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打開國門(4)
- 日本軍事崛起之路:幕末至明治時代
- 潘越
- 3954字
- 2016-05-14 09:44:08
因克里米亞戰爭正在進行之中,荷蘭礙于國際法暫時不能向日本售艦。克里俄斯提議幕府請停泊在荷屬東印度的森賓號(Soembing)來到日本,由艦上官兵向日本學員傳授航海術。水野忠德將此意見反饋回幕府,迅速得到幕府同意,而克里俄斯也發信回荷蘭,提議為以后對日交往考慮,干脆將森賓號贈送給日本,亦得到荷蘭政府同意。1854年8月,森賓號首至長崎港,隨后返回荷屬東印度重新裝備之后,于1855年6月再次回到長崎,艦長李肯(Pels Rijcken)海軍中尉及軍官、機械師、水手、鍋爐工等22人被幕府聘請為第1教官團。幕府派出第一期37名傳習生前來長崎接受學習。10月,長崎海軍傳習所舉行開學儀式,用于實艦教學的森賓號改名為觀光丸,這個名稱取自《易經》中的“觀國之光”,此艦成為日本正式擁有的第一艘蒸汽船。該船1850年于荷蘭阿姆斯特丹下水,具體性能參數為:長51.82米,寬9.14米,吃水深3.99米,排水量780噸,有3座風帆桅桿,內置1臺蒸汽機,馬力150NHP,航速5節,裝備6門艦炮。等傳習所的實習艦更換為咸臨丸后,觀光丸就被借與佐賀藩,其后成為神戶操練所的實習艦,幕府倒臺后歸入新政府軍,1876年除籍解體。
自1855年起,長崎海軍傳習所培訓幕府傳習生第一期37名,第二期12名,第三期26名,另外還包括各藩派來的128名傳習生,其中佐賀藩47名,筑前藩28名,薩摩藩16名,長州藩15名……這些傳習生中,日后成為明治維新風云人物者甚多,包括幕府派來的勝海舟、矢田堀景藏(幕府最后一任海軍總裁),薩摩藩的五代友厚(大藏省、大阪證券交易所、東京電氣鐵道、大阪商船社的創立者)、川村純義(新政府海軍卿,曾任幼年皇孫裕仁的養育擔當),佐賀藩的中牟田倉之助(曾任橫須賀鎮守府司令與海軍軍令部長等職)等等。長崎海軍傳習所教學內容包括航海技術、造船技術、測量、炮術等等,也包括數學、地理等西方近代科學,全部用荷蘭語教學。僅經過不到兩年學習,第一期傳習生便操縱觀光丸號由長崎航行至江戶。幕府見有此成績,又因長崎距離江戶路途遙遠,多耗路費,遂于1857年4月在江戶筑地開設幕府直屬的海軍見習所。
此時世界上的唯一大事,就是慘烈的克里米亞戰爭。1855年9月,經過一年血戰,英法聯軍終于占領了淪為一片廢墟的塞瓦斯托波爾港。沙俄戰敗,其奪取君士坦丁堡(即土耳其伊斯坦布爾)的野心就此落空。戰敗的沙俄隨即掉頭往東去侵略中國和朝鮮,以至數十年后便與同樣大肆擴張的日本迎頭相撞,此乃后話。1856年3月,《巴黎和約》的簽訂正式結束了克里米亞戰爭。幕府早在1854年便向荷蘭下訂單購買的兩艘蒸汽艦終于可以到貨了。
首先是蒸汽艦咸臨丸。該艦在荷蘭霍普斯密特(Fop Smit)造船廠建造,原名“日本號”(Japan),1857年3月26日從荷蘭出發,9月21日抵達長崎。該艦遺留參數資料非常缺乏。日本著名海軍學者福井靜夫根據線圖計算其排水量約為600~650噸,尺寸數據則有各種不同說法,大致是長48米左右,寬7.2~7.7米。咸臨丸平均吃水3.6米左右,有3座風帆桅桿,內置一臺當時荷蘭艦只通用的傾斜直動蒸汽機,100馬力,航速6節,備有12門艦炮,包括32磅炮、18磅炮、可旋轉式火炮等。1860年,為了交換《日美修好通商條約》的批準書,日本遣美使節團一行乘坐美國的波哈頓號橫越太平洋。為防萬一,咸臨丸作為替代艦于2月由浦賀出發(艦長是勝海舟,但以身體不適為理由,實際由美國人布魯克大尉指揮),3月17日抵達舊金山,成為日本近代史上第一艘橫跨太平洋的艦船。咸臨丸回到日本后警戒神奈川,調查小笠原群島,迎送荷蘭留學生等,表現十分活躍,結果其動力裝置頻發大故障,最終于1866年被拆除了蒸汽機而成為風帆艦。1868年,咸臨丸參加戊辰戰爭,遭到新政府軍攻擊而破損。戰后的1871年11月2日,咸臨丸在從函館運載北海道開拓移民前往小樽的途中觸礁沉沒。1984年,在沉沒地點發現了其艦上鐵錨。
幕府訂購的另一艘艦是朝陽丸,原名“愛多號”(Edo),據說與咸臨丸性能基本一致,但是在荷蘭另一家船廠建造的。該艦日后在箱館戰爭中,被新政府軍的蟠龍丸號炮擊擊沉。咸臨丸與朝陽丸的先后服役,以及前述觀光丸的見習教育,標志著現代日本海軍邁出了第一步。那么除了海軍之外,幕府推動的其他方面改革又如何了呢?
講武所之功過
幕府順利推動海軍事業發足,一方面是因為幕府高層有正確的認知,另一方面也是因為當時日本完全沒有海軍,等于是一張白紙,反而不會遭遇阻力。但是要建立西洋式陸軍,問題就不簡單了。幕末的這支武士軍隊,盡管由于馬放南山而生活糜爛,戰斗力下降至驚人的程度,但要在這支軍隊身上推行改革,則必然觸動武士們的既有利益,引發觀念上的激烈碰撞。幕府的軍制改革,其過程艱難滯澀,且成果寥寥,最終成為幕府倒臺的重要因素。
佩里第二次來航之后不久的1854年7月,幕府任命身份為大目付的井戶弘道、筒井政憲,身份為勘定奉行的松平近直、川路圣謨,身份為目付的鵜殿長銳、一色直溫、巖瀨忠震這七個人為軍制改正掛官員,而軍制改革總裁則是阿部正弘的老朋友德川齊昭。軍制改正掛制定了講武所創設大綱(講武所一開始的名稱是“講武場”,最初位于濱苑,后移至筑地鐵炮洲),但具體工作的推進卻遭遇重重阻力。連德川齊昭亦于1855年初在書信中嘆道:“關于軍制(改革問題),由老夫提議,經老中交各方面討論,并經種種修改,猶恐不盡穩妥……去年以來,未收到一份建議,如此怠慢,再提議當亦無用,故而袖手?!苯瓚羰忻褚沧I諷道:“建立講武所的消息就和借錢的信一樣拖得很長,總也不實現?!?
1856年4月25日,將軍德川家定來到筑地鐵炮洲,隆重舉行了講武所建成儀式,阿部正弘及幕府高官們均盛裝出席,儀式完畢后大家一起享用了赤豆飯。這個開頭很傳統,再仔細瞧一瞧講武所的教授內容,也實在不算很現代。“炮術”只是教學內容中的一項,排在前面的還有日本傳統武藝——劍術、槍術、弓術。講武所傳統武藝“師范”(教官)中倒也不乏一些有真本事的,例如,劍術師范中有直心影流傳人男谷精一郎,他是勝海舟的表兄弟,據說乃當世頂級劍豪,無人可與之匹敵,還有心形刀流之伊庭軍兵衛,一刀流之近藤彌之助,北辰一刀流之井上八郎,鏡新明智流之桃井春藏等;槍術師范中則有高橋泥舟(此人與勝海舟、山岡鐵舟并稱“幕末三舟”)??傊?,幕府仍然幻想“外夷長于火炮,而我方則擅長白刃戰”,傳統武藝師范仍大談只有靠刀劍才能最終決勝負這一類昏言。數十年后日本海軍有所謂“艦載航空兵雖然重要,最終決勝負者仍是戰列艦”理念,可見此種頑固守舊之風遺毒甚深。當然,這些仍堅守傳統武藝的武士們,能夠活躍的時間也就剩數年功夫了。
講武所炮術師范主要有三位,其中兩位是井上左大夫和田付四郎兵衛,他們出身于舊火繩銃家門,掌握的都是所謂的“和流炮術”,對“西洋流炮術”皆持不滿態度,因而老是與另一位師范江川太郎左衛門互別苗頭。江川太郎左衛門,就和服部半藏一樣,是武藝家門的世襲名,上一代江川太郎左衛門的實名為江川英龍,是高島秋帆1841年于德丸原演練西洋槍炮之后,受幕府之命向其學習者,此人成為了幕府旗本中專精西洋炮術之人。多年之后,此時的江川太郎左衛門是前代之子江川英敏,而高島秋帆已獲得自由,但幕府礙于面子,并不重用他。幕府在講武所條例中規定“炮術(指火槍訓練)以諸流派一同學習,大炮則以西洋流為主學習”,也就是說只承認日本火炮遠不如西洋炮,卻還不愿承認和式火繩銃的落后。
當年前往佐賀藩成為高島秋帆門徒者,均為敢于求新開拓之士,所以非佐賀藩士者眾多。但進入講武所學習者則基本沒有自愿的,都是幕府旗本中的番方(大番、書院番、小姓番等武官)至同心、小役人等等,再加上御家人,以指令形式命其前來學習訓練,提高武藝保衛幕府。為此目的,講武所條例制定得相當嚴格,不用心學習者要予以重罰。但說來容易做來難,武士荒廢武藝已非一朝一夕,怎么可能因一紙強硬規定便能立刻扭轉過來呢?傳統武藝教授中便發生了以下事情:寶藏院流之井戶金平自以為武藝高強,向高橋泥舟挑戰,結果一交手就被打趴下;師范伊庭軍兵衛手下則有一個徒弟名叫三橋虎藏,也獨當一面成為了教授,鼻子高掛樹上(日本人對驕傲者的諷刺形容),成天向人挑戰練習交手,結果一不小心被人捅了喉嚨,裝在坐籠里送醫,還沒到就死在了路上。這些故事今天聽起來像是二流武俠小說,但卻在幕府近代軍隊發源地——筑地講武所中真實發生著。
對西洋槍炮的學習進展如何呢?后人在有關江川流炮術的資料中提到以下數據:小十人組入門者共有237人,能夠達到“目錄以上”者,即成績合格和優秀者合計只有53人,合格率22%左右;徒組入門者635人,合格率竟然只有8.8%!小姓組180人、書院番組167人、大番組77人隨后入門,但其成績甚至沒有記錄,想必亦是慘不忍睹。1858年,一位幕府官員在提交的報告中指出:“大多數學員實無進取之心……且老弱病者居多。許多人一月之中只出席三四日模樣。只有拿起炮器(火槍)、走動的技術,銃陣一隊甚至不能順利地變換陣型?!敝v武所舉行盛大建成儀式僅僅兩年之后,在封建世襲制下生活的武士們便已徹底厭煩了無趣的訓練,大多數人只來點個卯,拿個“出席點”就各自離開了。
幕府推行的“安政改革”,至此取得的某些成果,也再一次觸碰到保守派的壁壘。加速“安政改革”終結的意外事件,是幕府掌權者阿部正弘正當盛年(39歲),卻于1857年6月得急病去世了。與其合作掌權的堀田正睦接過權力,但這個早年就因天保改革失敗而下野的人物,并無高超手腕,而其面對的問題則困難至極:美國再次相逼開國通商,將軍家定體弱多病、時日無多導致幕府內斗激烈,而清政府在第二次鴉片戰爭中的徹底失敗更是加劇了日本外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