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傳播環境下的攝影
- 中國攝影家協會理論研究部
- 4878字
- 2019-01-02 21:55:06
“記憶黑洞”
——新傳媒時代攝影的危言
科學是一把雙刃劍,數碼時代尤為明顯。
數碼開創了風光無限的數字信息時代,因特網技術把人類的生活裝點得五彩繽紛。
但是,數字信息在帶給我們福音的同時,也讓我們面臨數字科學的嚴峻挑戰,攝影當然也不會例外。
2011年9月在平遙國際攝影大展“返回原點”學術展論壇上,國內外專家學者聚焦數碼時代,探討攝影藝術所面臨的機遇與挑戰。諸多攝影大家談論得更多的是攝影在人們心目中地位的降低,專業攝影師形象與價值的貶值,新聞攝影真實性和新聞攝影記者面臨的沖擊,等等。好像造假新聞、剽竊都是數碼惹的禍;好像人人都會照相,手機也能拍出好新聞,職業的新聞攝影記者的飯碗就難以保住。這些無疑都是客觀存在。
其實,數碼時代攝影藝術面臨的挑戰是全面的,遠不只是新聞造假、圖像泛濫 、影德淪喪,還有更為可怕的是數字影像的風險,記憶的缺失,對此似乎并沒有引起我們足夠的重視與警覺。本文意在拋磚引玉,共同探討防范與應對數字影像風險的策略。
數字影像的虛擬性與風險
所謂“達蓋爾銀版照相法”實際上只是影像載體的發明,鏡箱在此之前早已存在。傳統攝影從公認的世界上第一張石版“照片”,到銀版、濕版(玻璃板),再到干版、膠片,改變的都是鏡頭影像載體的物理化學屬性,這些載體都還是可見的物質存在。數碼攝影改變的雖然也是載體,不過這是一次真正的“影像革命”。
我們常說網絡是一個虛擬的世界,其實數碼影像也是虛擬的。雖然數碼攝影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是攝影,還是鏡頭成像,但就載體的性質而言,與傳統攝影相比,已經是“面目全非”。光學鏡頭將光線聚焦到影像傳感器上,這種CCD/CMOS半導器件代替了傳統相機中膠卷的位置,將景物的光信號轉換成電信號,再通過C/D轉換器轉換成數字信號,以數據的方式進行儲存,然后微處理器對數字信號進行壓縮并轉換為特定的圖像格式,然后才是后期加工制作。所謂“數字影像”文件就是一系列0、1的二進制數字排列組成,看不見摸不著。以數字代碼構成的電子文件失去了傳統文件載體的固化和束縛,它的天性就是易于變化,易于流動,受環境影響大。因此,數字影像從生成之時直到最終歸宿,在其整個生命周期中充滿了各種各樣的不確定性,可以說是險象環生,遍布風險。
比起傳統攝影的底片、照片的保存,數碼影像文件所面臨的問題要復雜、嚴重得多,而且動輒就是批量的、毀滅性的,幾率很大。這并不是危言聳聽,而是早已有例在先。據有關資料稱:“前東德成千上萬份電子文件名存實亡,美國國家檔案館4萬多份電子郵件不翼而飛,法國國家檔案館一批重要電子文件數據無法讀出,還有許許多多的電子文件正面臨著形形色色的威脅”。
數字影像的存在是海量的、整體的,有許多影像的獲取可能十分艱辛,其中有許多是不可重復的,而數字影像的流失往往也是批量的。傳統膠片從完好到損壞是一個相對較長的過程,這就給發現問題采取補救措施留下了很大的空間,而且已經有一定程度損壞的底片,也仍然可以將上面殘留的影像沖洗成照片再進行修整。

圖1 依稀可辨的圖像 莊明景

圖2 霉變后重新生成的影像 莊明景
如果說銀鹽影像受損以后還多少留有殘痕,那么,數字影像一旦流失就無影無蹤,了無痕跡。有一個頗有趣的例證。臺灣攝影家莊明景1971年離開臺灣赴美留學,在他家里留存有上萬張彩色反轉片和照片,由于放置在地下室,遭臺風侵蝕,滲水、積水,陰冷潮濕,10年后莊明景由美返臺,那些辛苦積累的大量作品已經發霉變質,慘不忍睹。但他卻意外發現那些發霉的底片上,過去的影像已經“轉移”,模糊難辨,色彩卻是千奇百怪,光怪陸離,虛虛實實,極具抽象意味。一大堆被“腌”過的彩色反轉片令他大開眼界,獲得意想不到的豐收,經過整理出版了一本畫冊,名為《無盡的影像》。時過境遷,風光不再,如此奇跡在數碼時代萬萬不可能出現。比如,有的人千辛萬苦跑一趟西藏,拍了數十G的“照片”,精挑細選,把出彩的輸入U盤,沒有留存就送彩擴店洗印,結果由于彩擴店電腦的原因,全部影像無影無蹤,最后只答應按“行規”——照彩擴價格五倍賠償,令人哭笑不得。近年來,相類似的事例時有發生,且投訴無門。有些數碼影像丟失以后,固然可以通過數字圖像恢復軟件找回,但技術難度大,且成本甚高。
如果我們拍攝的是難得一見,極具歷史文獻價值的場景,影像一旦流失,就造成“記憶黑洞”,我們將何以面對歷史,面對后人!
數碼影像的變異性與對策
存儲是數碼照片的生命所在,存儲介質是數碼影像的生命載體。數碼影像的存儲方式與傳統攝影完全不同,只有經過記錄、存儲并能加以應用的影像文件才能稱之為數碼影像。數碼相機里的數據首先是存在相機自帶的存儲卡上,拍攝一定數量后,就要將存儲卡上的影像數據轉移到電腦硬盤、光盤或其他存儲介質上。數字影像的存儲量大,只有使用計算機才可以讀出,市場競爭使得存儲硬件、軟件不斷被淘汰。為了確保數字文獻長期可存取,還需要將數字文獻不斷地轉換到新的數字平臺、新的媒體與操作系統上。這就意味著存儲介質要不斷更新。無論采取哪種措施進行更新處理,不僅操作麻煩,其累積成本也是高額的。技術發展速率越快,維護數字文獻長期存取的累積費用也會隨之增高。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當前IT市場上存在的存儲設備已達數十種,名目繁多,而且日新月異。對于攝影創作個體而言,主要的選擇還是硬盤和光盤。
大家都知道,電腦硬盤極易受到病毒攻擊,有時還可能發生意想不到的故障和操作錯誤,如物理損傷、格式變化、錯刪覆蓋、不當關機,等等,都會導致圖像意外損失甚至永久性破壞。因此,一般認為,電腦硬盤不太適合作為重要圖片的永久保存介質。
理論上認為光盤存儲方式是目前保存性最好的所謂“永久保存”的方式,大多數情況下,有價值的數碼圖像適合存儲在CD-R光盤上。目前單張藍光光盤可以存儲數十GB,磁盤可以達到幾個TB,但它們的使用期限大約只有30年左右。有的商家廣告動輒號稱可以保存百年,但何以證明呢?另外,光盤作為一種新的存儲介質,也有怕高溫、怕磨損、怕變形等一些弱點,而且一旦出現問題就可能沒有辦法補救。另外它必須要有專用的設備才能讀取,試想,目前使用的光驅還經常出現挑盤現象,如果現在刻錄的CD-R光盤真的保存了100年,那時的電腦上是否還有可讀取這種光盤的光驅,就不得而知。比如10多年前還通用的MD磁盤眼下已經打不開了。縮微膠片稍微長一些,能保存幾百年,但與考古發現的達到千年以上的傳統紙質文獻壽命相比,仍相差甚遠。這也許就是攝影人樂于編輯印刷攝影畫冊的重要原因之一。
除了對于存儲介質的認識、選擇和操作以外,還有備份,包括災備的問題。
圖像的存儲似乎比傳統攝影方便,其實數碼存儲手段的科學技術含量遠比底片、照片要高許多。所以攝影人要有影像獲取的熱情,更要有影像儲存的科學知識,并對數碼影像存儲的重要性和安全性有足夠的清醒的認識。俗話說“狡兔三窟”,有備無患。難得的、重要的圖像數據除了同質備份,也需要異質備份。除在電腦“C”盤以外的專用分區保存,在不同硬盤分區存儲以外,也不妨多用幾種介質存儲,硬盤、光盤、磁盤兼顧。重要資料應該采用質量好的光盤多刻幾份存放。
此外,還要考慮到備份的升級,以免因文件生成的軟硬件平臺過時淘汰而使文件無法解讀等。
近年來,隨著各種自然災害和各種突發事件的不斷增多,為了應對各種毀滅性災害發生時檔案不受毀滅性損失,確保檔案安全,政府有關部門十分重視數字檔案的異地備份工作。今年國家住房和城鄉建設部就對城建檔案的異地備份,提出了切實可行的部署,即此城市的城建檔案在相距較遠的城市備份存儲。這些似乎還遠遠沒有引起攝影團體、主管部門、圖片庫等單位的注意。對于個人而言,這也許顯得比較遙遠,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特別是具有特別重要歷史價值和藝術價值的圖像資料,異地災備也是必要的。
影像檔案的編目與索引
無論從現實的記錄還是從影像的留存來講,攝影人就是“檔案人”。
“重拍輕編”,這幾乎是攝影人的通病。拍攝時激情滿懷,發稿、參賽、交流都很積極,至于編輯、存資,包括必要的文字說明就都置之腦后。年長月久,待到用時根本無法查找,不知去向。有時即使找到卻無信息可考,幾乎連拍攝的時間、地點、人名都記不清。銀鹽膠片時代攝影人是數著張數按快門,到了數碼時代人人會拍,高檔相機一秒鐘就能連拍數十張。不分專業業余拍起來人人都是“海量”,如果不認真存儲,到時候就只有“大海撈針”。
據知,一個省市級報社攝影記者一天拍的數碼圖片一般都在100張以上,一個月的存儲量達數十GB,一年下來更是難以數計。據報道,如今數碼相機的擁有量全國已經是以千萬臺計,這還不包括有照相功能的手機。每日產生的圖像更是無法計算,但真正能夠留存的有多少,只有天知道。
我們往往強調“圖像泛濫”,卻沒有看到正是由于“泛濫”,更易于流失,更容易造成魚龍混雜,珠璣不分。有些真正有價值的作品被淹沒,無從查找,不知去向。其實這也是一種流失,也很可能成為“記憶黑洞”。

圖3《絕版三峽》
因此,對于每一個有志于攝影的人,資料的儲存、整理、傳播和拍攝同樣重要。忽視數字圖像檔案目錄與索引的編纂,即使想利用,以某種方式發表、傳播,由于圖像泛濫成災,在茫茫海量的影像資料中手足無措,無從下手。其結果只能是功虧一簣,勞動成果付之東流。如果有系統的存儲檔案,注意編目分類,圖到用時就會得心應手。2011年青年攝影家陳文編撰了一本《絕版三峽》,再現了40年原生態攝影記錄,三峽蓄水175米之后已經消失的景觀,也抒發了兩代人對三峽的深度社會體驗,有較高的文化品味,也有很高的文獻價值。讀后頗有感觸,作為專業的影像檔案人,那些三峽的老照片我手頭也有不少,但很少整理,也沒有這種構想和這種傳播意識。
所謂目錄,從廣義上說,“遍辨其名之謂目;詳定其次之謂錄;有多數之名目且有一定之次序之謂目錄”。即把多篇文件的名目按一定的次序排列起來,并指明其所在的存儲載體、文件夾中的名稱、編號等,以便于查找,這便是目錄,也叫目次。索引,顧名思義,就是引導查找的線索?!拔墨I編類”是一門專業性很強的學問,攝影人不必深求,但攝影人面對自己海量的數碼圖像資料,學一點科學的存檔、分類、編目、排序、編號以及索引的編篡知識還是十分必要的。

圖4“險哉夔峽”,李端浩,題于抗戰時期,舊址現已淹沒水下 孟煒煒 攝

圖5 瞿塘峽河灘棧道,現已淹沒水下 孟煒煒 攝
數碼相機按下快門的同時格式圖像文件的開頭處,就會生成相應的包括一系列拍攝的技術信息,最常見的格式就是EXIF和IPTC。主要記錄相機拍攝的信息,比如光圈、快門、曝光時間、ISO感光值、焦長、拍攝相機的型號、處理的軟件,以及數碼相機廠商認為有用的其他數據,等等。不同相機的信息記錄可能不完全相同。這些信息可以自行編輯和更改,除了作者及拍攝對象姓名、拍攝地點、關鍵字等內容,你甚至可以將所有跟這幅圖片有關的文字信息寫進去,這會大大方便我們對海量圖片的管理,需要時通過關鍵字檢索,就很容易在成千上萬的圖像資料中,找到我們想要的圖像。值得注意的是不論哪種格式的隨機信息,經過各種軟件的修改、加工以后都有可能損失一些信息。因此,注意保留原始數據信息是很必要的。
至于分類,大體上不外縱向和橫向兩大類,前者按拍攝時間,后者按拍攝地域或題材類別、內容。以大類為綱,再分條目、細目、編號,等等。只要我們對于影像存儲、分類編目的必要性有足夠的認識,具體的分類和索引的編簒方式完全可以因人而異,力求簡明、實用、方便。
攝影是藝術也是科學,但首先是科學,數碼攝影更是現代高科技的產物。加拿大電子文件專家露西安娜 ·杜蘭蒂認為,“過去十年產生的信息遠遠超過了人類歷史上任何一個時代。但具有諷刺意義的是,信息時代產生的絕大部分信息比任何時代都難以提供利用?!边@話頗值得深思。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風險事故造成的危害總是在人們意想不到之時和意想不到之處最為嚴重。因此,樹立風險意識,做好風險防范,對于防止風險事故發生和減少事故損失,具有極其重要的作用。
我們常說:“不給歷史留下空白”,指的是拍攝,其實在數碼攝影時代拍的再多,由于對于數碼影像的儲存、管理不當,我們給后人留下的仍然可能是“記憶的黑洞”、“歷史的空白”。
(作者為湖北省宜昌市城建檔案館副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