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書要讀得好的日子
- 讀者
- 梁文道
- 1148字
- 2016-06-27 10:08:23
有時候在街上和讀者聊天,或者看他們寄來的電郵,發現他們很關心書要怎么讀才可以讀得更快更多??墒墙兴麄兪耍也]有秘訣,如果真有這種秘訣的話,我也想知道。
其實何必快,又何必求多呢?在我看來,讀書最重要的是讀得好。所謂“讀得好”,我指的是起碼要讀通一本書,沒把里頭的基本事實搞錯。目標看來定得極低,但是在這個時代,我發現這已是很難達到的成就了。
且先別說讀書,光是看報,原來也能產生很大的閱讀障礙。舉個切身經驗為例,話說近日我寫了一篇文章,借著梁家杰參選香港特首的政綱受到傳媒漠視,批評香港人不言理想光求務實的平庸心態,矛頭指向的當然是自詡務實的曾特首。為了說明大家厭談理想的心態是怎么一回事,拙作特別引介了現代大哲學家以賽亞·伯林和卡爾·波普爾的相關說法。后來身為波普爾徒孫的香港議員吳靄儀大姐為文響應,申明再務實也不能不顧理想的指引作用。這一來回實在是友好的觀點交流,我以為頗有互相發明之妙。
可是后來我看到一些評論,居然以為這是場“筆戰”,而且還誤讀拙作,覺得我是在幫曾蔭權教訓梁候選人不要好高騖遠!同一篇文字,果然是不同的人能看出截然不同的意思。如果說是我自己的文字不利落,有表意官能的缺陷,我也認了。但另一封讀者來信,就真叫我摸不著頭腦了。這位讀者勸告我身為文化人,怎能在某大報公然撰文批評司法獨立的原則,說“法官失控”會為害社會,這豈不是教壞下一代云云。老實講,這種論調出現在該報專欄絕不叫人奇怪,只是老天在上呀,我不只根本沒寫過這等偉論,更從來沒有福分得享在該報發表文章的榮光!莫非世上真有“兩生花”,還有另一個梁文道也在香港報刊上販文為生?
不過我明白,這都怨不得人,這又是社會的錯,時代的不對。21世紀的閱讀合該如此。
研究印刷史和書籍史的學者們有個共識,認為古登堡印刷術的發明,是人類兩種閱讀取向的分水嶺。在印刷術普及之前,讀者追求的是“精讀”(intensive reading),猶如古人注經,務求一字一句都要看出個道理,往往一本書能耗上一輩子的生命。原因簡單,那時流通的書數量極少,一個羅馬時代的學者要是能在一生之中讀過三百本書,就是驚人的碩學鴻儒了。等到印刷術出現,書籍的復制方便了,短短百年之間,無論種類還是數量都有幾何級數的增長。這時的學者如果只看過三百本書還敢對人夸稱自己博學,肯定遭人恥笑。所以印刷術的年代是個“泛讀”(extensive reading)為王的時代,讀書首要是求多求廣,速度自然也得跟得上。
終于到了我們這個“后古登堡”的年頭,媒體多樣,資訊爆炸。大家連在一個網頁停留一分鐘的耐性都沒有,錯把另一個人當成你小子,又有什么可怪?問題在我,老是懷舊,總覺得最愉快的讀書時光還是上大學的時候,跟著老師讀海德格爾的《存在與時間》,一學期結束了竟然還沒翻到第八十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