就保持沉默。

字分南北

【原文】

北曲有北音之字,南曲有南音之字,如南音自呼為“我”,呼人為“你”,北音呼人為“您”,自呼為“俺”為“咱”之類是也。世人但知曲內宜分,烏知白隨曲轉,不應兩截。此一折之曲為南,則此一折之白悉用南音之字;此一折之曲為北,則此一折之白悉用北音之字。時人傳奇多有混用者,即能間施于凈丑,不知加嚴于生旦;此能分用于男子,不知區別于婦人。以北字近于粗豪,易入剛勁之口,南音悉多嬌媚,便施窈窕之人。殊不知聲音駁雜,俗語呼為“兩頭蠻”,說話且然,況登場演劇乎?此論為全套南曲、全套北曲者言之,南北相間,如《新水令》、《步步嬌》之類,則在所不拘。

【譯文】

北曲中有北方發音的字,南曲中有南方發音的字,比如南方話自稱為“我”,稱別人為“你”,而北方話稱別人為“您”,自稱為“俺”、“咱”等。世人只知曲詞應該分南北,不知道賓白要隨曲詞變化,不該分為兩截。這一折的曲詞是南曲,那么這一折的賓白就都用南方發音的字;這一折曲詞是北曲,那么這一折的賓白就都用北方發音的字。現在的戲曲有很多是南北混用的,即使有時能在凈、丑角色中區分,卻不知道在生、旦角色中注意;只知道在男角中分開使用,卻不知道在女角中區別對待。因為北方發音粗獷豪放,適合出自剛勁的角色演唱;南方發音大多嬌媚,適合用于秀美之人。殊不知語音駁雜,俗語稱為“兩頭蠻”。說話都是這樣,何況登臺演出呢?這種說法是針對全套的南曲和北曲而言的,南北相間的戲曲,比如《新水令》、《步步嬌》之類,就不在限制當中。

《琵琶記》插圖

文貴潔凈

【原文】

白不厭多之說,前論極詳,而此復言潔凈。潔凈者,簡省之別名也。潔則忌多,減始能凈,二說不無相悖乎?曰:不然。多而不覺其多者,多即是潔;少而尚病其多者,少亦近蕪。予所謂多,謂不可刪逸之多,非唱沙作米、強鳧變鶴之多也。

作賓白者,意則期多,字惟求少,愛雖難割,嗜亦宜專。每作一段,即自刪一段,萬不可刪者始存,稍有可削者即去。此言逐出初填之際,全稿未脫之先,所謂慎之于始也。然我輩作文,常有人以為非,而自認作是者;又有初信為是,而后悔其非者。文章出自己手,無一非佳,詩賦論其初成,無語不妙,迨易日經時之后,取而觀之,則妍媸好丑之間,非特人能辨別,我亦自解雌黃矣。此論雖說填詞,實各種詩文之通病,古今才士之恒情也。

凡作傳奇,當于開筆之初,以至脫稿之后,隔日一刪,逾月一改,始能淘沙得金,無瑕瑜互見之失矣。此說予能言之不能行之者,則人與我中分其咎。予終歲饑驅,杜門日少,每有所作,率多草草成篇,章名急就,非不欲刪,非不欲改,無可刪可改之時也。每成一劇,才落毫端,即為坊人攫去,下半猶未脫稿,上半業已災梨,非止災梨,彼伶工之捷足者,又復災其肺腸,災其唇舌,遂使一成不改,終為痼疾難醫。予非不務潔凈,天實使之,謂之何哉!

【注釋】

①雌黃:礦物名。可制顏料、褪色劑等,古代常用來涂改文字,因稱改易文字為“雌黃”。②伶工:舊指樂師或演員。③痼疾:長時間難以治愈的病。

【譯文】

賓白不厭其多地論述,前面說得已經非常詳細,而這里再來談談潔凈?!皾崈簟本褪呛喪〉膭e名。潔凈就是忌諱繁多,刪減才能潔凈,這與前面的觀點不是相悖的嗎?回答說:不是這樣。字數多卻讓人覺得不多,多就是潔凈;字數少卻仍感覺多,少也近于蕪雜。我說的多,是說不可刪減的多,不是將沙子說成米、鴨子硬說成仙鶴的那種多。

創作賓白,寓意要求多,字數要求少,雖然不忍割愛,但愛好也應該專一。每寫一段,就要自己刪改一段,實在不能刪改的才能留下,稍微有能夠刪減的地方就要將其刪去。這是說在每出戲剛開始填詞、全稿尚未完成之前,這就是所說的在開始時要慎重。然而我們這些人作文章,常常有別人認為不是,而自己卻認為是的;還有開始相信對,后來又后悔不對的。文章出于自己手中,沒有一篇是不好的;詩賦剛完成時,沒有不精彩的句子。等過了一段時間,拿出再看,那么其中的好壞,不僅別人能辨別出來,自己也知道哪里需要改動了。這種說法雖然只對填詞而言,實際上是各種詩文的通病、古今才子的常情。

《竇娥冤》劇照

凡是創作戲曲的人,應當在創作的開始,直到脫稿之后,隔天刪減一次,過一月修改一次,才能從沙中淘洗出黃金,沒有同一劇本好壞參半的過失了。這種學說我能說出卻做不到,需要大家和我共同承擔責任。我常年被饑餓驅使,閉門創作時間少,每次創作,大都是匆忙寫完的。不是我不想刪、不想改,而是沒有刪改的時間。每寫成一部戲劇,剛放下筆,就被戲班的人拿走;下半部還沒脫稿,上半部已經拿到戲園,不單拿到戲園,那些手快的樂師,已經在練習曲子,練習演唱了。于是就使一點兒也不能改了,最終成了頑癥難以醫治。不是我不想潔凈,老天爺實在不讓我這么做,該怎么辦呢?

意取尖新

【原文】

纖巧二字,行文之大忌也,處處皆然,而獨不戒于傳奇一種。傳奇之為道也,愈纖愈密,愈巧愈精。詞人忌在老實,老實二字,即纖巧之仇家敵國也。然纖巧二字,為文人鄙賤已久,言之似不中聽,易以尖新二字,則似變瑕成瑜。其實尖新即是纖巧,猶之暮四朝三,未嘗稍異。同一話也,以尖新出之,則令人眉揚目展,有如聞所未聞;以老實出之,則令人意懶心灰,有如聽所不必聽。

白有尖新之文,文有尖新之句,句有尖新之字,則列之案頭,不觀則已,觀則欲罷不能;奏之場上,不聽則已,聽則求歸不得。尤物足以移人,尖新二字,即文中之尤物也。

【注釋】

①暮四朝三:《莊子·齊物論》:“狙公賦芧,曰:“朝三而暮四?!娋呀耘?。曰:‘然則朝四而暮三。’眾狙皆悅?!痹刚f法、做法有所變換而實質不變。②尤物足以移人:謂絕色的女子能移易人的情志。

【譯文】

“纖巧”二字,是寫文章的大忌,各種文體都是如此,只有戲曲不受約束。戲曲的創作,越纖細就越縝密,越巧妙就越精致。戲曲家的忌諱是老實,“老實”二字是纖巧的仇敵。然而“纖巧”二字已經被文人看不起很長時間了,說出來似乎不中聽,換成“尖新”二字,就好像變瑕為瑜了。其實“尖新”就是“纖巧”,就像“暮四朝三”的變化一樣,實則沒有什么改變。同樣的話,用尖新的語言寫出來,就會讓人揚眉展目,就像聞所未聞一樣;用老實的語言寫出來,就會令人心灰意懶,就像沒有必要聽一樣。

如果賓白中有尖新的文詞,文詞中有尖新的語句,語句中有尖新的文字,那么將它放在案頭,不看則已,一看就會讓人欲罷不能;在舞臺演出,不聽則已,一聽就會讓人流連忘返。尤物足以改變人的性情,“尖新”二字,就是文章中的尤物。

少用方言

【原文】

填詞中方言之多,莫過于《西廂》一種,其余今詞古曲,在在有之。非止詞曲,即《四書》之中,《孟子》一書亦有方言,天下不知而予獨知之,予讀《孟子》五十余年不知,而今知之,請先畢其說。

兒時讀“自反而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觀朱注云:“褐,賤者之服;寬博,寬大之衣。”心甚惑之。因生南方,南方衣褐者寡,間有服者,強半富貴之家,名雖褐而實則絨也。因訊蒙師,謂褐乃貴人之衣,胡云賤者之服?既云賤矣,則當從約,短一尺,省一尺購辦之次,少一寸,免一寸縫紉之力,胡不窄小其制而反寬大其形,是何以故?師默然不答,再詢,則顧左右而言他。具此狐疑,數十年未解。及近游秦塞,見其土著之民,人人衣褐,無論絲羅罕覯,即見一二衣布者,亦類空谷足音。因地寒不毛,止以牧養自活,織牛羊之毛以為衣,又皆粗而不密,其形似毯,誠哉其為賤者之服,非若南方貴人之衣也!又見其寬則倍身,長復掃地。即而訊之,則曰:“此衣之外,不復有他,衫裳襦褲,總以一物代之,日則披之當服,夜則擁以為衾,非寬不能周遭其身,非長不能盡履其足?!遏斦摗?span id="7hsz7tr" class="super">③‘必有寢衣,長一身有半’,即是類也?!庇枋坚θ淮笪蛟唬骸疤饭鴷?,必游名山大川,其斯之謂歟!”蓋古來圣賢多生西北,所見皆然,故方言隨口而出。朱文公南人也,彼烏知之?故但釋字義,不求甚解,使千古疑團,至今未破,非予遠游絕塞,親覯其人,烏知斯言之不謬哉?由是觀之,《四書》之文猶不可盡法,況《西廂》之為詞曲乎?

皮影《西廂記》

凡作傳奇,不宜頻用方言,令人不解。近日填詞家,見花面登場,悉作姑蘇口吻,遂以此為成律,每作凈丑之白,即用方言,不知此等聲音,止能通于吳越,過此以往,則聽者茫然。傳奇天下之書,豈僅為吳越而設?至于他處方言,雖云入曲者少,亦視填詞者所生之地。如湯若士生于江右,即當規避江右之方言,粲花主人吳石渠生于陽羨,即當規避陽羨之方言。蓋生此一方,未免為一方所囿。有明是方言,而我不知其為方言,及入他境,對人言之而人不解,始知其為方言者。諸如此類,易地皆然。欲作傳奇,不可不存?;∨钍?span id="obdzwlm" class="super">④之志。

【注釋】

①自反而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出自《孟子·公孫丑上》:“自反而不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雖千萬人,吾往矣?!雹诤郑捍植蓟虼植家路"邸遏斦摗罚杭础遏斦撜Z》?!墩撜Z》的漢代傳本之一。相傳為魯人所傳,是今本《論語》的來源之一。④?;∨钍福汗糯T侯生子后所舉行的一種儀式,以桑木作弓,蓬梗為箭。象征男兒應有志于天下。

【譯文】

戲曲中方言運用最多的,莫過于《西廂記》。其他古今戲曲中,使用方言的到處都有。不僅詞曲如此,即使是四書,在《孟子》當中也有方言,天下人對此都不知道而我卻知道。我讀了五十多年《孟子》都沒有發現,現在知道了,請讓我先來說明。

我兒時讀《孟子》中的“自反而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看到朱熹的注解為:“褐,賤者之服;寬博,寬大之衣。”心里非常不解。因為我生在南方,南方很少有人穿褐衣,偶爾有穿的,也大多是富貴人家,名雖為褐但實際是絲絨。于是我就向老師詢問,說褐是富貴人家的衣服,為什么說是窮人穿的衣服?既然說貧賤的人所穿,就應當節約,短一尺就能省一尺買布的錢,少一寸就能免一寸縫紉的功夫,為何不將衣服做得窄小反而做得很寬大呢?這是什么原因?老師沉默不答,我再問,老師就顧左右而言他了。懷著這個疑問,幾十年沒有答案。等到最近去游覽陜西邊塞,看到當地百姓,都穿著粗布衣服。不要說綢緞衣服罕見,就是一兩個穿麻布衣服的,也是很少見。因為此地天氣寒冷不長莊稼,百姓只能以放牧為生,將牛羊毛織成衣服,又都粗糙而不細密,外形就像毯子,確實是窮人穿的衣服,不是南方富人穿的衣服!我又看到衣服寬度是人身體的一倍,長度也拖著地,就上前詢問,回答道:“這種衣服之外,再沒其他衣服,外套內衣都以一件衣物代替,白天就穿在身上當衣服,晚上就抱在懷里當被褥。不寬就不能包裹全身,不長就不能蓋全雙腳。《論語》說‘必有寢衣,長一身有半’,就是這樣的衣服。”我才恍然大悟:“司馬遷著書,必須要周游名山大川,原因就是如此吧!”大概自古以來的圣賢多生于西北,所看見的都是如此,所以方言就隨口說出。朱熹是南方人,他怎么知道這些?所以只解釋字面意思,而不求甚解,致使千古的疑團至今沒有解開,若非我遠游邊塞,親眼看到這些衣褐之人,怎么知道他的話沒錯呢?由此看來,《四書》里的文章尚且不能完全效法,何況《西廂記》是曲詞呢?

凡是創作戲曲,不適宜頻繁使用方言,讓人難以理解。近來戲曲作家,看到花臉登場就都用蘇州方言,于是這就成了成法,每次寫到凈、丑的賓白就用方言,而不知道這種發音,只能通用于吳越兩地,到了其他地方,就會讓人聽不懂。戲曲是天下流傳之書,難道是專為吳、越兩地而寫的嗎?至于別處的方言,雖說在戲曲中用的很少,也要看戲曲作者的出生之地。如湯顯祖生于江西,就應當避免用江西方言,粲花主人吳石渠生于陽羨,就應當避免用陽羨方言。因為生于一個地方,就不免被一個地方所束縛。有的話明明是方言,但作者不知道它是方言,等到了其他地方,對別人說這些話,而別人不理解,才知道它是方言。諸如此類的事,變換地點都是如此。要想創作戲劇,就不能不心存四方之志。

時防漏孔

【原文】

一部傳奇之賓白,自始自終,奚啻千言萬語。多言多失,保無前是后非,有呼不應,自相矛盾之病乎?如《玉簪記》之陳妙常,道姑也,非尼僧也,其白云“姑娘在禪堂打坐”,其曲云“從今孽債染緇衣”, “禪堂”、“緇衣”皆尼僧字面,而用入道家,有是理乎?諸如此類者,不能枚舉。總之,文字短少者易為檢點,長大者難于照顧。

《水滸傳》之三打祝家莊

吾于古今文字中,取其最長最大,而尋不出纖毫滲漏者,惟《水滸傳》一書。設以他人為此,幾同笊籬貯水,珠箔遮風,出者多而進者少,豈止三十六漏孔而已哉!

【注釋】

①奚啻:何止,豈但。②笊籬:用竹篾或鐵絲﹑柳條編成蛛網狀供撈物瀝水的器具。③珠箔:即珠簾。

【譯文】

一部戲曲的賓白,自始至終,何止千言萬語。說得多錯的就多,能保證沒有前面對而后面錯、前后不能呼應、自相矛盾的弊病嗎?比如《玉簪記》中的陳妙常,是道姑而不是尼姑,她的賓白中卻說:“姑娘在禪堂打坐?!彼某~中也唱到:“從今孽債染緇衣。”“禪堂”、“緇衣”都是佛家用語,卻用在道家的話里,有這種道理嗎?諸如此類的錯誤,不勝枚舉??傊淖侄躺俚娜菀滓幏?,而文字多的就難以照顧周全。

我在古今的文章中,找出篇幅最長,而又找不出絲毫錯誤的,只有《水滸傳》。假設讓別人來寫此書,幾近于用笊籬盛水、珠簾擋風,出去的多進來的少,怎么會只有三十六個漏孔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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