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在一些古老的傳說中,的確提到過這件法器,最久遠的可能得有幾百年甚至上千年,”河洛長老告訴他,“但是并沒有任何文獻精確記載過它的相關信息:制造者、外形、法力、持有者、交戰的記錄……一概沒有。甚至沒有人能證實它的存在,連薩犀伽羅這個名字都不敢確定,有不少人以為這只是一個捏造出來的無稽之談。”
“現在看起來,它恐怕是真實存在的,”安星眠把腰帶解下來,遞給幾位長老,“就是這塊翡翠?!?
他大致講述了之前發生的事情,長老們沉吟許久后,對他說:“我們并不知道它消解秘術的原理是什么,但是你記住,不到萬不得已危及生命的時刻,千萬不要動用它。它現在還基本處在沉睡的狀態,一旦喚醒,也許會有讓人意想不到的威力,不是你可以控制的?!?
“可是假如它真的想要醒來,也不是我可以控制的,”安星眠苦惱地說,“但愿這一次去寧州,我能碰巧找到辦法解決掉它。說真的,一不小心被它干掉猶在其次,如果風先生真的要跟在屁股后面一輩子的話,我寧可找根繩子把自己勒死算了……”
此時此刻,回想起過往的一切,安星眠心里還是一片茫然。眼前這位美麗的女殺手看來知道得比自己略多一點,但她多半是不愿意告訴自己的。但他還是抱著試一試的態度提出了疑問。
“想都別想,”女天驅沖他扮了個鬼臉,“那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可能告訴你?”
安星眠悶哼一聲,無法可想。這如果是個男人,搞不好他還可以抓住對方逼問一下,但面對著一個年輕姑娘,尤其臉上帶著一道令人憐憫的刀疤的姑娘,他實在沒法下手。
“怎么了?是不是想要對我用刑,看看我臉上的刀疤,又不忍心了?”女天驅就好像會讀心術。安星眠不知自己是該點頭還是搖頭,還沒等他回應,女天驅就做出了一個讓他哭笑不得的動作——她伸出手,把那塊傷疤撕了下來。原來這傷疤是假的。
“你為什么要偽裝這道傷疤?”安星眠問。
“因為根據我掌握的資料,安先生是一個憐香惜玉的人,”女天驅笑嘻嘻地說,“臉上多一道刀疤,會讓你對我多一分同情心,這樣刺殺你的時候會多一點成功的可能性。遺憾的是,你的反應比我想象中還快,這樣都沒能得手。”
看著女天驅充滿遺憾的臉,安星眠更是無奈:“你倒還真不像天驅,而是像個把刺殺解構成一門藝術的天羅……那你現在為什么又不偽裝了?”
“刺殺失敗了呀,留著也沒用了,”女天驅驚奇地看著安星眠,“難道你喜歡臉上留著刀疤過一輩子?我這樣子不好看嗎?”
安星眠說不出話來。這個女天驅顯然是那種口齒伶俐而又十分有心計的類型,嘴上一會兒認真一會兒頑皮一會兒插科打諢,看似口無遮攔,但絕不會把任何半句不該說的話說出來。這當口,他有點希望自己的好朋友白千云在身邊。白千云并不是一個粗魯的人,但在必要的時候,他的心腸會比安星眠剛硬得多,會把這個姑娘當成男人看待而毫不留情地對付她。但安星眠不是白千云,縱然女天驅剛才差一點干掉他,他也沒法真的對一個女人痛下狠手。
尤其當這個女人長得很美的時候。
長得很美的女天驅嘆了一口氣:“安先生該問的也問了,我該不答的也一樣沒有答,看來你也不打算留下我促膝談心——那我可以走了嗎?”
這會兒她看上去又活像一個干了錯事后耍賴皮的頑劣小孩兒。安星眠再次無話可說,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女天驅吐吐舌頭,慢吞吞地走了出去。安星眠愣在原地,過了好久才想起來,自己甚至忘記問這位女天驅的名字了。她就像一陣風一樣,來去都不容人有點兒反應的時間。
好像我一直都在認識一些不太正常的姑娘,安星眠在心里低嘆,不禁想起剛剛認識雪懷青時,她把一只巨大的蜈蚣拿在手里細細賞鑒的情形。
這個奇奇怪怪的女天驅的出現,又勾起了安星眠關于雪懷青的種種點滴記憶,這讓他無比地想要馬上見到對方。但現實的走向似乎總和人的愿望背道而馳,就在第二天中午剛過不久,他去茶莊找汪惜墨打探消息,壞消息傳來了。其時有人上門來求見汪惜墨,安星眠趕忙躲到了后堂,但依然可以聽到外面的聲音。
“我是宮里派出來采買的,順便替郎大廚來跑腿?!鄙祥T的這個少年羽人拘謹地說。郎大廚就是汪惜墨所認識的那個在王宮里負責為人類賓客做菜的廚師,安星眠立刻知道,這一定是和雪懷青有關的消息,忍不住一陣興奮。
“哦,他說了什么?”汪惜墨不緊不慢地問。
“他要我告訴汪掌柜,今天晚上,他要做一桌特別豐盛的好菜,只給一個人吃,但廚房里的好茶葉被老鼠弄臟了,”少年人說,“他想請汪掌柜替他備一些好茶,供那位客人飲用?!?
安星眠有些摸不著頭腦,汪惜墨卻立馬讓手下伙計裝了一些東陸好茶,讓這個御廚里的采買幫工帶走?;剡^身來,他連忙鉆進后堂,一臉緊張地對安星眠說:“不好了,出事了!肯定出大事了!”
“出事了?怎么了?”安星眠心頭一緊。
“小郎不會無緣無故來找我的,如果只是要茶葉,在鋪面上找伙計購買就行了,”汪惜墨眉頭緊皺,“他專程派那小子來找我,其實是為了傳話,告訴我,雪姑娘會在明天被處死?!?
“你說什么?”安星眠失聲驚呼,“他不是只是說了點做菜的事情么?”
汪惜墨嘆息一聲:“這是羽族跟人類學來的規矩——處死犯人之前,最后一餐讓他吃得好一點。那小子專門說了,小郎要做一桌好菜,卻只給一個人吃,那就是在暗示我,是給雪姑娘做最后的一頓晚餐了。也就是說,到明天中午之前你還想不出別的辦法,雪姑娘……就沒救了?!?
安星眠如同遭到了雷擊,一下子握緊了拳頭。他不知道王宮里到底出了怎么樣的變故,讓雪懷青一下子就面臨絕境,他所知道的是,沒有時間了。明天中午雪懷青就會被處死,留給他的時間只剩下不到一天。在這不到一天的時間里,他必須混進王宮,找到雪懷青,還要把她帶出來——而這是過去若干天他冥思苦想都沒能做到的。
也許可以去找風秋客幫忙?但風秋客居無定所行蹤詭異,往往只有他找安星眠,而不是安星眠去找他。況且此人所全部關注的只是安星眠身上的那塊薩犀伽羅,眼下他多半還不知道雪懷青已經被定了死期。
該怎么辦?到底該怎么辦?安星眠在房里來來回回地轉圈,腦子里一片混亂,甚至連放火燒掉王宮這種顯而易見無法實現的念頭都一度冒了出來。汪惜墨在一旁憂慮地看著他。最后他猛地抬起手,賞了自己一記重重的耳光。
冷靜。必須要冷靜下來。越是火燒眉毛,越不能亂。他索性盤膝坐在地上,開始強迫自己陷入冥想,用長門僧的修煉方式來把一切無關雜念都排出去。漸漸地,內心的煩亂感稍微消減了一些,他也終于想到了一個曲線救國的方法。當然,這個方法僅僅是一個設想,能不能有那樣的運氣去實現,完全只能看天。但是,時間不允許他去想出一個周密的萬全之策了,不走出這冒險的第一步,一切都是空談。
之前通過死人棺材進入寧南城也是如此。謀劃的時候,他一直猶豫不決,覺得這個法子太冒險,因為進入棺材之后,能否找到兩位盜墓賊這件事就完全不可控了。假如盜墓賊們沒有上當,或者挖洞時出了什么偏差,他就只能被困在湯氏的墓穴里活活餓死。這并不太符合他的行事風格。但后來他還是采用了這個計劃,原因就如同他對兩位盜墓賊說的那樣:“人活一世,總有一些值得用生命去冒險的事情要做?!?
世上不會永遠有完美無缺的計劃,沒有風險也就不存在成功,安星眠最后得出了結論。更何況,這是為了雪懷青。
那一天下午,前去茶莊傳話的王宮采買小廝購齊了所有物品,正準備駕著馬車回宮,忽然間覺得脖子一緊,像是被什么人勒住了,瞬間就喘不過氣來。他的耳邊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別亂動也不許叫,不然我就擰斷你的脖子,聽明白了嗎?”
小廝勉強點點頭,對方這才松開手。他大喘了幾口氣,回頭一看,身邊站著一個奇怪的人。此人的頭發是銀色的,瞳仁是淡藍色的,那是羽人常見的發色和眼瞳顏色,但是臉型卻又不太像羽人,身材也沒那么瘦,更像是一個人類。他很快反應過來,這應該是個偽裝成羽人的人類,走在大街上打眼一看可以糊弄過去,但是要仔細打量就會露餡。
“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這個偽裝羽人的人類自然就是安星眠了,“我要你把我藏在你買菜的車里,帶我進王宮,不然我就會殺了你?!?
他的語氣冷若冰霜,顯得十分嚴酷殘忍,這是跟著雪懷青學來的。雪懷青身上天生有一種尸舞者蔑視生死的氣度,不必要裝狠裝兇,自然而然就能讓人寒從心起,哪怕她說話時臉上還帶著笑容。然而小廝的反應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那你就殺了我吧,”小廝哼唧了一聲,“把你帶進王宮,萬一被發現了,我自己也是個死。還不如被你殺掉,至少撿個痛快的?!?
安星眠有點不知所措。他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有點呆頭呆腦的小廝居然那么硬氣。這要是換了其他人,說不定真的會把小廝干掉,但安星眠并不是一個喜歡殺戮和折磨的人,他還真不知道自己應該拿這個小廝怎么辦。好在他的頭腦還是轉得很快的,愣了一愣之后,他又有了新的主意。他從懷里摸出了一張銀票,在小廝面前晃了晃。
“要么拿走這個,把我帶進去,要么我只能真的殺了你再硬搶你的令牌和車,”安星眠努力讓自己的腔調聽上去煞有介事,“我沒有時間了。”
方才視死如歸的小廝接過銀票,仔細看清楚了上面的數額,沉吟了一下:“我就是在王宮當一輩子差也拿不到這么多錢……成交!”
“但得等到我安全進入王宮之內才能給你錢,”安星眠一把搶回銀票,重新收入懷里,“要不然你半道上把我出賣了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