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芍藥妖無格
袁璦薇之前進(jìn)長春宮時,走這一段鵝卵石小徑時崴了下腳,雖然不重,卻也有些疼。到了林美人那兒,她細(xì)細(xì)注意林美人幾回,見只要自己幾個看向她,她就會忍不住在被子里縮縮腳,再注意觀察月嫦和月娥,發(fā)現(xiàn)她們的面色多少有些不自然。
她心里頭就冒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也許,那日林美人不小心摔著了,已經(jīng)有滑胎之象,正好花美人和竇美人前來探望,她就順?biāo)浦郏瑢⑦@事冤枉到了那兩個的頭上。
她想驗證下自個兒這想法對不對,所以就假借要看看林美人的傷情掀她的被子,果然,被月嫦擋住了。
她就想如果月嫦、月娥走到這段路上時,突然見人閃了腰崴了腳,會不會露出什么神情來?
她用了調(diào)虎離山之計,是算定林美人只會在月嫦、月娥兩個人里選一個,不會讓其他人陪著去取東西,畢竟,她心里有鬼加之摸不清她們的用意,肯定得用自己最信任的人。
好在,何嘉瑜和她斗嘴慣了,她說的話別人沒明白,何嘉瑜卻心領(lǐng)神會,將林美人跟前的人調(diào)了一個出來。
月娥沉穩(wěn),不多話,林美人派她出來,是想著她比月嫦更不好套話,但她可能沒注意到,通常這樣的人,會有另一方面,也就是遇到事情,她的反應(yīng)、變通不會有月嫦快。
林美人這樣做其實袁璦薇能夠理解。
有一個先她進(jìn)宮,而且先她懷上了龍?zhí)ィ矸葸€高出她一大截,比她更受寵的貴妃在前面,她這一胎,生下來不會更引人注目,若是自己不小心掉了,只會招來埋怨她太不用心,沒照顧好龍?zhí)ァ?/p>
但若是遭人陷害,憑空就增加了皇上的憐惜,因憐生愛,皇上會因此更注意她。
而且,花美人長得比她好,性子比她伶俐卻不及她受寵,她心里只怕也知道自個兒是占了有幾分像貴妃的便宜,這要是整出了個小產(chǎn),皇上只怕就會聯(lián)想到貴妃那一胎如何如何,還不得多憐愛她幾分?
能更得寵愛,同時一舉拉下兩個和她比肩的美人,少些競爭對手,何樂而不為?
如今的后宮雖然掌權(quán)還在皇后手中,但貴妃已經(jīng)再度懷上身孕,說不準(zhǔn)就是個男孩子,那么像貴妃的林美人,肯定有大把出頭的機(jī)會。但如果懷孕生子,這一年兩載地下來,說不定花美人幾個就已經(jīng)越過她去了。
她懷的子嗣可沒法和貴妃相比。
況且太醫(yī)還說這一胎有些不穩(wěn),那簡直就是胎兒不夠健康的另一種說法。所以林美人別說是不小心摔著引起的滑胎,就是故意整掉,袁璦薇也覺得能夠理解。
雖然,林美人柔嫩纖弱的樣子扮得還不錯,至少無論如何,表面功夫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但在同為女人的袁璦薇看來,卻依舊還差了一些火候。
假扮出來的,騙男人沒問題,但落在同樣是此中高手的女人眼里,就多少能夠看出端倪。
她相信何嘉瑜也多少看出了些問題。
皇上日理萬機(jī),肯定沒時間注意這些女人的小心機(jī),但她們不同,她們在宮里成日盤算的就是人心,比較的就是誰更得寵,憑什么上位,注意的就是彼此新?lián)Q的衣裙、描眉畫眼,一點點異樣都逃不過去。
尤其像何嘉瑜和袁璦薇,一早進(jìn)宮,本身又屬于心思頗深的,從永樂朝、洪熙朝看到宣德帝,后宮里妃嬪們爭奇斗艷的招數(shù)層出不窮,她們早已經(jīng)千錘百煉。
不光是林美人,月嫦的態(tài)度,也不大像一個宮女應(yīng)該守的規(guī)矩,林美人要下地給她們請安,她竟然再三擋著還搬出皇上來,倒像她是個主子。
聯(lián)想到林美人后面的晉王,袁璦薇覺得,恐怕這兩個宮女,早在指給林美人之前,就是晉王的人,到了承禧殿,不過是方便晉王更好地掌控林美人。
幾個美人的相爭,她也樂得坐山觀虎斗,但她不想管那么多,惹上晉王,她只想查清林美人滑胎這事的真相,在皇上跟前掙個臉。畢竟貴妃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還不一定,如果皇上因為這事對自己刮目相看,假寵變成了真寵,自個兒說不定也能早日承孕,懷個一男半女,再晉一晉位分。
皇上總說貴妃聰慧,她要讓皇上看看,她袁璦薇也是玲瓏心肝。
所以,就假借自個兒崴了腳,故意詐上月娥一回。
看到月娥呆怔的樣子,袁璦薇知道自己縱然沒有猜得全中,也八九不離十。
何嘉瑜也看出了一些端倪,但她樂得讓袁璦薇出頭,她平日里雖然說話直接,但心里卻是個有成算的,寧可人家當(dāng)她是口沒遮攔沒什么腦子的莽撞貨,也好過別人知道她的百轉(zhuǎn)心思。而且,幾個美人相爭,她們這個時候搶著出頭的最后不一定會有好結(jié)果,形勢不明的時候,與其跳出來與各方樹敵,還不如收斂鋒芒,藏到暗處。
韜光養(yǎng)晦才是宮中長久的生存之道。
所以,她挑頭攬下這事,卻并不獨自承頭來查事情的真相。
她知道袁璦薇心思多,就像還在給咸寧公主當(dāng)伴讀的時候,孫清揚在靈谷禪寺遇險時,袁璦薇就能忍到關(guān)鍵的時候,捅她一刀,還讓她說不出話來。
那是個啞巴吃餃子,心里有數(shù)的,有袁璦薇在,不管查不查得出真相,都能給皇后她們一個滿意的答案。
何嘉瑜知道,宮里頭位分高的,就她們幾個,雖然她挑了頭,但肯定不會只讓她一個人查,林美人住在長春宮,趙瑤影是必須得管這事的,她就可名正言順地推掉劉維,把袁璦薇算進(jìn)來。
她還知道孫清揚有做事情喜歡幾個人一起的習(xí)慣,認(rèn)為一起做事,處理的時候就算一個人看不全,其他人也可以補(bǔ)益。
果然,孫清揚開口就說她一個人查這事不大合適。
袁璦薇又承下了這事。
何嘉瑜覺得自個兒如今在后宮的這些紛爭中,總算先人一步,占了先機(jī)。
聽到袁璦薇問月娥的話,看到月娥呆立在場,她也不吭氣,只笑瞇瞇地看著月娥。
這時趙瑤影也問:“月娥怎么了?麗嬪說的話怎么聽起來好像這胎是林美人自個兒掉的,冤枉了花美人和竇美人?”
何嘉瑜有些不屑地看著趙瑤影,孫清揚怎么會和這樣一個笨人在一起?這樣明顯的事情,她都看不出來,可見這女人的心思若是全在男人身上,其他上面就會呆傻許多。
趙瑤影的真實、拙樸在何嘉瑜的眼里就是笨。
她和袁璦薇曾在背后嘲笑趙瑤影對皇上的一片心,這都二十五六的人了,同床共枕那么久,還見到皇上就臉紅心跳的,酸不酸呀。而且,在宮里這么些年,一點沒學(xué)會爭寵邀艷,就會說自己的一片真心皇上總能感覺到,用那些虛假的東西,是對不起自個兒對皇上的真情。
趙瑤影在何嘉瑜的眼里,完全就是那種把傻當(dāng)可愛的女人,因為書讀得太多,讀愚了,所以一味地把現(xiàn)實美化,見花落淚見月傷心的呆子。
看人家林美人,一樣是“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人家就能裝出楚楚可憐、我見猶憐的味道來,趙瑤影白白虛長了十歲,怎么就那么不通透呢?
要不是幾人同時進(jìn)宮,處了這么些年,多少有了些感情,何嘉瑜簡直都不想搭理趙瑤影。
賢嬪,賢惠、賢淑、賢良……趙瑤影可不就是占一個賢字。可男人不會因為你的賢愛上你。單純地愛一個人當(dāng)然不需要使用招數(shù)的,但想要對方愛上你的話,就需要心計、技巧和手段。
尤其,這個男人還是皇上。
何嘉瑜不敢說朱瞻基愛她,畢竟,在這宮里頭,她們都知道朱瞻基的心里頭,一直就是孫清揚最重。
但不管怎么說,她們都比趙瑤影受寵。
相比趙瑤影這種心比較軟,比較容易被男人打動,容易愛上他的女子,皇上顯然更喜歡那種心腸比較硬,不容易被他打動,對他比較冷淡的女子。
比如孫清揚。
到現(xiàn)在何嘉瑜也看不出孫清揚對朱瞻基的感情有多深,但偏偏皇上就把她寵得沒有邊。
她自問做不到孫清揚那樣,畢竟他們打小的情分,誰也替代不了。
但她知道,和賢良淑德相比,男人更喜歡美的。
皇上最喜歡貴妃,除開青梅竹馬的情分外,還不是因為貴妃生得美?
后宮里的新人們,皇上最先寵幸的那個,一定是最美的。
林美人有貴妃的清,卻沒有貴妃的艷。
所以最先得幸的是花美人,何嘉瑜甚至斷定,如果這樣發(fā)展下去,將來最受寵的,也一定會是花美人。
恐怕,林美人也看出了這一點,所以,她要借此機(jī)會,除掉花美人,至于竇美人,誰叫她運氣不好,得了太后的青眼,這對心比天高的林美人來說,自然也被視為了勁敵。
可趙瑤影還在傻傻地問:“如果麗嬪所說是真的,為何林美人要這樣做呢?”
何嘉瑜嘆了口氣,將那點不屑、憐憫掩了起來,對趙瑤影低聲笑道:“麗嬪如今也只是猜測,究竟林美人為何要這樣做,只怕還得問了她才知道。”
那邊袁璦薇見月娥一直不說話,已經(jīng)如同閑聊般地問她道:“你既然如此護(hù)著你家主子,可知道宮女多大歲數(shù)能夠出宮?”沒等月娥回答,她已經(jīng)自問自答了,“一般的宮女二十五歲就能出宮,但主子們身邊伺候的大宮女卻要到四十歲之后聽從主子的安排才能放出去。”
她同情地看著月娥:“你呢?你幾時能夠離開這寂寞深宮?抑或是一直老死宮中?花一樣的人兒,就這么萎了謝了,不怨不恨嗎?”
月娥是大宮女,若是林美人能夠升到高位,她自然能夠水漲船高,若是林美人時運不濟(jì),那么月娥就會連活下去都難。
而眼下這情形,若是林美人不能夠解釋清楚,顯然以后的前景未明。
袁璦薇這話提醒了月娥,她“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娘娘明鑒,并非我家主子有心隱瞞,實在是那日主子被人沖撞不小心摔著,胎象有些不穩(wěn),恰巧碰到花美人和竇美人前去探望,將主子再次碰著,所以才導(dǎo)致了滑胎。我家主子也是沒辦法啊。”
何嘉瑜已經(jīng)走到跟前,冷笑道:“你倒轉(zhuǎn)得快,這件事為何早不說?那日沖撞你家主子的是何人?若是林美人之前沒有摔著,只怕花美人和竇美人那一碰,也未必能夠滑胎吧?”
月娥低著頭,眼睫毛輕顫。
“到了這會兒,你還不說嗎?看來,只有叫林美人到皇后娘娘跟前說個清楚了。”
“不要,主子剛剛小產(chǎn),以她的身體若是再三折騰,只怕命都保不住。”月娥抬起頭,沖口而出,“那日里,林美人被貴妃娘娘推搡見了紅,貴妃娘娘還威脅林美人不許說出去半個字,林美人害怕,所以囑咐奴婢們對這事守口如瓶。”
聽到這事竟然牽扯上孫清揚,袁璦薇和何嘉瑜交換了下眼神,兩人都隱隱有些興奮。
趙瑤影不露聲色地看了看跟著她的宮女,有個小宮女,就趁人不注意閃到了一邊,溜走了。
“怎么是貴妃娘娘?這事從來都沒人提起過,你可想好了,別胡亂說話,要是查出來你話里有假,可是要直接打死的。”
聽了袁璦薇的話,月娥臉上現(xiàn)出一抹堅毅之色:“奴婢所言,若有半句假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何嘉瑜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厲聲道:“坤寧宮就在前面了,有什么話,你這會兒也不必說了,直接到皇后娘娘跟前去講吧。本宮可告訴你,若是查出你誣陷貴妃,別說你,就是你家主子,也脫不了干系。”
說出了心里要說的話,月娥這會兒倒鎮(zhèn)定下來,迎著何嘉瑜的目光,坦然道:“奴婢不敢。”
見月娥如此神情,何嘉瑜和袁璦薇對視一眼,兩人心里都有些驚疑:難道這事真和貴妃有關(guān)?
趙瑤影這會兒卻笑了,看著月娥輕聲道:“落子無悔,你和你家主子既然敢設(shè)局陷害貴妃,就自求多福吧。但愿……你們能夠全身而退。”
她了解孫清揚的為人,若真是對林美人有什么不痛快,根本不會使陰謀手段,直接就是陽謀,當(dāng)面鑼對面鼓地施壓。
所以她壓根兒就不相信月娥所說的。
月娥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奴婢知道貴妃娘娘在這宮里的地位,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林美人不肯給人說,寧可自己受那無妄之災(zāi),奴婢這兩天成日見她哭泣,也不知如何安慰,今兒個若不是麗嬪娘娘目光如炬,瞧出有些不對,奴婢本也打算照主子的話,把這事爛到肚子里。”
趙瑤影的嘴角浮起一抹譏諷:“是嗎?本宮還以為你是覺得花美人、竇美人無辜受冤枉,心里不忍,所以打算說出實情呢。”
月娥垂了垂眼睛:“花美人和竇美人與奴婢并不相干,奴婢的心里,只忠心我家主子。”
“忠心?”趙瑤影輕笑道,“忠心到為你家主子顛倒黑白嗎?”
月娥抬起頭,氣憤地說:“賢嬪娘娘,奴婢知道您和貴妃娘娘交好,但您也不能這么說奴婢,您方才派人去給貴妃報信,您若是心里不怕,干嗎要讓人去給她報信?”
趙瑤影只是因為這事來得突然,所以讓人去給孫清揚知會一聲,讓她有個心理準(zhǔn)備,但被月娥這么一說,倒顯得她跟著做賊心虛了。
何嘉瑜勃然色變:“賢嬪,皇后娘娘既然說了這事是咱們?nèi)齻€人承頭,論理,你就是叫人去給貴妃說,也應(yīng)先稟了本宮,你怎可自作主張?”
趙瑤影撇了撇嘴:“有人對貴妃娘娘起了歹意,臣妾當(dāng)然要告訴她,若是稟了惠妃娘娘,您會讓臣妾派人前去嗎?”
“你——”
袁璦薇不耐煩道:“好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別在這兒做些口舌之爭了,咱們還是去坤寧宮,請皇后娘娘聽了再定奪吧。”
到了坤寧宮里,胡善祥聽了眾人所說,驚懼不已:“怎么可能,貴妃平日里謙恭謹(jǐn)慎,怎么可能推搡得林美人落胎?這中間一定是有什么誤會,你把當(dāng)日情形詳細(xì)說來聽聽。”
月娥就把當(dāng)日的情形說了一遍。
原來,為了胎兒康健,林美人依照醫(yī)囑,每日清晨日出之后,都會到長春宮附近散步。那天早晨,她想著這些日子桂花開了,就想到樨香園里去走走。那一日,她正在金桂樹下看花,卻看到貴妃帶著人遠(yuǎn)遠(yuǎn)地過來,本打算上前請安,可遠(yuǎn)遠(yuǎn)就聽見貴妃跟前的人叫小宮女守著園子,不讓閑雜人進(jìn)來。
林美人想許是貴妃想獨自賞花,得個清凈,就悄聲叫月嫦、月娥陪著她站遠(yuǎn)些,好在樨香園里林木雜密,若是有心藏著,貴妃那邊的人也看不見她們?nèi)齻€。
誰知這一藏,卻聽見了大事。
貴妃娘娘和她身邊的一個姑姑說什么就是當(dāng)了貴妃到底不及皇后金貴,她韜光養(yǎng)晦這么些年,連皇上都不疑她有二心,只盼著這一胎是個男孩,能封上太子,皇上也好廢后……
林美人畢竟在孕中,站得久了有些腳軟,腳下就滑了滑,貴妃那邊聽到動靜,就將她們?nèi)齻€找了出來。
當(dāng)場貴妃就變了臉色,問她們聽見什么沒有。林美人和月嫦、月娥就一味裝傻,說是站得遠(yuǎn)在賞花,只隱約聽到笑聲,沒聽到什么具體內(nèi)容。
貴妃將信將疑,讓林美人無事早些回長春宮好好安胎,卻在林美人施禮告辭時,推了她一把,看著跌倒在地的林美人警告道,不管聽沒聽見什么,都管好自個兒的嘴,不然下一次她就不只是推搡這么簡單了。
月娥講完后,哭倒在地:“可憐林美人被貴妃那一推,當(dāng)場就見了紅,回到屋里,還不敢聲張,恰巧又遇上花美人和竇美人那一撲,如何還能保住孩子?林美人也并不想冤枉花美人和竇美人,可是貴妃這一樁事,林美人如何敢說?如今奴婢既然說出來,或是打死或是發(fā)配到浣衣局,奴婢都認(rèn)了,只求皇后娘娘可憐我家主子,平白受這無妄之災(zāi)。”
聽到林美人竟然是因為知道貴妃對后位有了覬覦之心落的胎,皇后更是驚疑,若月娥所說是真,這些年貴妃修身養(yǎng)性的功夫還真是了得,不光自己被瞞了過去,就是太后、皇上何嘗不是蒙在鼓里?
何嘉瑜道:“皇后娘娘,這事只聽林美人這邊的一面之詞,怕難作準(zhǔn),況且,這說不定是月娥為了救她家主子,胡編出來的,咱們還是叫了貴妃和林美人來,聽聽她們怎么說吧。”
皇后想了想:“林美人這會兒剛剛小產(chǎn),不易挪動,就請惠妃和賢嬪再跑一趟,去問個明白,既然月娥說當(dāng)日月嫦也在,你們倆就分開問,若是這事有假,她倆的話總有對不上的,你們留點心,看是不是這中間有什么誤會。”
何嘉瑜和趙瑤影應(yīng)聲去了。
皇后又吩咐人去請貴妃來一趟。
袁璦薇道:“方才賢嬪已經(jīng)派了人去稟知貴妃這事,只怕貴妃這會兒,已經(jīng)到這兒來了。賢嬪也是因為和貴妃姐妹情深,并不知這事竟然牽扯到貴妃謀奪后位之事,皇后娘娘莫要怪她。”
皇后閉了閉眼睛:“說什么貴妃謀奪后位,這事她們離得遠(yuǎn),或許聽差了也未可知,本宮是不信的,貴妃這么些年,如同本宮的左膀右臂,對你們也是謙恭禮讓,時時勸慰皇上,讓后宮里的姐妹雨露均沾,要說她會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本宮第一個就不相信。”
但是想到月娥方才所說,貴妃說她自個兒這么些年隱忍不發(fā),韜光養(yǎng)晦,都是為了一擊而中,而皇上自登基以來,寵愛貴妃愈隆,皇后心里又有些沒底。
難道,孫貴妃就像先皇的郭貴妃似的,恃寵而驕,生出了謀奪后位之心嗎?
袁璦薇面有憂色:“雖說這宮里頭,人人都向往皇后娘娘您這個位置,入主中宮,母儀天下,何等榮耀?但總得拎拎自己有幾斤幾兩,依臣妾所見平日里貴妃娘娘的為人,她應(yīng)該不會起這樣的心思。只是這事牽扯到后位之爭,為免皇上事后責(zé)怪,臣妾建議皇后娘娘還是請了母后過來聽聽,她老人家見多識廣,貴妃又是自小養(yǎng)在她的膝下,應(yīng)該更能判斷出這事的真?zhèn)巍!?/p>
胡善祥明白,麗嬪這是提醒她,貴妃若是真有心覬覦后位,又得皇上寵愛,這事稍微處置不好,自個兒就會被皇上厭憎,不如請了太后來坐鎮(zhèn),若貴妃真有什么不對,太后處置了她,總比皇后下手,來得容易些。
她點了點頭:“麗嬪所言有理,這事確實得母后來處置,不如你就幫本宮跑這一趟,去請了母后過來。”
“皇后娘娘客氣了,這是臣妾分內(nèi)之事。”袁璦薇施禮后,就連忙帶著人去慈寧宮里請?zhí)蟆?/p>
在路上,少不得將情況一五一十地給太后講了一遍。
等她們到了坤寧宮時,何嘉瑜和趙瑤影已經(jīng)從長春宮問了話回來,還將月嫦帶了過來。
眾人給太后請安之后,皇后連忙請?zhí)笊献χ忉尩溃骸氨驹摰酱葘帉m去的,卻請了母后移駕至此,實是因為不好將她們都整到您那兒去擾了清凈,臣妾又不便離開,故讓麗嬪過去請您,還望母后莫要見怪。”
太后看著皇后,慈祥地笑道:“你這孩子,說的什么話。皇后就該坐鎮(zhèn)中宮,發(fā)生這樣的事情,當(dāng)然要到你這坤寧宮里來斷官司,怎么能上慈寧宮去?你當(dāng)然應(yīng)該留在這兒等哀家過來給你做主,要是你隨意走開,那豈不是中宮之位隨意能動了?”
聽了太后這飽含深意的一段話,皇后知道不管貴妃是否真的參與此事,太后都是偏向自己的,心里頭大安。
落座之后,太后問何嘉瑜:“方才哀家在路上已經(jīng)聽麗嬪講了情由,你們到長春宮問話,都問出了些什么?”
何嘉瑜憂心忡忡:“母后,林美人先怎么都不肯說,只是一味哭泣,后被臣妾逼得沒法,講出了當(dāng)日情形,竟是與月娥說的一般無二。而且臣妾還打聽了當(dāng)日清晨,貴妃確實帶了人到樨香園里賞桂花,香美人當(dāng)時也在那兒附近,和她的宮人都說曾見到林美人從樨香園里出來,臉色很難看,從時間上來說,貴妃那日確實曾與林美人相遇。”
趙瑤影蹙眉道:“就算她們曾經(jīng)相遇,貴妃也不可能做那樣的事情,依臣妾之見,這定是林美人和她的宮女們陷害貴妃的陰謀。”
何嘉瑜抬眼看了趙瑤影一眼:“可你問月嫦的情況也是如此,難不成她們事先想好了要陷害貴妃?既然如此,又何必先冤枉花美人和竇美人呢?”
“不過是欲擒故縱的手法罷了,惠妃也看不透嗎?”
隨著劉維清脆的話音落地,孫清揚帶著益靜、桂枝和她一道進(jìn)了坤寧宮的大殿里。
“臣妾給母后請安,母后萬福金安。臣妾給皇后娘娘請安,皇后娘娘榮貴金安。”
和往日里請安施全禮不同,孫清揚這回請安,不過是福了福身子。
何嘉瑜幾個和孫清揚、劉維互相見禮后,等孫清揚落座,何嘉瑜笑道:“貴妃娘娘這身子越來越重了,今兒個連請安都只能欠欠身。”
孫清揚淡淡一笑:“反正我謙恭守禮,也一樣會被人說成包藏禍心,還不如就依皇后娘娘前兒個所說,懷了龍嗣,一切以龍嗣為重,不要行那些個虛禮了。”
太后有些不高興:“誰這么說你了,這眼下里,不是還讓你坐著的嗎?”
皇后見氣氛有些不妙,連忙圓場:“母后,是臣妾一早叫貴妃不要拘禮,一切以肚子里的孩子為重,她總不聽,今兒個這樣才對了。”
“多謝皇后娘娘體恤。”看著太后陰沉的臉,孫清揚偏了偏頭,笑道,“母后,若是臣妾這會兒不是身懷有孕,還能坐在這兒嗎?”
太后沉聲道:“事關(guān)皇上的子嗣,照你所說,我們問都不該問你了?”
“不是不該問,而是這樣問的方式在臣妾看來,是母后和皇后心里,分明已經(jīng)信了她們所說的話。若不然,林美人小產(chǎn),不能挪動身子,而臣妾這懷著身子不足三月,按理,本不該被請到坤寧宮問話的,皇后娘娘這般做,母后可有覺得不妥?”看了看太后的臉色,孫清揚笑起來,“臣妾沒猜錯吧,母后也覺得皇后這般做理所應(yīng)當(dāng),可見,你們都是不信臣妾的。”
皇后面上微赧:“貴妃,本宮不是不信你,實在是這事關(guān)系到龍嗣,你平日身子又康健,所以沒有多想,就請了你過來問問。”
見皇后竟然頗有些賠小心地給孫清揚解釋的模樣,太后沉了沉臉:“先前不說,就你這會兒的驕縱樣子,哀家也有些相信你平日里有欺凌皇后之嫌了。清揚,你變了。”
孫清揚面上淡淡:“母后,您相信一個人的時候,她的謙恭叫您心疼,她的驕縱令您覺得是真性情;當(dāng)您不信的時候,謙恭是偽善,驕縱是張狂。母后,變的不是清揚,是您的心,自皇上登基封臣妾為貴妃以來,母后待臣妾和從前,就如云壤之別,到了這會兒工夫,只怕臣妾不管說什么,做什么,您也是寧可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耳朵聽見的,不會相信臣妾了吧?”
她曾為太后對自己的態(tài)度變化傷心難過許久,后來想過來了,并非親生的母女,到底隔著肚皮,太后當(dāng)年憐她惜她,也不過是因為她懂事乖巧,若她無用,只怕早就被太后棄若敝屣。
在太后的心里,親情永遠(yuǎn)屈于國事之下。皇后是一國之母,在太后的心里,自是千重萬重,半點也不能容她僭越,皇上許她以副后之儀,這本身就令太后忌諱,為了平衡,太后也會防微杜漸,壓制于她的。
況且,還有郭貴妃的事情在先,孫清揚有時從太后看自個兒的眼神里,都能感覺到寒意。
只怕當(dāng)時,太后對郭貴妃的感情,也頗為復(fù)雜吧,后宮里傳說郭貴妃是被太后逼死的,未見得是空穴來風(fēng),女人的妒忌,真的是能夠叫人瘋狂,異地而處,孫清揚不敢肯定自個兒能比太后做得更好。
所以,她對太后的感情,由從前的傾慕敬仰,變得十分微妙,有些傷感又有些釋然。
何嘉瑜掩嘴笑道:“貴妃娘娘真是巧舌如簧,母后和皇后請您過來,不過是想聽聽事實的真相,怎么到您這兒,就成了不相信呢?若是不信,直接定罪就是,何必還請您過來問起當(dāng)日情由,多此一舉?”
孫清揚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逼退何嘉瑜的目光后,方才看著太后說:“母后,若臣妾說絕沒做過這樣的事情,您信不信臣妾?”
太后面無表情道:“哀家只信證據(jù),你若是拿得出證據(jù)來證明你自個兒的清白,哀家自然信你。那一日,你有沒有去樨香園?有沒有遇到林美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們的說辭哀家已經(jīng)聽過了,現(xiàn)在聽你說說吧。”
閑來無事,太后總會想到洪熙帝、郭貴妃臨死前的那一晚上的種種,把每一個表情、每一句對白反復(fù)回放,她想,若非洪熙帝早逝,以他對郭貴妃的寵愛,只怕自個兒的后位早晚會是她的,竟然在臨終前讓自個兒放郭貴妃去兒子的封地榮養(yǎng),這樣的恩寵,連他走后她如何過活都替她打算好了,可有想過自己的感受?
也正是這個原因,太后對自己兒子待皇后尊重卻冷淡的種種都看在眼里,甚至有的時候有種錯覺,今日的皇后就如昔日的她一般,有著中宮的位分,卻沒有中宮的尊崇。她還是個能夠運籌帷幄的,畢竟和洪熙帝少年夫妻,也曾恩愛繾綣,患難與共多年,如今皇后卻是從一開始,就沒得過皇帝的憐愛,加之性子平和,如今已經(jīng)整得后宮里頭人人眼中只有貴妃,這樣下去,豈不是皇后成了虛架子?
所以太后原就想,不管這事和貴妃有無關(guān)系,她都存心借此事要殺殺貴妃的威風(fēng),抬一抬皇后,也敲打敲打皇上,免得他這樣寵妾滅妻下去,導(dǎo)致國本不固。
不想,卻被打小在她身邊長大的孫清揚進(jìn)來就看出了神色間的不對,既然說開,太后也無意遮掩,直接讓孫清揚自證清白。
孫清揚點了點頭:“去過,也確實遇到了林美人。臣妾自從有了身子,初一、十五給兩宮請安外,每日清晨早膳過后,都會到樨香園里走一走,這在宮里,并不是什么秘密。那一日,會遇到林美人也并不奇怪。但臣妾當(dāng)日只是問了林美人的身體如何,和她講了講孕中應(yīng)該注意的一些事情,實在不知道推搡之事從何而來。”
底下一直跪著的月娥、月嫦聽了孫清揚的回答,都抬起頭,憤恨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