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去杭城時順便約著跟L小姐看了一場《謀殺啟事》的話劇，結尾那一幕奶奶說那句“善良而懦弱的人，才是最危險的！”的臺詞的時候，我看見L小姐的面部肌肉忽然就抽了一下。

散場之后我倆買了兩瓶可樂坐在公園里，跟上學的時候一個樣，我記得有一次我們半夜看完演唱會，也是坐在夜晚的小公園里喝可樂，那時候她滔滔不絕地給我講她和學霸先生的故事。

學霸對她很好，寒暑假每次從老家回來，帶給她的零食和特產幾乎能霸占四分之三的行李箱，為了幫她買火車票，能在火車站徹夜挨凍排隊，在她生日的時候，在她們寢室樓下用玫瑰花和蠟燭擺出一顆心，差點兒遭寢室大媽舉報，如此這般，各種叫人感動的事情。

而她愛他，也不比他愛她少，L自己說：“我心里時時刻刻都裝著他，真的，看到他喜歡吃的餐廳，我會忍不住走進去買他喜歡吃的帶回去，跟閨蜜逛街，會不住地想什么適合他，他又喜歡我穿些什么，他滲入我的生活，像水一樣填補了所有的空隙，Rebecca，我愛他。”

那時候我真的相當羨慕L小姐，我一直喜歡坦蕩忠誠的感情，我覺得學霸和L小姐就像是好愛情的樣板間，不懂經營感情的人跑過去看兩眼，就能大概品出個所以然。

畢了業之后學霸應聘到杭州，L小姐放棄了去深圳一家五百強的公司，也跟著來到了杭城。

姐妹們曾經勸過她：“L，不管愛情多重要，你得做自己啊，做好自己的事業，不依賴男朋友，不因為男朋友改變人生軌跡，才是對得起自己。”

L淡淡地笑笑：“杭州也會有很好的機會，現在沒找到不代表以后沒有，如果不能跟學霸在一起，我想我去深圳也不會開心。姐妹們，如果你們遇到了一個這樣的人，你們會明白我的感受。”

有人點頭，有人搖頭，有人祝福，有人嘆息。我沒特意跟她說什么，L是個謹慎的人，我相信她做這樣的決定是基于了解自己和學霸。

這一晃好幾年。曾經以為不會老的我們，不覺就被排隊奔三去了。

我喝口可樂，標簽上寫“如果愛，請深愛”，我熱絡地望著L：“怎么樣？和學霸準備什么時候結婚？”

L的臉又抽了一下，她說：“我們去年分手了。”

“為什么？”

“我劈腿了。”L正視我的眼睛，說得很輕。

她說他們來到杭州之后本來感情很好，一如既往地好得猶如連體嬰。

可是前年年末，公司決定送學霸去美國學習一年，然后工作一年，之后才有可能調回國。學霸是個有心氣兒的男人，這種機會對于他來說非常難得，這是多少人想破腦袋的好事兒，他毫不猶豫選擇抓住。

他跟L說到這個決定的時候，非常有信心：“親愛的，等我兩年，雖然我這兩年可能在國內的時間加起來不到兩個月，但是我相信我們兩個一定熬得過去。是嗎？等我回來，我們就結婚，我相信那時候我能給我們更好的生活。”

看著他一臉堅定的樣子，L也跟著幸福的點頭，他們相愛這么多年，互相陪伴互相守護，早就認定了對方，這份愛也許除了愛情的成分，還沉積成了親情，她相信這份感情能跨越遙遠的距離能平穩地度過兩年的時間，無非就是七百三十天，再說中間的時候他還是能回國探親的啊，怕什么？

即使心里面有再多不舍，L仍微笑地在機場安檢口對著學霸揮手。

分開后L情緒一直低落，最主要是一個人很空虛，她習慣了每天下班回家順道買菜，滿懷期待地給兩個人準備做四菜一湯，等學霸回來兩個人心滿意足地吃光光后緊緊地依偎著彼此，賴在沙發上看電影，就算不怎么說話，幸福也滿滿的。

可如今這么簡單的事情變得完全不可能。她覺得一個人做四菜一湯一個是吃不完，另外她下了班一身疲憊，想到沒有學霸，她完全懶得打開煤氣灶忙碌。于是乎快餐店的牛肉面、煎餃、炒飯陸續擺上了餐桌，一次性的筷子拆開然后毫不憐惜地扔掉。

象征性地完成了吃飯的任務，她唯一期待的事情就是跟學霸視頻一會兒，那幾十分鐘的聲音和影像，是她夜晚的唯一的寄托，她感覺自己在等待學霸的消息的過程里逐漸變得瘋狂，她醒著的時候他在睡，他沒法回應她，而他醒著的時候她又在睡，他即使回應了她也看不到。

習慣了兩個人的她，其實早忘記了一個人生活的這種本事。

她一個人看電影，旁邊的情侶吃爆米花咯吱咯吱響，她望過去只能抱緊手里的包，寂寞會來。她一個人去跑步，跑了五公里之后站在淋浴間里發呆，浪費水浪費電的遭人恨，心里惦記著學霸，寂寞會來。她一個人提著重物回家，想起之前學霸身上像圣誕樹一樣掛滿東西也不愿意讓她累著，寂寞會來。她一個人去西湖邊上喝咖啡，周圍人來人往，黑壓壓的腦袋一片一片，她形單影只買星冰樂不能享受第二杯半價，寂寞還是會來。

她不愿意把這些告訴學霸，她總覺得說了之后顯得自己太過依賴懦弱，就好像她的世界里除了和他在一起再也沒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一樣。她想表現得堅強一些，起碼讓遙遠的學霸放心，能踏踏實實地繼續學習。

然而她終究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有一次她犯了腸胃炎，不好好吃飯么，腸胃鬧脾氣并非無跡可尋，她在公司里疼得快要打滾，站都站不穩，同事蘇先生橫抱著她走進電梯，開車送她去醫院，還陪她打了一下午點滴。

蘇先生是她的小領導，單身，一直對她很照顧，不過從沒過分，不顯山不露水的，之前周末的時候找過她兩次，說聚聚，一塊兒喝個茶，她都拒絕了，別人也許看不出來蘇先生喜歡她，L可不傻，她從來不相信所謂的藍顏知己，就算成功案例比比皆是，她骨子里始終認為這是一種變相培養備胎的方法，索性這種不該有的遐想就狠狠斷了念想，公司里你是我的好領導我是你的好員工，私生活你給我有多遠閃多遠，別變著法的套近乎。

那晚蘇先生送她回家，只送到她樓下，很懂禮貌，她道謝之后虛弱地上樓，用鑰匙開了門，迎接她的毫無意外是空蕩蕩的家，黑漆漆一片，一點兒人氣兒也沒有，她想開電腦告訴學霸她下午差點兒疼死了，看看表發現他可能已經開始在上課了，她在輸入框里打了字之后又刪掉，讓他徒增擔心是干什么呢？他又回不來！能解決什么問題嗎？還不如不知道的好。

第二天一早，蘇先生給她打電話，說在她家樓下，給她煲了銀耳百合粥，說她腸胃這兩天要注意保養不能亂吃東西。

這是第一次，她讓除了學霸以外的男人走進他們的家。

蘇先生還告訴她說這個銀耳百合粥他小火慢熬了兩個小時，米是昨晚泡好的，今早四點半就開始起床準備了，就怕她亂吃早飯瞎湊合。

L那一刻感動得想哭，她已經很久沒有得到過別人如此細心的照顧了。學霸曾對她那么好，可是在她最脆弱、無助、孤獨的時候，是眼前這個男人緩解了她的疼痛，給她帶來溫暖。

她在蘇先生的注視下喝光了所有的粥。蘇先生很高興，他笑說：“你要是喜歡我以后可以經常給你做。”

從此之后，她和蘇先生之間多了許多曖昧。她的辦公桌上也許會平添出一份吐司，一瓶酸奶，一只蘋果，他給她發微信的次數也逐漸多了起來，他一點一點滲透進她的生活，也像水一樣。后來她如果遇到了困難，不由自主地就會想到蘇先生，家里水管堵了，她撥了蘇先生的電話，電腦系統出了問題，她還是撥了蘇先生的電話。

這期間她當然跟學霸正常聯絡，談談他的學業，看他意氣風發的樣子，恍惚間總覺得有什么東西變了，有一次她終于忍不住問：“親愛的，如果我現在辛苦得不知道該怎么辦，你會回來陪我嗎？”

學霸在視頻那邊爽朗地笑：“親愛的，你如果有事我肯定回去，但是現在你不是好好的嗎？親愛的，過兩天美國這邊打折，你想要什么嗎？”

L搖搖頭，她想說我希望你在我身邊，我需要你，我就是那種需要人陪的沒出息的女人，可她張不了嘴，做了這么久的二十四孝女友，她任性不起來。

后來有次公司應酬，她和蘇先生都被安排出席，蘇先生知道她腸胃不好，幫她擋了不少酒，好幾輪下來喝得走路都開始飄，她扶著蘇先生下樓，又一次想哭，被保護的安全感，居然是蘇先生給她的。

在酒店外面等車的時候，蘇先生猛地轉手抱住她：“L，讓我照顧你好嗎？”

L任由蘇先生抱著，并沒有推開。

這是一個典型的乘虛而入的故事，我們可能都聽過類似的。但當它發生在我的好朋友L身上的時候，我錯愕，而后甚至有點兒生氣，我不知道我為什么生氣，也許是她的妥協讓那個曾經感動我們的樣板間塌了，也許是她因為懦弱背棄了最好的愛情和最老實的愛人，我幾乎是質問的口吻問她：“那學霸怎么辦？”

L平靜得很：“Rebecca，我主動提出了分手，我真的愛學霸，這個不用懷疑，可是他去美國了之后我忍不了，我以為我能熬兩年，是我太高估了自己，我沒有表面看起來那么堅強，我需要的是踏實的陪伴和照顧，我知道你可能覺得我不齒，因為學霸可能還一如既往地愛著我，但是在我看來一段關系只有愛是不夠的，陪伴才是最真實的，我沒辦法靠著愛情的念想倍兒有精神地過日子，我骨子里就不是經得住異地戀的人，更何況是跨國呢？你知道我什么大學畢業一定非要跟著學霸來杭州嗎？因為我了解自己，如果分開了我不確定我們之間會發生什么！”

我無言以對。我不能說L本性壞，她對學霸的愛是真的，每個在他們身邊感受過的人，都不懷疑這份感情的真實度。可是很明顯，她沒辦法拿深愛的感覺來彌補現實的空虛，她需要陪伴，這是最實在的問題，學霸許諾給她的未來，沒辦法變成她在一個人的生活里單打獨斗的力量，蘇先生雖是截胡，不見得就是卑鄙，他只是給了她在某個時間最需要的東西而已，自此就踏入了她的心。也許她對蘇先生的感情永遠沒法跟學霸相提并論，那又怎么樣呢？陪伴著走下去，未必到不了她認為完美的那個狀態。

一段關系里，愛人們需要感覺并沒有統一標準。對于有些人來說，也許一周一個電話就能讓他們度過寒暑，他們更看重愛的分量，就單憑這樣的念頭，相差幾個時區對于他們來說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可對于有些愛人來說，他們沒有那么堅強，不是說他們不好，只是他們在愛情里，最需要的是溫暖而踏實的陪伴，他們從兩個人的生活里獲得養分，在彼此的支撐下趨于圓滿。一旦失去這份陪伴，空蕩的內心會讓他們不斷搜索安全感，那是他們看中的東西，掐斷，就無法順暢呼吸。

在這樣的故事里追究對錯根本沒意義。

我頓了頓，問L：“你還愛著學霸嗎？”

“Rebecca你真的擅長明知故問啊。我想拿可樂潑你。”L沒有正面回答，低頭開始喝可樂。路燈的光線把她的睫毛拉長，在臉上投下暗影。

她也許在祭奠那份因為沒有堅持住而丟了的愛吧，我說過，但凡真心愛過，怎么能毫無痛覺。無奈學霸并不懂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又或者，她從來沒敢讓學霸懂過，畢竟在她給我描述的故事里，我沒聽到她親口對學霸講：“親愛的，能不能為了我回來？”

如果講過，可能我會聽到另一個版本的故事，這個故事的結局沒準是好的，就如同曾經她和學霸都殷殷盼著的那樣，相濡以沫之類的。可惜，事已至此，還有什么如果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