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會說,海外思想自由、學術自由、言論自由的環境,為唐德剛教授寫出超越黨派之爭與門戶之見、具有獨立見解之歷史著作提供了得天獨厚的條件。這自然不錯。但我們也必須承認,唐教授是少數自覺地運用這一自由優勢并取得巨大成就的學者之一。學術自由、免受政治干擾之優勢本身并不保證學術事業的成功。只有像唐德剛教授那樣自覺善用自由環境,一輩子追求自由的人,才最終達到那超越黨派之爭、超越門戶之見的境界。唐德剛教授已成一家之言的高超境界,專業的歷史學家欽敬不已自不待言,一般讀者亦能欣賞,這是唐教授自覺追求并已達到的另一境界:寫出雅俗共賞的好書,讓歷史著作幫助盡可能多的人理解過去和前人、認識當下和自己。唐德剛教授的文章享譽海內外華人世界,實在是因為他品位高,知道那雅俗共賞的境界,而且他功夫深,仔細鉆研過古今中外雅俗共賞的經典名著,用他老人家自己的話來說,他認真“啃”過《史記》、《資治通鑒》和吉朋(Edward Gibbon,1737—1794)的《羅馬帝國衰亡史》(The History of the Decline and Fall of the Roman Empire),終于鍛煉出一支健筆,用精彩的文字表達精彩的見解,在新的時代將雅俗共賞的人文傳統發揚光大。
譬如《丘吉爾回憶錄》曾得諾貝爾文學獎,一定有它特別好的地方。我讀這本書時,看到有一段是這樣寫的:有一次丘吉爾與希特勒約期見面,由于丘吉爾講話不小心,批評了希特勒,希大為生氣,取消了約會,從此以后,丘與希再也沒有見過面。這件事如果由我們來寫,可能秉筆直書寫成:“某年某月某日,丘吉爾應與希特勒在某處碰頭,后來希特勒取消約會。所以兩人一直未曾相見。”但《丘吉爾回憶錄》卻是這樣寫的:“希特勒自此以后就失去見到我的機會了!”(He lost his chance to see me!)這個事實和“自此以后我們兩個都沒有見過面”沒有兩樣,但在《丘吉爾回憶錄》中的筆調卻一直強調He lost his chance to see me!比一般人的寫法精彩多了。這也就是把歷史作品的文學性加強以后,可讀性增加了。(《史學與紅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