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臺序劇[15]

班主 劇作家 丑角

班主

你們兩位是我的依傍，

每當我艱難困苦的時光；

35 請問你們在德意志鄉野

對這次演出抱什么希望？

由于大眾在謀生濟困，

我很想讓他們散散憂心。

戲棚搭起來，舞臺布好，

40 都盼著過節一樣地歡欣。

大家已坐定瞪圓兩眼，

安靜地想著尋求興奮。

我知道如何使觀眾滿足，

從未尷尬到如此地步：

45 他們雖不是慣賞佳篇，

讀過的東西可多得無數。

我們該怎樣入時又新穎，

長于義理，又使人高興？

當然我想看浪涌的人群

50 向我們露天劇場擁進，

像經受反復發作的劇痛，

擠入這道慈悲的窄門。

大天白日還不到四點，

就直奔票房亂沖亂竄，

55 為了一張票擠破頭顱，

像荒年沖向面包商店。

編劇仁兄，今天就干吧，

要給各色人創造奇觀！

劇作家

那各色人群請莫再言說，

60 見他們我就性靈蕭索。

請給我遮開人頭的攢動，

免得被強行卷進漩渦。

請把我引向靜謐的天鄉，

那里有清歡為詩人噴放，

65 友誼和愛情借助神手

培植福祉在詩人心上。

我們深心啊，那一切噴涌，

唇舌上一切斟酌的吟詠

會偶爾失敗，偶爾成功，

70 卻被瞬間的粗野葬送！

常常要熬過多少歲時

才有超絕的形象展示。

炫人眼目的生來命短，

真實的不朽留傳后世。

丑角

75 我才不愛聽后世的空談；

假如我也把后世高喊，

誰給當代人制造歡娛？

這是他們的權利和心愿。

我想有我這乖孩兒出場，

80 就隨時都會耍點兒名堂。

一個人善于開心地賣弄

就不會怨觀眾反應無常。

他希望聚起人一大堆，

把大家逗得如癡如醉。

85 要放乖點兒，要拿出本領，

讓理性、悟性、感性、熱性，

連夢話都朝合唱里填充，

請注意還得加點兒傻勁。

班主

特別要情節紛至沓來，

90 觀眾來看戲想看得痛快。

眼跟前若是頭緒萬千，

使觀眾驚得目瞪口呆，

你立時就會名聞遐邇，

就成了名流受人愛戴。

95 只能靠數量把觀眾爭取，

讓大家都可擇其所需，

頭緒多就會各有所得，

人人滿意地從劇場歸去。

要寫一出戲就拆成幾股[16]，

100 有這大雜燴你成功有數；

少費心思又容易推出。

拿出個完品有什么意思，

觀眾會貶得一無是處！

劇作家

豈不知這手藝有多么低級！

105 與純真的藝術家多不相宜！

時髦人物的粗制濫造

我看正合你們的原理。

班主

這樣的指責我不放心上。

一個人真想做出點兒名堂，

110 工具要選得最為得當。

須知劈的是松軟的木頭，

瞧瞧看，你是寫給誰欣賞！

有人是因為閑得心慌，

有人是因為吃得太飽脹，

115 還有人更是糟到絕頂，

他們是因為讀膩了報章。

絡繹地奔來像參加舞會，

被好奇心驅使步步騰飛；

女人為炫耀衣著容貌，

120 來參加演出還不要薪水。

你在劇壇上做什么好夢？

座無虛席就值得高興？

請走近細瞧捧場的人們！

一半大老粗一半冰冷。

125 有的想看罷去打牌玩，

有的去狎妓通宵淫亂。

你可憐的傻子為這目標，

何苦把優雅的詩神煩擾？

我勸你寫他個無止無休，

130 這才絕不至迷失正道。

想法子叫人暈頭轉向，

叫人滿意那只是徒勞。——

怎么了？你著迷還是煩惱？

劇作家

去吧，去找別樣的跟班！

135 詩人是為了至上的人權，

這人權乃是造物的賜予，

豈能為你去肆行糟踐！

詩人靠什么去撼人肺腑？

又靠什么去制勝萬物？

140 要在心靈中吐納世界，

難道不是靠內在的和諧[17]？

當自然硬將無盡的長線

掛到紡車上漠然地旋轉，

當嘈嘈雜雜地交混一起

145 令人不快地亂糟糟呻喚：

誰分開這永遠循環的序列，

使有節奏地栩栩然動換？

是誰從個別中喚出共相，

使之美妙和諧地鳴響？

150 是誰使風暴吼出激情？

使晚霞燃起莊嚴的意象？

是誰把嫣紅姹紫的春花，

投撒在情人漫步的路上？

是誰用本無含意的綠葉，

155 為各界偉人編制榮冠[18]？

誰奠定奧林匹斯，統一眾神？

是人的力量，借詩人來展現。

丑角

那么就用這美妙的力量，

去經營你那詩歌的行當，

160 像有人去搞竊玉偷香：

偶然接近，就動情起勁，

日復一日就難解難分，

情意纏綿，又相爭相罵，

相憐未了，又痛苦相侵，

165 霎時間成了小說一本。

讓我們也搞個這種戲劇！

就從豐富的生活中攝取！

人人經歷但領悟的不多，

經你一著手就有了妙趣。

170 五彩的畫圖都不大清晰，

一堆謬誤中一點點真實，

叫蕓蕓眾生快意提神，

高級的飲料都這般釀制。

俊美如花的青年男女

175 為偷尋啟示結伴來觀劇，

善感的心靈來攝取營養，

攝取你那劇中的憂郁。

從而一個個都受到刺激，

看到自己內心的隱秘。

180 他們還一動就歡笑啼哭，

欣賞幻象又敬重活力；

成年人看什么都不稱心，

青年則遇事都認為有益。

劇作家

但愿還給我那樣的時候，

185 那時我還正富于春秋，

蜂擁的詩句有如泉涌，

源源不斷地涌出新溜。

薄霧為我把世界輕掩，

蓓蕾在向人綻現奇觀，

190 于是我采集百樣花朵，

花朵布滿了各處山澗。

我一無所有而卻充盈，

渴慕真實又傾心夢幻。

還給我追求——不受拘禁，

195 還給我幸福——苦澀又深沉，

仇恨的力量，愛的權利，

給我歸還喲，我的青春！

丑角

好哥們兒，青春是最所需要：

當你被敵人在戰場包抄，

200 當你心肝肉兒的姑娘

可著勁兒來把你擁抱，

當賽跑的榮冠向你招手

去達到難于達到的目標，

當你激烈地跳罷圓舞

205 又要去豪飲宴樂連宵……

不過你要瀟灑又大膽

去彈人所爛熟的老調，

一面風流地東游西蕩

去達到你所預定的目標，

210 老兄啊，這是你的責任，

我們敬重你不減分毫。

人說老了裝不成孩子，

我看你像孩子還是足料。

班主

話說得已經很夠光景，

215 最后我得看你們實行；

你們有功夫搞這種虛套，

大可做幾件有用的事情。

大談心境有什么用途？

黏糊人不會有好的心境。

220 你既是一朝做了詩人，

那就叫詩歌來聽號令！

你很清楚我們的需求，

我們就想喝烈性燒酒，

快給我釀造莫要遲延！

225 今天不動手，明天沒成就。

我們一天也不該放走。

能辦的就該當機立斷，

下決心抓緊立時就辦，

這樣才不致把事情誤了，

230 干開了也就必須干完。

德意志舞臺眾所周知，

有能耐都可以上來試試，

因此我今天不吝借與

無論是布景還是裝置。

235 利用天空的大光和小光[19]，

星星你們也盡管用上，

流水、煙火與峭壁懸崖，

走獸、飛禽也不缺哪樣。

就請在這狹窄的臺區，

240 踏遍宇宙的各個領域，

用從從容容的速度進行，

從天堂到人間再到地獄[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