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道金斯傳(全集)
- (英)理查德·道金斯 魏薇
- 4746字
- 2019-01-03 10:53:33
07 課堂之外的快樂
學校之外的生活豐富多彩。在茶芬園讀書時,我們都盼著學期快點結束。我們最喜歡的贊美詩,是學期末最后一天唱的“再次相會之前,上帝與你同在”。一到假期,我們都開開心心地回到家去,有些同學去倫敦玩兒。我則喜歡看地圖,也非常喜歡記錄天氣一類的信息。
學校之外的生活,同樣是豐富多彩的。在茶芬園讀書時,我們都盼著學期快點結束。我們最喜歡的贊美詩,是學期末最后一天唱的《再次相會之前,上帝與你同在》。對這首贊美詩的喜愛,甚至超越了那首激動人心的軍事傳教贊美詩:
哦,我的同志!看空中飄蕩的信號。
援軍到來,勝利在望。
“守住堡壘,我馬上趕到。”耶穌也發出信號。
向天堂揮舞出回答:“沐浴主恩,我們遵命。”
一到假期,我們都開開心心地回家去。有些同學則乘坐學校安排的火車去倫敦,有些同學是家長開車來接。我家的車,是那輛久經風霜的老舊路虎。寄宿學校的學生通常都有些勢利眼,如果家長開著比捷豹便宜的車出現在學校門口,孩子們就會覺得很難為情。但我從來沒有這種想法。我很為家里這輛破舊不堪、頂棚漏水的“老戰馬”而驕傲。父親曾載著我們開進叢林密布的秘境,還給我們講他那一套令孩子們為之興奮的理論。父親說,在翻舊了的地形測繪圖上,一定有一條不起眼的小路,將兩條并行的直線公路連在一起。
父親的興趣愛好
父親和祖父有共同的愛好,都非常喜歡地圖,也非常喜歡記錄像天氣一類的信息。年復一年,父親在筆記本中一絲不茍地記滿了每一天的最高和最低氣溫,還有降水情況。他的熱情從不衰減,就算我們現場抓住家中的寵物狗在雨量測量器中尿尿,父親也絲毫不受打擊。我們不知道小狗邦奇之前偷偷在測量器中尿過多少次,也不知道父親的雨量記錄中,有多少是經邦奇之“手”做了夸大。
父親總是會忙碌于某一項令他著迷的興趣愛好。通常情況下,這項活動都能充分施展他實用的巧手和獨創能力。這一點很令人欽敬,雖然他手頭只有廢舊金屬和麻繩,而非坎貝爾少校那高水平的車床和焊接套裝。因父親設計制作的精美作品《消融》,英格蘭皇家攝影學會將他選定為會員。《消融》是精心打造的一系列彩色幻燈片,由兩臺并排的投影儀交替投放,每一張幻燈片都以充滿藝術效果的手法漸變成下一張,還配上了背景音樂和解說。如今,這樣的作品可以輕松地用計算機完成,但在那個年代,淡入淡出需要借助反向相連的可變光圈,從而實現在一張結束的同時開啟另一張的效果。父親用硬紙板制作了可變光圈,裝在兩臺投影儀上。兩臺投影儀通過以橡皮筋和紅線制成的極富獨創天賦的系統連接為一體,啟動裝置是一個木質杠桿。
記得家里人在朗讀父親草草寫就的筆記時,將《消融》誤讀成了《流鼻涕》。從此,全家人就習慣了稱父親的藝術作品為《流鼻涕》,后來竟忘了其真正的稱謂,而“流鼻涕”在這里也喪失了其原本的意義。一次,父親為一家攝影俱樂部做公開演講(當時父親接受了許多類似的邀請)。這次演講的內容,主要是他在創作《消融》之前的攝影作品。于是,父親在開場白中對觀眾進行了講解。父親的演講風格,交匯了磕巴和絮叨,令人忍俊不禁。開場白中,父親說道:“嗯,事實上,事實上,嗯,這些照片,大多數,大多數都是在我‘流鼻涕’之前……”觀眾隨即在一片困惑中報以善意的笑聲。
父親并不流利的講話風格,早在他追求我母親的時候就表現了出來。那時,他深情地凝望著母親的眼睛,然后喃喃地說道:“你的眼睛好像……盥洗用具袋。”這句話讓人摸不著頭腦,但我覺得似乎可以講得通。這一說法也與可變光圈有關。從上方看下去,盥洗用具帶的抽拉繩將袋子抽縮出了從中心向外放射的線狀圖案,而這種圖案,又與眼睛虹膜的特征有些相似。
還有一年,父親的愛好轉向了為女性親屬制作吊墜。每一顆吊墜,都是被海水沖刷得無比光潔的康沃爾蛇紋卵石。父親將卵石拴在皮繩上,吊墜就做好了。后來,他又迷上了乳制品自動化巴氏消毒機的設計與制作。機器上安裝了閃爍的彩色信號燈,還有一個裝在上方的攪拌器傳送系統。這套機器作品,還令他負責管理豬群的雇工——理查德·亞當斯(Richard Adams)產生了創作靈感,寫下了一首詩歌:
蒸汽繚繞,燈光閃爍,
大手筆的設計,
尼龍繩索上的攪拌器揮起翅膀,
如同跳舞的仙女。
父親頭腦中的創意永不枯竭。每當他頭戴破舊的軍帽,開著那輛灰色的弗格森牌小拖拉機,扯開嗓門唱著圣歌時(《摩押是我的沐浴盆》。雖然他唱的是圣歌,但推己及人,就能明白,唱歌并不說明他信教),總會有許多時間用來思考。父親經過計算,發現每次工作到一排莊稼完成,再往回折返所花的時間是浪費掉的。于是設計出了一套在農田中呈對角之字形淺角度運動的耕作方案,這樣,以往完成一遍耕作的時間,現在差不多可以完成兩遍。
在拖拉機的工作軌跡上,父親的設計堪稱巧妙,但他做事并不總是十分理智。有一次,拖拉機的離合器卡住了。父親在車上扳不開,只好下車躺在地上,從底部尋找離合器卡住的原因,終于解決了這個難題。如果你躺在拖拉機的離合器下方,就會發現,你也同時直接躺在了左后輪的前面。離合器扳開后,拖拉機猛地動了起來,從父親身上壓了過去。幸虧父親開的是一輛小型拖拉機,而不是如今這種體積巨大的拖拉機。這輛小拖拉機在無人駕駛的情況下,耀武揚威地在農田里亂跑。父親的雇工諾曼就站在旁邊,嚇得發懵,一動都不敢動。父親掙扎著坐起身來,告訴諾曼,趕快去追拖拉機,及時剎車。可憐的諾曼依然驚魂未定,打著哆嗦,根本沒辦法開車送父親去醫院。父親只好自己開車。父親住進了醫院,腿部接受牽引治療,所幸很快恢復,沒有留下什么后遺癥。住院期間,他還順便戒掉了抽煙斗的習慣。從此再也沒有抽過煙。唯一留下的一點紀念,就是幾百個寫著“口味馥郁的陳釀煙草”的錫罐。幾十年后,他依然用這些小罐子儲存各種螺絲、螺母和墊圈,還有雜七雜八的金屬廢料。
從事有機農業
父親在一位名叫紐曼·特納(Newman Turner)的福音派農業作家的影響下,在他馬爾伯勒和牛津時代的摯友休·科利(Hugh Corley)的鼓動下,很早就致力于有機農業的發展。他開始有機農業種植的時間,要比有機農業大肆流行并獲得皇室支持的時間早很多。父親從來不用非有機肥料或除草劑。他在有機農業方面的導師,也不允許使用聯合收割機。我們的農田本來也不夠大,用不上聯合收割機,于是在那個年代,我們就用一臺舊割捆機來進行收割。割捆機拴在灰色的小拖拉機后面,每次工作起來,噪音巨大,響徹整片農田。割捆機將面前的小麥或大麥割下,在后面留下一捆捆整齊的莊稼束(捆扎莊稼的自動打結功能,令我為之贊嘆不已)。然后,真正的勞動才正式打響,因為要將一捆捆的莊稼堆起來。我們一群人走在割捆機后面,一次撿起兩捆莊稼,將三份堆成一個小堆,六捆為一堆。這項勞動十分辛苦,我們的手臂上全是擦傷和劃痕,有時還會流血。但每次勞動完畢,我們都很有成就感,能心滿意足地睡個好覺。母親會帶著大罐大罐的蘋果烈酒,到農田中款待各位辛勤的勞動者。熱火朝天的場面中,充滿著溫暖的兄弟情誼和歡快的收獲氣氛。
將莊稼束架成堆的目的,是為了讓莊稼干燥。干燥之后,就會用馬車將莊稼運走,再堆成大大的莊稼垛。那時我還小,力氣不夠大,無法用干草叉將莊稼束揚到垛頂,但我依然很努力地干著,十分羨慕父親那有力的臂膀和粗壯的大手,羨慕他與工人們一樣能干。幾周之后,父親會租來一臺脫粒機,將其停放在莊稼垛旁邊。我們用手將莊稼束放入脫粒機,機器的另一邊就會脫出谷粒,余下的干草會自動打成包。每到此時,所有的農場工人都會過來幫忙,無論他們的本職工作是放牛養豬,還是雜務工之類的。后來,我們與時俱進,每逢收割季,就會租用鄰居的聯合收割機。
前面曾經講過,我喜歡躲在臥室里偷偷讀書,而不愿暴露在風雨中去沿襲道金斯家族野外徒步旅行的傳統。雖然我喜歡讀書,但必須承認,學校放假期間我所閱讀的書本,與哲學或人生的意義等深刻問題并沒有多大關系,不過是些常見的青少年讀物:《比利·邦特》(Billy Bunter)、《淘氣小威廉》(Just William)、《消失的戰線》(Biggles)、《斗牛犬莊蒙德》(Bulldog Drummond)、珀西· 斯特曼(Percy F. Westerman)的作品、《紅色紫蘩蔞》(The Scarlet Pimpernel)、《金銀島》(Treasure Island)等。出于某種原因,家人不喜歡伊尼德·布萊頓(Enid Blyton)的作品,不希望我讀到她的著作。科利爾叔叔送給我幾本亞瑟·蘭索姆(Arthur Ransome)的書,但我沒有堅持讀下去。那時的我,覺得蘭索姆的作品太過女生化,現在想想真是傻。我至今依然覺得,里奇莫爾·克朗普頓(Richmal Crompton)的《威廉》(William)有著真誠的文學內涵,其中的諷刺手法老少皆宜。《比利·邦特》的寫作手法非常公式化,讓人感覺仿佛是計算機創作出來的作品一樣,但就算是這本書,也帶有一定的文學色彩,比如這樣的句子:“像老摩西一樣,他四下張望了一番,沒有看到旁人”, “像個矮胖的仙女來到天堂門口一樣”。《斗牛犬莊蒙德》帶有那個時代深刻而典型的極端愛國主義和種族主義偏執,但我天真幼小的頭腦當時還理解不了。我外祖父母有一本《亂世佳人》(Gone with the Wind),我用了好幾個暑假,貪心地反復讀了好幾遍,但直到后來長大,才意識到其中家長式作風的種族偏見。
歐文諾頓的家庭生活十分溫馨愜意。父母相濡以沫70載,而父親卻在70周年結婚紀念日過后不久,于2010年12月與世長辭,享年95歲。我們家不是很富有,但也不窮。我們沒有中央供暖設備,沒有電視。不買電視不是因為沒錢,而是特意做出了這樣的選擇。家里的車,是我之前提到過的又臟又舊的路虎,后來換成了一輛小貨車。雖然車子談不上豪華,但跑起路、拉起貨來也不在話下。莎拉和我的學費很貴,父母必須要節衣縮食才能供我們上學。我們的童年假期,并不是在風景優美、設施豪華的酒店中度過的,而是躲在威爾士雨中的軍用帳篷里面。小時候的露營旅行時,我們在帶有前緬甸林業部標志的帆布架起來的浴缸中洗澡,在篝火旁邊燒飯邊取暖。一次,莎拉和我在帳篷中,聽到坐在“浴缸”里,雙腿架在外面的父親自言自語地喃喃道:“嗯,以前還從來沒穿著靴子洗過澡。”
哥哥式的摯友
在我成長過程中最關鍵的三年里,我有一位哥哥式的人物。我們在非洲結識的摯友,迪克和瑪格麗特·凱特維爾夫婦,在我們離開非洲之后繼續留守馬拉維。迪克年輕有為,很快當上了農業總監。他工作成績十分突出,在馬拉維走向獨立的過程中,當選為臨時政府的土地與礦山部部長。他們的兒子邁克爾,是我幼年時代的玩伴。邁克爾13歲那年,開始在英格蘭的謝伯恩學校寄宿學習。就像我父親那代人一樣,一到假期時間,邁克爾就要面臨去哪里過假期的問題。他每次來到我家,我都非常高興。我們之間的年齡差距只有一歲多,做什么事情都可以結伴同行:到山谷里冰涼的溪水中游泳,在家中做化學實驗,搭積木、打乒乓球、玩紙牌游戲、打羽毛球和迷你斯諾克,用各種手法折騰著制作出甜菜根酒、清潔劑或維生素藥丸。和莎拉一起,我們三人展開了屬于自己的務農實踐,取名叫“鄉下老人”。父親給了我們一窩小豬仔,我們稱它們為“小桶”。每天,我們都要給小豬喂食,全權負責照料小豬的成長。邁克爾和我是一生的摯友。后來,他成了我的妹夫,也是家里一大群小朋友的祖父。
在成長最關鍵的年齡,有位哥哥在身邊,也存在一定的負面影響。有哥哥在,就意味著不管做什么,他都是實際操作的那個人,而你則是給他遞工具外加端茶倒水的小催巴兒(邁克爾后來成為一名優秀的外科醫生,因此這個比喻并非完全不恰當)。比爾叔叔一輩子都有著“手笨”的名聲,而我父親則恰恰相反,我想,原因也大致如此。比爾叔叔作為父親的小弟,永遠都是幫忙的角色,從來輪不上他親手操持。大哥是決策者,小弟是跟班,童年時期養成的習慣,通常會延續一生。和比爾叔叔不同,我沒有培養出“手笨”的名聲。雖然沒人公開這樣評價,但從小到大,我的動手能力都不怎么靈光。邁克爾一切包辦,我就是個在一旁幫幫小忙的助手,而我父親則期盼著我到奧多學校著名的精工車間中學習手藝活,追隨坎貝爾少校的步伐。然而,后面我們就會了解到,那些車間實在是令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