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妙周旋
雖然蝸居北京已逾一年,但是蔡鍔相信,憑借自己的威望和多年來經營的基礎,只要能夠回到云南振臂一呼,滇軍還是會跟著他奮戰到底的。眼下袁世凱竊國稱帝已經是板上釘釘,大街上各種“稱帝請愿團”群魔亂舞,丑態百出到讓他無法直視。作為一個有責任感的正直軍人,蔡鍔是堅決不會接受袁世凱稱帝的,讓他給這個竊國大盜下跪叩首,他寧肯玉石俱焚!袁世凱也知道自己稱帝的行徑不得人心,所以他隨時關注輿論動態,對蔡鍔這樣在地方上有影響的實力派人物更是嚴加提防——基本是從禮遇變成了軟禁,蔡鍔發現自己外出的時候隨時會有人盯梢,更可怕的是,他已經不能離開北京了!
怎么辦呢?蔡鍔決定去找同樣在北京的恩師梁啟超商討對策。此時梁任公已經逐步淡出政壇,專心學問,但是同樣對袁世凱竊國稱帝的行徑氣憤至極。眼見自己的這位學生胸懷天下,欲為“為四萬萬人爭人格”,自是十分欣喜,決定盡自己一切可能來幫助蔡鍔脫離北京,而首先要做的第一步,就是麻痹袁世凱。于是蔡鍔做出一副熱心的樣子,表面上衷心擁護袁世凱稱帝,實際上卻悄悄將母親和家眷分批安排送離北京。隨后經友人周善培策劃,故意做出一副浪蕩公子的模樣,整日在市場、戲院、八大胡同冶游,并引出了一段民國史上的佳話,即他與一代名妓小鳳仙的愛情故事。
受小說演繹以及電影《知音》的影響,現代人多以為小鳳仙在蔡鍔虎口脫險的經歷中出力甚大,甚至參與了一些核心機密的謀劃。但是實際情況卻可能要讓人失望,實際情況是蔡鍔確實與小鳳仙有糾葛,但主要目的還是為了麻痹袁世凱,使其誤以為蔡鍔流連于煙花柳巷,胸無大志,從而減少了對蔡鍔的監視。接著一個月之后,蔡鍔又裝病,先入北京的日本醫院,然后串通醫院出具證明書,要蔡鍔赴日本治病。經梁啟超幫助,蔡鍔隨即逃出北京,奔赴天津,經水路脫離虎口。后來,蔡鍔從海上取道越南回到云南。12月25日,他與唐繼堯等人宣布云南獨立,組織護國軍,發動護國戰爭。
至于蔡鍔是否真與小鳳仙產生了感情,這其實只有當事人自己清楚。據蔡鍔長子蔡端先生回憶,其生母潘夫人給他講過:有一次蔡鍔陪家眷去看戲,開場前指著包廂里一年輕女子對潘夫人說——她就是小鳳仙。從這個細節里至少可以得出兩個信息:一、蔡鍔看戲是和家人在一起而不是和小鳳仙出雙入對,說明他倆的關系并不怎么親密;二、蔡鍔和小鳳仙的交往并不背著家人。當然這只是一家之言,僅供參考。
護國討袁
上文說蔡鍔將軍是裝病從北京脫身的,其實也對也不對,固然為了逃離虎口,醫院在他的病情描述上有一些夸張的成分,但其實將軍的健康在那時候已經不理想了,北京寒冷干燥的天氣讓身為南方人的蔡鍔極不適應,水土不服加之心情郁悶,讓他的喉部生了嚴重的疾病,咳嗽不止,不然也不會瞞過精明的袁世凱以及他手下一干幕僚。而如果蔡鍔確實是按照醫生所囑咐的,于此時到日本進行治療的話,很可能也不會英年早逝。但是歷史是不容假設的,而且將軍目前確實有比治病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那就是護國討袁。
他來昆明前已與梁啟超商定:“云南于袁氏下令稱帝后即獨立,貴州則越一日后響應,廣西則越兩月后響應,然后以云貴之力下四川,以廣西之力下廣東。”12月25日,即袁世凱“登極”前一個星期,蔡鍔通電全國,正式宣布云南獨立,恢復都督府,唐繼堯任都督,并組織護國軍,蔡鍔任護國軍第一軍總司令,率軍入川;李烈鈞任第二軍總司令,率軍由滇南經百色入粵;唐繼堯兼任第三軍總司令,坐鎮后方。由此發動了聲討袁世凱的護國戰爭。
蔡鍔指揮的第一軍主攻方向是四川,計劃是率4個旅近約8000人入川,擬對川邊敵軍突然襲擊,出奇制勝,奪占敘州(今四川宜賓)、瀘州等戰略要地,再北攻成都、東取重慶,爾后揮師東下,與湖南方向的護國軍會師武漢。
此時蔡鍔麾下將星閃耀,顧品珍、劉存厚等在民國史上留下名字的將領們都是蔡鍔指揮下的團長、營長,而未來人民解放軍的總司令朱德元帥,這時也在蔡鍔軍中擔任支隊指揮官,而且朱德部隊還一度殺到距離瀘州僅幾公里的地方,是第一軍在護國戰役中推進的最遠距離。袁世凱派去與蔡鍔對壘的是北洋軍第二路軍司令張敬堯,此人心狠手辣,斂財成性,但是論起軍事指揮卻與蔡鍔差得不是一星半點,他手底下8萬號稱精銳的北洋軍,居然與前后算起來不過兩萬人的蔡鍔部打了平手,固然護國軍限于兵力和后勤補給的劣勢沒能實現先前會師武漢的戰略意圖,但是瀘州的拉鋸戰牽制了袁世凱大量的兵力,使其眼睜睜看著其他地方的護國運動此起彼伏而無可奈何。最終,在全國人民的一片罵聲中,眾叛親離的袁世凱灰溜溜地取消帝制,宣布下臺,復辟鬧劇無果而終。
英年早逝
護國戰爭勝利結束后,蔡鍔一度任四川督軍兼省長,但是他的喉部疾病已經嚴重到了非醫治不可的地步了,他只好放下手邊事情,真正地去日本開刀治療。然誰曾想這一去卻是永別,1916年11月8日,蔡鍔因醫治無效,在日本福岡的九州醫科大學附屬醫院逝世,享年34歲。
蔡鍔的一生光明磊落,生平不愛錢、不戀高官厚祿,常說的是“人以良心為第一命,令良心一壞,則凡事皆廢”,“對于責任,絲毫不肯放松”,在那個有槍便是王的動蕩亂世中,他是一個罕見的不當軍閥、不謀私利的真正軍人。正如他的莫逆之交陶菊隱先生所說:“自民國以來,武人解兵柄,棠愛猶存者,蔡松坡一人而已。”不幸的是,當勝利降臨的時刻,他已病入膏肓,蔡鍔的靈柩運回上海時,“執紼萬人,舉國摧痛”,孫中山致送挽聯:“平生慷慨班都護,萬里間關馬伏波”,把他比作東漢的班超和馬援,給予了高度評價。1917年4月12日,以國葬禮葬于長沙岳麓山白鶴泉左后方山上,占地面積1620平方米,成為享受國葬待遇的民國第一人。
蔡鍔的死讓他的老師梁啟超悲痛欲絕,他在挽聯中寫道:“國民賴公有人格,英雄無命亦天心。”六年以后,梁啟超還在講演中沉痛呼喚:“不死的蔡公啊!請你把你的精神變作百千萬億化身,永遠駐在我們青年心坎里頭。”
蔡松坡將軍以他短暫而絢爛的一生,為我們演繹了一曲真正的少年中國之歌!
耿耿忠魂——張自忠
翻看抗戰殉國的中國將領名錄,有一位將軍的大名赫然列在忠烈祠的第一位。抗戰時他以中將加上將銜的身份,親冒彈雨,與將士們拼殺在抗戰救國的最前線,抱著犧牲救難的決心,懷有“我死國存”的堅定信念,在國土上與日軍大小十余戰,輾轉幾千里,終究求仁得仁,于湖北宜城這片熱土舍生取義,以集團軍總司令之位壯烈殉國,馬革裹尸,實現了一個堂堂正正的中國軍人“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的真正操守。更為難得的是,當他的靈柩被送往后方時,蔣介石扶棺痛哭,寫下了“英烈千秋”的挽聯;中國共產黨也在延安舉行了隆重的追悼大會,毛澤東親自題寫了“盡忠報國”的挽詞。1982年,人民政府將這位戰將列為革命烈士,北京、天津、武漢、上海都以他的名字命名了道路。
這位彪炳史冊,得到國共雙方如此高度認同的將軍就是張自忠。
臨清少年
白河流水日湯湯,直到天津接海洋。我欲乘舟從此去,明朝便擬到家鄉。
——(明)歸有光
煙波浩渺的大運河溝通南北,千百年來繁榮了兩岸無數的市鎮鄉村,而位于山東省聊城市境內的臨清縣,就是大運河山東段的一座重要的碼頭。得益于便捷的水運交通條件,臨清商業興盛,物阜民豐,是山東境內一處人杰地靈的寶地,張自忠將軍就是于1891年出生在這里。
張家在臨清并非寒門,而是很有名望的官宦世家,張自忠的父親張樹桂就曾任江蘇省贛榆知縣,張自忠也是自幼隨父親在南方長大,受其言傳身教,習得了扎實的古文功底,但在1905年,張父不幸因病歿于任上,留下了未及成年的張自忠與母親相依為命。
少年失怙,讓14歲的張自忠成熟了不少,家中的頂梁柱沒了,以后的路一切都要靠自己。這一年也正好恰逢清政府實行教育改革年份,全國各地廢除科舉,大辦新式學堂,待陪伴母親扶著父親的靈柩返回故土安葬后,張自忠也放棄舊學,進入當時家鄉唯一的新式學堂——臨清高等學堂讀書,兩年期滿后又來到了北中國最現代化的大城市天津,考入北洋系開辦的天津法政學堂攻讀西方法學。
法政學堂制度一律向西方看齊,天津又是開風氣之先的城市,故校園內部各種追求進步的新思想、新主張傳播相當廣泛,這給了來自傳統士大夫家族的張自忠很大的沖擊,原有的建立在孔孟典籍上的世界觀逐漸被打碎,新的帶有資產階級革命思想的價值觀念在頭腦中成型,尤其是孫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學說對他影響很大,“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的民族主義思想成為張自忠一生的信條。
1911年,張自忠在學校秘密加入同盟會,親身參與到了轟轟烈烈的辛亥革命浪潮中。但現實的情況卻并不如他想象那般容易,雖然革命黨人已經在南方諸省起事成功,但北方的直隸、山東等清政府統治核心的省份仍然被袁世凱控制在手里,尤其天津更是北洋系起家的大本營,革命黨人很難在這些地區求得突破,一時全國陷入南北對峙的僵局。
當年年底,經過山東同盟會的負責人丁惟汾的努力,山東各界的進步力量終于聯合起來,迫使巡撫孫寶琦宣布獨立,革命的曙光似乎出現于北方。遠在天津的張自忠聽聞此訊,興奮不已,立刻啟程南下,轉入濟南的山東法政專門學校,他躊躇滿志,準備投身于家鄉的革命事業之中。
然而好景不長,舊中國終究是靠實力說話,一場南北和議,革命黨人的嘴上功夫終究沒能敵過北洋軍的快槍火炮,轉過年來辛亥革命的果實被袁世凱所竊取,山東也落入了北洋軍地手中。袁世凱的鷹犬們進入山東,大肆捕殺同盟會會員,一時風聲鶴唳、人人自危,山東的革命浪潮就這么被迅速撲滅,張自忠也被迫出逃。
在這個過程中,北洋軍閥的氣勢洶洶與革命黨人的軟弱無力形成了鮮明對比,這種強烈的現實感深深刺激了張自忠,同志們被捕后的鮮血也讓他恍然明白,要想實現革命意愿,僅靠口干舌燥的奔走呼號是不夠的,必須要伴以強大的武力作為后盾,才能讓革命的目標得以真正貫徹執行,正所謂“欲求文明之幸福,必經文明之痛苦”!那一年,剛滿20周歲的張自忠決定投筆從戎,用手中的鋼槍與劍,而不是學生的書籍和本子,來達成他救國的理想。
矢志從軍
但是書生從軍,又談何容易?尤其張自忠想加入的是一支有理想有朝氣的革命軍隊,而不是老兵油子充斥的北洋陸軍,所以雖然有了從軍報國的志向,但是蹉跎了一年多,張自忠還是沒有找到一支肯接納他的隊伍。
轉眼時間到了1914年,張自忠從族中兄長口中獲悉,有一位叫作車震的臨清老鄉,在駐扎奉天(今遼寧沈陽)的北洋軍第20鎮當標統(相當于后世的團長),這支部隊思想進步,辛亥革命期間曾一度發動“兵諫”,要求清政府接受革命黨人的主張,很多基層的軍官和士兵也都有同盟會背景,去投奔這支部隊是一個不錯的選擇。當年暑假,張自忠約了5位志同道合的同學,千里迢迢奔赴東北,當面拜會車震,提出要參軍。閱歷豐富的車震當然不會相信這6位白面書生的話,在他看來這只是青年人一時頭腦發熱而已,予以了婉拒,但是張自忠等人也是抱著信念來的,如何肯輕言放棄?一行人就在軍營里賴了下來,堅決不走,車震也只好暫時讓他們安頓下來,姑且聽其言,觀其行。
當時正好趕上麥收,第20鎮的官兵要都下地去幫忙收割莊稼,學生們也主動提出要搭把手,車震笑著同意了。他暗想這些家庭條件都不錯的洋學生怎么能吃得了這份苦?果不其然,有5個人干不滿兩天就敗退了,嚷嚷著堅持不了要回家,卻只有張自忠一言不發,頂著毒辣的日頭把農活干到了最后,絲毫沒有打退堂鼓的意思。車震見其人沉穩堅毅有恒心,也覺得人才難得,就同意他留了下來,世上從此有了軍人張自忠。
但是考驗遠沒有結束,在熬過了一年多脫胎換骨的新兵訓練之后,張自忠的軍人生涯又遇到了新的打擊——老長官車震在1916年鎮壓護國軍的戰役中遭遇慘敗,所部全軍覆沒,遇此打擊心灰意冷,索性兵也不帶了,辭了軍職回鄉隱居。他一走,張自忠在軍營也沒了去處,也只好帶著不足兩年的軍旅生涯,飲恨回家。車震知道張自忠不甘心,也有心要幫他最后一把,眼下雖然車震已經無意于戎馬生涯,但是駐扎在河北廊坊的老伙伴馮玉祥卻是在招兵買馬,擺出了一副延攬天下英才的架勢。車震決定趁著去天津辦事的機會,把張自忠推薦給馮玉祥。
馮玉祥眼光老到,見張自忠體格魁梧,相貌堂堂,心中先有了八分歡喜,又聽了老友介紹張為人沉穩堅毅,有大將之才,更是暗呼挖到了寶貝。于是,馮老總把那套籠絡人的手段搬出來,當時就任命張自忠為中尉見習排長,下連隊學習帶兵。25歲的張自忠,在馮玉祥的麾下開始了正規的軍人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