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齊家有道,平天下自齊家始(5)
- 曾國藩:一個人的朝圣路
- 文真明
- 3316字
- 2016-07-18 14:56:41
為人父母,總是想盡辦法讓子女過上好日子。曾國藩雖然對兒女的婚事費盡心力,但最終結果卻并沒有如他所愿。特別是幾個女婿,有的彬彬弱質,英年早逝;有的小時候尚可,長大后成了紈绔子弟;有的婆母兇悍,虐待曾家姑娘——看來知識分子的家庭并不一定代表著妻賢子孝,又比如西方大哲學家蘇格拉底的妻子也是一位著名的悍婦。囿于封建禮教及朋友關系,曾國藩常常愛莫能助。比如大女婿袁秉楨,婚后暴露出紈绔子弟的作風,曾紀澤“深以為慮”,寫信給父親述說其事。曾國藩在回信中也只能說“余即日當作信教之”,“將來或接至皖營,延師教之亦可”,反過來還要勸紀澤等人“于袁婿處禮貌均不可疏忽”,顧其體面以防自暴自棄。曾國藩對待“袁婿”的態度,并沒有使女兒的生活幸福起來,因為“袁婿”更加放肆,更加無所顧忌。曾國藩雖然氣憤,卻也無可奈何。當不堪忍受的曾紀靜曾多次要求回娘家住時,卻又遭到曾國藩的拒絕。無獨有偶,《湘軍志》的作者王闿運,其女婿不務正業,女兒寫信向他哭訴,他在回信中氣極而寫下“有婿如此,不如為娼”的出離憤怒之語,但憤怒之后也依然是無奈。
憤怒也罷,無奈也罷,都已經于事無補。這不是曾國藩的失德,可以看到,在對待子女的婚事上,他比袁世凱之流要高尚和慎重。曾國藩不是不疼愛自己的女兒,幾個女兒的婚事都是他親自挑選的,都是找一些門戶相對的,或者是至交好友的家庭,他沒有選錯親家。這對于當時的一名在朝廷任重職的大臣,這樣關心和操心女兒的婚事,也算是對女性的看重了。這不是他個人的悲劇,而是時代的悲劇。自由婚姻離他那個時代太遙遠,雖然當時西方早就大行其道——在此前后,正是《紅與黑》《簡·愛》等文學作品盛行的時代——而他生活在中國,不能離開自己生活的這片土地太遠。他超越了時代,體現著開明,卻不能大踏步地前進,不可能完全脫離于生存環境。他徘徊于舊途,戀棧于老路,雖然用心良苦,終究難有突破,在許多事情上甚而涂上了悲劇色彩。
家訓高懸,長保家風傳久遠
中國過年有貼春聯的習俗,每逢春節,各家各戶便把各式各樣喜氣、吉祥的春聯貼到門上,而古代士大夫家庭或農村中的紳士階層的門戶上往往貼著這樣一副對聯:
耕讀傳家久,
詩書濟世長。
農耕社會的特色,儒家文化的浸潤,滲透于字里行間。
曾國藩也秉持這樣的持家之道。他自己從先輩“半耕半讀”的家風中成長起來,又結合自己治學、為官的人生經驗,進一步發揚了耕讀傳家的傳統。他與妻子歐陽夫人一起,勤儉持家,教子育女,在封建社會末葉的殘陽夕照中,形成了一道獨具特色的士大夫治家圖景。
歐陽夫人是曾國藩的結發妻子,也是他的老師歐陽凝祉的女兒。婚后與曾國藩育有三子五女,長子曾紀第早夭,實際活在世上的有七個。歐陽夫人早年在湘鄉老家,道光二十年(1840年)攜子紀澤進京與曾國藩團聚。在北京的十二年中,生下五個女兒:紀靜、紀耀、紀琛、紀純、紀芬,以及第三個兒子紀鴻。咸豐二年(1852年)曾國藩離京,歐陽夫人帶領子女回到老家,在鄉下持家教子十余年,直到同治二年(1863年)才隨居曾國藩官邸。
歐陽夫人是典型的中國傳統婦女。她自從嫁入曾家門,便秉承丈夫的意愿,親自操持家務,紡紗織布,燒菜煮飯,克勤克儉,毫無怨言。曾國藩雖然長期身在軍旅,后又總督兩江,經手的銀錢何止千百萬,但他以廉潔自律,“誓不以軍中一錢寄家用”,歐陽夫人在家的生活遠不像一般高官家庭那樣寬裕。
同治九年(1870年)十一月初三,曾國藩在南京兩江總督任上總結自己的修身持家之道,歸納為“慎獨則心安”“主敬則身強”“求仁則人悅”“習勞則神欽”四條,作為教育子侄的重要家訓。其主要精神是:
“慎獨則心安。”中國古代儒家代表人物都講究“慎獨”,并把此作為修身的基本要求之一。曾國藩推崇理學,并被人視為理學大師,他認為只有做到慎獨,也即當游離于“組織”和“集體”之外時仍能一如既往地以儒家的道德規范來約束自己,才能求得心靈的安靜寧謐和修養的浸潤升華。現在人們講要在獨處時“耐得住寂寞、經得起誘惑、受得起挫折”,也是同樣的意思。曾子有言“問心無愧”,孟子有言“俯仰天地,不愧不怍”“養心莫善于寡欲”,都是注重通過慎重獨處時的言行名節來修養身心、歷練品性。林則徐有一副名聯:“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無欲則剛”四字恰是慎獨的最高境界。
“主敬則身強。”曾國藩把“敬”作為儒家道德規范的基本要求之一,指出,孔子以“敬”教人,程、朱諸子則千言萬語不離此一要旨。“主敬”的功夫,更可以使身體強健。對內守靜至純,對外恭謹嚴肅,是“敬”的功夫;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是“敬”的氣象;修己以安百姓,篤恭而天下平,是“敬”的效驗。內心有所敬重,有所畏懼,則能臨事神悚、氣振,不敢懈怠,身體因之變得強健。
“求仁則人悅。”曾國藩則把追求“仁”作為贏得人們真誠信任和擁戴的條件。他指出,每個人都是“得天地之理以成性,得天地之氣以成形”。百姓與世間萬物,均同出一源,如果只知自私和利己,不知為他人著想,不知仁民愛物,則違背了天性人情。至于為人“父母官”者,肩承拯民溺、濟民困的職責,更應汲汲以求仁、教人以求仁,以“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自命,方能不負圣賢教化、君王信用。如此,則能雖成事顯達,而任勞任怨,天下人眾望所歸,誰會不擁戴他呢?
“習勞則神欽。”這是說,耐得住辛苦,習慣勞作的人,連神仙都要欽敬。古人說“業精于勤,荒于嬉”,又說“成由勤儉敗由奢”,一勤天下無難事,莫向光陰惰寸功。若為自己著想,則一定要操習技藝,磨煉筋骨,遇到疑難困惑則努力學習和實踐,而后才可以“動心韌性”,長于才識,“增益其所不能”。為天下著想,則一定要吃苦受累忍饑挨餓,以普及勤勞習性和教化廣大民眾為己任,極勤以救民,極儉以奉身。所以君子欲成為人神信賴之人,關鍵一著莫過于勤勞。
曾國藩這四條齊家之道,與他一貫所主張的“八寶”“五箴”“十二日課”等的內核是一致的,無外乎勤、儉、敬、恕等內涵。他要求以此“二子各自勖勉”,“每夜以此四條相課,每月終以此四條相稽”,“以期有成焉”。相似的,曾國藩還說,吾教子弟不離“三致祥”,即:孝致祥;勤致祥;恕致祥。
紙上得來終覺淺。曾國藩不僅在書信中指點曾家子弟不忘修身齊家,更是在實踐上模范帶頭,并時時監督子侄們的落實情況。他告訴兒子,“吾忝為將相,而所有衣服不值三百金”;又說,“余服官二十年,不敢稍染官宦習氣,飲食起居,尚守寒素家風,極儉也可,略豐也可。太豐則吾不敢也”;又叮囑主持家事的二弟曾國潢,“吾家子侄,人人須以勤儉二字自勉,庶幾長保盛美”。曾國藩在前線,唯恐其弟在家為他買田置屋,“則寸心大為不安,不特生前做人不安,即死后做鬼也是不安”,并特意給國潢交代:“弟若聽我,我便感激爾;弟若不聽我,我便恨爾”,“望賢弟千萬無陷我于惡。”1867年,當他聽說家中修整宅第用度鋪張的消息后,在日記中寫道:“接臘月二十五日家信,知修整富厚堂屋宇用錢共七千串之多,不知何以浩費如此,深為駭嘆!余生平以起屋買田為仕宦之惡習,誓不為之。不料奢靡若此,何顏見人!平日所說之話全不踐言,可羞孰甚!屋既如此,以后諸事奢侈,不問可知。大官之家子弟,無不驕奢淫逸者,憂灼曷已!”
曾國藩希望長保家風傳之久遠,是因為他有一套“天概”理論:
管子曰:斗斛滿則人概之,人滿則天概之。余謂天之概無形,仍假手于人以概之。霍氏盈滿,魏相概之,宣帝概之;諸葛恪盈滿,孫峻概之,吳主概之。待他人之來而概而后悔之,則已晚矣。吾家方豐盈之際,不待天之來概、人之來概,吾與諸弟當設法先自概之。
“概”是刮平的意思。曾國藩認為物極必反,“盛時宜作衰時想,上場當念下場時”,富貴之家尤其應該注意謹慎謙虛,勤儉傳家,以避免噩運來臨。這種帶有宿命論色彩的小心顯然是多余的,但注意加強對青年子弟的教育,無疑是非常理智的。古有明訓曰:“富不過三代”。為什么?就是因為富貴家庭往往忽視對子女的教育,使他們在優越的環境中沾染上諸多壞習氣。是以他們不能繼承家業,不能恪守家風,一再地上演“一代不如一代”的悲劇。當代世界上許多家族式企業,繼承者能夠發展家業的,都是那些從小受到良好教育和嚴格約束的孩子,相反,導致家業衰敗的,都是那些不學無術的紈绔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