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議和北退,曹操再次敗給了瘟疫(2)
書名: 卑鄙的圣人:曹操(第10部)作者名: 王曉磊本章字數(shù): 3247字更新時間: 2016-05-30 15:25:33
進行了這般籌劃,孫權(quán)頗覺暢快,這種暢快他曾有過,便是昔日與周瑜、魯肅計議天下大事時的感覺,現(xiàn)在這種感覺又回來啦。他不住拍著呂蒙肩膀,坦明心事:“江東之固皆在荊州,上游安則江東安,上游為敵所據(jù),則江東為敵所制。劉備蓄雄心已久,日后必為大患,若不能盡收荊州之地,我寢食終不得安!現(xiàn)在我將此重任交托與你,自今以后上游之事任爾為之。”
呂蒙不禁動容——主公說江東安危皆在荊州,不得荊州寢食不安,又說上游之事任我為之,這豈不是把江東之地和他孫氏的安危都交托在我身上了嗎?如此厚遇何以為報?一時間心緒激動,千言萬語如鯁在喉,只不住重復那句:“定不負主公所托……定不負主公所托……”
孫權(quán)卻轉(zhuǎn)身面對大江,雙手加額暗暗禱告——天佑我江東,代代不乏英才!周瑜、程普創(chuàng)赤壁之功,大業(yè)未遂幸得魯肅、孫瑜為繼,如今他二人也不在了,又有呂蒙、孫皎。愿智勇之士世世不絕,只要我能駕馭英才見機行事,曹操、劉備兩個老兒又有何懼?
孫曹修好
孫權(quán)并不知曉,當他派徐詳出使曹營之際,曹操豈止是盼著他使者到來??峙略龠t一步,曹操的使者要先過來了——瘟疫太厲害!
曹軍人馬比孫權(quán)多一倍,染病之人卻不止一倍,北方士卒來淮南本就水土不服,前番拼殺傷者又不少,瘟疫一起立時泛濫成災。雖說曹操出征前已有準備,帶來不少柴胡、當歸、黃芩、茯苓之類藥材,營里燒著大柴鍋煮湯,將士們一通牛飲,那也起不了多大作用,每天都有士卒病倒,死亡者已逾三千。
不僅士兵們苦于惡疾,官員將領(lǐng)也不能幸免,侍中王粲就因感染瘟疫一命嗚呼。在曹操招攬的諸多文士中,王粲最得寵信,官職也最高,一者是因為他乃名門之后,曾祖王龔、祖父王暢兩代三公,其父王謙曾任大將軍何進的長史,與曹操有舊;再者王粲深得蔡邕風骨,文辭瀟灑而不失經(jīng)義正道,非但創(chuàng)作大量詩文,還配合曹操寫了不少政論,連魏宮的鐘鼎銘文都是他草擬的;直至去世,在他遺物中還發(fā)現(xiàn)幾卷未完成的文稿,仿《東觀漢記》體例,記述董卓之亂以來袁紹、韓馥、公孫瓚、袁術(shù)、呂布等割據(jù)之事,似是想著一部史書(后世命名《英雄交爭記》或《漢末英雄記》,是《三國志》裴注的材料之一)。自蔡邕、孔融之后天下撰文之士以王粲居首,不想四十一歲因病而終,燦爛銀河又墜一文曲星。
曹操又憐又痛,將王粲好生收斂,待回師鄴城為其舉喪。剛忙完這件事,又從鄴城傳來喪訊,魏廷重臣奉常卿王修病逝,他已是短短半年間去世的第四位列卿,看來河北疫情不比戰(zhàn)場好多少。面對頻頻噩耗,曹操的戰(zhàn)意不得不動搖,南征乃是震懾孫權(quán),為西征劉備做準備,若因瘟疫大傷元氣,即便能使敵屈服也得不償失。曹丕更緊張,此番出征無其他兄弟相隨,老爺子本就有病,在這瘟疫肆虐的軍營里滯留日久,倘若有個三長兩短怎么辦?再說還有母親、兒子、女兒,任誰染上瘟疫對他來說都是大憾。他比父親更盼早日收兵。父子倆皺著眉頭一嘀咕,實在不行只能主動議和了,不想關(guān)鍵時刻孫權(quán)的使者卻先來了。
一聞此訊曹操眉頭也不皺了,愁容也不見了,精神頭又回來了,大模大樣往中軍帳一坐,讀了孫權(quán)措辭謙遜的書信,重重訓斥徐詳一番,無非什么僭越不臣、妄動干戈、擁兵自重、戕害同僚之類的話,擺足了得理不讓人的架勢!
徐詳早得孫權(quán)指教,無論曹操說什么他都滿口稱是,反復強調(diào):“敝邑不智,妄自尊大,與王師爭鋒乃至今日之敗?!逼鋵崈杉一ビ械檬щy分勝負,他卻一味說江東敗了,“然曹、孫兩家本為至親,休戚與共,望丞相恕我家將軍之過,兩家重誓婚親各自罷兵,非但南北將士得安,江表黎民咸感大恩?!辈苷萌O權(quán)堂兄孫賁之女,孫權(quán)之弟孫匡又娶曹操侄女,兩家確是姻親,但這等政治聯(lián)姻有何親情,不過尋個說辭罷了。
曹操笑道:“彼此至親確也不假,然則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孫仲謀割據(jù)東南自作威福,實懷悖逆之心。若想罷兵也不難,須向寡人稱臣!”此等大事徐詳焉敢隨便答應?實言不敢自專,懇請過江請示再做回稟,曹操滿口應允。
一去一回倒也麻利,不到半天工夫徐詳又一頭大汗回來了,滿面堆歡:“我家將軍有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既領(lǐng)漢家之地,自是漢室之臣。”
“好個孫仲謀,避重就輕篡改寡人之言?!辈懿俨蛔±湫?,“乃是向魏稱臣,非為向漢稱臣?!?
徐詳一愣,略一思索道:“殿下既為漢室之相,又是天子之戚,曹魏立國拱衛(wèi)漢邦,漢之封疆授予魏統(tǒng),漢魏實為一體。漢室之臣與魏國之臣又有何異?”
“哈哈哈……”曹操仰面大笑,“也真虧你才思敏捷,竟能如此詭辯,既不受稱臣之辱,又不忤寡人之意!”
“殿下過譽。”徐詳也狡黠一笑。
笑了好一陣曹操才道:“也罷,既然如此,寡人允可議和,先將沿江巡哨撤去一半以示開誠布公。來日遣使過江,再定罷兵事宜?!彼m故作威嚴卻也摸得準分寸,能榨到的好處也就這點兒,孫權(quán)自有底線,不可逾越,若非要把向誰稱臣分辯清楚,談判只能陷入僵局。
“謝殿下?!毙煸敳蝗枋姑?,欣喜而去。
曹丕在旁聽了半日,仍不無疑慮,見徐詳退去諫道:“孫權(quán)乃一反復小兒,不可深信,恐其必有陰謀。稱臣之事口說無憑純屬敷衍,須嚴加戒備以防其變?!?
曹操拍著兒子后腦勺,教訓道:“為父豈不知他乃是敷衍?自古成大事必取信于人,孫權(quán)小兒雖未服,卻要借寡人之力制約大耳賊,怎可輕易背盟自取其禍?他知我王業(yè)肇基欲收威名,因而賣個人情;反之日后他若與大耳賊為敵,求到咱這里,寡人也得給他個臺階下。取信于人不僅是取信于臣,有時也需取信于敵。這便是與人方便與己方便,虛與委蛇各取所需。你之心機比孫權(quán)還遜一籌,此中奧妙慢慢領(lǐng)會吧!”
曹操與孫堅同庚,實是孫權(quán)長輩;曹丕比孫權(quán)小五歲,卻常自詡智謀高于孫權(quán),聽父親這么說,難免有些不服,喃喃道:“即便如此,亦當在此留兵以備不測?!?
“那是自然。”曹操早有算計,“張遼在逍遙津一戰(zhàn)殺得江東將士心驚膽寒,為父已加封他為征東將軍。再以于禁、樂進各統(tǒng)兵馬與之為儔,臧霸統(tǒng)青州水軍援以糧輜,有此四將在此足以威懾一時。其余各部兵馬可陸續(xù)北歸,著手準備西征?!?
曹操、孫權(quán)一拍即合,雙方使者你來我往,至建安二十二年三月和議達成,大江南北的將士都松了口氣??峙庐敃r雙方誰也沒料到,這次罷兵和好竟持續(xù)了六年之久。
棄軍而逃
南征總算有了結(jié)果,而且是孫、曹兩家都能接受的結(jié)局。仗不再打,但瘟疫并未過去,陽春之際正是癘氣猖獗之時,疫情非但沒被控制住,反有加劇之勢。
曹操畢竟年老體衰,倘若染病恐難周全,便把行轅連同家眷遷到居巢以西三里開外屯駐,所帶親隨皆強壯康健之人,曹丕以侍奉父母為名也跟了過去,連營諸事都交與夏侯惇、曹仁、華歆等處置。曹操每日大碗大碗灌茯苓湯,依照郄儉、甘始傳授之法運氣打坐——其實一點兒用都沒有,中風麻痹之癥依舊,但這么坐一會兒他似乎就能得些安慰。曹丕、卞氏也不點破,就算不治病,去去心病也罷了。
如此數(shù)日,許都傳來密信,諫議大夫董昭聞孫權(quán)“稱臣”,再行勸進之事。此時曹丕已無避諱,一旁參讀隨即附和:“自古匡危莫如父王,現(xiàn)今敵雖未滅,孫權(quán)卻有臣服之言,趁此良機未為不可?!彼@話發(fā)自肺腑卻也有私心——在他看來漢室早已滅亡,父親稱帝理所當然,沒必要虛情推辭;若父親當皇帝,他就是理所當然的皇太子,以后直接繼承皇位;若父親有生之年未能稱帝,這事就落到他頭上,非但冒天下之大不韙,難免要費些周折,不如讓老爺子辦。
曹操卻道:“天下未寧,當謀萬安之策。況今歲大兇黎民受難,此時踐祚無異于授人以柄。天子不能當,不過可令董昭替寡人謀天子儀仗、旌旗?!彼坏腔鶇s要擁有天子儀仗——想當又不敢當,不當又不甘心。
曹丕哪敢多言?父子亦屬君臣,凡事太熱衷反而招忌,此種關(guān)系實是微妙。曹操雙目低垂,似乎在思考自己離那張龍位究竟有多遠,半晌又道:“眼下有三件大事,一者王業(yè)初定,種種朝儀規(guī)制未成;再者西征在即,就算不能平定四海,終須兵進蜀中擊敗劉備,有七成把握或許還可一試……”不知不覺間他把要求放低了,原先定要天下統(tǒng)一再稱帝,現(xiàn)在卻說七成把握也可一試。但他能原諒自己,天下人能原諒嗎?每有冊封三讓而后受之,說了多少忠于漢室的話,若稱帝豈不是扇自己耳光?每當想到這些,曹操都如芒刺在背。
“那第三件大事?”曹丕小聲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