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這些都是效忠您的人，您不能燒他們?！笨匆娧鐣d陷入死寂，御前首相艾利歐上前一步，躬身行禮。

小國王不喜歡他的舅舅，露出忿忿的表情，躲在母親懷里，抓了一把她的頭發(fā)——紅色發(fā)髻被弄得松散，讓蕾莉亞的面孔更加陰沉。

“好兒子，燒了這里，你就沒有地方玩耍了?！碧蟀矒崃肆旋嬕痪?，算是回應(yīng)。

她放下國王，整理了一下衣擺，面向跪著的術(shù)士，宣布：“真神奧西里斯在上，見證吾主仁慈，今不問罪責(zé)，一律赦免?！?

奧丁半伏在地上，感謝王恩。

然后，太后又問：“術(shù)士，你叫什么名字，從何而來？”

灰袍年輕人謙卑地回答：“陛下，鄙人名為迪斯，家里本是轄地世代耕作的農(nóng)戶，家父虔誠信奉真神，將我送進(jìn)了帝都神學(xué)院，喝下圣泉之水，經(jīng)歷磨難，成為修士?！?

“沒有任何背景，我在神學(xué)院備受欺凌，最終被一班貴族修士誣陷，犯了過錯，從圣域除籍。家中欠債，父親身亡，無力償還，因此……我深感羞愧?！?

“你的導(dǎo)師是誰？”蕾莉亞繼續(xù)追問。

“不敢侮辱師名。”奧丁將頭埋得更低。

“說！”太后顯示出威嚴(yán)——如果術(shù)士不回答，便將他拖出去行刑。

灰袍人被驚得渾身一抖，答道：“回陛下，尊師是大法師科萊利。”

蕾莉亞感到滿意，她命侍者扒下術(shù)士破破爛爛的灰袍，套上小丑頭套，戴上花花綠綠的錦緞裝飾，小國王高興得大聲尖聲怪叫：“戲法！唱歌！”

蕾莉亞安撫兒子：“別急，以后他就是你的弄臣，你想他什么時(shí)候唱歌都可以。”

國王委屈地撇了撇嘴：“那我以后叫他火術(shù)士?！?

小丑低下了頭，顯得十分難堪。

接著，奧丁便戴著鎖鏈，穿著滑稽的服飾，被押了下去，邊走邊高喊：“感謝陛下恩典！”

蕾莉亞輕輕摸了一下兒子的頭，對他說道：“列龐，你看，你饒恕了一個罪人?！?

小國王聽不懂，卻很高興，咧開的嘴流出口水，回答道：“媽媽，我要肉?！?

這場鬧哄哄的晚宴又再繼續(xù)，侍者將四個鐵牢拉了出去，地毯被重新鋪陳，宴會廳里點(diǎn)燃香薰、撒上香料，然而血腥味久久不去。

人們依舊歡笑攀談，只是氣氛變得十分詭譎。權(quán)臣們?nèi)巳俗晕?，本來穩(wěn)固的派系忽然之間變得搖擺不定起來。

最明顯的不過是大法官尼古拉，先前眾多人圍繞著他，為他的博學(xué)多才喝彩，如今寥寥無幾——也還是白林城的封臣，與他說些客套話。一些其他城邦的勢力，因?yàn)閾頂D不得不碰面行禮，也刻意行開。

反倒是效忠于深谷的幾位建造總督，來向他咨詢貴族領(lǐng)地出讓的事宜。

蕾莉亞抱著國王列龐·斯坦利，與她的首相弟弟一起，冷眼旁觀這場晚宴，她敏銳地發(fā)現(xiàn)白林城的尼古拉脫離了人群，辰星城的馬克·杜納四周圍滿了女人，而西塞的貝利·西耶里身邊，則站滿了騎士。

這位多疑敏感的太后又皺起了眉頭。

離開宴會廳，奧丁被押往了金宮的地窖。無論多么恢弘華麗的建筑，地底都是一樣的——同樣污水橫流，同樣局促雜亂。

他被送進(jìn)了地窖的一間密室中，這里只有二十步見方，卻擠滿了亂七八糟的飾物道具、工具箱、武器架等等物品。

放眼看去，大概有三四十人擠在這個狹窄空間里，每個人大概只能分到僅讓屁股貼地的空間。

而這些人則各式各樣，有瞎了眼、割了鼻子、斷了手、斷了腿的，有穿得像個異族薩滿的，有長得像野蠻人的，有一個干脆半具頭顱燒成了炭黑色，還有一個被箭穿透了胸，據(jù)說拔出來就會死，然而看起來沒感染也沒殘疾，只是占的地方稍微多了一點(diǎn)。

奧丁穿著小丑服飾，被推搡進(jìn)去，鐵門便重重關(guān)上。

他自然明白，這些全是國王的弄臣，帝國上下最兇狠囚犯的集中營。

那位半個頭融掉的大漢湊近他，裂開嘴——幾乎沒有牙肉，骨架和牙根露了出來。

“你會表演什么？不是因?yàn)檫@身滑稽服飾才進(jìn)來的吧？”大漢說話漏風(fēng)，聲音就像破了洞的銅管里發(fā)出。

其余人附和怪笑，有人故意踹了奧丁一腳，另一些人則從武器架上拿起劍和匕首——反正外表上看不出傷痕，沒人會理會。

這些人對新來者有強(qiáng)烈的敵意——這意味著貴族老爺和國王一家子對他們的興趣減弱，他們又離死亡近了一步。

每天都有人死去，尸體身上被劃得稀巴爛，傷口感染，流膿發(fā)臭，無人追究這些傷是怎么來的，搬尸工會默默地將它們抬出去。

一個怪模怪樣的刺客手里藏著刀片，準(zhǔn)備從正面掏出奧丁的腸子，而四周的人紛紛舉起拳頭或拿起匕首，將小丑擠到了牢門邊。

這里的規(guī)則與外面的世界大同小異，但更加簡單——這些家伙沒有腦子，只相信武力，只需要用對付低等魔或者野獸的方法對付他們，奧丁當(dāng)然熟知威嚇的力量。

“我是個術(shù)士。”奧丁回答，小丑頭套上的嘴向上彎，一直裂到了耳根。

“是嗎，上次來了一個術(shù)士——他念了半天咒，最后被捅了十幾刀，沒兩天就死了?！币粋€沒了鼻子的老頭譏笑道，同時(shí)刺客的刀片已經(jīng)貼上了奧丁腹部。

“我不需要念咒?！毙〕箢^套上的表情更加夸張了，眼睛和嘴巴變成線，連在一起。

說話間，刺客發(fā)現(xiàn)刀片不知什么時(shí)候已經(jīng)在小丑手上，并且正對自己的腹部，而那些準(zhǔn)備攻擊奧丁的人，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腳下是一團(tuán)暗紅色的火。

奧丁用力一劃——刺客的肚子便裂開了一條大縫，腸子便和著血翻了出來。刺客驚恐地捂住肚子，顫抖著將腸子往回塞，臉色越來越白，片刻便向后一仰，砸在幾個人的頭頂和肩膀上，紅色和粉色的帶狀物滑出來，落在他們身上。

即使再窮兇極惡的人，看見這幅景象，也不禁退后兩步。狹小密室圍繞奧丁四周，居然出現(xiàn)了一片空地。

暗紅色火苗爬滿了地面，幾乎每個人的褲子都被點(diǎn)燃，由于空間狹窄，這些惡犯無處逃避，只能人擠著人拼命扭動——然而火焰不滅，布料的熱度很快傳到小腿，腳底已經(jīng)像踩在燒紅烙鐵上一樣。

“別惹我，否則你們都得死?！贝髦〕箢^套的人說道，頭套上那雙眼睛瞪得渾圓。

這些兇惡之徒邊慌亂地蠕動，企圖熄滅火焰，一邊惡狠狠地盯著面前的術(shù)士，密室里關(guān)著幾十人，居然無人作聲。

奧丁獲得了三步見方的空位——這已是人群中最好的待遇。他好像感受不到火焰的熱度，靠著墻邊坐了下來，閉上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