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淥水亭雜識】(1)
- 納蘭性德全集第四冊:其它
- (清)納蘭性德
- 4640字
- 2016-11-02 22:03:08
癸丑病起,披讀經史,偶有管見,書之別簡。或良朋蒞止,傳述異聞,客去輒錄而藏焉。逾三四年遂成卷,曰《淥水亭雜識》,以備說家之瀏覽云爾。
一
燕山竇十郎故居,或云在城西,或云在昌平,或云在涿州,或云在薊州。當時馮瀛王道贈詩有“靈椿一株老”之句,今北城有靈椿坊,疑是十郎舊里,此靈椿所以名坊也。
元時,海子岸有萬春園,進士登第恩榮宴后,會同年于此。宋顯夫詩所云:“臨水亭臺似曲江”也。今失所在。元有甄氏訪山亭,在城西,今莫詳其處矣。
李長沙賜第在西長安門西,俗呼李閣老胡同是也。其別業在北安門北。集中《西涯十二詠》,程篁墩學士和之,有桔槔亭、楊柳灣、稻田、菜園、蓮池,而響閘、鐘鼓樓、慈恩寺、廣福觀皆在十二詠中,今其遺址不可問,當在越橋相近。蓋響閘即越橋下閘,而鐘鼓樓則園中可遙望爾。
紅螺山大明寺碑,元昭文館大學士、太史院使、領司天監事樊從義撰文,宣文閣監書博士兼經筵譯文官王與書。稱寺始于唐,金世宗大定間,召佛覺禪師于真定之弘濟來住茲山。元仁宗時,詔云山禪師以榮祿大夫、大司空、佩一品銀章主大圣安寺。內侍大司徒王伯順以大明為圣安宗派,請太皇太后發帑五萬為修寺之貲。至正中,云山從圣安歸老于此,盡捐前后所賜金帛重修焉。蓋沙門檢校司空,在遼時已然,金元循之不改也。碑又云兩紅螺死,為雙浮圖瘞之寺中。今寺南一池曰紅螺池,三面皆果園,花時游覽頗勝。殿西有竹一畝。寺東南二里許為明懷寧侯孫武敏公墓,有兩碑,一李賢撰,一彭時撰,中一碑刻諭祭文。
呼奴山白云觀,有元大德八年集賢學士宋渤碑。
千佛寺建于明萬歷初,中有長沙楊守魯、安陽喬應春二碑,皆鎮陽林潮書。潮以鴻臚寺主簿直文華殿中書。應春碑稱諸天、阿羅漢皆太監楊用所鑄。劉同人《帝京景物略》(注:劉侗,字同人,號格庵,明代著名散文家。和于奕正合撰《帝京景物略》,于收集材料,他撰寫文字。)乃謂為朝鮮國王所貢,當以碑為實也。
藥王廟,天啟中魏忠賢所建,落成時帝加獎諭,賜赍甚厚,當年必有豐碑,今無片石,蓋為人所踣矣。(注:此當指普濟藥王廟,位于今北京地安門西大街,建于明朝萬歷三年十月,民國十二年重修,屬私建。現已無存。)
龍華寺明碑二:其一播陽釋道深撰,廣陵趙昂書,撫寧侯朱永篆額;其一金陵朱之蕃撰,高陽孫承宗篆額,永春李開藻書。文辭甚俚,不足觀。
資福寺,明正統間僧圓升建。至嘉靖初,尚膳監太監馬潮修之。中有山西按察司僉事、督理宣府邊儲四明錢俊民碑,書之者禮部左侍郎任丘李時也。殿前梵塔上勒片石,有壬寅三月三日字,未知何時所建。明正德癸酉司禮監太監張雄建寺于宛平縣香山鄉畏吾村,賜額曰大慧,并護敕勒于碑。寺有大悲殿,重檐架之。中范銅為佛像,高五丈,土人遂呼為大佛寺。嘉靖中,太監麥某提督東廠,于其左增蓋佑圣觀。于是合寺、觀計之,殿宇凡一百八十三楹,拓地四百二十一畝。蓋是時世宗方信道士而厭緇流。內官惟恐寺剎之毀,故建道觀于其旁。而寺后之山又有真武祠,藉此以存寺也。寺之始建,大學士茶陵李東陽為碑,工部尚書湯陰李燧書之,新寧伯譚祐篆額。其增置佑圣觀也,大學士余姚李本撰文、禮部尚書高安吳山書之,成國公朱希忠篆額。其后萬歷壬辰重修,則太子太保、禮部尚書太倉王錫爵撰記。
功德寺有木球使者,其事近于怪。按宋·張世南《游宦紀聞》載:雪峰寺僧義存于唐懿宗咸通十一年開山創寺,乾符二年賜號真覺禪師。寺有木球,相傳受真覺役使,呼仆延客,球皆自往來。嘉泰間寺災,球忽滾入池中,得不壞。然則以木球為使,浮屠固有其術,蓋有先版庵而役之者矣。
五臺山僧侈言娑羅樹靈異,至畫圖鏤版。然如巴陵、淮陰、安西、伊洛、臨安、白下、峨嵋山,在處有之。聞廣州南海神廟四本特高,今京師臥佛寺二株亦有干霄之勢。顧或著、或不著,草木亦有幸、不幸也。
懷柔城極堅整,西南在平地,東北則因山為之。其南甕城可盤馬。麗譙片石,記萬歷九年增修丈尺,末云并用純灰鋪底,灌抿全完,以垂永久。宜其歷百年尚如新筑也。
釣魚臺在懷柔縣西三里,山水殊勝。澗流至此廣丈余,橫板橋以渡,東南一望,渚煙村樹,仿佛江鄉。
瓊華島土取自塞外,《輟耕錄》、《西軒客譚》可稽也。石移自艮岳,明宣宗《廣寒記》可證也。
西山有君子口,疑即《寰宇記》所云君子城,訛為箕子城者也。
駕到口在西山,其曰駕到,不知何年事。
齋堂村在西山之北百余里,產畫眉石處也。元豫章熊自得偕崇真張真人往居,撰《燕京志》。歐陽元功、張仲舉皆有詩送之。元功詩云:“先生去隱齋堂村,境趣佳處如桃源。西出都門二百里,山之盩厔水浩亹。一重一掩一聚落,一溪十渡深而渾。羊腸險徑掛山腹,蜂房小屋粘云根。立當阨塞若關隘,視入衍沃同川原。市朝甚邇俗塵遠,土產雖少人煙繁。鉏畬藝陸宜麥菽,樹柵作圈收雞豚。園蔬地美夏不燥,煤炭價賤冬常溫。前年熊郎入賣藥,施貧者藥人感恩。熊君攜笈今就子,繞舍木葉書繽翻。崇真真人又繼往,況是偓佺之子孫。紫簫夜吹遼鶴至,林響谷應松風喧。登高東望直沽口,海日涌出黃金盆。應憐曼倩戀象闕,坐羨龐公歸鹿門。”仲舉詩云:“燕垂趙際中有村,正在西湖之上源。源頭落花每流出,亦有浴鳧時在亹。隱君葺茅據幽勝,仿佛小莊如陸渾。環之蒼松數十樹,拔出太古虛無根。攢峰疊壁何盤盤,地多磽磝少平原。先生生計雖苦薄,最喜靜無人事繁。黃精本肥術苗脆,疆場有瓜牢有豚。吟詩作畫百不理,一家笑語常春溫。功名只遣世涂累,飽暖已荷皇天恩。近聞“京志”將脫稿,貫穿百氏手自翻。朱黃堆案墨滿硯,鈔寫況有能書孫。云晴輒辱羽客去,谷熟方來山鳥喧。土床炕暖石窯炭,黍酒香注田家盆。要知精舍白鹿洞,不待公車金馬門。”元之《大一統志》卷帙繁富,考證亦綦詳矣,而自得復撰《燕京志》,仲舉謂其貫穿百氏,必有出于《大一統志》之表者。惜乎其書之不傳也!
“圣朝建都燕山,民物日富。八九十歲翁,敦茂龐碩,朝廷優之,徭役弗事。歲時得升殿上,上皇帝壽。百官衣朝服鞠躬以進,視班次惟謹,毋敢越尺寸。而諸耆老高幘博褐,從容暇豫,以齒后先。門者不敢誰何。視百官退乃陟峻陛,承清光。歸而娛戲井陌,或騎或步,更過飲食,和氣粹如。大駕出,則龐眉黃發序勾陳環衛間。見者咸曰:‘樂哉太平之民也’!”此元·王士熙《張進中墓表》。進中居京師,亦耆老之一也。進中字子正,善為筆。管以堅竹,毫以鼬鼠。淇上王仲謀,上黨宋齊彥,吳興趙子昂,皆與之游。以一筆工而數得持筆以入禁中。觀元盛時尊養耆老之典,亦庶幾上庠之風矣。
明初有玉鴿十二從南方來,飛集燕山,識者謂北平當王,蓋兆燕山十二陵也。
都中遺老述萬歷間西山戒壇四月游女之盛,鈿車不絕,茶棚酒肆相接于路,至有挾妓入寺者。一無名子嘲以詩云:“高下山頭起佛龕,往來米汁雜魚鹽。不因說法堅持戒,那得觀音處處參。”
項羽徙齊王田市為膠東王,徐廣曰:“都即墨。”又立齊將田都為齊王,都臨淄。又立故秦所滅齊王建孫田安為濟北王,都博陽,《正義》曰:“在濟北。”是為三齊。后田榮自立為齊王,并王三齊之地。《正義》“三齊記”云:“右即墨,中臨淄,左平陸,謂之三齊。”
句吳,按《史記》泰伯奔荊蠻,荊蠻義之,從而歸者千余家,號曰句吳。《正義》引《世本》注云:“泰伯始所居地名。”許慎《淮南子注》云:“吳人語不正,言吳而加以‘句’。”顏師古云:“‘句’,夷俗發聲,亦猶‘越’為‘于越’。”《正義》又云:“泰伯居梅里,在常州無錫縣東南六十里。至十九世孫壽夢居之,號句吳。”《吳越春秋》:“泰伯號句吳越,在城西北隅,名曰故吳。”注:“泰伯所都謂之吳城,在梅里平墟,今無錫縣境。”其后楚封春申君黃歇為相,以吳故墟為都邑,即此也。
吳有數稱。《漢書·項羽傳》:舉吳中兵,曰吳中。《漢書·灌嬰傳》:渡江破吳郡,長吳下。按吳縣本平地,概言之猶言稷下、敖下云。見葉氏《過庭錄》曰:吳下。今人多稱平江為吳門。按李德裕文,指潤州為吳之門戶。又王充《論衡》云:孔子與顏淵上泰山,東望吳閶門外白馬如練。充謂:人目所見不過十里,魯去吳千有余里,使離朱望之終不能見。他書作吳門,而此云閶門者,誤也。此吳門,即冀郭門也。冀與魯為鄰,非今閶門明矣。又見漢《五行志》洪州亦有吳門鎮,曰吳門。又吳縣有大吳鄉,曰大吳。沈休文安陸王碑文:“鴻騫舊吳。”李善注劉琨《勸進表》:“奄有舊吳。”曰舊吳。梁簡文帝《浮海石像銘》云:“長處全吳。”今昆山有全吳鄉,又長洲縣上元鄉全吳里是也。梁同光二年,升蘇州為中吳軍節度。吳越時稱中吳府,亦曰東吳。
吳會,世多稱平江為吳會,意謂吳為東南一都會也,自唐以來如此。今郡中有吳會亭,府治前有吳會坊,皆承其誤。按“史”、“漢”等書所載,皆以吳會為吳越。漢《吳王濞傳》:“上患吳會輕悍。”此時未分會稽為吳郡,蓋指吳,會稽之地耳。至吳郡既立之后,若曹子建詩云:“行行至吳會,吳會非吾鄉。”諸葛孔明論荊州形勢云:“東連吳會。”東漢《蔡邕傳》云:“寄命江海,遠跡吳會。”謝承《后漢書·施延傳》云:“吳會未分。”吳·張纮謂:“收兵吳會,則荊揚可一。”王羲之為會稽內史時,朝廷賦役繁重,吳會尤甚。石崇論伐吳之功曰:“吳會僭逆。”則斥言孫氏。《莊子》“釋文”:“浙江今在余杭郡,后漢以為吳會分界,今在會稽錢塘。”以上皆指二浙之地。又按《吳·孫賁傳》云:“策已平吳、會二郡。”《朱桓傳》云:“使部伍吳、會二郡。”宋·褚伯玉,吳郡錢塘人,隱居剡山。齊太祖即位,手詔吳、會二郡,以禮迎遣。六朝亦有下吳、會兩郡造船若干者。此類甚多,證據尤切。或謂為會稽二字可獨稱會乎?按宋元嘉時,以揚州、浙西屬司隸校尉,而分浙東五郡,立會州,以隋王誕為刺史。晉、宋間亦以會稽為會土,故謝靈運有《會行吟》,此獨稱會之征也。
蘇臺,《青箱雜記》云:“蘇州有姑蘇臺,故謂蘇臺。相州有銅雀臺,滑州有測景臺,故亦稱相臺、滑臺。”又見《古跡考》。
三楚,《史記·貨殖傳》:“淮南為西楚。彭城以東,東海、吳、廣陵為東楚。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長沙為南楚。”孟康曰:“舊名江陵為南楚,吳為東楚,彭城為西楚。”
水鄉,陸士衡答張士然詩云:“余固水鄉士。”注:“吳地也。”當時水勢彌漫,流亦湍急,自后人筑堤立塘,村市錯置,水稍平減,流漸寬緩。
三吳之說互有不同。《十道四蕃志》以吳郡、丹陽、吳興為三吳。《通典》及《元和郡國圖志》并同。又以義興、吳郡、吳興為三吳。《郡國志》同。酈道元注《水經》云:永建中,陽羨周嘉上書,以縣遠赴會至難,求得分置。遂以浙江西為吳,東為會稽,后分為三,號三吳,即吳興、吳郡、會稽也。按《晉書》:咸和三年,蘇峻反。吳興太守虞潭,與庾冰、王舒等起義兵于三吳。時冰為吳郡,舒為會稽,則是吳郡、吳興、會稽為三吳矣。安帝隆安三年,孫恩陷會稽,劉牢之遣將桓寶率師救三吳。及陶回為吳興太守時,大饑,谷貴,三吳尤甚。回開倉賑之,不待詔及,割府庫軍資以救乏絕,一境獲全。詔會稽、吳郡依回賑恤。據此則與《水經》合矣。又《虞潭傳》:蘇峻反,潭為吳興太守,詔加潭督三吳、晉陵、宣城、義興五郡事。孝武帝寧康二年,太后詔曰:“三吳奧壤,水旱并臻,宜時拯恤。三吳、義興、晉陵及會稽遭水之縣,全除一年租。”以此兩事考之,則義興固在三吳之外。而太后之詔,亦不在三吳之數,豈一時稱謂,初無定說,抑史傳各有詳簡差互耶?或云虞潭所督三吳、晉陵、宣城、義興計六郡,而稱五郡,潭自為吳興,增督五郡,蓋丹陽其一也。桓寶救三吳者,以孫恩既陷會稽,遂逼吳中,故云。今當以《十道四蕃志》及《郡國志》別說為正。
陸廣微《吳地記》,以金陵為中吳,鄂州為南吳,武昌為下吳,即三吳也。《地理指掌圖》:“三吳,今蘇、潤、湖州。”亦據吳、丹陽、吳興三郡而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