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到莎拉布萊曼的這些問題了嗎?或許這些恰是我正想說的,可我不能確定。我的心有些搖晃,像船在水中央。我的船,已經無人駕馭。當時我甚至還有一種沖動,就是立刻帶著許玫遠走高飛,去我們能去的最高的地方,比如天堂;去我們能去的最遠的地方,比如未來。
天灰蒙蒙的。我在買飯后走出飯館的時候發現。
5
人在等待的時候,時間會過得很慢。在幻想的時候,時間會過得很快。所以我覺得我和許玫走回學校的時候時間流得很快,快得我無法記起我們曾經說過什么。
其實我們真的沒有說什么,也沒做什么。只是不是每個人都以為我們什么都沒做,什么都沒說。比如管瑤。
是快要進學校的時候發現管瑤的,她騎著一輛小木蘭,正要離開學校。她又來了一次,在我和許玫結伴去買飯的十幾分鐘里。我跟她打招呼,許玫也跟著和她打招呼。她先是把小木蘭略微減速,在到我和許玫身旁的時候短暫地停了一下,她把頭盔向上抬,只是抬高了一點,露出了嘴和鼻子。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這就是管瑤當時說給我和許玫的話。然后她就轉動油門離開了。我和許玫轉身看她的背影,她沒有回頭。許玫重復了一遍剛才那四個字:原來如此。
是的,原來如此。原來我和許玫走在一起。但是我們確實沒有什么,甚至許玫和我誰都沒有說出心中的話。
吃飯的時候他們說到了管瑤。他們說管瑤送給我一幅畫,畫還放在樓上的房間。他們說管瑤知道我和許玫出去之后就要離開,任憑他們花費口舌勸她留下來一起吃飯。后來他們又問我和管瑤之間怎么了,出什么問題了嗎。我的回答是我們在半年多年之前就已經出問題了,不然不會有小淳的出現。我向他們甩著手,說,看見了嗎,現在我仍然是一無所有。
關于我和管瑤還有小淳的愛情,讓我不得不承認寂寞的力量。我們都是因為寂寞才走到一起,我比小淳寂寞,管瑤比我更寂寞。小淳是寂寞的,所以接受過我。我們都是沒有未來的,不合現實的。所以都分開了。她們都不是我內心里真正喜歡的女孩。心理學老師和我們說人心里有四扇窗,open window,hidden window,dark window,另外一種我已經忘記是叫什么名字了。但是我知道我愛的人的輪廓是屬于dark window,我不知道,別人也不知道。我只能一路走,一路望,直到緣分讓我們牽起手來。
我不會再輕易選擇,包括許玫。甚至我自己都知道許玫愛自己我也喜歡許玫,可我依然不能輕易選擇。我怕傷害許玫。本已傷痕滿身的許玫。
吃完飯后我上樓去看管瑤留下的畫。素描。
一條長長的海岸線,紙的一大半都是大海。畫的右側是六個人,五個人在海灘上唱歌,一個人在看。打鼓的那人是我。胖胖的是阿牛,瘦瘦的是寧子,個子很高的是亞川,那個漂亮的女孩是貝蓓。還有一個人在遠處看著我們,面前支著畫架。我本以為這個女孩應該是許玫。可是畫架告訴我這個人應該是管瑤。畫面上沒有許玫。我記起以前在RED演出的時候,高德不喜歡許玫參加,所以許玫很少去RED。畫紙上還有字,用鉛筆寫的:我一直笑,看你美麗的臉;你一直笑,看我曖昧的眼。
我一直笑,看你美麗的臉;你一直笑,看我曖昧的眼。這句話是我以前我寫給管瑤的,一年前的一個雪夜。那是我們愛得最真最深的季節。
看著畫,我想起很多。我不應該再想這么多的。我把畫重新卷了起來,放在桌子上。不會再打開了。后來管瑤就沒有再來學校,接連幾天都沒來,據說是因為她爸媽出差都回家了。
下午的時候寧子就來了,他說他哥哥不讓他來,他是偷著來的。寧子鼓舞了我們的士氣,大家都比以前更加認真地排練,整個下午都沒怎么休息。
中間的時候寧子的哥哥來學校找過寧子,沒說什么,只說是確定一下寧子是不是在這里。其實我們都知道他是想要寧子回去,可是他剛進們就被寧子趕了出去。
晚上我們一起去RED,大家都很想念那個地方。RED幾乎什么都沒有變,甚至服務生還是那兩人。高說,他就喜歡這樣,會永遠喜歡,一直不變。我們樂隊的照片還在墻上帖著,絲毫沒有因為時間而變得變色或者褶皺。這里現在已經變成了靜吧,沒有人在這里唱歌,所有來這里的人都在靜靜地坐著,或者喝些什么,和朋友聊聊天。我們幾個人來也是一樣,只是在這里坐坐,聊聊天。即使白天,還是很暗,每個靠墻的桌子旁邊都有不同顏色的燈,但開了光線也很弱。
你可以隨便打開一種顏色的燈,高德說。
這種設計很獨到,是誰這么聰明呢?我問。
是管瑤。那次管瑤和他爸爸一起過來看我,談到燈光布置的事情,她就提了這樣的建議,我覺得很好就裝上了。忘說了,我和管瑤的爸爸是同學,也曾是同事。我以前也在教育局藝術教研室工作,還有職教的胡老師,我們都是同事。我起初還說跟胡老師聯系要你們去職教排練的事情,沒想到我找他去了,他們卻說你們就在那里練呢。
高德一下子和我們說了這么多。管瑤,管瑤的父親,高德,老胡,原來他們之間還有這樣的關系。我想著這些,漫不經心地回答高德說,沒想到她還這么聰明。
高德笑了。
其實管瑤確實很聰明,聰明到我無法想象。以前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她做事情都把我搞得愣愣的,很多事情她都做了我卻依然被蒙在鼓里。
后來高德問了一下我們排練的情況,還叮囑阿牛一定要抓緊時間,還安排了阿牛很多其他的事情,高德一直都最信得過阿牛。阿牛嗯嗯啊啊地應著高德,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同意高德的安排。不過他不同意也沒辦法,主要的事情還是要由高德來負責,比如演出服裝,還有演出時的樂器什么的。高德也不愧是高德,他把這些都安排得很妥當。他聯系了市里工業學校的一個樂隊,借到了他們的東西,后來又聯系了師范學校的藝術團,我們可以去借他們的衣服。這樣一說顯得我們十分寒酸,什么東西都要去借,但也沒有辦法。
離開RED的時候下起了雪,漫天雪花飛舞著,雪白的蒼茫。白色讓我的眼睛忽然產生腫脹的感覺,可能是剛才在酒吧的黑暗里呆的時間太久,被強烈的白刺傷了眼睛。這個小城因為一直都不注意環保,所以樹木很少,到處都是建筑物。雪無一例外地落在路面或者房子上,像是在給一坐復雜的模型統一地刷上花白的油漆。眼睛適應白色的時候,他們可能都已經到了,我的身旁只剩下了兩個人。
阿牛。許玫。阿牛家就在不遠處。
6
阿牛跟我說,我們先把許玫送回家,然后我再送你回職教。
不用了,把許玫送回家,你也回家吧,我說。
阿牛,你先回家吧,你這不就到家了嗎?許玫說。
這時我的鼻子尖已經變得涼涼的,同時看見他們兩個人頭上都落滿了雪,我們在雪里走了很長一段時間了。三個人在零下X度的雪里走,如果只有我一個人,我肯定會覺得寒冷。現在卻不覺得。
我想起一個故事。很多朋友關心我,他們看見我抽煙就會跟我說,小心抽壞你的肺。我會跟他們說我沒肺。有時候跟朋友開玩笑,他們會說我狼心狗肺。我會跟他們說我沒肺。為什么?他們都會問我。我告訴他們,我上小學的時候總喜歡把書包放到教室,然后自己就跑出學校去玩,一玩就是一個上午或者一個下午,一直到放學的時候才回到學校去拿書包。所以我的書經常會搞丟,我的書都是公用的,誰沒帶書都會去我那里找,找來找去我就會丟東西。所以我奶奶常說我沒心沒肺。我說完這個還要告訴他們,你們說我吸壞了肺或者說我狗肺是完全沒有科學根據的,一看就知道你們沒有調查,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所以以后不了解基層情況就不要亂講話。
我說這個故事只是為了說明我是個沒心沒肺的人。
是的,我沒心沒肺。比如說現在許玫要阿牛先回家我起初就沒反映過來,我只認為她是要阿牛早點回家休息。后來想起許玫白天跟我去買飯的事,才明白了什么。不過我明白得比較晚。
我和冬遠說點事情,你還是先回家吧,許玫跟阿牛說。
那好吧,你們也都早點回去,別在外面呆時間太久了。阿牛說話的口氣顯示出他的很不情愿,雖然他現在和許玫做著普通的好朋友,可心中的情根畢竟未除。
現在只有我和許玫兩個人,雪也變得小了些。
許玫,你知道嗎?這是我們家鄉今年的第一場雪。我問許玫。
不知道,沒人告訴我今年家鄉一直沒有下雪。
我們在雪里奔跑好嗎?我試著問許玫。
為什么?
沒為什么,只是想。
好。往哪個方向?
往你家的方向。
好,現在開始,我來喊口號,聽好了,一、二、三,開跑!
街上除了我和許玫再沒有其他人,冬夜的人們都喜歡早早地進入夢鄉。在雪里做夢是件有趣的事情。我們一起跑著,許玫一定在做一個美麗的夢。她會夢到雪天使嗎?我在心里問自己。回頭看我們跑過的痕跡,兩排腳印時而混在一起,時而分得很遠,稀稀落落地灑在常常的街上。除了兩排腳印,再沒有別的痕跡了。
從阿牛家到許玫家,走著需要25分鐘,現在我們跑著,卻只需要10多分鐘。盡管我們跑的速度很慢。我只是希望許玫和我一起跑著回去,不管速度快慢,只要比走著快就可以。我希望不和許玫單獨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了。我記起了阿牛不情愿的表情和語氣。
到你啦,許玫。我提醒許玫說。
啊?我都要累死了,不過,我很開心。她邊說邊喘氣,看來她真的累得不行了。
那就回家早點休息吧。
啊?你說向著我家的方向跑,可沒說跑到我家就不跑了呀!
我就是要送你回家,現在你到家了就可以了。
我還有事情要和你說呢,剛才只顧和你跑卻忘記說了。
那你說。
我都要累死了,讓我休息一下再說。說完她也顧不上地上的雪,自顧自地彎身蹲在了路旁的臺階上。
你看你,都累成這樣了還要繼續跑。我跟許玫開玩笑地說,其實我知道她只是想和我一起在雪里跑,跑多久她都不會說累。而我和他一起跑,只是想把她早點送回家。
冬遠,你不愿意和我一起在雪里跑嗎?許玫很委屈地問我。
不是,絕對不是,你累了,也到你家了,正好可以休息了。
那好吧,事情我今天就不說了。說真的,我現在還沒有足夠的勇氣和你說。再過幾天,用不了幾天,我一定會說。
呵呵,你要跟我說什么事情呀,還要用那么大的勇氣?
別問了,早晚我會告訴你的。對了,我剛才記起件事情,我要送你件東西。你跟我來。
去你家?
對呀,不去我家怎么拿東西?
你去拿,我在外面等你。
既然你不怕冷,那你就在外面等,我去拿東西了。許玫說完,就轉身向著家里走。
我在猜想許玫會送我什么東西,但是沒有猜出來。我和許玫不是兩小無猜。我只有在外面等。我向南或者向北看,許玫的家就在我的對面,那個方向是東。雪還在落著,不停地落在我的身上,我就這樣在雪里站著,沒有去找個可以避雪的地方,我想盡情享受一下著雪,這是家鄉今年的第一場雪。
伸開掌心,讓一瓣瓣的雪花落在其中。或許是因為掌心的溫度,雪花落上去就會馬上化掉,變成一滴晶瑩的淚水。后來淚水多了,把我的整個掌心都弄得濕了。其實我掌心什么都不能把握,一些事,一些人,一些愛情,都曾從我掌心里悄然無聲地消失。掌心太小,難留永恒。我依然想用掌心留住一些東西,于是緊緊地把手握了起來。一滴滴淚水從我指縫間滲了出去,落在地上,在潔白的雪上濺出了小小的坑坑點點。這些小坑坑點點像是一個個女孩子的酒窩。
我對著那些酒窩笑了。我已經學會了把握,不怕什么都把握不住。至少我可以握住希望。
許玫在二十分鐘后走了出來,手中拎著一個袋子。她把手臂抬至水平,在我的面前晃來晃去。
什么東西?
圍脖,和我脖子上這條差不多的。是去年我織給你的,可是一直沒有勇氣送給你,如果當時你能夠有一天的時間只是來陪我,我就會送給你的。我甚至都想到過把這條圍脖送給阿牛,可是也沒有。我知道,我沒有送給你,是因為沒有勇氣。而沒有送給阿牛,是因為沒有必要。
真讓我受寵若驚呢,你竟然送我如此有紀念意義的禮物。
快收下吧。不過現在不許拿出來看了,等回學校后再看,你放心,里面沒有炸彈的。
我倒是希望里面有炸彈呢,炸死我所有的人都會安心。
這個所有的人包括我嗎?
你說呢?
我帶著許玫送給我的東西離開,像個幽靈一樣穿過小半個縣城。其實我一直都想著和許玫剛才的對話,我說如果有炸彈可以炸死我會讓所有的人都安心的。許玫問我包括她嗎。
是的,你說呢?許玫。我初中時愛過一個叫姍的女孩子,她和我一起散步的時候被卡車撞到,去了一個我永遠都不能去的地方——天堂。她說我這樣的人死了也不能上天堂,因為老師們都說我不是個好孩子,我喝酒,還偶爾抽煙,和比自己大的男生打架,打架之前還會去學校的舊倉庫里偷桌子腿。許玫,你認識的,管瑤,她是我愛上的第二個女孩子。我大半個高中時代都給了她,最后的我們卻無疾而終,而我也讓她受傷很深,雖然只是天意弄人。而另一個也是你知道,她叫小淳,雖然我和她戀愛的時間加起來還不到半年,卻連保護她安慰她都做不到,讓她永遠地離開了我。
在這三場愛情中我也在受傷,像瘋了一樣,像喝醉一樣,像中毒一樣。
對,就是中毒一樣,現在我身上的毒還沒有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