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職

[春秋] 管仲

【原文】

先生施教，弟子是則[1]。溫恭自虛[2]，所受是極[3]。見善從之，聞義則服。溫柔孝悌，毋驕恃力。志毋虛邪，行必正直。游居有常[4]，必就有德[5]。顏色整齊，中心必式[6]。夙興夜寐，衣帶必飭[7]。朝益暮習[8]，小心翼翼。一此不解[9]，是謂學則[10]。

少者之事，夜寐蚤作[11]。既拚盥漱[12]，執事有恪[13]。攝衣共盥[14]，先生乃作。沃盥撤盥[15]，汛拚正席[16]，先生乃坐。出入恭敬，如見賓客。危坐鄉師[17]，顏色無怍[18]。

受業之紀[19]，必由長始，一周則然，其余則否[20]。始誦必作[21]，其次則已。幾言與行，思中以為紀[22]，古之將興者，必由此始。后至就席，挾坐則起[23]。若有賓客，弟子駿作[24]。對客無讓[25]，應且遂行。趨進受命，所求雖不在，必以反命[26]，反坐復業。若有所疑，捧手問之[27]。師出皆起。

至于食時，先生將食，弟子饌饋[28]。攝衽盥漱[29]，跪坐而饋。置醬錯食，陳膳毋悖[30]。凡置彼食，鳥獸魚鱉，必先菜羹[31]。羹胾中別[32]，胾在醬前，其設要方[33]。飯是為卒，左酒右漿[34]。告具而退[35]，捧手而立。三飯二斗[36]，左執虛豆[37]，右執挾匕[38]，周還而貳[39]，唯嗛之視[40]。同嗛以齒[41]，周則有始[42]，柄尺不跪[43]，是謂貳紀[44]。先生已食，弟子乃徹，趨走進漱，拚前斂祭[45]。

先生有命，弟子乃食，以齒相要[46]，坐必盡席[47]。飯必捧掔[48]，羹不以手[49]。亦有據膝[50]，毋有隱肘[51]。既食乃飽，循咡覆手[52]。振衽掃席，已食者作。摳衣而降[53]，旋而鄉席[54]，各徹其饋，如于賓客[55]。既徹并器[56]，乃還而立。

凡拚之道，實水于盤，攘臂袂及肘，堂上則播灑，室中握手[57]。執箕膺揲，厥中有帚[58]。入戶而立，其儀不忒[59]。執帚下箕[60]，倚于戶側。凡拚之紀，必由奧始[61]，俯仰磬折[62]，拚毋有徹[63]。拚前而退[64]，聚于戶內，坐板排之[65]，以葉適己[66]，實帚于箕。先生若作，乃興而辭[67]。坐執而立[68]，遂出棄之。既拚反立，是協是稽[69]。

暮食復禮[70]，昏將舉火，執燭隅坐[71]。錯總之法，橫于坐所[72]。櫛之遠近，乃承厥火[73]，居句如矩[74]，蒸間容蒸[75]，然者處下[76]，捧椀以為緒[77]。右手執燭，左手正櫛，有墮代燭[78]，交坐毋倍尊者[79]。乃取厥櫛，遂出是去[80]。

先生將息，弟子皆起，敬奉枕席，問疋何趾[81]，俶衽則請，有常則否[82]。先生既息，各就其友，相切相磋，各長其儀[83]。周則復始，是謂弟子之紀。

【注釋】

[1]弟子是則：意謂學生應以老師的教導作為行為的準則。[2]自虛：謙虛謹慎。[3]所受是極：謂接受師教當窮其本原。極，窮盡。[4]游居：外出與居家。常：綱常，法度。[5]就：趨從，接近。有德：有道德的人。[6]中心：內心。式：尊敬。[7]飭：端正。[8]朝益：古時，學生對老師前一天的講授有所不解，第二天早上進一步請教，叫朝益。暮習：晚上復習一天的功課。[9]一：專一，堅持。解：同懈，懈怠。[10]學則：學習的準則。[11]蚤：同早。作：起身。[12]拚（pàn）：掃除。盥漱：洗手與漱口。[13]執事：從事工作，干活。有恪（kè）：謹慎、恭敬的樣子。語本《詩經·商頌》：“溫恭朝夕，執事有恪。”14攝衣：提起衣服的前襟，以示恭敬。共盥：謂侍奉先生盥漱。共，同供，供奉。[15]沃盥：澆水洗手。撤盥：沃盥畢撤去盥具。[16]汛拚：灑水打掃。正席：擺正先生坐席的方向。古人禮制，先生的坐席有一定的朝向，在南北向的屋內朝西，東西向的屋內朝南。[17]危坐：端坐。鄉師：面向老師。鄉，同向。[18]怍（zuò）：改變。[19]受業之紀：從師學習的次序。紀，次序。[20]一周則然，其余則否：謂受業由長及幼以輪流—周為限，以后則不從此例。[21]始誦必作：首次誦讀必起立。古人以此表示對凡事開端的恭敬。[22]中：中和，不偏不倚。紀：法則。[23]后至就席，挾坐則起：古人席地而坐，—席可容四人，有后至者，席狹無座，則受業先畢者起而讓之。挾，同狹。[24]駿作：速起迎客。[25]對：應對，酬答。讓：辭讓。[26]反命：返回覆命。反，同返。[27]捧手：兩手掌心朝上交疊，是一種對長者表示恭敬的姿勢。[28]饌（zhuàn）：安排食物。饋（kuì）：為人進食。[29]攝衽：猶言攝衣。[30]置醬錯食，陳膳毋悖：置放各種食品及調料，先后左右都有一定次序。醬，古人稱醋一類的調味品，也指用魚、肉等搗爛制成的醬糜。錯，陳、置。[31]鳥獸魚鱉，必先菜羹：謂葷食一定要放在菜羹前面。一說“必先菜羹”即菜羹必先，因古人進食先素菜后肉食。[32]胾（zì）：大塊肉。中別：內外分別置放。古人進食胾陳放在羹的外邊。[33]其設要方：食具要擺放成方正之形。要，成為。[34]飯是為卒，左酒右漿：古人飯畢，或用漿蕩口，叫漱，或用酒蕩口，叫酳（yìn）。酒，漿分別置放在左右。漿，泛指飲料或淡酒。[35]告具：報告先生食器俱備。[36]三飯二斗：意謂進餐時弟子應為先生添益飯菜。三飯，三度食飯。二，同貳，添加。斗，飯斗，盛飯的器具。[37]虛豆：備添飯之用的空的盛器。豆，古代食器。[38]挾：筷子。匕：勺、匙。[39]周還而貳：巡行席間添食。貳，增益、添加。[40]唯嗛（qiǎn）之視：意謂只要見到有人吃完，就為之添益。嗛，不滿，指吃完了。[41]同嗛以齒：意謂同時有人吃完了，視年齡大小先后添益。齒，年齡。[42]周則有始：周而復始。[43]柄尺不跪：柄尺，指匕柄長一尺。意為以匕為人添加食物可以不跪。[44]貳紀：添益飯食之法。[45]拚前斂祭：把坐席前的臟物打掃干凈，并把祭品收起來。前，席前。斂祭，收拾祭品。古人飲食必祭。[46]以齒相要：此言弟子進食時要以年齡長幼排定座次。要，約束，規約。[47]坐必盡席：古人地上鋪席，食具列于席前，坐下時應盡可能靠近席前，以免沾污坐席。[48]捧掔（wàn）：用手捧抓。掔，抓捏。古人吃飯用手抓。[49]羹不以手：吃羹不能用手抓，而應用筷子或匕。[50]據膝：古人兩膝著地而坐，端坐時重心在腳踝部，若重心前移至雙膝，即為據膝。這是一種比較隨便的坐姿。[51]隱肘：以肘支撐，斜倚著身子，叫隱肘。這是一種不莊重的坐姿。隱，同穩。[52]循咡（èr）覆手：古人飯后用手抹嘴以去不潔，表示餐畢。循，沿著，順著。咡，口耳之間。覆手，抬手。[53]摳衣而降：提起衣服退下。[54]旋而鄉席：古人坐上或退下坐席均由席后上下，上句言退下坐席，此句言從席后轉向席前。[55]各徹其饋，如于賓客：古人進食若無賓客，則食畢由一年少者負責撤去食具。若有賓客，則各人自撤其具。此言弟子食畢當各自撤去食器，如有賓客一樣。[56]并：收藏。[57]堂上則播灑，室中握手：堂上寬大，故可以用手廣為布灑；室中隘狹，故以手掬水近灑。握手，以手掬水而灑。[58]執箕膺揲（yè），厥中有帚：拿畚箕時應以箕舌向著自己，把帚放在箕中。膺，胸口。揲，箕舌。[59]儀：儀容，舉止。忒，差誤。[60]下箕：放下畚箕。[61]奧：室內西南角。[62]磬折：彎腰如磬。磬，一種曲尺形的古代樂器。[63]拚毋有徹：打掃時不得觸動他物。徹，動。一說微為中止義，謂打掃時不得中途停止。[64]拚前而退：意謂打掃時應由前而后退行。[65]聚于戶內，坐板排之：把穢物聚集在門口，跪下用手把穢物推入箕內。[66]以葉適己：葉，箕舌。適己，向著自己。此句意同“執箕膺揲”。[67]先生若作，乃興而辭：先生若偶有事而起，弟子應起而告之穢物尚未清除，請先生止步，以免弄臟鞋子。辭，告、言。[68]坐執而立：跪下取箕然后起立。[69]是協是稽：然后再同同伴們一起研習學業。協，協同。稽，考索。[70]暮食復禮：晚飯時復行朝食之禮。[71]執燭隅坐：燭，古時沒有蠟燭，燭即火炬，須人執之。隅，指席角。[72]錯總之法，橫于坐所：置放未燃火炬的方法，是把它們橫放在弟子坐前。錯，放、置。總，同熜，火炬。[73]櫛之遠近，乃承厥火：視火炬燒余部分的長短，換上新的。櫛，火炬的燒余部分。遠近，猶言長短。[74]居句如矩：意謂點火時兩燭之間要成直角。居句，即倨句，曲折。矩，方。[75]蒸間容蒸：意謂點火時兩炬之間應留有空處，以利火焰上燃。蒸，細木柴，此指火炬。[76]然者處下：燃燒的火炬應在下方。然，同燃。[77]捧椀以為緒：用盤子來承接火炬的灰燼。椀，盤子。緒，火炬的殘燼。[78]有墮代燭：燃燭有脫落者及時更替。一說，殘燼脫落，火炬漸短而手不能執，則由別人以新燭代之。[79]交坐毋倍尊者：弟子執燭與師俱坐，不能背對老師。交，俱。倍，背。不能背對尊者。[80]去：丟掉。[81]問疋（shū）何趾：問先生就寢在什么地方。疋，腳。趾，同止，止息。[82]俶衽則請，有常則否：初次安設臥席，一定要詢問清楚，若已有常例則可不問。俶，始、初次。衽，臥席。[83]各長其儀：各自增益自己良好的行為。儀，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