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傳播環境下的攝影
- 中國攝影家協會理論研究部
- 4091字
- 2019-01-02 21:55:01
新媒體與越界時代的影像
一、媒介即信息
剛有電腦的時候,作家用電腦替代傳統的紙和筆來寫作,叫“換筆”。那時的電腦功能還很簡單,對于寫作者更像臺高級的打字機……后來有了網絡,再后來又有了網絡文學……可人們對于網絡寫作的觀念大多仍停留在“換筆”的階段,鋼筆換成了鍵盤,稿紙換成了屏幕……直到網絡語言、博客寫作、手機文學等大量出現以后,人們才漸漸發現,“換”了的不僅僅是“筆”,新的媒介正在改寫著傳統的文學……無獨有偶,數碼相機剛普及的時候,攝影家們也認為不就是膠片換成了CCD或CMOS嘛……直到數碼圖像的實時傳輸、后期PS創意,以及數碼相機越來越強大的視頻功能出現后,人們才發覺攝影的理念也可以被相機改變……
其實早在網絡和數碼的時代到來之前,媒體理論研究就已經證明了馬歇爾·麥克魯漢(Marshall Mc Luchan)的名言:“媒介即信息”。文明發展至今,從結繩記事到甲骨鐘鼎、竹簡帛書,直至印刷術的發明和網絡時代的出現,已經歷了若干次的媒介革命,而每一次媒介的變化必伴隨著文學自身的發展流變與文體的創新。影像的發展也同樣,如果沒有以徠卡為代表的35mm相機規格的確立,以及快速鏡頭和高感光度膠片的出現,就不可能有以抓拍為特征的紀實風格攝影的出現……那么進入新媒體時代以后,文學與攝影在文體上又最有可能發生怎樣的流變呢?我認為新媒體時代將會是文學與攝影聯姻的時代。
目前發展迅速的網絡文學,還只是新媒體寫作的一種初始形態,還只是一種過渡形式,而并非新媒體寫作的成熟文體。文字符號與圖像乃至視頻、動畫、音樂等其他符號系統的分離,是平面媒體的主要特征,而新媒體的主要特征則是鏈接和互通,在這種立體化虛擬化的傳播平臺上,傳統文本必定發生演變,逐漸形成一種集文字、圖像、動畫、視頻、音頻等多種符號系統于一身的敘述文體和抒情文體。雖然這樣全新的文體在今天還沒有出現,但也已是初露端倪,比如數字出版、手機報刊以及大量的博客寫作,等等。
二、從機械復制時代到網絡虛擬時代
理論是做什么的?理論不只要對現有的文本現象做出分析和研究,同時也要對未來做出預測和分析。早在1936年,W·本雅明就在其名作《機械復制時代的藝術作品》中預言了機械復制時代對20世紀藝術的改寫:古典藝術走向終結,現代藝術走向費解。在機械復制時代,講求韻味的藝術將被機械復制藝術所替代,藝術的膜拜價值被抑制而其展示價值將凸顯,讀者對藝術品的凝神專注式接受也將讓位給消遣性接受……本雅明的預言基本上是成功的,20世紀的藝術流變已經證明了他大多的論斷。然而,當本雅明預言的時代也已成為了歷史,當機械復制時代正逐步被以數字技術為核心的網絡時代所接替時,傳統的攝影又將何去何從呢?這正是我研究“新媒體理論”的出發點。
還記得當年希利斯·米勒那雷人的“文學終結論”吧?他演講時我就在現場,他的發言曾在中國學術界引起了軒然大波……米勒的錯誤其實是混淆了有關文學的概念,他所說的走向終結的“文學”,其實只是紙媒時代的“文學”,而非作為一種語言的特殊形式的文學話語系統本身。他沒有把“文學”當成一個動態的和流變的話語系統,而是誤判為某種固定化了的文體樣式。為什么詩歌會從四言到五言再到七言直至自由詩?還不是與書寫的媒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在西方,印刷術與長篇小說的興起更是有著直接的關系……文學史的經驗告訴我們,文學不會終結,只會浴火重生。
三、新媒體時代,亟待“新媒體理論”
新媒體作為一個全新的平臺,現在還處于有“技術”而無“理論”的階段。對新媒體的自覺意識,其實新聞界早已走在了文學界的前面,比如對數字報刊以及“流媒體”制作等方面的研討,就早已成為新聞界新銳們高峰論壇的主要內容……一個只會拍攝新聞照片的攝影記者,在今天已經是不稱職的了,他還必須精通“流媒體”的拍攝與制作。在他們展示的“流媒體”作品中,有很多已經具備了類似于小說或散文那樣的基本敘事功能,只不過因為是新聞題材,與小說相比紀實性還遠多于虛構性而已……不過其優勢也已盡顯,即更符合“讀屏時代”的閱讀期待。“細讀”是紙媒閱讀的特質,而網絡時代的閱讀更多則是瀏覽。由于圖像在一定程度上替代了繁復的場景描寫,畫外音以及配樂有效地烘托了氣氛,而文字部分又可以不失“文學性”之美……這樣的閱讀調動了人的多種感官,無疑更適合新媒介閱讀。此外近年來興起的數字出版、手機報刊等,也顯示出了對圖文雜糅圖文互動類文本的偏愛。而在博客寫作中,給博文配圖配樂配視頻,更成為了一種常態。雖然成熟的新媒體文體在今天還沒有出現,但其萌芽和雛形卻已呼之欲出。而作為一個學科,只有“技術”而無“理論”是不行的。傳統的文學理論與圖像理論都已經不能再適用于這一新的文本實踐了,新媒體的發展需要的是可以集話語理論與圖像理論于一身,并能有效的闡明其互文關系的一整套全新理論。史上所有偉大的藝術,其終極價值皆不外乎為人類的心靈提供了“能指”,而作為心靈的“能指”,其符號系統當然也應該是與時俱進的。
四、新媒體時代的攝影走向
如果能把“形式即內容”的道理理解透了,“媒介即信息”也就容易明白了。我在數碼相機剛剛起步的時候,就準備寫一篇文章,想談數字技術對攝影話語規則的改寫,拖來拖去一直也沒寫。當時也有朋友對我的觀點表示懷疑——數碼技術不就是把相機里的膠片改成電子感光元件了嘛,其他方面還有什么不一樣的?我說,萊卡不也就是把膠片改小了,相機也做小了嘛,為什么會對攝影的發展產生那么大的影響?因為技術的發展改變了媒介,從而也就改變了話語規則。從文學史的發展上看,為什么詩歌從四言到五言再到七言,字數越來越多?還不是因為書寫的媒介變了(口耳相傳的不在此列,如“楚辭”在漢以前主要以民間流傳為主)。在西方,印刷術與長篇小說的興起更是有著直接的關系。而攝影與文學又不盡相同,因為攝影本身就是現代工業技術的產物,攝影技術的每一次飛躍,都會促進攝影本體語言的豐富和完善。比如膠片感光度的提升以及快速鏡頭的出現,就為攝影語言增添了時間的維度,否則就不可能出現“決定性瞬間”這樣一種編碼規則。我在前面之所以說——也許永遠都無法全部破解攝影語言的編碼規則——就是出于這方面的考慮,攝影科技日新月異,攝影語言的可能性在不斷地突破,怎么可能全部破解呢?所以攝影語言可能永遠都會是一個動態的不斷更新不斷發展著的系統。
從傳統相機到數碼相機,這樣一個攝影科技上的劃時代發展,比以往任何一次影像科技對攝影的影響都更大。然而若是與“新媒體時代”的到來相比,則又小巫見大巫了。影像的數字化,不過就是“新媒體”技術中的一個環節而已。“新媒體”對于人類文明的改寫,應該不亞于當年印刷術的發明,對文學、攝影以及諸多的藝術門類都會發生難以想象的改變。比如說文學,絕不可能僅僅是從紙媒文學到網絡文學的改變,肯定會出現集文字、圖像、流媒體等于一身的全新的文體。至于攝影,就可預見的未來而言,我以為一是“新藝術類攝影”的崛起,二是紀實類攝影的分流。
數字影像相對于傳統影像而言,改變最大的其實是影像的后期制作,數字暗房所擁有的巨大空間,可以說是“一切皆有可能”的,根本就不是傳統暗房所能比擬的。數字后期的這種幾乎永無止境的可能性,對記錄類攝影的用處有限,但對“新藝術類攝影”則無異于提供了一個可供影像實驗的天堂。真的是心有多遠影像就能走多遠。而社會現實本身的日益虛擬化,將是“新藝術類攝影”最大的靈感資源。
至于紀實類攝影的分流,則與相機數字化后的一項新功能相關,即高清動態影像的日益普及和強化。我們知道,單就記錄性和敘事性而言,靜態影像無論如何也難以超越動態影像。在紙媒介時代,由于媒介本身的限制,靜態影像與動態影像被各自分割到了不同的媒介平臺,自然可以暫且相安無事。但當進入“新媒體時代”以后,這兩種圖像就將不可避免的遭遇,而靜態圖像則完全不是動態圖像的對手。
我在論述紀實攝影語言編碼時分析過“間離”程度與風格及“藝術”含量之間的互動關系,其中一般性的新聞攝影“間離”程度最低,影像所攜帶的實用性信息也最大。那么進入“新媒體時代”后首當其沖的也正是這類攝影,因為動態影像所能攜帶的實用性信息更多更豐富。也正因如此,新聞攝影界的新銳們對流媒體等動態影像的興趣才會如此強烈——今天的新聞攝影記者只會拍靜態影像已經遠遠不夠了,他還必須熟練掌握動態影像的拍攝。由于新聞攝影在攝影語言上排在了“間離”程度和“藝術”含量最低的一級,于是也就最先開始了分流……
那么接下來,紀實攝影還會不會繼續分流呢?我認為答案是肯定的。那些“間離”程度和“藝術”含量都不太高,而只偏重于事件敘述和實用性信息采集的紀實攝影,同樣面臨著動態影像的挑戰,甚至會最終演變成依附于動態影像的標簽式的截圖,就如電影的劇照……
只有“間離”程度和“藝術”含量都較高的紀實攝影,因為其圖像文本自身已經達到了高度的自足性,具有了只有靜態影像才可能具有的影像的詩性,才會擁有動態影像所永遠都無法替代的獨立性。真正的詩是不可譯的,具有著詩性的影像同樣不可替代。靜態影像是攝影的根本所在,一旦被動態影像替代就變成攝像了。今天的攝影,尤其是紀錄類攝影,其中的相當一部分,遲早都會被動態影像所覆蓋……而永遠都不可能被覆蓋的那部分,也恰恰是攝影的真正的靈魂。
從更廣闊的社會背景上說,“新媒體時代”同時還會使社會現實進一步虛擬化,鮑德里亞的那些“類像”理論在今天看起來似乎是“科幻”,而在未來卻注定會成為較為普遍的現實。當紀實攝影面臨無“實”可紀的時候,“真實感”將成為人們唯一可操作的東西,而“真實性”只能被永遠地放逐……由于傳統紀實攝影中那些“間離”程度與“藝術”含量較高的拍攝風格,與實用性信息的關系最遠,所以只要在物象真實的前提下,自可以繼續“間離”,延續“經典”……而社會景觀攝影作為現實幻象的諷喻,也將凸顯其日益重要的地位。至于“新紀實攝影”,恰恰有可能是發展和變數都比較大的一種,因為它和“新藝術類攝影”一樣,都有著不同于傳統攝影的后現代文化基因,既是“仿真”又是“顛覆”,既是營造“真實感”放逐“真實性”的一種隱喻,又可以說是超越于物象的非紀實的“紀實”。
(作者為天津人民出版社副編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