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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戲

1983年,洛杉磯加州大學校園內(nèi),一名男子坐在一間房中揉捏膝蓋。作為實驗對象,他被要求這樣揉捏4分鐘,暫停片刻,接著再揉1分鐘,隨后即可提上褲子、領(lǐng)錢回家,再把這遭遇當作趣事在晚飯時講一講。這是一項研究人類性反應(yīng)的實驗。揉捏膝蓋不會引起性反應(yīng),至少在地球范圍內(nèi)如此。研究人員要求男子這么做,恰因為這一行為對性反應(yīng)是一種抑制。(此前,當研究人員忙于測量記錄時,男子曾奉命揉捏了另一個更常引起反應(yīng)的部位。)


幾年前我在醫(yī)學院圖書館逗留時,偶遇這個實驗,這才意識到人類真的已像研究睡眠、消化、表皮脫落及其他各種生理學課題一樣,在對性進行實驗室研究了。我想對此我以前是聽說過的;只是沒太當真。自己從沒想過相關(guān)研究人員所必須面臨的阻力——那些對他們挑起的眉毛,妻子們的心存芥蒂,同事們的閑言碎語。設(shè)想某個校園管理員——或某個新生,或UCLA(洛杉磯加州大學)的校長——推門即入,恰好撞見揉捏膝蓋的場面。令研究對象揉捏膝蓋,雖無傷風化,卻難以解釋,更別提為此申請經(jīng)費了。我很好奇,究竟是誰在贊助這些研究,又是誰在志愿參與呢?

人類正式開始研究性生理學始于20世紀70年代,此前只有寥寥無幾的例外。威廉·馬斯特和弗吉尼亞·約翰遜談及20世紀50年代末性學術(shù)圈的氣氛時說:“……科學家和科學本身仍被恐懼所迫——對輿論的恐懼……對宗教譴責的恐懼,對政治壓力的恐懼,還有對業(yè)界內(nèi)外同樣嚴重的盲信和偏見的恐懼。”(接著他們又說:“嘁,管它呢!”然后造了個陰莖攝像儀。)已隱退江湖的英國性生理學家羅伊·列文告訴我,他寫的那本曾在20世紀60年代紅極一時的教科書《基礎(chǔ)醫(yī)學生理學》的索引部分,沒有陰莖、陰道、性交、勃起或射精這類詞匯。生理學課程諱言性高潮和性快感,儼然性交是丟臉的,應(yīng)該秘而不宣,而非一項每天都要發(fā)生的生物活動。

列文最早從事的研究之一,是關(guān)于女性陰道分泌液——唯一一種人類對其一無所知的體液——中化學性質(zhì)的概況的。陰道分泌液是精子在著陸前遇到的第一種物質(zhì)。鑒于此,即便僅從生殖的角度出發(fā),了解它也是很有必要的。這一點對列文來說不言自明,對他的生理學同事們來說卻不是這樣。列文記得一次論文宣講會中,他曾在廁所隔間里意外聽見兩個同事站在小便池前冷言抨擊他。言下之意,他不過是借測量陰道液的離子聚集數(shù)之便,行不正當之歡罷了。言下之意,所有研究性的人都必然心理變態(tài)。

或者說,所有研究性的人至少都對性懷有極不體面的興趣。基于這個原因,一些人提防他們,另一些人反而對他們很有興趣。“大家就是這樣對我和我研究性的目的作出判斷的。”隸屬位于奧斯汀市德州大學的研究學者辛迪·麥斯頓說。麥斯頓的金發(fā)和漂亮的外表讓情況更復(fù)雜了。乘飛機時,當被身旁的座客問及職業(yè),她或者干脆撒謊,或者這樣說:“我是從事心理生理學研究的。”多數(shù)人對這個職業(yè)完全摸不著頭腦。“如果他們繼續(xù)追問,我會說比如,‘我們對自主神經(jīng)系統(tǒng)施加各種視覺和聽覺方面的刺激,以觀察它在不同情況下的反應(yīng)。’這一招通常很有效果。”

即便研究人員已然十分審慎地對一個與性有關(guān)的研究項目——它的目的和研究價值——做了闡釋,大眾仍可能繼續(xù)懷疑他們是心理變態(tài)。去年我在電子郵件上與一個調(diào)查黑市器官交易的熟人聊天,她手上有一份出售研究用器官和組織的公司的產(chǎn)品列表,表上有一項“帶有陰蒂的陰道”。她說她難以想象研究生殖器會有什么合法的目的。她認為研究人員采購這個器官的真正目的,是用來性交。我告訴她說,生理學家和研究性功能障礙的人對女性性快感和性高潮仍有相當多的東西要學。我表示,自己很容易理解為什么有人需要這樣一個器官。我還說,如果一個男人想解決那方面的問題,你以為他會在乎器官上有沒有陰蒂嗎?

早期對性生理學的研究,是通過生殖學、婦產(chǎn)科學和性病研究曲折切入的。即便是這些領(lǐng)域的研究工作都曾招致蔑視和懷疑。1851年,婦科學家詹姆士·普拉特·懷特(在取得產(chǎn)婦允許后)召集學生觀看了一個婦女的分娩過程,因此被美國醫(yī)學會開除。同事們對一個男性醫(yī)生觀看女性生殖器令人驚訝,維多利亞時代的醫(yī)生在女性身上進行婦科和泌尿科研究時,竟然不用眼睛看。連尿道插管也要在“盲”中操作,醫(yī)生的雙手隱在布單下,眼睛禮貌地平視。所幸當時的實習醫(yī)生都被允許觀看尸體的生殖器,也能用它來操練,為了習得“盲”中操作的技藝。的不當行為感到無限憤慨。1875年,婦科學家伊莫·諾格拉斯在新成立的美國婦科學會上作關(guān)于性病的講話時,臺下噓聲不斷。20世紀70年代,性研究學者兼歷史學家馮·布婁,因為進行“暗中起著破壞作用的活動”(比如發(fā)表關(guān)于性工作者的學術(shù)論文,比如為美國民間自由組織工作,比如致力于將口交和男性穿裙子的行為合法化),被美國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列為“危險的美國人”。

一直到最近50年,我們對更好、更盡人意的性的探索才被實驗室科學所接納。性功能障礙有了它的醫(yī)學定義與對策,醫(yī)藥公司也對這方面產(chǎn)生了興趣。然而前方道路仍然艱難。近年來,政策趨于保守,導(dǎo)致經(jīng)費繼續(xù)稀缺。麥斯頓計劃以生殖學研究之名申請經(jīng)費——這一課題雖易獲得經(jīng)費,但引不起她的興趣——以便支撐她的實驗室。幾個研究學者告訴我,他們總是刻意對經(jīng)費申請的名目作模糊處理,例如,在應(yīng)使用“性”這個詞時,改用“生理學”。

這本書,獻給那些勇于挑戰(zhàn)的人。這幫家伙至今還忍受著忽視、狹隘,忍受著所謂的正統(tǒng)和實實在在的迂腐守舊。他們的生活不易,但他們的雞尾酒派對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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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作面向大眾的、關(guān)于性的書籍的人,所受的審查更輕,也更易回避。我的第一本書關(guān)于尸體,于是人們自然認為我對死亡有所迷戀。現(xiàn)在我既寫了死亡,又寫了性,真不知街上的流長蜚短會變成什么樣了。

不錯,我對自己的研究的確有迷戀,但無關(guān)乎研究的屬性,僅按其順序:一本接一本,不拘主題為何。舉凡好的研究——不管是為科學而作,還是為一本書而作——都是一種迷戀。而迷戀有時就會令人尷尬,會令人難堪至極。鑒于我在過去兩年中一直在舊金山公共圖書館館際互借部查詢諸如“呻吟和喘息在性交中的作用”和“用于性反應(yīng)之血管與肌肉活動監(jiān)測的肛門內(nèi)鏡”這樣的論文,想必我已成了那里人盡皆知的笑話。去年夏天,我在醫(yī)學院圖書館復(fù)印期刊論文“吸塵器與自慰致死”吸塵器在此并非案發(fā)后清理現(xiàn)場之用,見171頁。時,遭遇復(fù)印機卡紙。我因?qū)嵲跊]臉去請復(fù)印室的服務(wù)員來幫忙解決,只好默默移至邊上的一臺復(fù)印機,重頭復(fù)印。

不僅圖書館的工作人員,而且親戚、朋友和普通熟人都曾使我難堪。比如弗蘭克,他是我租賃辦公室所在的大樓的管理人員。其體格和心地之純良,都讓人想到Charmin牌衛(wèi)生紙廣告里那只歡天喜地的狗熊。有一天下午,他來我的辦公室小坐,隨便聊些諸如有人恣意破壞可樂機以及走廊那頭的美容學院有股奇怪的氣味的話題。話至一半,我將一條腿擱上另一條腿,不慎踢翻了一本靠在書桌邊的大部頭精裝書。書啪地翻倒在地,正面朝上。封面以90磅比中國印刷字號中的“特大號”還大一點的字體,WORD文件中一般只到“初號”,也就是英制的72磅。——譯者注的字體赫然寫著“人類性解剖圖鑒”。弗蘭克低頭看了看,我也低頭看了看,然后我們繼續(xù)談可樂機的事,然而談話的感覺再也不一樣了。

我很高興自己還沒有迷失于這條關(guān)于性的道路。我欣慰地想到,自己的腦子還遠遠沒有像威廉·馬斯特之類的人的腦子那樣,被這個課題完全占據(jù)。馬斯特已經(jīng)死了,但我遇見過一個曾與他在同一棟樓里工作的、來自圣路易斯的社工。這個人講起他當時的一個援助對象。該對象有一天上午告訴社工,他并不怕自己的妻子獲得孩子的監(jiān)護權(quán),一旦如此,他必拿刀去抹了他們的脖子。該對象的案子將在后一個禮拜一宣判。社工想給警察打電話,卻顧慮保護援助對象隱私的責任。心煩意亂的他找到了當日上午唯一還在樓里工作的專家(那天正好是感恩節(jié))。這個專家就是馬斯特博士。

馬斯特讓社工在寬大的花梨木書桌的另一邊坐下,社工講出了困擾他的難題。馬斯特認真聽著,眼睛在狂亂的白眉下緊緊地盯著男人。社工講完后,出現(xiàn)了片刻的寂靜。接著,馬斯特說:“你問過沒有,他也許有勃起或維持勃起方面的困難?”


幾年前我曾為一份女性刊物撰稿,該刊對諸如我這樣嗜用第一人稱撰稿的作者十分寬容。

有一月,刊物登了一名曾患陰道痙攣陰道痙攣是一種心理生理綜合癥,指陰莖或其他物體進入陰道時,陰道外1/3段肌肉以及球海綿體肌、會陰淺橫肌和肛提肌出現(xiàn)不自主的痙攣性收縮。任何年齡的婦女,從開始有性生活到老年皆可出現(xiàn)此情況。其癥狀懸殊很大,嚴重者陰莖不能插入,無法性交;輕者性交感覺疼痛。——譯者注的年輕女性用第一人稱寫的專欄文章。我同這名女性是相熟的——讓我們叫她金妮吧。金妮的文章寫得不錯,也很優(yōu)美,可我讀來仍不免頭皮發(fā)麻。我一點也不想知道金妮和男友之間圍繞她“夾緊的陰道”所發(fā)生的瑣事。這條信息也許對你有用:肉毒桿菌可用于治療陰道痙攣。它既可麻痹皺眉所涉的肌肉群,自然也能麻痹收縮陰道所涉的肌肉群。再過幾周我就要在刊物的假期派對上見到她了,可以想到當我們邊吃芹菜蘸醬邊聊天時,我腦中想的定會是:“夾緊的陰道”、“夾緊的陰道”、“夾緊的陰道”。

對于大部分話題,我們都希望他人多談細節(jié),自己則可以有所保留;談及性時則反之,這是性話題比較特殊的地方。我寧可向母親繪聲繪色、細致入微地描述某年夏天自己如何在南美洲的各種背包客旅店一路“睡”過去,也不想聽79歲高齡的她對我說:“你父親勃起有些困難。”(這是我自找的:是我自己去問她,我和哥哥之間為什么隔了6年。)那一刻至今歷歷在目。我當時的感覺就像《安妮·霍爾》里的艾維,他站在曼哈頓街邊問一對老年夫婦如何永葆婚姻之活力。老人說:“我們有一只很大的蛋形震蕩器。”

這一年來,我一直在令人難堪的事情上磕磕絆絆。作為一名作家,由于習慣和偏好使然,我總是前往現(xiàn)場,如實報道所發(fā)生的事。然而事關(guān)性研究,這么做就未準行得通。受試者、研究學者、大學人類受試者審查會,各方面(有時是三方面一起)都可能有它自己的顧忌。于是進入這個性的世界的唯一方法,就是志愿參與,自己去做那個需要有所顧忌的人。這幾段內(nèi)容雖只占據(jù)全書之一隅,寫出來卻著實需要勇氣。何況我的先生也牽扯在內(nèi)。我寫書時一直拿自己的養(yǎng)女作標桿,假想莉莉和菲比會讀到此書,因此用了一種盡量不讓她們難堪的方式來寫。不過恐怕我的養(yǎng)女最終還是會覺得難堪的,但不使你們難堪,或許還有一些希望。

我發(fā)誓,書中絕不提到“蛋形震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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