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宮之奇諫假道
- 人生的座右銘:歷代經典勵志小品
- 徐潛
- 2033字
- 2016-09-22 11:45:36
《左傳》
晉侯復假道于虞以伐虢①。宮之奇諫曰②:“虢,虞之表也③。虢亡,虞必從之。晉不可啟④,寇不可玩⑤,一之謂甚,其可再乎?諺所謂‘輔車相依,唇亡齒寒’者⑥,其虞、虢之謂也?!?
公曰:“晉,吾宗也⑦,豈害我哉?”對曰:“大伯、虞仲⑧大王之昭也⑨。大伯不從⑩,是以不嗣[11]。虢仲、虢叔[12],王季之穆也,為文王卿士[13],勛在王室,藏于盟府[14]。將虢是滅,何愛于虞?且虞能親于桓、莊乎[15],其愛之也?桓、莊之族何罪[16],而以為戮[17],不惟逼乎[18]唧親以寵逼[19],猶尚害之,況以國乎?”
公曰:“吾享祀豐潔,神必據我[20]?!睂υ唬骸俺悸勚?,鬼神非人實親[21],惟德是依。故《周書》曰[22]:‘皇天無親,惟德是輔[23]。’又曰:‘黍稷非馨[24],明德惟馨[25]?!衷唬骸癫灰孜颷26],惟德繄物[27]?!缡?,則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馮依[28],將在德矣。若晉取虞,而明德以薦馨香[29],神其吐之乎?”
弗聽,許晉使。宮之奇以其族行[30]。曰:“虞不臘矣[31]。在此行也[32],晉不更舉矣[33]?!倍?,晉滅虢。師還,館于虞[34],遂襲虞,滅之,執虞公[35]。
【注釋】
①晉侯:指晉獻公,公元前676年至公元前652年在位。復:又,再次。假道:借路。指軍隊通過別國領土。僖公二年(前658年),晉國曾向虞國借路伐虢,這是第二次“假道”,所以說“復”。虞:國名,姬姓,在今山西平陸北。周文王時始封。虢(guó):國名,這里指北虢,在今山西平陸東北。②宮之奇:虞國大夫,也作“宮奇”。③表:外表,這里指屏障,外圍。④啟:開啟,這里指縱容其貪心。⑤玩:玩忽,輕視。⑥輔:面頰。車:牙床。⑦吾宗:我們的同宗。晉、虞都是姬姓,原為同一祖先。⑧大(tài)伯、虞仲:都是周太王的兒子,一長子,一次子。⑨大(tài)王:指周太王,即周文王的祖父古公亶(dàn)父。昭:與下文的“穆”都是指古代宗廟里神主的位次。古代宗法制度宗廟次序,始祖的神主居中,以下父子遞為昭穆,左為昭,右為穆。父子異列,祖孫同列。太王在宗廟中的位次為穆,故其子為昭。⑩大伯不從:太王得知其父要傳位給小兒子王季,就與虞仲一起出走,沒有跟隨在父王身邊。[11]不嗣:沒有繼承王,位。嗣:嗣位。[12]虢仲、虢叔:王季的次子、三子。[13]卿士:周王室的執政大臣。[14]盟府:掌管盟約、典策的官署。[15]桓、莊:桓叔、莊伯。是晉獻公的曾祖、祖父。[16]桓、莊之族:指晉獻公的同祖兄弟各支。[17]以為戮:即“以之為戮”,把他們作為殺戮的對象。魯莊公二十五年(公元前669年),晉獻公盡殺同族諸公子。[18]不惟逼乎:不是僅僅因為他們對晉獻公構成威脅了嗎?[19]寵:尊位,權勢。[20]據:擁戴,保佑。[21]鬼神非人實親:鬼神不會親近哪個人。實:是,指示代詞,“人”的復指成分。[22]《周書》:周朝史書名,已亡佚。以下引文見于偽《古文尚書·蔡仲之命》篇。[23]輔:佐助,輔助。[24]黍:黃黏米。稷:谷子。馨:散發得很遠的香氣。[25]明德:使德行修明。以上兩句引文見于偽《古文尚書·君陳》篇。[26]民不易物:民眾進獻的祭品是相同的。易:改變,變更。物:指祭品。[27]惟德繄物:神只享用有德者的獻祭。繄(yī):語氣詞。以上兩句引文見偽《古文尚書·旅獒(áo)》篇。[28]馮(píng)依:憑借依從。馮,通“憑”。[29]薦:進獻。[30]以:率領。族:族人,家族。[31]虞不臘矣:虞國不能舉行年終臘祭了。意謂等不到年底,虞國就將亡國。臘:古代年終合祭眾神的祭祀活動。[32]在此行:在這次行動中。指晉發兵滅虢的軍事行動。[33]不更舉:不必再次調動軍隊。更(gèng):再。舉:舉兵,出兵。[34]館:借住,寓居。用作動詞。[35]執:捉拿,逮住。
【賞析】
晉獻公在位時,晉國逐漸強大,獻公的擴張野心也隨之而膨脹。公元前655年,晉獻公借道于虞而伐虢。圍繞著借道與否這一事關虞國未來命運的大問題,宮之奇對虞公作了寶貴的諫諍。
虞公貪圖晉國的“屈產之乘”和“垂棘之璧”,可謂利令智昏;又輕信晉國、虞國本是同宗,必不加害,可謂愚蠢透頂。結果,竟置宮之奇講的“唇亡齒寒”的道理于不顧,借給晉路,晉滅虢后,果然就回師乘勢將虞滅掉。
一篇短文,以對話的形式,展開兩個主張截然不同的人物之間的沖突;同時對晉、虞、虢三國之間的關系作了揭示?;仡櫄v史變遷,筆筆有宗;幾次引經據典,頭頭是道。由此不難看出宮之奇是一位頗具文化底蘊的富有遠見卓識的政治家。宮之奇著重從兩個方面批駁了虞公的謬誤,其一是宗族血親觀念,其二是神權迷信思想。可惜的是虞公固執己見,不納忠言,終于應驗了宮之奇的“虞不臘矣”的預言,虞國被滅,虞公被俘。文章的結尾,是對事件結局的簡要交待,寥寥十余字,對昏君的鄙夷不屑表露無遺,“襲”、“滅”、“執”等幾個動詞的運用,頗得“春秋筆法”的真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