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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切眾生皆有情(1)

  • 世間曾有張愛玲
  • 林溪
  • 4998字
  • 2016-05-23 15:11:09

如果情感和歲月也能被輕輕撕碎,扔到海中,那么,我愿意從此就在海底沉默。你的言語,我愛聽,卻不懂得;我的沉默,你愿見,卻不明白。

【安寧如月】

曾經有一位女子,叫張愛玲,以文字為生命。她說:“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帶著點凄涼。”她是讀懂了月色的,那朦朧的一片,是月的悵惘,月的憐惜,是月對塵世欲說還休的癡迷,亦如她對這個世界的愛與傷。

她愛這個紛紛擾擾的紅塵,如同秋葉對根的依戀,即使干枯、泛黃,也要匍匐于根的腳下,成泥、成塵,期待再一次復生。張愛玲對塵世的執迷如此這般。她愛那汲汲名利、熙熙攘攘的喧囂;愛花花綠綠、浮光掠影的繁華;她喜歡那片銅銹一般的驚艷。她不在乎那片驚艷中的腐爛,她要歡唱,唱著動聽優美的歌,因為那腐爛之后,便是一個清明的世界。

像烏云散去,皎潔的月光必然占據天空,明朗而宏闊。她對塵世深深地動了情,她愛得欣喜、愛得悲愴。她欣喜于塵世給了她璀璨的聲名和灼灼的才華,她仿佛走在果實累累的園中,盡情享用自己藝術耕耘的收獲。她悲愴,她對塵世的愛終成為痛,她追逐的不過亦是凡夫俗子的名與利,卻走在了岔路上,漸漸地不能回頭,找不到來路。她成了南轅北轍的癡人,趕路愈是艱辛,目的地愈不見蹤影。她蒼涼地揮一揮手,訣別曾經的絢爛,曾經的輝煌,轉身留下一個華麗的倩影,大隱于世。從此,世間于她便是一件錦繡做成的衫,耀眼奪目,卻再也不肯屈尊,為之心慟。

張愛玲,蒼涼是她的魂魄,尖銳是她的肉身。她始終看透人間的凄苦與無奈,就像明月千年不變地照著人世的悲歡。

張愛玲似月般冷靜、睿智,她知她所愛的塵世的美終是泡影,她懂得人生本是愛恨糾纏,她將悲憫藏于心,寫盡人世的滄桑與凄涼。她的眼像冰凍三尺的寒冬,一切浮華在她的面前凋零,碎成塵埃。

張愛玲聲名妖嬈,橫空出世,卻只待喧鬧的塵世枉自追逐關于她的林林總總。她從不肯讓人捉摸得透,她把月的清冷與神秘演繹到極致。

她說:“出名要趁早。”她喜歡名,毫不掩飾汲汲于名利的純粹心愿。她叫嚷著“來不及了,來不及了!”她要出名的欲望不停地催促她,她要趕上屬于她的那片繽紛彩云,哪怕忽然墜至風口浪尖,被時代的大潮沖擊得千瘡百孔。她要做那憑借風力而直上青云的風箏,扶搖直上,翱翔在廣闊而深邃的塵世天空。飛翔、搖曳,百般嬌媚、風情萬種。

她生在豪門之家,從小衣食無憂,卻長著“一身俗骨”。

她愛錢,曾說:“我愛錢……只知道錢的好處,不知道錢的壞處。”她對錢的愛慕,坦白得令人咋舌。她對錢向來分明,錙銖必較,錢的好處被她用盡。她恨不得自己變成那一枚銅錢,周游在塵世間,看蕓蕓眾生的悲喜故事,換取自己的一掬淚,化為洋洋灑灑的文字。她喜歡用錢來滿足自己的欲望,物質的、精神的,乃至靈魂的。

張愛玲也像世間癡男怨女一樣地戀愛,可惜她的愛沒有千篇一律的皆大歡喜。在這出戲里,她低眉斂首,低到塵埃里,開出一朵花來,只為那個中意的男子。在他面前,她放下一切才情,輕輕喟嘆:“噢,你也在這里嗎?”那份嬌柔與癡心,從她心底滋生,像脆嫩的小苗終于破土,得以見天日。

所以,她依戀他,追隨他,靜靜地等待他的肯定,哪怕萬劫不復。她和他成了神仙眷侶。在他眼里,她是“臨水照花人”;在她眼里,他是給予她“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慈悲使者。他說,他因為她得以脫胎換骨,如同修行的人被圣者點化;她心里歡喜,她想,他也是她的機緣,是一場靈魂的洗禮,她甘愿羽化,碎成塵土,飛揚于他的光芒萬丈之中。

然而,她到底無法融入他的生命。他給了她愛情、婚姻,以及世間女子執迷的所謂的承諾,卻沒有給她這一切最終功德圓滿的結局——廝守。他在她的生命里只不過是一個過客,一個步履匆匆、無牽無掛的行人。終成陌路,訣別于天涯兩端。他除了一道刻在她心上永遠也彌合不了的傷痕,什么也沒有留下。

幾度春秋之后,他又在享用她的聲名、她的故事,為自己著書立說,討世人的歡喜。張愛玲不答,不理,不介意,看淡了,看透了。他如同她身上的一條玲瓏小蟲,她彈一彈指尖,便從她的世界里清除。她愛得深刻,癡情,卻也能伶俐地放手,灑脫得像修行的智者,知得與失,知惘與真。

張愛玲,安寧如月的女子,她風姿綽約地存在,仿佛只是歲月長河里的一瞬。她的這一瞬卻是絢爛奪目的,仿佛是一顆鑲嵌在浮華塵世里精巧別致的珍珠,光澤永駐。張愛玲是不經意間留給塵世的一段傳奇。成為傳奇不是她所愿,亦不是她所求,她的所求所愿都留在了歲月的深處。她已逃離了那恍惚的名利之魘,似游離于造化之中的仙人,進退隨性,端然成媚。張愛玲是一段唱腔華麗的昆曲,從民國唱到今天,依然繞梁不絕。

【秋水無塵】

那是一個涼風習習的秋天,蔚藍的天空透徹明凈,上海一棟舊式洋房里,一陣嬰兒的啼哭打破了院子里的寧靜。一個女嬰降臨人間。她的到來給這個富貴之家帶來了欣喜,成群的仆人像等待著一場隆重的歡宴,等待她的出生。

這個并不出奇的女嬰,父母給她取名叫張煐。二十年后,她造就了上海灘的傳奇,似一陣凌厲之風刮過十里洋場。上海的繁華與深沉培育出她的妖嬈,她在上海這片土壤里恣意生長,直到絢爛至極。

張煐后來叫張愛玲,她榮耀的家族史可以追溯到曾外祖父李鴻章和祖父張佩綸。他們都是近代史上有名的人物。有這樣的祖先,張愛玲家族的富貴與顯赫自不必說。只是,張愛玲天生自持,家族于她,是偶然輪回中的相遇,她坦然又不以為然。或許,小的時候,也曾感到榮光過。比如她聽說《孽海花》中的故事與祖父有關,也曾抱著祖父的集子看,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但童年過去,家族的輝煌便在她的生命里悄然退去了,她不愿提及,也不屑提及。

只是晚年時,張愛玲了悟了人生,悠悠地說:“我沒趕上看見他們,所以跟他們的關系僅是屬于彼此,一種沉默的、無條件的支持,看似無用、無效,卻是我最需要的。他們只靜靜地躺在我的血液里,等我死的時候再死一次。我愛他們。”

這番表白是對家族的繾綣深情。情歸情,事歸事,她對家族舊事的緘默多是由于骨子里的孤傲。晚年的張愛玲幽居異鄉,與世隔絕,很少與親戚朋友聯絡。她不是冷漠,也不是矯情,是看透,是明了,因為這些緣終究是鏡花水月,身外之物,帶不走的,不如就在此時放下。

然而,不管張愛玲愿意與否,她的血液中始終流淌著家族的緣,華麗、風光。

那曾是一個錦衣玉食、鐘鳴鼎食之家。雖然,榮光終湮滅在歲月中,家族到了張愛玲這一代幾近衰落。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花園洋房里仍是富貴滿堂的氣派。幾部汽車,簇擁成群的仆人,富貴非一般人可及,亦非一朝一夕的積累。但是,這個家族氤氳的陳腐氣息鉆進洋房的各個角落,揮之不去。蕭條陰霾籠罩在得過且過的日子中,有一些頹廢,有一些茫然。

幼小的張愛玲便與眾不同。她不愛啼哭,安安靜靜,像懂得這世間充滿悲喜。她細嫩的臉上,常常有一種不可捉摸的表情,似悟、似嗔、似懂非懂。

童年像可愛的牽牛花,爬在記憶的最深處,懷念時,便開出一朵花。每個人對童年的回憶都是美好的,那是一個人與世界最友好的時期,哪怕是一片云、一只昆蟲、一個叫不上名字的伙伴,都那么令人懷念和著迷。張愛玲也曾道,童年是一段橙紅色的歲月。

張愛玲兩歲時,舉家遷至天津。天津的住所是一處寬大、氣派的宅院。院子是張佩綸結婚時購置的,張廷重帶著全家住在這里。那時,張家又添了一個小男孩,張愛玲的弟弟——張子靜。

在天津的時光,充滿了夏日陽光的溫暖,是張愛玲人生中色彩最鮮亮的時期。童年的張愛玲像一個精靈,純凈的心靈看待塵世間皆是美好,她迫不及待地要揭開生活的面紗,去領略其中的風景。她對大人說:“我要快快長,八歲就梳愛司頭,十歲穿高跟鞋,十六歲可以吃粽子湯圓,吃一切難以消化的東西。”那時的張愛玲對生活是愛的,不似她長大后愛得尖銳與清醒。小張愛玲愛得純粹、凈潔,似露出尖尖角的小荷,愛那一池水的溫柔。

在天津的住所,有一個大院子。那是張愛玲的游樂場,所有稀奇古怪的玩意都藏在花叢中,樹蔭下,她不停地尋找,不停地游戲。她歡快的笑聲劃過院子的上空,飛進雕花窗內。

院中有一個秋千架,是張愛玲常常玩耍的地方。春天來臨,院子里花香彌漫,那個秋千架仿佛也有了生動的氣息。她喜歡在秋千架上蕩來蕩去,看眼前的景忽遠忽近,看天與地伴著秋千起起落落。

夏天,她會穿著白底小桃紅紗短衫、紅褲子,在院子里看謎語書、唱童謠。從那時起,張愛玲與書結下了不解之緣,書成為她生命最華麗的附屬,她因書而成名,因書而輾轉人生。

張愛玲在天津的童年是愉快的,她曾回憶說有著“春日遲遲”的空氣。

只是,仍有一件事令小小的她懵懵懂懂地有些傷感。那就是母親的離開。母親恨這個陳舊而腐朽的家,與父親像油和水一般不能相容。所以,她要離開,去往陌生而斑斕的國度,去活一個完整的自己。母親要走的那天,穿著綠衣綠裙,那是她喜愛的裝束。傭人抱著張愛玲跟母親告別,母親趴在床上不停地抽泣,美麗的肩膀起起伏伏。張愛玲呆呆地看著母親,有些不知所措。然而,母親還是走了,她聽傭人們說,母親去了海的那一邊。

八歲時,張愛玲的家搬回上海。這次搬遷,在她小小的心靈中是欣喜的。因為她看到了海,“黑水洋綠水洋,仿佛的確是黑的漆黑,綠的碧綠,雖然從沒有在書里看到海的禮贊,也有一種快心的感覺”。

在上海,她家住在石庫門房子里,紅油板壁,她說有一種“緊緊的朱紅的快樂”。不久后,張愛玲的母親從海外回來。母親帶著他們搬進了一所花園洋房,有狗、有花、有童話書,家里陡然添了許多華美的朋友。母親和胖伯母并坐在鋼琴凳上模仿一部電影里的戀愛表演,張愛玲會快樂得大笑起來,在狼皮褥子上滾來滾去。

這座洋房在母親的料理下,一切都帶著款款的優美。母親希望張愛玲也成為優美的淑女。她學畫畫,學英文,彈鋼琴,她說生平只有這個時期是具有洋式淑女風度的。然而,這段學做淑女的歷程,并沒有太久。因為她的行為舉止似乎總是與母親的理想背道而馳。

她唯有對文字和故事癡迷。看到書里夾的一朵花,母親說起它的歷史,就要掉下淚來。她的感性從那個時候起便細膩而豐富起來。后來,她寫文字,寫故事,把對塵世的理解寫入文字中,這便成了她的宿命。

歲月是可恨的,因為它有始有終。張愛玲幸福的童年至此已近尾聲,童年的清新逐漸離她而去。美麗的秋千架成為一幅干癟的、蒙塵的畫,掛在了記憶的深處。張愛玲也由一個活潑、伶俐的小女孩成了孤獨、惶恐的少女。這一轉變因為父親,也因為母親,或許根源是那不可捉摸的命運。

橙紅色的墻,掉了墻皮,斑斑駁駁的痕跡,看著扎眼。

人生的某段歲月,思量起來,亦如是。

【凌厲少年】

少年時的張愛玲變得敏感、沉靜,因為她的心靈已不再只有單純,而是有尖銳,有倔強,有不屈不撓的意志。她的早熟令人吃驚,她的內心世界充斥著與年齡極不相符的滄桑與深刻,她的思索帶著穿透力,如同混跡塵世卻又命運多舛的智者。然而張愛玲仍是眷戀生活的,像同齡人一樣,愛天空的淡藍;愛蒙蒙細雨的早春;愛炫彩的衣裳和生活里稀奇古怪的玩意。只是,她的眷戀似乎總有一種不可捉摸的超脫,對紛擾塵世的覺醒,時而令她痛苦,時而令她不安。

這似乎源于家庭的變故。父親和母親在張愛玲十幾歲時離婚了。在張愛玲的生命里,父親和母親一直像兩條平行線自顧自地延伸,不曾有過交集。他們給了張愛玲生命,給了她快樂的童年,卻再也不能共同構筑一個圓滿溫暖的家供她成長、嬉戲,體會人生的百般滋味。于是,她的生活像鋪著一條冰冷的鐵軌,從歲月的深處延伸出來,向著不可預知的未來。她的心從此漂泊,沿著那條鐵軌,踟躕向前。

少年的張愛玲對父母的情感并不平等,她強行把父親和母親的家分作光明與黑暗、善與惡、神與魔的兩半,兩個完全矛盾、對立的世界。然而她也不得不在這兩個世界里徘徊,脫離不了任何一方的影響。

父母離婚后,張愛玲和弟弟與父親一起生活。父親搬到了一棟舊產業的老洋房里。但是那個家,讓張愛玲覺得壓抑,記憶里到處昏暗、嘈雜。“……有太陽的地方使人瞌睡,陰暗的地方有古墓的清涼。房屋的青黑的心子里是清醒的,有它自己的怪異的世界。而有陰暗交界的邊緣,看得見陽光,聽得見電車的鈴與大減價的布店里一遍又一遍吹打著‘蘇三不要哭’,在那陽光里只有昏睡。”

這慵懶與蒼涼的生活片段,少年張愛玲覺得似乎可有可無。“賞心樂事誰家院”,平凡而世俗的場景,她站在窗前抬頭便可望見,但與自己又有何相干?童年,那樹下讀著歌謠,陽臺上騎著小車的日子終是被歲月掩埋了,怎么懷念都是徒然。環境的改變,張愛玲并不覺得不適應,只是天生敏感、深刻的性情,令她對周圍的一切都有著蒼涼的感覺。似看秋日的枯荷,似看冬日的老樹,說不清道不明的茫然總彌漫在她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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