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謀殺發生在早上

海倫·塔克

離開州議會大廈的時候他已精疲力盡。他完全忘記了去簽到臺登記離開。當他走到門前時,金屬探測器邊桌子后面坐著的門衛把他叫住:“參議員溫福德先生?”

他轉身走回來,在簽到本上簽上自己的名字——不管門衛跟你多熟,你進出大樓必須要登記。

“‘美麗的美國’已經變成了‘過于警惕的美國’了。”他對門衛老頭說。

“也許是‘不安全的美國’, ”門衛說,“晚安,參議員先生?!?/p>

他點了點頭,累得不能再多聊幾句了。他徑直走向大樓邊停車場上的保留車位。進了他的“別克”,先坐了幾分鐘——他累得抬不動手把汽車鑰匙插進去點火。

那天早上,他8點鐘離開家,在“脆醬”快餐店吃了早餐——咖啡和一個甜面包圈,接著去了州議會大廈。在那兒他溫習了一遍下午報告的要點——下午2點,他要做一個關于州政府教育預算的報告。午飯是在辦公室吃的,一份金槍魚三明治,叫的外賣。一直到下午3點他才開始作報告,因為之前關于醫療衛生預算的辯論超時了。他的報告以后,又是一番關于他的提案的辯論……6點以后他才得以離開。

不知道為什么,他想起他的爺爺。爺爺是個農民,整日辛苦。在他五歲的時候,他的父母死于一場車禍,從此他由爺爺帶大。約瑟夫·溫福德從地里回來的時候,老是面紅耳赤,汗流浹背,說一句:“累得不行,好像開了一天荒。”

那就是萊利現在的感覺。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在他念高中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不會成為一個農民。他決不愿在滾燙的地里把自己的體力耗盡,除了干活就是吃飯,春借秋還——如果到時候糧食能收回來的話。簡單地說,他想出人頭地,應有盡有。

他已經做到了,確實算做到了。還差一點。

他將從州參議院走向聯邦參議院,一直走……當然,最后一步就是階梯的最高一級。為此他愿意在政治的田地里辛勞——這可是與煙草地和棉花地大相徑庭了。他感到爺爺會為他驕傲的——爺爺死的時候,家里的地賣了,得來的錢讓他完成了法學的研究生學業。

他把車子發動起來,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路上,6點半左右到了家。

他不得不把車子貼著街沿停靠在家門口,因為在門前的車道上停了兩輛警車。那是一幢高大的房子,屬于伊麗莎白·都鐸風格。

盡管累得要死,但他還是從車里跳了出來,向家里跑去,在門口他遇到一個穿藍制服的?!皡⒆h員溫福德先生嗎?我們找了您好一會兒了?!?/p>

“我在州議會大廈。一整天都在那里?!?/p>

“我們打電話到您的辦公室,說您不在,因為……”

“出了什么事?”他打斷了對方,“是不是入室行竊?最近這里已經發生過兩次了?!?/p>

“進來吧,參議員先生,”警察站在一旁,好像他成了主人而參議員是客人,“坐著說吧?!?/p>

他一臉疑惑跟著這位年輕的警官進了屋子,然后一下陷在了這個大房間里的一把椅子上。顯然,他累壞了,已經聽不出有什么事情比知道晚餐吃什么更重要的了。

“先生,我不知道應該怎么說才能讓您覺得可以接受……”

這時一個年長一些的警官走進屋子里,他認出來是警察局長??吹絽⒆h員,警察局長立刻停下腳步,走過來伸出手:“溫福德先生,我很難過,我……”看到參議員臉上迷茫的表情,他轉向一旁的年輕警官,“你告訴他了嗎?”

“還沒有,我正要說?!?/p>

“怎么了?”萊利·溫福德問道,“看在上帝的分上,到底怎么了?”

警察局長向下看著地板,一只手插進灰色卷曲的頭發里:“先生,您的妻子死了。今天早上被謀殺了。”

萊利站了起來,過了一會兒又跌回椅子里?!安豢赡埽 彼敖衅饋?,“一定是你搞錯了。絕不可能。這算什么,一個愚蠢的玩笑?”

“是真的。我很難過。您的隔壁鄰居,薇拉·奧頓大約在1點半發現的。當時溫福德夫人躺在床上,奧頓夫人說,開始她還以為夫人在睡覺,可是她怎么也叫不醒她?!?/p>

“你說‘謀殺’,你怎么知道是謀殺?是不是她中彈了或者……”萊利一下子癱倒了,雙手捂住臉龐。

“不是的,先生,看起來她是被扼死的,她的咽喉有印痕,但是現在我們還不能確定,這要到……”他停了下來,把手搭在萊利的肩上,“我真的很難過。我們已經查遍了整個房間尋找罪犯的指紋,但是除了您和您妻子的,沒找到任何其他人的。奧頓夫人說,除了在她想要弄醒夫人的時候碰過她的肩膀,她沒有觸碰過任何東西?!?/p>

“她和塞琳娜今天本來準備一起去吃午餐和購物的,”萊利說,“我的上帝啊……”他又把腦袋埋進雙手,然后他抬起頭來,“我想我是不是要確認一下……尸體?”

“奧頓夫人已經確認過了。并且現在還不能進臥室,因為取指紋要撒粉塵,房間有些亂?!?/p>

萊利把頭垂到椅子一邊的扶手上面,他的肩膀顫抖著,嘴里一遍一遍輕聲喚著:“塞琳娜,哦上帝啊,塞琳娜……”

這是探長馬科斯·巴魯今年最愉快的一周的第二天。在過去的幾年里,每年六月份他和他的四位朋友們會租用外班克斯的哈特拉絲島上的一間小屋。通常他們釣釣魚,打打牌,喝點啤酒,吃吃海鮮——直到他們撐得受不了為止。這是馬科斯今年僅有的感到完全放松的時刻。不知道為什么,當他去他的兩個兒子家做客的時候,他也從來沒有完全放松過——做個客人,接受他人甚至是兒子的殷勤招待,總讓他有點煩躁——當然他的職業從來就不是所謂閑適的那種。退休的念頭已經在他腦子里轉了好幾年,但是當他認真干起來,卻是工作在推動著他的生活。至少是在艾薇死了以后。他無法停止對她的思念,如果他沒有這份工作,他會整天想著她。他已經六十歲了。要不了幾年,關于他退休的事就會在其他人的腦子里轉起來。他已經想好了,他會主動提出退休,在別人通知他退休之前。

早上,他走在海灘上。他的皮膚能感覺到陽光的力量。他的皮膚發紅,對各種天氣都很敏感,沙色的頭發現在大部分已經灰了,灰藍色的眼睛似乎隨著年歲的更替正變得黯淡。他身高剛過六英尺,身材保持得很好,沒有凸起來的肚子,也沒什么贅肉。

海灘上沒什么人,他的幾個朋友在沖浪??雌饋硪粓霰╋L雨正在路上,可能自東北方向來。如果海岸警衛隊里沒人過來提醒一下的話,這五個男人肯定對這場暴風雨一無所知:在這一星期里,他們拒絕讀報紙、看電視、聽廣播。

今年的海灘看上去和往年不同。由于海水侵蝕,燈塔已經從近岸的水邊搬到岸上內陸。也許哪一天這里的整個島都會消失,他走在涌上海灘的細浪里,這樣想。也許整個外班克斯都會消失:弒魔山、基狄鷹、納格斯岬角……是該好好想想這個問題。許多居民把他們的小屋從海島上搬回來,可是如果在一場暴風雨之后,海浪吞沒了海灣,該怎么辦?如果有一天這里唯一可以被看到的東西,只剩下從水里突伸出來的騎士紀念碑的頂部,該怎么辦?現在人們還在海灘上投資,大興土木。

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轉過身來。他看到有人在小屋門口向他揮手。他慢慢地走過沙灘,心想,是不是我忘了今天輪到我做飯。可是,當他走到門口的時候發現,那不是他的朋友,而是一名州警。

“是巴魯探長嗎?”

“是的。什么事?”

“長官,城里出事了,找您回去。警察局長葛雷森找您。他說讓您現在就回去,還說您可以再補休一整個星期的假期?!?/p>

“媽的,”馬科斯心里罵道,但是沒有脫口而出,“發生了什么事?”

“參議員萊利·溫福德的妻子昨天被謀殺了,葛雷森局長要您接管這個案子。他只說了您在哈特拉絲島上,我們從今天一早就開始找您了。”

“我真應該告訴他我去的是提拉·德爾·菲格島?!瘪R科斯說。如果他離開了,朋友們肯定會發火,因為那時候就只剩下四個人了,大家都知道要五個人才能湊足一場牌局。

車程是四小時?;氐骄挚偛?,馬科斯先去了局長辦公室。扎克·葛雷森,只比馬科斯小一兩歲,正站在窗邊向外望著曼根街,好像此刻他日程表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觀察交通狀況。他卷曲的灰色頭發下,是一張皺紋縱橫、愁眉不展的臉。當馬科斯走進辦公室時,他轉過身來。

“都是什么時候了?!彼鷼獾毓緡佒K麄儍扇酥g沒什么上下級的講究;他們一起上的警察學校,那個階段似乎和現在沒有什么關系了。

“你答應讓我休一個不被打攪的假期的,”馬科斯抱怨說,“如果死的是一個小地方來的無名小卒的老婆,我想你不會派人把我找回來?!?/p>

“對,”葛雷森承認,“但是萊利·溫福德很快就會成為聯邦參議員,不久以后甚至可能是總統。所以,我們務必馬上查出兇手,讓他滿意?!?/p>

“‘務必’, ”馬科斯琢磨起來,“很久沒有聽到過這個詞了……嗯,我想想,我不記得有人用過這個詞?!?/p>

葛雷森坐到辦公桌上:“我們必須做點什么,而且是現在。到此刻為止我們一無所獲。媒體盯著我們,參議員溫福德盯著我們,案發的整個社區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嚷嚷著向我們要該死的兇手,接下去他們會嚷嚷著要我辭職的。去和泰德·麥凱談談,讓他把最新的情況告訴你,之前是他在辦,現在你接管?!?/p>

最近,一批較為年輕的探員被安排進了兇案組,麥凱就是其中一個。金黃色的卷發、藍色的眼睛和一張娃娃臉讓別人很難看出他已經三十四歲了。馬科斯坐在麥凱辦公隔欄里的桌子邊,對他說:“從頭說起吧,都知道些什么情況,還有哪些情況不知道?!丙渼P一下子放松了很多。

“差不多什么都不知道,”麥凱說,“包括為什么有人想要謀殺塞琳娜·溫福德。很明顯,肯定不是勒索不成轉而殺人。她和她的鄰居——她的鄰居離了婚,一個人住——本來準備在當天下午一點鐘在貝拉意大利餐廳吃午飯,然后下午去薇塞廣場購物。1點15分的時候,薇拉·奧頓,就是那個鄰居,還沒有接到塞琳娜的電話,就打電話過去了,沒人接。所以她就去溫福德家了——她有溫福德家的鑰匙——她發現塞琳娜還在床上,穿著睡裙,她以為她還在睡覺,于是想把她叫醒,但是發現她死了,就報了警。沒有破門而入的痕跡,沒有搶劫的跡象,屋子里沒有任何東西被弄亂。參議員說,他昨天早上8點離開的時候,他妻子還在睡覺。一整天他都在立法機關,這點已經被證實,因為所有進入和離開那幢大樓的人都需要登記。還有,他說他確定,在他離開屋子的時候前門是鎖上的……對了,除非門閂被取掉,前門關著的時候總是自動上著鎖。所有其他的門和窗都是鎖著的,也沒有被動過。驗尸官說塞琳娜是被扼死的——她的脖子上有痕跡——死亡時間在上午9點到10點之間。”

“多少人有這間房子的鑰匙?”

“只有參議員、他妻子和奧頓夫人?!?/p>

“有沒有清潔工或者管家?”

“溫福德家是讓清潔公司來打掃的,每次他們來的時候總是塞琳娜開門,他們在屋里打掃,塞琳娜也留在屋里。參議員向我確認沒有其他鑰匙在外人手里。”

“他剛知道噩耗的時候是怎么樣的反應?”

“一開始他驚呆了,接著可以說他陷入了悲傷之中,像是完全崩潰了。對了,我想起來,葬禮是在……”他看了看表,“……三十分鐘以后在圣約翰教堂舉行。你去嗎?”

馬科斯搖了搖頭:“不去。只有在電影里,警察才會去參加葬禮,在里面尋找兇手。你去,我不去了。我想去溫福德家看看。現在參議員一定待在其他什么地方吧?”

“他待在易賽會所,因為房子仍然拉著黃色隔離膠帶?!彼麖淖郎夏闷鹨粋€文件夾,“這里是我們現在掌握的東西,參議員的筆錄、奧頓夫人的筆錄、驗尸官的鑒定,還有我們到目前為止的發現……不如說,沒什么發現?!?/p>

這是城里最好的地段之一,溫福德家的房子在一個安靜的角落。黃色的警戒隔離膠帶在這個社區的環境里顯得很刺眼。緊鄰溫福德家的那幢房子——馬科斯斷定那是奧頓夫人家,鋪著白色磚墻,它的院子,就像溫福德家的一樣,都整飭得很好。自己現在住在公寓里,沒有草地需要他修剪;而這些人也不需要修剪草地,因為他們付錢讓別人代勞了,想到這里馬科斯高興地笑了。

門口有個警察,馬科斯不認識他,不過他一眼就認出了馬科斯:“巴魯探長,請進。剛才我接到您要過來的通知?!?/p>

馬科斯走進大房間,佇立著看了看。一個大的壁爐臺,兩邊各有一個書架,是直接和壁爐臺連在一起的。房間里饒有品位地散放著幾把椅子和長沙發——可以看出,如果坐在上面一定很愜意。一面墻是玻璃的,墻外是一個庭院,一個半圓形游泳池,還有一些樹,另一邊是石墻。

但是這房間里最引人注目的、能最先引起你注意的東西,是壁爐臺上面的一幅巨幅肖像畫。畫里的美麗金發女人,往下看著自己手里的一枝長莖玫瑰,臉上是謎一般的隱約微笑。翡翠色的眼眸露出甜蜜的神采,亞麻色的頭發堪堪及肩,發梢做成了向內卷曲的造型。離開這間房間之前,馬科斯數次轉回到這幅肖像畫前。塞琳娜·溫福德實在是一個美艷動人的女人,這又一次印證了他的理論:漂亮的人總是和漂亮的人結婚。他在媒體上經??吹絽⒆h員溫福德——一個十分英俊的男人:高大,挺拔,褐色的眼睛,波浪般的褐色頭發時不時會掉下來覆過前額——這讓參議員顯得有點孩子氣。他確實娶了個美人。

當他佇立著凝視肖像畫的時候,他想起了一個電影,《勞拉》。影片里的一個場面是,警探盯著被斷定為被害人的肖像畫看。不過和現實不同,影片里那個被假定的被害人最后沒有死。如此的美麗就這樣被糟蹋了,這實在是一件比犯罪更為嚴重的事情。他覺得“糟?!币辉~含有雙重含義。

餐室里放著一張能坐下十二個人的長餐桌,椅子鋪著帆布刺繡的座墊,一個閃閃發光的水晶枝形吊燈,瓷器柜里放著各種銀質碟子、罐子和盤子,比馬科斯在外面任何一家店里曾經看到過的都多。

你必須有錢才能這樣生活,他想。必須有錢,才能通過選舉升到各種位置,我們的參議員溫福德可不是單憑著他的個人魅力到達他目前在立法機關里的位置的。

他匆匆走過長長的備餐室和裝飾完備的廚房,然后上了樓。一共有四間臥室,很容易找到主臥。一個雙倍大的梳妝臺,一臺電視機,一個巨大的可以走入的壁櫥,一把躺椅,一把安樂椅,角落里有一個小小的古董桌子,一個更衣間,衛生間……一張特大號大床,塞琳娜就是在這張床上被謀殺的。

床沒有整理過,保持著尸體被發現時的狀態,下午1點15分塞琳娜身著睡裙,死亡時間在上午9點到10點之間。

整幢房子只有三套鑰匙。不是破門而入,沒有東西被動過。塞琳娜也許是在她睡著的情況下受到襲擊,被謀殺在床上的。無疑她醒過來掙扎過。掙扎會讓整個床弄得一團糟,將最上面的被單攪成一團。但是奧頓夫人當時認為塞琳娜還在睡覺,所以床并沒有被弄亂,否則她一定會發現,并且在她的警局筆錄里面提到。驗尸官的鑒定報告說,沒有性行為的痕跡——無論是強奸或者做愛。

除了告訴他哪些事情沒有發生過以外,這房間沒有向馬科斯提供任何線索。也許和萊利·溫福德和薇拉·奧頓交談以后……

他下樓的時候,前門開了,泰德·麥凱走了進來?!霸岫Y怎么樣?”馬科斯問。

麥凱笑了:“也許那些影片不無道理。我可能發現了一點東西。”

“說說吧?!瘪R科斯說著,倚靠在樓梯簇新的欄柱上。

“看起來參議員確實崩潰了。但是奧頓夫人站在他身邊,并且每時每刻都扶著他的胳膊。她看著他的樣子讓我覺得……”

“什么?”

“他們之間也許有點什么。至少對奧頓夫人而言?!?/p>

“也許她只是個富有同情心的鄰居。一個好朋友?!?/p>

“也許,”麥凱贊同說,接著又補充道,“但是在這年頭這些政客們的表現,讓人不能不懷疑。對了,接下來的約摸一小時,溫福德會去易賽會所接待一些朋友?!?/p>

“我會去那里晃一圈。”馬科斯說。

“一些朋友”結果成了蜂擁的人群,擠滿了整個聚會大廳。點心桌上擺放著一些馬科斯從來沒有聽說過的食物。酒吧臺在角落里,兩個服務生在吧臺后面忙個不停。參議員溫福德就站在吧臺附近,手里拿著酒杯,和州長、州長夫人在說話。馬科斯想,他可以等到他們說完了再走上前去。

一名托盤上托著幾杯酒的服務生從身邊經過的時候,馬科斯叫住了他:“你能告訴我誰是奧頓夫人嗎?”

順著服務生指點的方向,馬科斯看到,在聚會廳的另外一側,一位女士穿著一身黑衣:黑裙,黑襪,黑鞋;一頂黑色小禮帽下,淺褐色的齊肩長發被一根銀色發夾挽了起來。

馬科斯艱難地穿過擁擠的人群,走到她面前。她身邊站著兩位紳士,他們正在討論哪一年溫福德將競選聯邦總統。當馬科斯參加進來成為第三位的時候,她對他淺淺一笑,但是當他作了自我介紹以后,她蹙起了眉頭。

“我想知道是不是可以和你談談?!彼麊査?。

“現在?在這里嗎?”她的眉毛向上挑起來,好像他在要求與她當眾做愛。

“正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他說,“我需要一些只有你能提供給我的信息?!?/p>

她和另兩位紳士打了聲招呼,走向聚會廳的一角:“好吧,你有什么問題。”

“告訴我你發現溫福德夫人的經過,從你走進溫福德家開始?!?/p>

“我已經對警察說了所有可說的東西。至少是所有我知道的東西?!?/p>

“很抱歉讓你重復,但是我需要直接從你本人這里了解?!?/p>

“我已經直接對警察說過了?!?/p>

“奧頓夫人……”他想要說,我“就是”警察。他開始有點厭惡她了。

“哦,好吧!在1點15分的時候我還沒有接到塞琳娜的電話,我就打電話給她,但是沒人接。我想她大概睡過頭了,或者在淋浴,以至于沒聽見電話鈴聲。所以我就去了她家,我走進房間,門是鎖著的——我已經跟警察說過了。我叫了她幾聲,然后上了樓。她躺在床上,我覺得她就像睡著了,所以我走到床邊——”

“她在床上躺著的姿勢是怎么樣的?”

“向著右邊側躺著,背對著我?!?/p>

“被子有沒有攪和在一起?或者被弄亂了?”

“沒有,被單蓋到她腰上。我搖了搖她的肩,她沒有反應,我就把她扳過來對著我。起先我感覺她還沒醒過來,但是后來我意識到,她死了,我就打了911。我知道那個時候萊利正在立法機關,不能聯系到他。當時我沒有注意到她脖子上的紅印子,后來急救人員就來了,說,那個印子看上去像是掐扼的痕跡?!?/p>

“臥室里怎么樣?”馬科斯問,“你有沒有注意到什么東西不對勁?有沒有什么跡象可以表明發生過搏斗或者掙扎?”

她搖了搖頭:“沒有,一點也沒有。探長,你看,我確實沒有什么可以告訴你的了。塞琳娜是我的鄰居,也是我最珍重的、親密的朋友,現在我整個人都快崩潰了。反正這件事情,我實在不想再說了?!彼D過身走了,去的是吧臺的方向。

會不會是她干的?她會不會掐死了塞琳娜,沒有留下抓傷,也沒有淤青。除非在塞琳娜被灌了藥物的情況下。但是驗尸官的報告說,體內沒有發現任何藥物,連一片安眠藥也沒有。當然,對于所謂“最珍重、最親密的朋友”云云,要馬科斯相信也很困難。薇拉·奧頓會不會把鑰匙借給了其他人?她付錢讓這個人做了這件事。越多地觀察她注視萊利·溫福德的樣子,馬科斯越覺得麥凱說得對:他們之間肯定有點什么,至少對于薇拉來說。

馬科斯看到州長在溫福德的肩上拍了拍,帶著州長夫人加入了另外的一群人。馬科斯徑直走到參議員面前。他作了自我介紹,他注意到,像薇拉·奧頓一樣,聽到“警探”這個詞,溫福德皺起了眉頭。

“很抱歉在這樣一個時刻打攪你,”馬科斯說,“但是我需要現在和你聊聊?!?/p>

“沒關系。”溫福德低聲說。

馬科斯注意到面前的這個男人眼睛下面的黑眼圈,一張消瘦的臉,疲憊不堪。很明顯,這個男人正陷于深深的悲痛之中。

“參議員,我讀到的報告說,一個放在梳妝臺上的女式手提包里有一串溫福德夫人的鑰匙,”馬科斯說,“會不會有人拿去復制了一套鑰匙?”

“不可能。在過去的幾年里,我們社區已經發生過好幾次入室行竊。所以塞琳娜和我對家里的鑰匙一直保管得很小心?!?/p>

“你能想到什么人或者什么理由嗎——為什么有人想要謀殺你的妻子?”

參議員向下看著地板,當他抬起頭時,眼睛潮濕了?!皼]有任何理由——在這個世界上。塞琳娜……是個善良的、慷慨的、出色的女人。我不知道有誰不喜歡她。她身邊到處都是朋友?!?/p>

“會不會因為你?作為政界人物,你一定有不少敵人。”

“我沒有那種會謀殺我妻子的敵人,”溫福德說,顯得有點生氣,“那種會殺人的敵人也會選擇殺我,而不是塞琳娜。還有,我的原則是:不去制造任何敵人,甚至在其他黨派里面?!?/p>

這個男人被激怒了,嘴的線條變硬,臉也漲紅了:“我猜想接下去你會問我:我有沒有復制了我的鑰匙,給了某個殺手,讓他進了我們家殺了我的妻子?!?/p>

馬科斯直視著他的眼睛,平靜地說:“你有沒有呢?”

“上帝!難以置信!你怎么能認為……我愛我的妻子,我有什么理由要謀殺她?”

馬科斯搖了搖頭。麥凱已經查過溫福德家購買的保險。其中,塞琳娜買了一份價值一萬美元的意外險,一萬美元對于萊利·溫福德而言比雞飼料還不值錢。全國性的選舉活動要花費上千萬美元,現在甚至在一個州的范圍里也要花費二三百萬。此外,對于一個正在上升中的政治生涯而言,塞琳娜和她的美貌只會是一種助益。馬科斯看了看在聚會大廳另一邊的薇拉·奧頓。就樣貌而言,她與塞琳娜相差甚遠。但是誰又能知道別人心里的動機?

“謝謝你,參議員。我不會再耽誤你更多的時間了。請相信,你失去了她我很難過?!?/p>

他離開了易賽會所,回到自己的公寓。他把包里的東西拿了出來,然后打開冰箱看看有什么吃的,結果他找到一塊甜椒奶酪三明治。坐在窄小的廚房里的桌子邊,他開始琢磨起到現在為止他所知道的信息。

在工作的時候他總會在意一件事情:每當他找對了方向,走在正確的路上,他總會有“感覺”。如果什么事情感覺起來對路,那么通常這件事情確實對路。現在的這個案子,他僅有的感覺就是受挫感。

有一個角度還沒有被查過,如果這個角度存在的話,它還沒有出現在麥凱給他的報告中。他拿起手機,撥通了警察局,接麥凱。他的手指不耐煩地敲擊著桌子,終于,麥凱的聲音傳過來。

“你在哪兒?在斯洛博尼亞北部?”當手頭的案子沒有任何線索指向一個明確的方向時,馬科斯會有點急躁。

“我在實驗室和阿拉貝拉說話,看看他們是不是遺漏了什么東西沒有查?!?/p>

“不可能,”馬科斯說,“他們已經做得很徹底了。聽著,我想要一個完整的關于溫福德夫婦和薇拉·奧頓的財產狀況的報告。越快越好?!?/p>

“現在已經很晚了,但是我明天早上就能搞定?!?/p>

“不能耽誤。”馬科斯說完,掛了電話。

他不知道這類信息能夠把他帶往何處,但是現在任何事情都值得一試。

萊利看了看這個大房間里的一簇一簇的人們。對他們來說,這是一次聚會,一場政治招待會,不是一次懷念,一次哀悼一個美麗女人的機會。塞琳娜是這么多人聚在一起的起因,但是結果卻完全是另外的東西,他有點受不了了。他悄悄地離開了聚會大廳,走向廳堂里的電梯。很快,他就置身五層樓他自己的房間里了,他把門鎖了起來,門把手上掛了“請勿打擾”的示意牌。

他很累。他從來沒有想到過會這么累:警察的無休止的問題,各種各樣的后事安排,從家里搬到會所,葬禮,還有現在樓下吵吵鬧鬧的那些人。他根本沒有時間去為塞琳娜哀慟——出于禮貌,那些人提到她的時候不會稱呼她的名字,而總是說,“你失去的人”。

他們結婚已經十五年了,她是他見過的最美麗的女人。她曾是一家大型律師事務所里的秘書,有著不計其數的追求者;他也在這家事務所工作過。她答應他求婚的時候,他興奮異常,三個晚上沒有睡著。

現在,她已經不在了。

一陣敲門聲把他驚醒。他走到門前,把門一把拉開:“你不識字嗎?”他指著示意牌,問服務生。

“很抱歉打擾你,參議員先生,但是一個警察把這些信從您家里帶到這里。我想您現在也許要看。警察說,明天他們會把隔離膠帶撤除,之后您就可以隨時搬回家了?!?/p>

萊利對服務生點點頭,遞給他一張五元紙幣以彌補他剛才的粗魯,然后關上門。他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回家。想到還要睡在那張床上,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看了看手里的信。大多數是慰問信、賬單,或者其他類似的東西,他一邊想著一邊翻了翻那些信封。很奇怪,有一個封面上的地址并非手寫,而是印刷而成。他在一張安樂椅上坐下,把信封拆開,一看之下,他臉色蒼白,呼吸變得粗重起來。

尊敬的參議員:

你付了五千塊錢讓我殺了你老婆,但是你沒有告訴我你是個大人物,是個參議員。當時我覺得你大概是一個過得不如意的大傻瓜,否則我會要更多的錢。我做了所有你讓我做的事,完全照你說的做了,現在我想讓你再給我點鈔票,要不然我就給警察局寫信,把一切統統說出去。在“銀元餐廳”后門有一個垃圾箱,你用信封再包上五千塊錢,扔到里面;否則警察就會收到我的信。

你知道我

難以置信!他讀完了信以后想。接著,他又讀了一遍,他的氣息越來越急?!芭?,我的上帝!”他說道,“哦……”

那天晚上馬科斯睡得不好,時不時地驚醒。剛睡著了幾分鐘,就一下子醒過來,溫福德的案子塞滿了他的腦子。半夜里他坐起來讀報紙。他看到了對兇手的說法。這些報紙一致要求盡快逮捕兇手,因為死的是深受大眾喜愛的參議員夫人??吹竭@里,馬科斯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在一個寧靜的、高檔的社區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這是駭人聽聞的,報紙暗示,如果警察不馬上抓住兇手的話,會有更多的源源不斷的人頭落地,比法國大革命時期滾落得還多。

很明顯,報界正打算不借助斷頭臺的幫助來砍掉一些腦袋,馬科斯想。怪不得局長好像熱鍋上的螞蟻。

早上7點鐘他起了床,8點鐘的時候他已經回到了溫福德的房子里。馬科斯到的時候,那位當班的年輕警察正在把黃色的隔離膠帶拉下來?!霸?,探長。局長說不用再拉隔離膠帶了?!?/p>

“我也這樣想,”馬科斯說,“不過我還想進去看一次?!?/p>

他被帶進正門,然后在整幢房子里走了一遍,查了每一扇門,每一扇窗。都上了插銷,沒有鑰匙絕對不可能進來,除非砸碎玻璃窗,但是如果這樣做的話,警報就會響起來。有鑰匙的人里面,參議員整天都待在州議會大廈(馬科斯已經查過大廈門房的登記冊,他8點剛過登記進入,下午6點登記離開);對奧頓夫人的體格和力量來說,不經過一番激烈的搏斗,不在雙方身上同時留下淤青、傷痕,就輕而易舉地扼死塞琳娜,那是不可能的。如果奧頓夫人把鑰匙給了兇手,她的動機又是什么?

最明顯的動機就是,她愛上了溫福德并且想要嫁給她,不過只要塞琳娜活著,就不可能實現。溫福德顯然不會愿意在謀求聯邦參議員之前,被一場離婚弄糟他的政治形象。

溫福德會不會雇一個殺手?他又有什么迫切之至的理由要他的妻子死?馬科斯找不到一個足夠充分的理由——充分到可以導致謀殺。單單塞琳娜的外貌對他就是政治上的助益,哪怕塞琳娜只有她自己的一半美貌……

他的思忖被麥凱打斷了。麥凱沖進房間,一臉的興奮。“他們說你可能在這里,”他說,“我弄到了。至少是所有可以找到的。他們可能有錢存在國外的銀行,有一些證券我沒能查出憑證,但是這些都是我找到的?!彼f給馬科斯一張長長的黃線格單據。

馬科斯很仔細地看。單據上列著參議員和奧頓夫人的支票賬戶、儲蓄賬戶、儲蓄憑證、貨幣市場賬戶和證券憑證。塞琳娜只有一個存著632元4角5分的支票賬戶。列在最后的統計結果顯示,參議員有不到兩百萬美元的資產,而奧頓夫人的資產總和超過了七百萬。馬科斯吹了聲口哨。

“她的錢是從哪兒來的?前夫?”

“不是。她的父親在科羅拉多有一些礦,兩年前他死的時候賣了,奧頓和她的兄弟平分了。她還繼承了一些地,以及在丹佛鬧市區的一座樓,她從地和樓里收取租金。”

“我猜想,在下一次大蕭條期,她不會在街角賣鉛筆。”馬科斯說,然后對著麥凱臉上的表情哈哈大笑。對于這個年輕人來說,賣鉛筆和經濟蕭條是難以想象的。

回到總部,總臺警員說:“探長,參議員在你的辦公室等著見你。”

參議員看起來并非筋疲力盡的樣子,馬科斯想,這個人站起來的時候,顯出一種石頭一樣冰冷的死亡氣息。他臉色灰白,雙眼下面都是深紫色,一邊臉頰上有一個紅印子——很明顯,他在剃須的時候刮傷了自己。

馬科斯招呼他坐下,參議員跌坐到桌前的椅子里,就像再也不能堅持多站一秒鐘了。

“我有什么可以幫你?”馬科斯說。

“簡直難以置信,”溫福德說著,把信扔在了桌上,“我的妻子被謀殺了,現在我居然被勒索?!?/p>

馬科斯看到信封上參議員的名字和地址用的是印出來的字母。他慢慢地取出那張信紙,捏著它的一小角,開始讀。他看了看面前的這個臉色蒼白、全身顫抖的男人,接著又讀了一遍信?!罢l是‘你知道我’? ”他問。

“我一點也沒有頭緒,”溫福德說,“顯然有人在利用我現在的局面勒索我。除非你馬上找到兇手,否則我會成為任何一個混蛋的理想的敲詐對象,只要他看得懂報紙或者電視新聞?!?/p>

“當然信封不便于印刷,但是關于這封信你怎么看?是別人干的,對嗎?當然是指這封信?!?/p>

“那不是我知道的事情?!?/p>

“我會把信送去實驗室,”馬科斯說,“你能想到什么人會寫這種信給你?”

“根本想不出來!”

“‘銀元餐廳’,你熟嗎?”

“熟,是一個刷了銀色漆的老貨車車廂改造的,在橡樹街上。店里能做出鎮上最好的燒烤,立法機關的人時不時地會去那里吃飯?!?/p>

馬科斯笑了:“對。我也去過幾次。為什么你認為這封信的真正目的是為了向你要錢?為什么信里沒有規定你給錢的時間或者時限?”

溫福德攤了攤手:“我一點頭緒也沒有。所有我知道的就是:我希望兇手被抓住,這場噩夢可以過去。”

“我們正在全力以赴。”馬科斯說,這樣說會讓這個男人稍稍好受一點。

參議員走了,馬科斯帶著信直接去了實驗室。

“是你昨天要走的東西里面的?”阿拉貝拉問,雙手在綠色的工作衣上蹭了蹭,接過了信。

“是前天,”他說,“我等著?!?/p>

她拿著信去了旁邊一個房間,似乎過了很長時間她才回來。她沒有帶著信。“怎么樣?”馬科斯搶先問道。

“很奇怪,”她說,“溫福德參議員的指紋非常清楚,但是信紙看起來好像被什么人用手帕或者毛巾抹過了一遍,信紙上有摩擦過的痕跡,還發現一些軟麻布的碎屑。只發現一個指紋,但是是一個污漬。如果再給我一點時間,也許我還可以查出點什么。”

馬科斯嘆了口氣說:“接著干?!?/p>

當他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時,他吃驚地發現薇拉·奧頓正坐在里面,她的右腿蹺在左腿上面不耐煩地甩動。

“早上好,奧頓夫人。”他打了個招呼,倚坐在辦公桌的一角。

“你找到了什么嫌疑人沒有?”她開口說話了。

他微微露出了笑容?!耙苍S吧,”他說,“到現在還沒有確定的東西?!?/p>

“我希望你們警局派人來守衛我的家,”她說,“如果有人僅僅為了好玩,不停地要到鎖了門窗的房子里面去殺人的話,那么我要向你們尋求保護。你知道,我一個人住?!?/p>

“為了‘好玩’? ”

“還有什么原因?沒有任何東西被偷被搶?!?/p>

“關于派警察守衛的事情,你要和我們局長談,”馬科斯告訴她,“我猜他會對你說,現在我們警力不足。不過,他會向你保證,會有一個巡警定時開車經過你家來巡邏?!?/p>

“這還不行。探長,現在的問題是,我受了驚嚇。我覺得,我納了那么多稅,難道不應該得到一點小小的保護?”

看起來,她確實嚇得不輕……否則她就是一個非常出色的演員,正努力打消別人對她的懷疑。

“我們會盡力而為,奧頓夫人?!彼玖似饋怼?/p>

她一出辦公室,馬科斯就給麥凱打電話。“派人跟蹤薇拉·奧頓。我想要知道她去的所有地方,她見的所有人,特別是見溫福德。如果我們的人可以足夠接近她而不被發現,聽聽她對溫福德說了什么,如果兩個人見面的話?!?/p>

接著,他去了銀元餐廳,點了一份烤肉三明治加一份卷心菜色拉。他有好幾年沒有去那兒吃飯了,不過那兒沒有太大改變。餐廳里還是那條長長的和餐廳等寬的柜臺,照舊有十二張餐桌,一邊六個分布在門的兩側。柜臺后面站著一個皮膚黝黑的男人,滿臉胡子邋遢。店里還有一個女侍者為餐桌就座的顧客服務。她人到中年,濃妝艷抹,大聲嚷嚷著報出顧客點的東西。

透過窗子,他想看看外面哪里有垃圾箱,沒找到。吃完了三明治,他對柜臺后面的男人說:“三明治非常好吃。向廚師致意?!?/p>

那個男人咕噥著:“我會告訴他的?!?/p>

“我想親自跟他說一聲?!?/p>

“他很忙,現在不能脫身到這兒來?!?/p>

“那我可以去他那里,”馬科斯說,在被阻攔以前,他就到了柜臺后面,推開了彈簧門。廚師身材魁梧,謝了頂,灰髭,他從灶臺上吃驚地抬起頭。

“三明治很棒,”馬科斯說,“我來向你致意?!?/p>

廚師看著馬科斯,那神情仿佛他把他的玻璃游戲珠子撒了一地:“啊,謝謝?!?/p>

廚房里有扇窗,透過它可以看到出了小店后門的街道,街上距離窗子不遠的地方,有一個綠色的垃圾箱。“現在很難再找到一個真正好吃的烤肉三明治了?!瘪R科斯說,他在拖延時間。

“嗯?!睆N師咕噥著,繼續在爐架上翻動漢堡包。

馬科斯離開銀元餐廳的時候他仍然很困惑,為什么那個人寫匿名信的時候沒有規定溫福德交錢的時限。現在他想要知道為什么寫信的人會選擇這么一個地方,離銀元餐廳那么近。廚師都可以看見——

對了,事實上,廚師可以看見!那就是了。

馬科斯趕回總部,直接去了實驗室。“阿拉貝拉,你從那塊沾了污跡的指紋上發現了什么沒有?”

她用鑷子夾住信的一角,把它遞給他?!爱斎涣?,探長。指紋是克力夫德·帕利的。我在電腦里查了他的資料。他現在正在服刑,因為在布里森搶劫了一家烈酒店?!?/p>

“哦。”真令人失望,溫福德似乎說得不錯:這只是有人想要勒索錢財。在這個案子里,這個勒索錢財的是個在押犯。但如果他在服刑,他怎么才能從銀元餐廳后門外面的垃圾箱里拿到他要的錢呢?除非廚師和他是一伙的。

在辦公室里,馬科斯在自己的電腦上翻出帕利的記錄。帕利現在是第二次入獄服刑,第一次是因為入室作案,為此他服了十八個月的監禁;現在這次的罪名是武裝搶劫,判刑十年。到目前為止的服刑期間沒有不良記錄,這么看來,他會因為“表現良好”提前出獄。記錄報告最后的話讓馬科斯的眼睛有了光彩,他靠在了椅背上。

帕利每天出獄工作:他正在享受著服刑期間仍繼續原有工作的“白晝離獄假”。他是銀元餐廳的廚師。

“有新消息,”麥凱說著進了辦公室,沒顧上問候的禮貌,“康威,就是跟蹤奧頓夫人的人,剛剛打電話過來,說她剛在一家房產事務所把自己的房子在市場上掛牌了?!?/p>

“她打算和溫福德一起搬走嗎?”馬科斯平靜地問。

“不知道,”麥凱說,“康威跟著她進了房產事務所,聽到她對中介說,她打算搬回丹佛去,她的老家。她說,她在那里有產業?!?/p>

“那么她在這里的產業肯定沒有我們之前推測的那樣多,”馬科斯說,“如果溫福德打算從這個州開始聯邦參議員的全國競選活動,他肯定不能搬到科羅拉多州(注:丹佛為科羅拉多州首府)去住?!?/p>

“那么現在我們又回到了原地?!?/p>

馬科斯把兩只手搭在一起,又看了一眼電腦屏幕,他對麥凱說:“沒有。我覺得我們快要有結果了。告訴康威把奧頓夫人忘了,開始跟蹤參議員。我特別想知道他現在見的每一個人。”

馬科斯來到窗前,向外看著莫里斯廣場,一個小小的城市公園。他的“感覺”來了,他一陣一陣地感受著,它不是猛烈地翻涌,而是最輕微的搏動。他轉過身,對麥凱說:“去銀元餐廳,把一個叫克力夫德·帕利的廚師逮捕,罪名是企圖勒索。這只是開個頭。在天黑以前我們大概就能向他提出謀殺指控了?!?/p>

臨近傍晚,布拉德·康威的電話來了,說他已經在溫福德參議員的辦公室外面守了好幾小時。他列舉了進入溫福德辦公室的人:一些政界人物,還有奧頓夫人。

“他和奧頓夫人有些爭執,兩人都提高了嗓音。我聽到參議員說:‘但是我需要你贊助我競選啊。’奧頓夫人說:‘你知道我從來不賭博,萊利。我只把注下在確定的事情上,但是政治活動一點也沒有確定性。還記得上次的全國競選嗎?還有,我的房子一賣掉,我就要搬回丹佛去了?!又鴧⒆h員又說了些什么,但是我沒聽見,聽上去像是信誓旦旦?!?/p>

“干得不錯,”馬科斯說,“你現在可以回來了?!?/p>

接著他帶著帕利的信去了總部大樓最高一層,監獄就設置在那里。他進了拘留室,看到帕利癱坐在一張長凳上,手被銬在煤渣磚墻壁上。馬科斯揚了揚信:“指控已經從企圖勒索變成謀殺了。你受米蘭達原則(注:指美國最高法院規定在訊問在押的犯罪嫌疑人之前,偵查人員必須告知對方有權保持沉默,不做自證其罪的供詞,并有權聘請律師,要求訊問時有律師在場等)保護,要知道,你有權利——”

帕利從墻角轉過臉,叫了一句:“你從哪里拿到信的?”

“從參議員溫福德那里。上面有你的指紋?!?/p>

帕利看上去似乎要暈倒,又似乎要歇斯底里一番:“對那個謀殺案我根本什么也不知道。我對上帝發誓,我沒有做過?!?/p>

“可你在信里承認是你做的?!?/p>

“當初我只是覺得我想到了一個發財的辦法。我沒有做,不是我做的。我連參議員家的房子都沒見過。我只想弄點錢。沒想到他會把信給警察?!?/p>

馬科斯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后呼出來。這個人會不會說的是實話?他是不是在報紙上看到了謀殺案,發覺這是個詐騙的好機會。如果那是事實,那么他——馬科斯——確實回到了原地。

回到辦公室,馬科斯打電話給麥凱?!叭ャy元餐廳,訊問一下女侍者和柜臺后面的男人,看看帕利在星期一早上是不是離開了餐廳?!?/p>

半小時以后,他接到麥凱的電話:“星期一帕利到餐廳去的時間和平常一樣,早上7點,他一直待在那里,一直到下午4點?!?/p>

所以,那就是事實。

馬科斯當初把尋找兇手的目光投向參議員的時候,他曾經覺得有點“感覺”,盡管他實在想象不出哪怕一個他殺害妻子的理由。會不會是某個不相干的人干的?如果是,他又如何進入房子的?為什么整幢房子里面沒有東西失竊或者被動過?對帕利的指控還是企圖勒索。但是謀殺的指控卻不知道指向何方,指向誰。

這是馬科斯的又一個不眠之夜。最后他放棄了入睡的努力,坐到廚房的桌邊喝起了脫咖啡因咖啡,他似乎把咖啡當成能夠讓他昏昏欲睡的催眠藥。

現在怎么辦?他是不是在調查中走進了一條死胡同?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他想,是從頭開始,完完全全地再查一遍,在謀殺發生的那個早晨所發生的每一件事情。

只是他排除了薇拉·奧頓。她唯一希望塞琳娜死的理由是,她自己可以取而代之,擁有參議員;如果確實如此,她當然愿意借錢給溫福德,贊助他的政治活動。并且她也不會打算搬回丹佛。馬科斯認真地想了想,這個女人會不會找了個愿意殺塞琳娜的殺手。上流社會的一個普通女人——奧頓夫人看起來就是這樣一個女人——不會懂這種事情。

溫福德?他是8點剛過登記進入州議會大廈,6點鐘登記離開的。他會去雇一個殺手嗎?實在難以置信。他難道不害怕殺手做出和帕利一樣的事情嗎?一段政治生涯立刻就毀了。

但是馬科斯的“感覺”還在。

第二天早上6點,他站在了州議會大廈的簽名登記臺旁,把他的警徽給門衛看。

“我想要看看上周一的登記本?!彼f。

門衛顯得很疑惑,不過還是找到了登記本里上星期一的那一頁,然后把本子遞給馬科斯。馬科斯掃視了一遍,看看有沒有污漬,有沒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以及在那一頁上所有登記進入的人??瓷先]有任何問題,非常規范。

馬科斯把本子遞還回去的時候,看到一隊清潔工人出現在中央大廳里。他們是乘電梯上來的。

“這層樓下面是什么?”他問門衛。

“地下室。下面堆放了一點東西?!?/p>

“我想去看看。”他乘著電梯來到地下室,這是一個很大的空間,確實堆放著“一點”東西。一些文件柜,幾把椅子,一兩張桌子,一幅喬治·華盛頓的巨幅畫像,還有所有前任州長的肖像畫——這些州長中的兩名曾在南北戰爭時期任職,至今還有人把那場戰爭稱做“北方發動的侵略戰爭”。

在兩個文件柜之間,有一扇門被遮蔽得很不容易發現。馬科斯打開門,看到里面是一條黑暗的通道。一個手電筒就在門外,他打開了它。通道相當長,有一百英尺光景,通道的盡頭是另外一扇門。

他走上前去,打開了門。發現自己站在了州議會大廈后面的保留車位停車場上。在停車場的靠后位置,一個車位上標著參議員萊利·溫福德的名字。

萊利正在易賽會所的大廳里看早上的報紙。這是他今天僅有的看報時間,因為一整天都被安排滿了。有一些人是昨天安排好見面的,但是他心情不好,沒有見。昨天薇拉來過以后,他開始對其他事情難以集中注意力。在通向華盛頓并且在那里大干一場的道路上,他對于她的支持一直期望很深。是不是他誤會她了?在過去的幾年里他一直確信,她渴望得到他。顯然事實并非如此。也許她和塞琳娜的友誼才是真的,并非是一個可以更多地見到他的借口。

他差一點從大皮椅里跳起來,聲音就來自耳邊:“參議員溫福德先生,請站起來好嗎?”椅子兩邊各站著一個身穿藍制服的警察。

“干什么?”他惱怒地問,不過還是站了起來。

他還沒意識到會發生什么,雙手就被合在身后銬了起來:“哎,這到底是……”

“萊利·溫福德,你因為謀殺你的妻子被逮捕了。你有權保持沉默……”

馬科斯在總部等著,一起等待的還有麥凱和警察局長葛雷森。葛雷森正陷于高度的緊張之中,同時,他還努力想把這種緊張掩飾起來。盡管他確信是溫福德干的,可是他手頭沒有一丁點兒實實在在的證據。在下令逮捕溫福德之前,他還想:“我是不是應該把我的職位賭在這個案子上?”

那正是他現在所做的。

溫福德被直接帶到了局長辦公室。他的臉漲得通紅,好像三度曬傷,他的嘴在臉上抿出一條強硬的線條,而后線條消失了:“你們他媽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我要控告你們的整個部門,讓它不復存在。你們毀了我的……”

“夠了,溫福德。”馬科斯抬了抬手,“我們知道你謀殺了你妻子,我們還知道你是怎么做的?!?/p>

“你瘋了!我整天都在州議會大廈里面,進出的登記記錄可以證明?!?/p>

麥凱顯得很迷惑,而局長似乎隨時會中風,“告訴他我們是怎么知道的。”他說。很明顯,他差不多想脫口說,自己也很想知道。

“星期一早上,你簽名登記進了大廈,”馬科斯開始說,他試著用一種不容質疑的確定口氣表達,他覺得這樣比較合適,“接著,你去了你在大廈里面的辦公室。幾分鐘以后,你乘著電梯到了地下室,穿過那兒的地下通道到了停車場,回家,謀殺了你的妻子。然后你回到大廈,從地下通道進去,然后又回到了你的辦公室。你是在9點稍過的時候回到辦公室的。”

溫福德有一兩秒鐘沒有說話,瞪著面前注視著他的三張臉。接著他說:“你們沒有證據?!?/p>

馬科斯笑了:“指紋,先生。你在地下室的門把手上留下了指紋,在地下通道和停車場之間的門上也有。”對此他其實并沒有把握,不過他正在讓實驗室的同事們查驗。如果他錯了……

溫福德長長嘆了口氣,垂下了頭。他把頭抬起來,似乎要說什么,但是又把視線移到地上。

“我有一個問題,”馬科斯說,“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因為……”溫福德開口了,說出這一個詞實際上就等于開始了一段懺悔,“因為塞琳娜說,如果我繼續為仕途奔忙,她就要和我離婚。她對任何層面的政治都深惡痛絕,她絲毫也不想沾上一丁點。但是現在不管我打算競選什么位置,離婚都是一種打擊?!?/p>

“所以,在權力和妻子之間,你更愛權力。”馬科斯說,“我的第二個問題是:為什么你在扼她的時候沒有發生搏斗或者掙扎?”

“她睡著了。在她完全醒過來之前,我窒住了她的呼吸。她還是掙扎了幾下,但是后來我理了理床,又把她弄成正在睡覺的姿勢?!?/p>

“為什么你不把現場弄成一個搶劫案?”麥凱問。

長時間的停頓以后,“我沒這么想過。我急著趕回州議會大廈。當時我想的是別人會來安慰我。我的妻子死了,腦子里很亂。”

警察局長第一次開口說話了,顯然,對于他的部門,他不想有任何的不利:“您可以即刻要求一位律師的,溫福德先生。”

“我自己就是律師,”溫福德說,“而且剛剛輸了我最重要的案子。”

溫福德被帶走取指紋、拍照,又被帶到這里他新的住處。與此同時,馬科斯來到了實驗室看他們發現了什么。

“嘿,探長,”阿拉貝拉跟他打了個招呼,“那些門上亂七八糟的指紋很多?!彼A艘幌?,無疑,她很享受馬科斯沮喪不堪的表情,“但是我確信我們找到了你想要的。我正在電腦上把它們查出來。”

馬科斯離開辦公室的時候下午已經過去了大半。他快要到家的時候,接到了局長的電話:“兇手被捕將是明天早報上最大的事件,”葛雷森說,“一個貨真價實的頭條新聞,所有的媒體都會欣喜若狂的?!彼吲d地大笑,“當公眾得知他們的‘金色男孩’沾上了污點,他們會很震驚的。”

“確實,我也這么認為?!瘪R科斯說。

“干得漂亮,馬科斯。我知道你能做到。明天我們將舉行一個小小的慶祝會?!?/p>

“明天一早我就走。”

“走?”

“回哈特拉絲島去。我還剩下幾天假期可以釣魚、打牌……不,不對,我要去提拉·德爾·菲格島。”

主站蜘蛛池模板: 府谷县| 清涧县| 巴南区| 孟州市| 启东市| 贵溪市| 陈巴尔虎旗| 图片| 碌曲县| 延长县| 泸州市| 洪江市| 江北区| 玛纳斯县| 塔河县| 武清区| 清河县| 鄂伦春自治旗| 酒泉市| 永登县| 普兰县| 酒泉市| 胶南市| 涞水县| 潼南县| 成武县| 南平市| 山西省| 蒲江县| 平山县| 乳山市| 读书| 高州市| 塔城市| 西华县| 满洲里市| 耿马| 赤壁市| 赣州市| 若尔盖县| 大安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