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蕾綻放時,恰如那一團哀怨的煙雨在空寂的午夜悄悄彌散,被黑包裹,被冷浸透,被懵懂和酸澀迷醉……
【叛逆精靈】
重慶,黃桷埡,彌漫著鄉土氣息的角落,古樸且充滿詩韻,其中夾帶著許久未解開的上古密語,在這多雨的盆地中攢下了一團零落、幽異的美。
凡是景色凄迷之地,大抵都有經歷坎坷之人。也許,正應了“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古話,含羞執拗的黃桷埡,自然誕生了內斂敏感的三毛。生于這似被煙霧纏繞的世界,三毛的性情中不免增添了一層神秘的光環,一層世俗之人難以解讀的外殼。然而,正是這種讓人糾結的不透徹,才鑄就了三毛的與眾不同,也成就了她帶有羅曼蒂克色彩的精神天堂。
三毛,一個終生都在用身體流浪和精神放逐的苦行女,如黛玉欠了寶玉那么多淚水一般,攜著前生對人世的無盡留戀,揣著一顆忐忑不定的熾熱之心,悄悄地向這個世界再次靠攏。
乍暖還寒的三月,悄悄褪去了冬日的冰冷與蕭索,慢慢換上了四月芳菲的清艷霞衣,這便是三毛降生于世的季節。
讓人難以看透和讀懂的三毛,性格中潛藏著寒冬未去的冷漠和孤寒,也隱匿著初春將至時的小溫與微熱。這一冷一熱,深深地凝聚在三毛的骨髓中、血液里乃至靈魂深處。
窮極此生,三毛無論生活還是寫字,其實都逃不開兩件事:大愛于人,小傷于己。大愛,是三毛廣授仁心,至誠待人;小傷,是三毛自閉自懲,她如欠了這個世界無限情債的囚徒,帶著滿袋子的愛心糖果降落于世,在經歷了初戀、苦戀、別戀、血戀、絕戀之后,終帶著累累傷痕辭別人間,重回那只屬于她的神秘歸地。
于是,黃桷埡便成了三毛愛與傷的始發站,如一顆幼小待發的種子,被深埋于此處,在48年里生根、發芽、開花、結果。
黃桷埡的一處宅院,在冬去春來之際,迎接了這顆幼種的降臨。那年,正是如血的硝煙彌漫時代。血染的江山,在疼痛的喘息中繼續孕育著千千萬萬的幼小生命,而三毛,便是這其中一個。帶著對無限生機的渴望,對美好風景的虔誠,三毛緩緩地開始了人生的征途,無聲無息地在這刀槍交錯的時空下劃出一道溫婉而又凌厲的線條。
她要開始的絕非一段尋常之旅,而是一段讓俗人不解、讓庸人側視、讓哲人思痛的赤足之旅。
三毛之父陳嗣慶,乃一位頗有些經商頭腦的儒雅之人。
他生于上海,畢業于復旦大學法律系,以律師為業。不久,經媒人牽線,陳嗣慶結識了三毛之母繆進蘭,遂成為伉儷。
繆進蘭是一位深具西式教育理念的女子,知書達理,善解人意,在嫁入陳家之后便成了專職主婦,開始相夫教子的生活。
父母的修養、氣度和閱歷等個性特質,對三毛的成長不無影響。在三毛的性格烙印中,最為鮮明的是那濃烈但不粗重的書卷氣,此處許是受母親的遺傳。另外,看似柔弱的三毛也是綿里藏針,否則不會在那荒蕪的沙漠中待那么久。這一點,恐是沿襲了父親的堅韌。而正是這堅韌,促發三毛在披荊斬棘的流浪之旅中無往不利,也帶給她最徹骨的刺痛與暗傷。
三毛的降生,好似一朵奇葩誕生在瑰麗的花園之中,帶著淡淡的清香,讓陳家沉浸在一片喜悅之中。飽嘗戰亂之苦的父親,為三毛取了“陳懋平”這個名字。其中的“平”字,便是向往和平之意。自然,從商者最不愿生逢亂世,因為會壞了生意,所以更希望世間不再有顛沛流離和血流成河。
至于結構復雜的“懋”字,并非是陳嗣慶信手拈來,而是陳家族譜中的必用之字,卻因三毛不愿書寫筆畫如此繁多的字竟將其抹掉。從那之后,三毛便稱自己為“陳平”,一個簡單易記的名字。更讓父母哭笑不得的是,三毛還慫恿兄弟姐妹們將“懋”字拋棄,如同一位新文化運動的領袖。
這便是三毛性格中最為顯著的因子之一——特立獨行,隨性叛逆。三毛生來不喜歡被束縛,厭惡條條框框,如同一只熱衷于在曠野中奔跑的小鹿,喜歡不斷地前行和尋找,去追逐她所向往的水草豐美之地。一旦途中遭遇阻隔,她便會生出無限憤怒和哀怨。
因戰亂,陳家并未在重慶駐足太久,因為這戰時的陪都總是受日軍轟炸的威脅,所以僅停留了三年光景便另尋他處。
此間,幼年的三毛如尋常孩童一般默默生長、悄悄懂事。不過,人們漸漸發現了三毛不似同齡女孩的性格特征:敢于冒險,樂于探知,曾走近一個無人敢靠近的荒冢,也喜歡在殺豬宰羊時細細觀察那些生命被終結的過程……當然,這一切所作所為并非是三毛殘忍,而是因她對事物天生的好奇。
三毛的古靈精怪,是她初入世間時留給身邊人的印象,就像來自另一個不凡世界的蒲公英,在奇妙的風中飄落到這里,她那雙大大的眼睛總是注視著身邊的草木、人物,注入她的愛,也藏下了她今后必受的苦難與折磨。
對于三毛而言,黃桷埡留下了她邁出人生腳步的初次蹣跚之態,雖無華美的開篇,但總是帶著淡淡的韻味,勾起過往者的駐足。
【安上車輪的童年】
幼時的三毛,淘氣、好動,甚至有點乖戾,所以常會惹出一些小禍,或者做一些讓家人難以理解之事。因此有人曾取笑,三毛是陳家上輩子的債主,今生是來討債的。
1946年,戰火停息之后,世間又恢復了短暫的寧靜。此時,陳家遷入南京鼓樓頭條巷四號的一幢大宅中。
頭條巷有種曠無止境的美:安靜曠然的走廊,回蕩著神秘莫測的腳步;高雅別致的門臺,托起了素雅凝重的風韻;旋轉盤繞的樓體,轉出無限遐想的空間……這一番有別于黃桷埡的景象,讓幼小的三毛尋到了一處樂土。三毛漫步在此種幽雅安致的環境中,那漸漸敏感起來的內心更加不定和迷離起來。
陳嗣慶和兄長陳漢清開了一家律師事務所,憑著經營人世間的紛爭來養活自己。由于陳家兄弟能干善言,事務所生意興旺,他們總算有了可靠、穩定的生活來源。
父親廣博的學識,母親氤氳的書香,讓陳家的書房不斷地添入新書。其中一本名叫《三毛流浪記》的讀物,讓當時還是“陳平”的三毛找到了一個追隨終生的符號。
她從張樂平先生的書中“結識”了一個名叫三毛的流浪兒——三根頭發,爛漫的童趣,搞怪的天真,讓她不由得悄然沉醉。后來,她將“三毛”作為筆名并鐘愛一生。
三毛也幻想自己能夠和書中的小男孩一樣,四處流浪,雙腳為家。這個夙愿最終實現了。在三毛48年的生命中,有22年的時間在國外度過。終其一生,三毛的確是在流浪,然而她的流浪并非是狼狽不堪的逃避,而是一種執著的尋找和驗證,只是這一路的坎坷與艱辛,留下了太多的空愛與神傷。
三毛不斷地追逐那夢中的香格里拉,那一片永遠讓自己內心充實的港灣,其中包括愛情,包括文字,也包括她自己。“三毛”這個名字,最終無愧于這個渴望行走、顛簸的奇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