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瑪麗·羅琦作品集套裝3冊(第六日譯叢)
- (美)瑪麗·羅琦 王祖哲 賀金 何靜芝譯
- 12315字
- 2019-01-03 03:50:56
大體說來,死人不是很有才。他們玩不得水球,不會系鞋帶,不會炒股。他們不會講笑話,不會跳舞。有一件事情,死人擅長。他們頗能對付疼痛。
例如,M006。M006是一具尸體。他最近從密歇根大學出發,路過底特律,到了韋恩大學的生物工程大樓。今天晚上大約7點,他要從事的工作,是一臺直線沖擊機要撞擊他的肩膀。他的鎖骨和肩胛骨可能會斷,但他什么也感覺不到,受傷也不妨礙其日常活動。尸體M006不介意肩膀挨撞,幫助研究者琢磨出,在汽車側面受撞時,人的肩膀能承受多大的力而不至于受重傷。
最近60年,死人幫助活人搞清楚了撞頭、頂胸、碎膝和斷腸(在車禍中人類遭遇的全部可怕而暴烈的事情)之中人體的抗撞擊極限。一旦汽車制造商知道顱骨、脊椎或者肩膀能夠抗住多大的撞擊力,他們就能設計出他們希望在車禍中不會超過那種沖擊力的汽車。
你可能不理解,正如我也想知道:他們做撞擊試驗,為什么不用人體模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模型可以告訴你撞車事故對各種模型人體部位釋放的力量有多大,但你不知道一個真正的人體部位能承受多大的沖擊,這種信息就沒有用。比方說,你首先要知道,不傷害里面柔軟而濕潤的東西,在這個前提下,肋架最大能壓縮2.75英寸。然后,如果一個模型撞在一輛新款車的方向盤上,胸部壓進了4英寸,你就知道美國“國家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NHTSA)就對這種車高興不起來了。
死人對安全駕駛的最早貢獻,是不會割傷臉的擋風玻璃。最早的福特車沒有擋風玻璃。你在照片上看到早年開車的人戴著風鏡,原因在此。他們無意于扮酷,不曾模仿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王牌飛行員;他們不想讓風和蟲子刮著眼而已。最早的擋風玻璃是普通的窗戶玻璃,那倒是可以擋風;不幸的是,司機在事故中也會割破臉。即便是早期的疊層玻璃(從20世紀30年代~60年代中期使用),前座的人躲得過劫難,卻不免被割開可怕的口子,從頭皮到下巴。頭撞在擋風玻璃上,在玻璃上撞出一個頭形的洞;撞擊得猛烈,頭又從這個洞中被彈回來;洞四周的玻璃碴子,犬牙交錯,就劃破了頭臉。
鋼化玻璃,是緊隨其后的發明,太硬,頭撞不破它;但是,令人擔心的事情卻變成了用頭撞堅硬的玻璃導致大腦損傷。(材料的彈性越小,撞擊力量的破壞性就越大:想一下溜冰場和草地。)神經學家知道前額遭到撞擊導致的腦震蕩,伴隨著一定程度的顱骨骨折。你不可能讓死人得腦震蕩,但你能夠檢查他顱骨上的裂紋,這也是研究者以前做的事情。在韋恩州立大學,尸體向前撞向一塊模擬的擋風玻璃,從不同的高度落下(模擬不同的速度),尸體的前額就撞到了玻璃。(與一般的設想相反,用于撞擊實驗的尸體一般不安置在真正跑的汽車前座上;開車是尸體不拿手的事情之一。經常的做法,是尸體或者是從高處扔下來的;或者不動,某種可控的撞擊裝置朝著尸體撞過去。)研究表明,鋼化玻璃只要不太厚,就不大可能產生足夠強大的力量以導致腦震蕩。如今的擋風玻璃具有更大的彈性;現代人坐在時速30英里(1英里≈1.6千米)的車里,直接撞在墻上,不系安全帶,結果沒有什么好抱怨的,除了一點輕傷,除了司機與一般的死尸不相上下的駕車技巧。
盡管擋風玻璃不硬撞人,儀表盤無棱無角,還加了襯墊,大腦損傷仍然是車禍中的主要兇手。經常的情況,是頭“砰”的一聲被撞,不那么傷人。頭被碰到別的東西上,使頭朝某個方向扭,然后高速扭回(這是所謂“旋轉”),把這些湊合在一起,就趨向于導致嚴重的大腦損傷。“如果你的頭撞了玻璃,但沒有任何旋轉,那就需要好大的力量把你擊垮,”韋恩州立大學生物工程中心主任阿爾伯特·金(Albert King)說,“與此相似,如果你的頭旋轉了,但不曾碰到什么東西上,那就很難導致嚴重損傷?!保ǜ咚俚暮蟛孔矒艨梢詫е聡乐負p傷:大腦被前后高速震蕩,單是力量就能撕裂大腦表面的血管。)“在不嚴重的車禍中,撞擊和旋轉都有,都不劇烈,但頭部可能受重傷?!眰让媾鲎蔡貏e可怕,能把車里的人撞昏。
在這種碰撞加旋轉情況中,金和他的同事試圖理解大腦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情。在城里的另一邊的亨利福特醫院,一個研究小組拍下了尸體頭部在模擬碰撞期間的高速X光錄像,以便發現顱骨內的情形。到目前為止,用金的話來說,他們發現了大量“大腦里的稀里咣當”,其中的旋轉比以前設想得更厲害?!按竽X按照數字8晃蕩?!苯鹫f。最好是把8字舞留給滑冰運動員來玩:當大腦遭遇些情況,就會受到所謂彌漫性軸突損傷——大腦的神經軸突細管遭受了可致死的撕裂。
胸部受傷,是車禍的另一個重大死因。(在汽車問世之前就是如此;1557年,大解剖學家維薩里描述過一個人從馬上跌落,導致主動脈破裂。)在安全帶問世以前,方向盤幾乎是車內的一個最要命的物件。如果是迎頭相撞,身體就前沖,胸部就撞上方向盤,力量大到把方向盤的輪邊撞在轉向柱上,好像把雨傘折疊起來那樣。“我們知道有個伙計撞在樹上,胸脯中間印上了一個字母N——那是一輛Nash(納什)”,唐·惠克(Don Hueike)說。惠克是一位安全研究員,從1961~1970年,身臨密歇根大學周圍地區的每一起車禍傷人案現場,把事故和事故原因記錄下來。
20世紀60年代的方向盤很小,有時候直徑只有六七英寸。正如滑雪杖下端沒有圓托就會扎在雪里,邊緣扁平的方向盤也會陷在人體里。有一種不合適的設計,一般汽車方向盤的轉向桿的角度和位置正對著司機的心臟。在迎頭相撞時,刺穿哪兒都比刺穿心臟好。即便金屬不曾插入胸部,單是撞擊本身也常常致命。主動脈挺厚,但比較容易破裂,這是因為每隔一秒鐘,就有一磅的重量掛在主動脈上:充滿血液的人類心臟是一磅(1磅=0.4536千克)重。用足夠的力度讓這么重的東西動起來,正如方向盤鈍然一頂之際發生的那樣,身體里最粗的血管也承受不住如此拉力。如果你執意駕駛沒有安全帶的老爺車亂轉,那就要掐準時間,應該在心臟收縮的一剎那撞車,那時候心臟把血壓出去了。
考慮到這些因素,生物工程師和汽車制造商(特別是通用汽車公司)開始把尸體擺在碰撞模擬機的駕駛座位上。碰撞模擬機就是汽車的前半截,放在機械加速橇上,突然停止,模仿迎頭相撞的力度。這么做的目的,起碼是目的之一,是設計一種受撞擊會屈折的轉向柱,吸收足夠多的沖擊力,以免嚴重損傷心臟以及支撐心臟的血管。(如今設計的引擎蓋也有這個作用,因此,即便汽車發生了小事故,引擎蓋也會完全折疊起來。這想法是這樣:汽車卷得越厲害,你卷得就越少。)通用汽車公司最早的可屈折方向盤,問世于20世紀60年代,把在迎頭撞擊中的死亡風險降低了一半。
事情就是這樣。很多尸體實驗為安全帶、氣囊、儀表盤襯墊以及隱藏旋鈕的政府立法做出了貢獻(在從20世紀50~60年代的尸檢文件中,收音機旋鈕嵌進了人頭的X光照片為數不少)。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在無數安全帶研究中——為了省錢,汽車制造商多年試圖證明安全帶導致受傷多于防止受傷,因此不應該要求汽車安裝安全帶——尸體被綁在汽車里受撞,然后檢查其內臟破裂和毀損情況。為了確立人類臉部的抗撞擊限度,尸體擺放在座椅上,顴骨沖著“旋轉碰撞器”的力作用線。小腿被模擬保險杠撞斷,大腿被儀表盤粉碎。
這不賞心悅目,但絕對可以肯定的是它有道理,因為尸體研究帶來了一些變化,如今在每小時60英里撞墻的事故中是可能幸存的。1995年的《創傷雜志》(Journal of Trauma)的一篇文章,題目是《防止受傷的尸體實驗對人類的益處》,作者阿爾伯特·金在文章中估算,從1987年以來,尸體試驗對車輛安全的改善每年挽救了大約8500人的生命。每有一具尸體被用來測試三固定點安全帶,每年就有61人免于喪命。每有一具尸體用臉部來測試氣囊,每年就有147人在迎頭相撞的事故中保住了性命。每有一具尸體用頭撞擊擋風玻璃,每年就救了68條命。
1978年,“監督及調查小組委員會”主席約翰·莫斯(John Moss)召集聽證會,調查在汽車事故試驗中人類尸體的作用,可惜當時金手頭還沒有上述數據。莫斯代表說,他個人“對這種搞法感到厭惡”。他說,在“國家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內部,形成了“某種迷信,覺得用尸體測試是必要的舉措”。他相信必有其他辦法來對付。他需要證據,證明死人在車禍中的行為和活人一模一樣——憤怒的研究者指出,這種證據是得不到的,因為那意味著把很多活人置于死人遭受的那種強力的碰撞中。
奇怪的是,說到死尸,莫斯代表并不神經過敏。在從政之前,他在一家殯儀館工作了一段時間。他也不是一個特別保守的人。他是民主黨黨員,贊成汽車安全改革。讓他惱怒的,在那次聽證會上作證的金說,是這樣:他一直致力于通過強制使用氣囊的立法,卻被一次尸體測試激怒了,因為那次測試表明氣囊比安全帶導致了更多的傷害。(氣囊有時候確實傷人,甚至殺人,特別是在乘客前傾的時候,或者不知道怎么“位置不對”——但是,為莫斯說句公道話,用來試驗氣囊的那具尸體年齡偏大,也許太脆弱了。)莫斯是一個怪人:既為汽車安全游說,又反對用尸體進行研究。
最終,在國家科學院、喬治敦生物倫理學中心、全國天主教大會、一個有名的醫學院解剖學系的主任(他宣稱“這種實驗或許與醫學院的解剖活動一樣非常值得尊敬,對人類身體也沒有什么損害”)、貴格會、印度教會和猶太教革新教派的支持下,委員會的結論是:莫斯自己有點“位置不對”。在汽車碰撞中,除了死人之外,沒有什么東西可以代替活人。
老天爺作證,其他方法已經試過。在碰撞科學的早期,研究者在他們自己身上做實驗。阿爾伯特·金在生物工程學中心的前任,勞倫斯·帕特里克(Lawrence Patrick),自告奮勇做了幾年人體碰撞測試模型。他曾經置身于碰撞橇大約400次,一個22磅的金屬擺撞擊過他的胸脯。他曾經用膝蓋反復撞擊一根金屬棒,金屬棒上連著一個負荷單元。帕特里克的一些學生也同樣勇敢,如果勇敢是一個合適的詞兒的話。帕特里克在1965年寫的一篇關于膝蓋撞擊的論文報告說,學生志愿者坐在碰撞橇上,膝蓋忍受相當于1000磅的撞擊力。
可致損傷的沖擊力估計是1400磅(635千克)。他在1963年的研究《面部受傷——原因與預防》中有一幅一個年輕人的照片,閉著眼睛,神態安詳。細審之,完全不安詳的某種事情就展現出來了。乍看起來,這個人用一本題目是《頭部損傷》(Head Injuries)的書當枕頭(不舒服,但比讀這本書還是要愉快一些)。就在這個人臉頰的上方,一根令人生畏的金屬棒,說明文字說那是一個“重力沖擊器”。文本告訴我們,“這位志愿者等了幾天,等著消腫,然后繼續測試他能夠忍受的能量極限。”這就有了問題。不曾超過可致損傷程度的沖擊數據,絕少有用。你需要那些感覺不到疼痛的伙計們。你需要尸體。
莫斯想知道為什么動物不可用于汽車撞擊測試,動物確實也用過。關于“第八屆斯塔普汽車碰撞與田野演示會議”有一個描述,在會議論文集的前言中,開篇像是一個孩子回憶去看馬戲:“我們看到黑猩猩騎著火箭橇,熊在撞擊秋千上。……我們看到一頭豬,麻醉了,擺成坐姿,用繩子綁在秋千上,撞向一個中凹的方向盤……”
豬是常用的實驗動物,因為豬與人相似,如業界的一位知情人說的那樣,“在器官布局上相似”,也因為你能夠哄騙豬像人那樣坐在汽車里,以便派上用場。在我看來,豬也和坐在汽車里的人的智力、姿態以及其他許多事情都相似,只是豬可能不用杯托,也不會鼓搗收音機的按鈕,但這無關緊要。在最近的若干年,只是在需要能夠發揮功能的器官的時候,在尸體無能為力的時候,才一般會用到動物。比方說,狒狒曾經遭受猛烈的側面頭部旋轉,這是為了研究為什么側面撞擊如此經常地使乘客暈厥。(研究者反過來遭受動物權利保護者的強烈抗議。)活狗被招來研究大動脈破裂。由于不知道的原因,在試驗中很難導致動物尸體的大動脈破裂。
有一類汽車撞擊研究,在其中仍然用到動物,盡管用尸體要準確得多。那就是兒童撞擊研究。沒有兒童把自己的遺體貢獻于科學,也沒有研究者想和悲傷欲絕的父母談論遺體捐獻的事情,盡管關于兒童的數據和氣囊導致損傷的數據顯然缺乏而亟需?!斑@是一個真實的問題,”阿爾伯特·金告訴我,“我們試圖從狒狒那里得到數據,但力量是完全不同的。一個孩子的顱骨還沒有完全成形;人長大,顱骨也變化?!?993年,海德堡大學醫學院的一個研究小組,有膽量試圖在孩子身上進行一系列碰撞研究——他們也太放肆了,不曾得到許可。報界盯住了他們,宗教人士也介入進來,研究所關門大吉。
除了兒童數據之外,人體關鍵部位的鈍性撞擊耐受極限早就搞出來了;如今尸體主要被用來進行身體外部(腳踝、膝蓋、腳、肩膀)的受撞研究?!霸谶^去,”金告訴我,“遭受嚴重撞擊的人,下場是送進太平間?!睕]有人在意一個死人破碎的踝關節。“現在,因為有氣囊,這些人活下來了,我們必須為這樣的事情操心了。他們的腳踝和膝蓋受傷了,再也不能正常走路了。這是如今的一種主要的殘障?!?/p>
今天晚上在韋恩州立大學的碰撞實驗室,一具尸體的肩膀將要遭到撞擊,金滿懷好意邀請我前往觀看。其實,他不曾邀請我。我問,我可以看看嗎?他也就同意了。盡管如此,考慮到我將看到的東西,考慮到公眾對這種事情的敏感度,還要考慮到阿爾伯特·金讀過我寫的東西,也知道我寫的東西讀起來和《國際防撞雜志》(Th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rashworthiness)太不一樣,那么他已經對我相當好了。
韋恩州立大學自從1939年就從事碰撞研究,比任何大學都早。在生物工程中心前臺階平臺上面的墻上,一條橫幅寫著:“慶祝前移碰撞研究50周年?!苯衲晔?001年,這意味著距現在已經12年了,沒有人想到把這個橫幅扯下來。你想不到工程師們如此做派。
金去了機場,他把我托付給同事生物工程教授約翰·卡凡諾(John Cavanaugh),他將監督今天晚上的碰撞??ǚ仓Z,一看就是個工程師,也像年輕時候的演員喬恩·沃伊特(Jon Voight)。他的臉色是實驗室里的那種,蒼白無皺,棕色頭發一絲不亂,這使他看上去多少總是有心事??ǚ仓Z把我帶往樓下的碰撞實驗室。這是一個典型的大學實驗室,老設備的工藝粗糙,安全警告牌用印刷體寫成。卡凡諾把我介紹給馬特·梅森(Matt Mason)(今天晚上的研究助手),以及德波·馬瑟(Deb Marth),這次碰撞就是為她寫博士論文而做的;之后,馬瑟消失在樓上。
我四下踅摸,尋找UM006,那架勢好像我小時候掃視地下室,免得有東西從樓梯扶手格擋抓住你的腿。他還沒到場。一個碰撞測試用的人體模型坐在加速橇上。它的上半身折在大腿上,頭碰著膝蓋,好像在絕望中癱倒了一般。它沒有胳膊,這可能是絕望的原因了。
馬特把幾個高速攝像機連接到兩臺計算機上,再連到直線沖擊機上。這臺沖擊機是一個大得可怕的活塞,由壓縮空氣推動,安裝在矮種馬那么大的一個鋼制底座上。從走廊里傳來輪子滾動的聲音。“他來了?!钡虏ㄕf。UM006躺在醫院的那種輪床上,推床的那個男人,肌肉楞噔,頭發灰白,眉粗眼大,和馬瑟一樣穿著手術服。
“我叫魯漢,”眉粗眼大的人說,“我是搬死尸的?!彼斐鲆恢淮魇痔椎氖帧N覔]揮手,給他看我沒戴手套。魯漢來自土耳其,他以前在土耳其當醫生。一個當過醫生的人,如今的工作卻是為尸體戴尿布、穿衣服。他性格樂觀,令人贊嘆。我問他,給死人穿衣服難不難,怎么穿。魯漢講了過程,然后停下來。“你到過護理院嗎?跟那一樣?!?/p>
UM006今天晚上穿著一件深藍色的緊身連衣褲和合適的緊身衣。在緊身褲下面,他戴著尿布,為防泄漏。連衣褲的領口開得很大,是勺形的,就是舞蹈演員穿的那種。魯漢證實尸體的連衣褲就是從一家舞蹈用品店買來的?!叭绻麄冎?,他們會惡心的!”為保護隱私,這個死人的臉用很合適的白棉罩子蓋著。他看起來像是要去搶銀行,本意是要把女襪套在頭上,卻陰差陽錯地套上了運動員的襪子。
馬特把筆記本計算機放下,幫魯漢把尸體抬到那個汽車座椅上,座椅放在沖擊機旁邊的桌子上。魯漢說得對。這就是護理院的工作嘛:穿衣服、抬來抬去、擺來擺去。非常病弱的老人和死人之間的距離很短,幾乎難分彼此。你和病弱不堪的老人待的時間越長(我見過我的雙親處在生死之間的情形),你越是看得清楚風燭殘年逐漸走向死亡。行將就木之人睡得越來越多,直到有一天,一睡不醒。他們常常越來越少動彈,直到有一天他們只能躺著,或者別人怎么擺布就怎么坐著。老人和UM006的共同之處,與你我的共同之處一樣多。
與將死之人相比,我發現死人更容易相處。死人不感到痛,不怕死。死人無話可說,不用尷尬;事情明白,何需啰唆。死人不可怕。我與死去的媽媽度過了半小時,這要比許多小時陪伴臨終時的媽媽容易得多,因為她很痛苦。我不是希望她死。我只是說那比較容易。尸體,只要你對尸體習慣(你很快就會習慣),那你就會覺得尸體容易相處得令人吃驚。
這很好,因為在那一刻,只有它(尸體)和我在一起。馬特在隔壁。德波去找什么東西了。UM006活著的時候是個大塊頭的胖子,死了也一樣。他的緊身衣稍微有點臟。他的緊身連衣褲掩蓋不了他那邋遢的大肚子。這位老邁的超級英雄不能去洗他的衣服了。他的雙手用棉布包上了,和套住他的頭的棉布一樣。這么做,多半是為了遮蓋他的個人特征,正如解剖室也這么做;但是,在我看來,這效果是相反的。這讓他像個蹣跚學步的孩子一樣脆弱。
10分鐘過去了。與一具死尸同處一室,與獨守空房相差無幾。你坐地鐵,或者坐在機場候機,坐在對面的人也陪著你,死尸和他們是同一類:在那兒,也不在那兒。你時不時地回頭看他們,因為你沒有什么其他有意思的東西可看,然后你又覺得這么盯著看真不好。
德波回來了。她在檢查一些加速計,仔細地把加速計安在這具尸體的那些暴露的骨頭部位:肩胛骨、鎖骨、椎骨、胸骨和頭。通過測量尸體在碰撞時的加速有多么快,那些裝置主要告訴你碰撞的力度(用重力“g”作單位)。在測試之后,德波將檢查尸體的肩部,并把在這一速度下造成的損傷編入目錄。這個信息將用來開發側面碰撞人體模型的肩部測量儀。
在側面碰撞事故中,兩輛車以90度相撞,保險杠撞了車門。在十字路口,一方闖紅燈或者無視停車標志的事故就常常發生。安全帶和氣囊在設計上是為了防止迎頭相撞時的前沖力;在側面碰撞中,這于人無助。在此類碰撞中,還有一件事成心跟你作對,那就是另一輛車與你過于親密:沒有發動機或者后備箱以及后座吸收沖擊力。
倒是有一道兩英寸厚的金屬門。側面氣囊花費了那么長時間才出現在汽車里,理由也正是這個。沒有可以卷曲的引擎蓋,傳感器必須立刻感受到碰撞,而老式的傳感器干不了這個事。
德波對這一切全都知道,因為她在福特汽車公司當設計工程師,也是在1998年的“城鎮”車里使用側面氣囊的人。她樣子不像工程師。她的皮膚像雜志上的模特,笑起來光芒四射,閃亮的棕色頭發甩在背后,系成一個松松垮垮的馬尾辮。如果朱莉婭·羅伯茨(Julia Roberts)和桑德拉·布洛克(Sandra Bullock)在一起生個孩子,那就是德波·馬瑟那樣子。
UM006之前的那具尸體碰撞的速度更快:每小時15英里(約24千米)[如果這是一次真正的側撞事故(車門吸收一部分沖擊能量),那將相當于被一輛速度或許是每小時25英里或30英里的汽車撞上]。那次撞擊折斷了他的鎖骨、肩胛骨和5根肋骨。肋骨比你設想的更重要。在你呼吸的時候,你不僅需要運動你的橫膈膜把空氣吸進肺里,你也需要連在肋骨上的肌肉以及肋骨本身。如果你全部的肋骨都斷了,你的肋架就不能擴張你的肺,你就發現呼吸很困難。這個情況名叫“連枷胸”,這會要人命的。
把側面撞擊搞得特別危險,連枷胸是壞事之一。從側面撞擊,肋骨比較容易斷。肋架的構造,是從前面的胸骨壓向脊椎——在你呼吸的時候,肋架就是這么動的。(在某種程度之內,事情是這樣。擠壓過分了,用唐·惠克的話說,你就能“把心臟劈作兩半,就跟切梨一般”。)肋架的構造不曾為側面壓力做準備。從側面猛然一撞,肋叉就趨向于斷裂。
馬特仍然在做準備。德波專心于她的那些加速計。加速計一般用螺絲釘固定在位,但如果她把加速計固定在骨頭上,骨頭就變弱了,在撞擊中就更容易斷。她于是就用鐵絲捆,然后把木片楔在鐵絲下,把鐵絲拉緊。在她工作的時候,她一會兒把剪鉗放在這個尸體扎著棉布的手里,一會兒又拿起來,好像她是一個手術護士似的。尸體在這里也幫得上忙。
收音機里在唱,我們3個在說話,這個房間里有一種夜深人靜的氣氛。我發現我在想:UM006有我們這些伴兒,真好。身為尸體,沒有什么比此更孤獨的狀態了。在這里,在這個實驗室里,它是某件事情的一部分,是集體的一部分,也是每個人注意的中心。當然,這都是些傻念頭,因為UM006是一團組織和骨頭,它感覺不到孤獨,感覺不到馬瑟的手指頭在探索它鎖骨周圍的肌肉。但在當時,那就是我的想法。
現在過了9點。UM006開始散發出絲絲縷縷難聞的氣味;絲絲縷縷,但毫無疑問是炎熱下午的一個肉鋪子的那種惡臭?!霸谑覝刂?,”我問,“他能待多長時間才開始……”馬特等我把話說完,“……變化?”她說或許是半天吧。她在查看裝置。鐵絲綁得不緊,萬能膠也不萬能了。今天晚上有的是活兒干。
約翰·卡凡諾朝樓下喊,樓上有比薩餅。我們3個人,德波、馬特·梅森和我,把那個死人撇下了。這有點不禮貌。
正往樓上走,我問德波,她怎么落得個以跟死人打交道來謀生。“哦,我一直想研究尸體。”她說得熱切而真誠,正如一個更普通的人說“我總想當考古學家”或者“我總想住在海邊”?!?/p>
“約翰是太熱心。沒人想做尸體研究。”在她辦公室,她從抽屜里拿出一瓶名為“快樂”的香水。“這樣我的味兒就不同了?!彼忉?。她答應給我一些論文,在她找那些論文的時候,我看到她桌子上有一堆照片。我掃了一眼,就不看了。那些照片是對前一個尸體肩膀做檢查的特寫。馬特看了看桌子上的這堆照片,“德波,這不是你的度假照片吧?”
到11點半,萬事俱備,只欠把UM006置入駕駛的姿勢中。它歪著身子,斜向一邊。你坐飛機的時候,你旁邊就可能坐著這么一個伙計,呼呼大睡,與你的肩頭近在咫尺。
約翰·卡凡諾抓著這尸體的兩個腳腕子,把它們安置在位,好讓它在座椅上坐得直。他后退幾步。尸體卻朝他傾過來??ǚ仓Z又推了它一把。這一次卡凡諾扶著尸體,馬特用防水膠帶繞著UM006的膝蓋和整個座椅纏?!斑@多半不在防水膠帶的‘101種用處’當中?!瘪R特說道。
“它的頭位置不對,”約翰說,“頭需要向前挺直?!庇钟昧烁嗟姆浪z帶。收音機里唱浪漫歌曲,《我就喜歡你這樣》。
“它又要歪了?!?/p>
“試試絞車?”德波把帆布帶子攬在尸體的腋窩下,然后按動按鈕,把安裝在天花板上的電動絞車升起來。尸體聳著肩,慢慢地就起來了,像個滑稽雜耍演員。它稍微離開了座椅,然后降了回去,現在坐直了。“很好,這才好嘛。”約翰說。
人人都后撤。UM006像個滑稽小丑一樣不緊不慢。他在等著挨一次撞、兩次撞,然后又向前沖。你忍不住笑。那景象的荒謬,它被撞得亂晃,讓你很難不笑。德波用一些泡沫塊墊著它的后背,好像是惡作劇。
馬特最后檢查了一下設備的連接。收音機里在唱“狠狠打我吧”——這可不是我杜撰的。又過了5分鐘。馬特發動了活塞。一聲巨響,活塞射出,但撞擊本身無聲無息。UM006倒了,不像挨了好萊塢電影里惡棍的槍那樣,而是頹然委頓,好像失去了平衡的一袋子洗衣粉。它倒在一個泡沫墊子上,這墊子就是為此準備的。約翰和德波走上前去,把它扶住。事兒就這樣完了。沒有尖利的剎車聲,沒有揉作一團的破銅爛鐵,這次碰撞既不傷人,也不嚇人。歸根到底,那是人控制和安排的;那僅僅是科學,不是悲劇。
UM006的家人不知他今晚的遭遇。他們只知道他把自己的遺體捐獻了,用于醫學教學或者醫學研究。這是有原因的。一個人或者其家人,在決定捐獻他的遺體之際,沒有人知道遺體派什么用處,甚至也不知道流落到哪所大學。遺體到了受捐的那所大學的太平間,但也可能運到別的學校,UM006就是這樣。
要使家人詳知親人的遭遇,那信息必得來自研究者本人,在他們簽收尸體(或者尸體部分)之后,做測試之前。作為小組委員會聽證的結果,事情有時候也是這么做的。汽車碰撞研究者,得到了聯邦“國家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的資助,從捐獻遺體許可表上搞不清遺體是否可以用于研究,那就需要在實驗之前聯系死者家人。拉爾夫·埃平格(Rolf Eppinger)是“國家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生物力學研究中心的主任,按照他的說法,死者家人很少有毀約的。
邁克·沃爾什(Mike Walsh)為“國家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的一個主要合作單位工作。我跟他談過此事。一有尸體來,沃爾什就給其家人打電話,跟他們見面——由于未經防腐的遺體非常易于腐爛,最好是在人死后一兩天之內跟家人見面。你或許會想,作為這種研究的主要研究者,沃爾什會把這種非常令人不舒服的活兒交給別人代理。但是,沃爾什寧肯親自辦理。他如實告訴死者家人他們的親人派什么用處,為什么要做那個?!鞍颜麄€項目都解釋給他們聽。有些研究是加速橇碰撞研究,有些是行人碰撞研究,有些在全速碰撞的汽車里?!蔽譅柺诧@然有天賦。聯系了42個家庭,只有兩家取消了捐獻同意書——不是因為研究的性質和細節,而是因為他們以為遺體是用來做器官捐獻的。
我問沃爾什,在研究結果發表之后,有沒有死者的家人要一份看看。沒有人要看。“我們得到了一個印象,相當坦率地說,我們給他們的信息,超過了他們想聽的。”
在英國和其他英聯邦國家,研究者和解剖學指導教師使用尸體部分和解剖標本,而不用整尸,以此避免死者家人或者公眾的反對。英國的“反活體解剖活動家”(這是動物權利活動家在英國的名稱),和美國的一樣咄咄敢言,激怒他們的那些事情,范圍更廣,而且我敢說,也更荒謬。讓你見識一下:1916年,一伙動物權利活動家,代表拉靈車的馬,成功地說動了“英國殯儀協會”,敦促他們停止在馬的頭上戴羽毛飾物。
英國的研究者知道屠戶早知道的事情:如果你要讓大家對死尸覺得舒服,就把尸體砍成碎塊。一具牛尸令人不安,一塊胸肉卻是一頓晚餐。人的一條腿,沒有臉,沒有眼,不是曾經抱過孩子、撫摸愛人臉蛋的手。把這條腿和那個活人聯系起來,是很難的。尸體切塊,無名無姓,利于把尸體研究與活人之間必然存在的聯系切斷:這不是一個人。這僅僅是組織嘛。它沒有感情,也沒有人對它有感情。鼓搗它,是可以的;如果它是一個有感覺的存在物,那就是折磨了。
但是,讓我們理智一點。把爺爺的大腿用電鋸鋸下,然后把這條腿打包托運給一個實驗室,這腿掛在實驗室里的鉤子上,然后用模擬的汽車保險杠去撞它——這么做很好,而把他整個運去為什么就不好?先把他的腿鋸下,怎么就不那么令人厭惡、不那么缺乏敬意呢?1901年,為研究面部骨骼受鈍擊的效果,法國外科醫生雷內·勒福爾(Rene Le Fort)花了大量時間。他有時候把人頭切下來:“頭切下來之后,把頭猛力扔向圓滑的大理石桌沿……”《雷內·勒福爾對上頜面的研究》(The Maxillo Facial Works of Rene Le Fort)如此描繪這個實驗。另外一些時候他不砍頭:“整個尸體仰臥著,頭朝后耷拉在桌子邊。用木棒猛擊右側上頜……”對砍了頭的情況怒不可遏,對不砍頭的情況卻安之若素,這是怎么回事呢?從道德或者審美上說,那有什么區別嗎?
另外,從生物力學精確性的觀點來看,用整尸常常是更可取的。把一個肩膀安裝在架子上,然后用沖擊機去打它,它那德性和在人體軀干上的肩膀是不一樣的,受的傷也不同。只有在架子上的肩膀能開始考駕照的時候,研究它才有意義。人的胃最多能盛多少東西而不撐破?就連這種似乎直截了當的科學問題也走了彎路。1891年,一位好奇的德國醫生,他姓基埃伯格(Key Aberg),重復6年前在法國做的一個實驗:把胃割下來,往里面裝東西,直到破裂?;2竦膶嶒炁c他的法國先行者的做法有所不同:他把胃留在其主人的身體里。他想必是認為這么搞更接近于真正的饕餮,因為孤零零的一些胃去赴宴,此事確實罕見。為此目的,據說他頗有道理地把尸體擺成坐姿。對生物力學的正確性如此重視,在此例中卻被證明是無所謂的。無論胃在哪里,按照1979年《美國外科雜志》(The American Journal of Surgery)的一篇文章的說法,到了4000CC(大約4夸脫)的時候,胃就撐不住了。
當然,有很多時候,研究者不需要一具整尸,一塊尸體即可。整形醫生鼓搗新技術,或者更換關節,用到四肢,不要整尸。產品安全研究者也是這么做的。比方說,在你關上某種牌子的電動窗之際夾著手指頭了,你想知道手指頭會怎么樣,那你不需要一具完整的尸體。你需要幾根手指頭。為了看看比較軟的棒球對小隊員的眼睛造成的傷害是不是較小,你不需要一具整尸。你需要幾個眼球,安裝在透明塑料造的模擬眼窩中;因此,在棒球打中眼睛的時候,高速錄像機能夠準確地記錄發生了什么事情。
事情是這樣的:沒有人真想跟完整的尸體打交道。除非研究者真需要,不然他們才不接觸尸體。泰勒·克瑞斯(Tyler Kress)在田納西大學的“外傷與損傷預防工程研究所”主持運動生物力學實驗室。他到處尋找人造的球窩髖關節,用手術水泥把它們粘在尸體的腿上,然后把這個“尸腿與人造髖關節”的“雜種”粘在用于測試的人體模型上。
克瑞斯說,他這么辦,不是因為害怕公眾報復,而是因為實際的方便?!耙粭l腿,”他告訴我,“對付和操作起來,容易得多?!鼻袎K比較容易搬動,在冰箱里不占太多空間??巳鹚古c各種切塊打過交道:頭、脊椎、小腿、手、手指頭。“大多數是腿?!彼f。去年一個夏天,他研究扭曲和折斷的腳踝的生物力學品質。今年夏天他和同事們要在人腿上裝上儀器,然后把腿從高處扔下,做這種測試是要看一下垂直跌落造成什么樣的損傷,如山地摩托車和滑雪的那種跌落。“我敢說,誰也比不上我們弄斷那么多腿。”
我在電子郵件中問克瑞斯,他可曾有機會把尸體襠部置于運動員的護襠杯中,然后用棒球、曲棍球或者其他什么球去打它。他不曾做過這個,也不知道其他運動損傷研究者有沒有做過?!澳慊蛟S認為那個……‘蛋痛’——或稱陰囊撞擊——應該特別優先研究,”他寫道,“我認為沒有人想在實驗室里搞那個。”
這不是說科學界不搞那個,偶爾也搞。在這個大學的醫學院圖書館里,我在“公共醫學”搜索引擎搜索有“尸體”和“陰莖”這兩個詞的雜志文章。我盡量把顯示器推到小隔擋的盡頭,免得坐在我兩邊的人看到屏幕,去報告圖書館員。我瀏覽了25個條目,大多數是解剖學的研究。有西雅圖的泌尿科醫生,研究背神經在整個陰莖上的分布模式(28具尸體的陰莖)。有法國解剖學家,把紅色的液體乳膠注入陰莖動脈,研究血流(20具尸體陰莖)。有比利時人,研究坐骨海綿體肌對勃起硬度的干涉作用(30具尸體陰莖)。在過去的20年里,在全世界范圍,穿著白大褂和吱吱響的鞋子的那些人,不聲不響、按部就班地在做不便聲張的切割工作。相比之下,泰勒·克瑞斯倒是謹小慎微了。
在男女界河的彼岸,用“公共醫學”搜索“陰蒂”和“尸體”,可憐只有孤零零一條信息:澳大利亞泌尿科醫生海倫·奧康奈爾(Helen O’Connell),《尿道與陰蒂之間的解剖學關系》(10具尸體會陰)一文的作者,對男女的不均衡大為光火:“現代解剖學課本,”她寫道,“把對女性會陰的解剖學結構的描述,簡化為對男性解剖學結構的一個簡單的附件。”奧康奈爾是一位穿著白大褂的女權主義者,行動迅速,誠摯熱情。在我四處游蕩之中,她也是我遇到的第一位研究嬰兒尸體的人。[她做這種研究,是因為關于可與陰蒂相提并論的男性勃起組織(原因未被解釋)的研究是在嬰兒身上做的。]她的論文宣稱,她得到了“維多利亞法醫病理學研究所”和“皇家墨爾本醫院的醫學研究委員會”的道德認可。這兩個組織的人顯然不把媒體關于剖心挖腎的可怕傳言放在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