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炎擠上公交車的時候正值上班高峰期，車里塞滿了人，天氣恰好趕上夏天的尾巴，還熱著。廉價的香水味和男人身上的汗味混合在一起，有一種說不出的惡心。雖然顧炎被擠到車門口，臉幾乎要貼到玻璃上，但是他此刻的心情卻是無比暢快的，就在昨天，他接到了T.O.D人力資源部門的短信：“顧先生你好，恭喜你通過了我們的考核，明天就可以來上班了?！?

T.O.D，國內首席服裝設計品牌，于1966年由著名設計師李京基創建，大膽的創新和吸睛的色彩是T.O.D最大的特點，旗下的產品每年都會成為時下引領時尚的風向標。這也是顧炎寧愿辭職原公司的設計總監一職而甘愿與新人競爭T.O.D職員的原因之一，對于他這一決定，周圍的人持反對的多，即便原來工作的公司小而無名，但設計總監一職也足夠溫飽不愁，平平淡淡的過一輩子，何必擠破頭皮只為了一個小職員的位置。顧炎的父親卻支持兒子的這一決定，在顧炎下定決心遞交辭呈的前一天晚上，父親給他倒了杯茶，“兒子，你的什么設計啊服裝啊我老頭子一樣都不懂，你也老大不小了，比你爸強，所以呀我相信你這樣做一定有你的原因和想法，只要你覺得值，老爸就支持你。至于你媽那邊，我會好好跟她溝通的，你就放手去做吧?！?

“嗯，謝謝爸。”顧炎低著頭盯著拖鞋看，父母的擔心他都了解。

“兒子……”父親像是有話要說卻又不好開口的樣子，“你也別一天只想工作的事情，有時間得考慮一下終身大事了，你媽還盼著抱大胖孫子呢。”

顧炎嘆了口氣，“等我工作定下來再說吧?！?

一個剎車讓他的思緒回到現實，下了車，走過一條街，就遠遠的看到T.O.D的標志性淡紫色建筑樓。顧炎理了理領帶，拍拍身上的灰，深深吸了一口氣，“加油！”

高聳的寫字樓前是一個金色郁金香雕塑，郁金香正是T.O.D的LOGO。踏進大門的旋轉玻璃門，一眼望去電梯前排了兩列長長的隊伍。顧炎一邊戴上工作牌一邊走過去自覺地排到隊伍的末尾，站在他前面的一位男士見他左右張望的樣子問：“你是新來的吧？”

“嗯，”顧炎點頭，“那個……上班還要排隊？”

“對的，這一直是我們公司的傳統，只要是早上就都要排隊?！蹦惺拷忉尩?。

顧炎第一次看到這種情況，雖不能理解，還是回應道：“哦，是這樣?！?

細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出清亮的響聲，顧炎應聲回過頭，走來的是一位身材瘦高的年輕女子，干凈利落的栗色短發，一條可愛貓咪吊墜的鎖骨鏈給白皙的脖頸添上幾分性感，白色雪紡衫搭配復古廓形膨裙，時尚美麗的外形完全符合公司的形象。女子身上散發的香水味從顧炎的鼻尖掠過，一個晃神顧炎才發現她竟然徑直地向電梯門口的方向走去。

“那位剛到的小姐……”

女子聽到背后傳來的喊聲停下腳步，隨著她回頭的還有周圍的職員，目光齊刷刷地投射到一張新面孔上。

被這么多人盯著看，顧炎覺得渾身不自在，他像是為自己打氣一般的咳嗽一聲，“小姐，大家都在排隊，所以你……”

話還沒說完，顧炎就看到剛剛那位男士對自己使眼色，掃視一圈周圍的人，他們在細聲議論的同時也向他投來同情的目光，顧炎立即明白眼前的這位年輕女子身份定是不同尋常，剛進公司就樹立強敵于己總是不利的，但是，“大家早起趕來上班，辛苦地在這里等都不容易，所以……還是請你排隊吧?！?

當聽到這些只是在心里想的話居然真的從嘴里冒出來的時候，顧炎也著實嚇了一跳，要是因為這件事在上班第一天就被解雇的話就得不償失了，他下意識的朝美麗的女子看去，只見她優雅地走過來，嘴角微笑：“你說的對，是我疏忽了?！?

顧炎面露尷尬地笑笑，好在只是一場虛驚，沒有引起一番鬧劇，他暗暗地舒了一口氣，而這時，電梯門也剛好開了。

出了電梯，人們各自散去，一只手拍了下顧炎的肩，是剛才那位男士。“剛剛我真為你捏了把汗，看你初來乍到什么都還不了解吧，剛才那個漂亮的女生啊，”說到這里，他壓低了聲音，“是董事長的女兒，李妍真?！?

“原來如此?！彪m然猜對了一半，但或多或少心里都還是有點吃驚的。

“楊遠?！睏钸h友好地伸出手。

顧炎也伸手握住他的，“顧炎，請多多指教?！?

原來，公司的現任董事長是創始人李京基的兒子李澤毓，李澤毓有一兒一女，女兒就是已見過面的李妍真，兒子名叫李秉煥，聽說目前人在巴黎。

到了晚上，餐廳里燈火通明，幾個傭人忙里忙外，卻文絲不亂。精心布置的餐桌，白底印花的桌布，一架歐式復古鍍金燭臺，一套塞納風情系列的骨瓷餐具，孔雀藍釉細頸瓶里插了一枝新鮮的白玫瑰，一切準備就緒之后，色澤誘人的菜肴一道接一道擺上桌，在最中央的地方，是一個芭比公主翻糖蛋糕。

“小姐回來了?！?

話音剛落，李妍真出現在門口，她脫掉踩了一整天的高跟換了雙舒適的家居涼拖，進了餐廳，坐在餐桌前等候多時的男人滿臉笑容的起身，是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笑起來的時候眼角和額頭有被歲月磨礪留下的痕跡，雖是上了年紀，身體卻依然健朗，聲音也鏗鏘有力，“我們小壽星回來啦，生日快樂！”

“謝謝爸。”李妍真迎上去給爸爸一個感謝的擁抱。

李澤毓臉色卻突然暗下來，“你哥也真是，妹妹過生日也不回來慶祝，至少要打個電話祝福才對，一點做哥哥的樣子都沒有，等這小子回來爸爸一定替你好好教訓一下他?！?

李妍真見爸爸賭氣的樣子禁不住笑：“哥哥也是工作太忙，沒關系的?！?

“忙什么忙？他呀一天就只知道圍著女人轉，都多大的人了，人家去哪兒就跟著去哪兒，一點出息都沒有，我還指望把公司的重擔全部交付給他，看來沒有你幫忙我終究是放心不下。還有，慕雪這孩子怎么回事，還不答應秉煥做我李家的媳婦嗎？妍真，你趕緊給你哥打個電話?！?

“哦?！卞鎿芡烁绺绲碾娫?。

巴黎。

后臺里亂成一片，助理提著衣服走來走去，化妝師給模特化著夸張的彩色妝容，各國語言的混合，飛快的語速，空氣中凝聚著一股緊張的味道，只有在一個角落里有一個人悠閑的提著女人的包和一個紙袋裝的咖啡。這時，他的電話響了。

“喂，妍真啊?！崩畋鼰吹狡聊簧系拿謺r才想起來今天是妹妹的生日，“對不起，哥哥差點忘記你的生日，都是哥哥的錯，回來我一定好好補償你?！?

“我還不知道你呀，一門心思都在慕雪身上，哪里有空管我？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還不算太失望。”李妍真的聲音就像她的人一樣溫柔，“對了，走秀開始了嗎？慕雪肯定忙壞了吧？”

“嗯?！崩畋鼰ǖ哪抗饪聪蚧瘖y臺的地方，那里有一個高挑的模特站得筆直，一個長發及腰的女生彎下身子為模特身上的服裝做最后的調整，看著她忙碌的樣子，李秉煥的眼神既溫柔又心疼，“連續幾天她都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了，我真擔心她身子會吃不消。妍真，走秀馬上要開始了，我先掛了，生日快樂！”

“來來，讓我跟他說兩句。”李澤毓對女兒說。

李妍真聳了聳肩，“掛了?！?

“臭小子！有了媳婦就忘了親爹！回來看我不收拾他？”話雖這么說，李澤毓的臉上卻掛著笑容，“我們不管他了，女兒啊，老爸祝你生日快樂，越來越美。”

“不能再美了?！崩铄婀室鈰擅牡赜檬只^臉龐，開著玩笑說。

李澤毓笑得合不攏嘴，連連點頭，“是是，我的女兒已經夠漂亮的了，哪個小子能娶到你呀，就是他的福氣?！?

“嗯。”李妍真也笑笑。

“不說了，我們吃蛋糕，你先許個愿吧。”

輕快的音樂流淌在空氣中，T臺兩邊坐滿了人，隨著模特的出場，閃光燈一頓轟炸，李秉煥坐在觀眾席中，也手持單反伺機而動，但他的目標不是這些光鮮艷麗的模特，而是在后臺等待的人兒。這一次的服裝設計以白色為主色，黑色為點綴，高雅，簡約，素凈，展現在人們眼前的宛如一個冰雪王國的童話世界。聽到身邊的人連連贊嘆，李秉煥心里驕傲極了，仿佛這些衣服是出自他之手一般。短暫的幾分鐘過去了，作為設計師的慕雪登場亮相，雖然只是露個臉，但是人們紛紛為她的美貌氣質和出色才華感到震驚，年僅二十五歲的女生現已是圈內的翹楚，實屬難得。

李秉煥溫情脈脈地望著臺上的慕雪，舍不得眨眼，好像只要一個不留神，她就會消失似的。

另一邊上海的一套公寓里，只有工作臺上的燈亮著，借著光可以看到桌上的文件欄里放了幾本時尚雜志，一個相冊本，還有幾本不搭邊的有關計算機方面的書籍。電腦的屏幕亮著，一碗泡面冒著熱氣，顧炎吃了幾口面，打著游戲。

除了上班，打游戲幾乎是顧炎工作之余唯一干的事情，他也沒什么愛好，除了和朋友吃個飯聊個天，有時候回家陪陪父母，其他時間大多都待在公寓里。有人說以顧炎的條件，找個女朋友綽綽有余，為什么這么多年了只見他總是一個人？這個時候顧炎只是笑笑，“我這么一個無趣的人，有誰愿意跟我在一起？”“身邊多了一個人，就不會無趣了?！?

但是身邊多的那個人，不是她。

也不會有趣了。

顧炎歇了一會兒，揉揉眼睛，他的目光從文件欄里的那些計算機書緩緩掠過最后停在那個厚厚的相冊本上，輕聲嘆了一口氣。

在結束了采訪后，李秉煥捧著一束鮮花走到慕雪面前，“祝賀你?！?

“謝謝?！蹦窖┙舆^來，心情好極了。

“走，我帶你去吃東西?！闭f著李秉煥拉著慕雪的手出去。

“你說帶我去吃東西，沒想到是這樣?！蹦窖┛恐雷?，用食指和中指在桌面上交替走動，看著李秉煥忙碌又如魚得水的樣子，她的嘴角揚起好看的弧度。

說帶她去吃東西，原來是載著她回到了暫時居住的總統套房里，不知什么時候采購的蔬果材料，李秉煥竟然親自下廚。“記得你說過在高級餐廳就餐有一種受束縛的感覺，我知道你不喜歡，所以就帶你回來吃。不過，你要等一會兒哦。”

“那你先忙，我坐會兒?！蹦窖┮幻嬲f一面拖著涼鞋去了客廳，她打開電視，在沙發上坐著吃蘋果，因為太過勞累，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時間緩緩地流淌，李秉煥看著自己的成果滿意地一笑，壽司卷，鮮蝦意面，五花肉泡菜餅，芝香培根焗薯泥，木瓜酸奶昔。他叫慕雪吃飯，不見動靜，便走到客廳，見她蜷縮在沙發上睡得很熟，眉間皺得緊緊的像是在做夢。他蹲下身，輕輕地為她蓋上外套，手指慢慢地靠近她的額頭，想要撫平原本柔和的雙眉。這時慕雪醒了，她睜開眼，對他說：“怎么不叫我？”

“不忍心叫醒你?！崩畋鼰厝岬啬曀?，“既然醒了，就起來吃點東西吧?！?

慕雪伸了個懶腰，支起身，只覺得渾身無力，被李秉煥倒掛著去了廚房，一個勁兒伸出粉拳捶他的后背，“放我下來！”

到了桌邊李秉煥才將她放下來。

“哇?！蹦窖┛吹揭蛔赖牟瞬挥傻冒l出感嘆。

“都是你喜歡的，快嘗嘗。”聽到她的感嘆，李秉煥心里偷著樂。

慕雪坐下來，嘗了一口面，“嗯，你做的東西越來越好吃了。”

“喜歡嗎？”李秉煥問。

“喜歡，你也吃啊。”慕雪餓得只顧得上吃，眼睛也沒有抬一下。

“喜歡……以后我就每天都做給你吃。”

慕雪手上的動作一頓，她擱下筷子，看向李秉煥，臉上洋溢出的幸福和害羞讓慕雪不忍心出言傷害他，她微微一笑，“你還要忙公司的事，就不必做這些了。嗯，真好吃，快吃啊?！?

雖然沒有一語道破，但是李秉煥明白她話里的意思，他沖著她笑了笑，心里卻泛起一陣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