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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10月底的一個晚上,藝術設計學院的輔導員工作會議總結上,簡小從被院領導當眾批評,狀況慘烈。令她尤為頭疼的是,十點會議結束后,系主任還把她單獨留了下來訓了頓:“你也太不注意學生的生活狀況和思想動態了,宿管處都給我們系里下黃牌了,這一個月內,你的班上有近二十次夜不歸宿的記錄,你這輔導員是怎么當的?”

簡小從暗自委屈,不是她不管,她能用的方法都用了,根本沒有效果。她天生就不是一個能唱黑臉的人,只要不觸及她的忍耐極限,她連句重話都不會輕易對別人說。她始終信奉“與人為善”的觀念,尤其是對那些被通報批評過的女生,她根本不曾對她們有過任何的批評和指責。就比如說這一個月的時間,她一直明里暗里調查那些女生夜不歸宿到底是去了什么地方,是干什么去了,愣是什么也沒調查出來。

她記得她的學生周語這樣毫不客氣地反駁她:“簡老師,我們都快二十了,成年也很多年了,去哪里、去干什么、與什么人交往,我們自己有分寸。你也不過和我們差不多大,何必把我們都當小學生看?”

簡小從覺得,自己兩頭都不是人了。

開完“個人批斗大會”已經晚上十一點多,簡小從先前發了條短信讓何忘川晚些給自己打電話。會一開完,她整個人有些抑郁,就先把電話撥過去了。何忘川很快就接了電話:“會開完了?”

簡小從聽到那頭傳來好聽的鋼琴曲——她最喜歡的一張鋼琴專輯,想到何忘川可能是邊聽音樂邊等自己開完會,心頭不禁涌起一陣酸酸的溫暖:“嗯,剛開完。被領導訓得不成人形了。”

出了學工樓,夜風猛地朝簡小從撞來,她冷得低呼了一聲,隨即裹緊了外套。

“趕緊回宿舍吧,C城最近晝夜溫差很大,我剛查了氣溫,這幾天晚上C城的夜間溫度普遍低于十八攝氏度,以后晚上出門記得穿厚些的外套。”何忘川的聲音夾雜著因手機信號不好而產生的“吱吱”的噪音,讓她的心里很溫暖。簡小從的眼眶不自覺地開始泛起濕意,委屈和無助一股腦兒地奔騰而出。

“忘川,我突然不想當輔導員,不想待在C城,不想……”不想離開你身邊了。后面那句話簡小從最終沒有說出口,她自認為自己對何忘川一直是很壞很吝嗇的。她壞在總是沒心沒肺地接受著何忘川的好,她吝嗇在總是不舍得對他說一句,哪怕是一句肉麻但動聽的話。

聽到簡小從的抱怨,聽到她語氣里的難過,猜到她必定是受了委屈,何忘川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安慰她。于是,從學工樓到宿舍樓的一路上,簡小從的心沒有因為溫度的低冷而變寒,反而越來越暖。

直到習慣性地抬頭仰望自家陽臺的那一刻,不小心在西面沈自橫家陽臺上看見周語那張熟悉的臉時,她的心又瞬間跌至冰點。有一種奇怪的恐懼漫過她的全身,她甚至感覺到自己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因為害怕而舒展開。然后,陰冷的風一吹,她便瞬間被寒冷占領。

“砰砰——”

沈自橫宿舍的門在這幾近深夜的時間點被敲得震天響。

開門的是一個女生,簡小從一眼就認出來,那是她班上的女生——夜不歸宿專業戶。

“簡……簡老師。”女生受驚地看了看簡小從,隨即又看向屋里。

簡小從氣得渾身發抖,大步走進沈自橫家。入目的是滿地的畫板和顏料,十幾個女生以各種站姿坐姿擠在狹窄的空間里。客廳靠近陽臺的角落里擺著一臺筆記本電腦,放著不知名的怪異音樂。在這間小客廳里,簡小從甚至敏感地聞到了煙味,然而,掃了一遍又一遍之后,卻并沒有看到沈自橫。

原來,這就是這群女生“夜不歸宿”的去處;原來,她們在她眼皮底下胡搞亂來。這么晚,這么多女生,這么雜亂的場景,讓一直有潔癖的簡小從瞬間頭疼得厲害,她第一次用幾乎是半吼的聲音道:“你們現在馬上給我回宿舍!”

有幾個女生互相推搡著蠢蠢欲動,卻最終沒動。

簡小從的手不自覺地開始握得死緊。

“簡老師,要回去也是大家一起回去,環藝班的莫西還在沈老師臥室呢!您應該讓她一起回去!”這是周語的聲音,從陽臺傳來。

簡小從聽完這句話后眉毛都要燒起來了,大步跨過幾個顏料箱,到臥室門口時,她原本只是想敲門,她自己也沒想到手伸出來敲在那扇門上竟然變成了“推”。

那扇門一下就被推開了。

客廳里的十幾個女生齊齊圍了上來,然后,所有人都看見了這一幕:無燈的臥室里,沈自橫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亮著光,他正點著鼠標干著什么。身材高挑的莫西則跪坐在床上,半個身子都快要黏到沈自橫身上去了,外套丟在地上,襯衫的扣子低到了胸口處……

簡小從覺得自己的頭都要裂開了,伸手去摁墻壁上燈的開關,摁了半天才發現那開關根本沒用。

“這房間沒燈。”沈自橫的表情在電腦屏幕的微光下明暗不定。

“你!”簡小從伸出發抖的手,指了指正悠閑扣著扣子的莫西,“我會通知你的輔導員方老師,以后如果再讓我在這里看見你……”停了停,她又回頭凌厲地掃過一眾圍觀的女生,道,“以后再讓我在這里看見你們,全都記過處分。處分原因我會直接通知你們各自的家長,現在,你們立刻消失。”

簡小從以為這已經是很嚴重的警告了。她以前讀大學的時候,光聽見“處分”兩個字都害怕得不行,可她沒想到的是,她的這番話根本沒有嚇到任何人。有個女生甚至在人群中陰陽怪氣地說:“這都什么年代了,動不動用處分來壓人,幼不幼稚啊?再說了,我們都是來找沈老師討論繪畫技巧的,好學也要受處分?”

“討論繪畫技巧用得著脫衣服嗎?”簡小從聽完那話,牙關“咯咯”地打架。她只知道自己班上有幾個高干子弟比較難管,卻沒想到會是這么難管。

“簡老師,您說這話就得講究憑證了,什么叫脫衣服討論?您看清楚了,脫衣服的只有莫西。‘連坐法’是封建社會才有的,別隨便給我們安罪名。”這是周語的聲音,語氣里滿滿都是傲氣。簡小從在心里暗嘲,她果然是宣傳部長的女兒,洗清自己嫌疑的時候還不忘拉別人下水,好厲害的嘴皮子,她實在……太小瞧現在的孩子了。

“就是就是。”人群里附和周語的比較多,簡小從充分相信那是忌妒。

就在這時,沈自橫終于從臥室里走了出來,在簡小從面前站定,很明顯地皺了一下眉頭,冷冷地掃了一圈眾人之后,小小的客廳里總算是安靜下來了。

“你們都回去,帶上你們的東西,馬上。”沈自橫的聲音里有不容反對的意味,“還有,以后你們都不用來了。”

簡小從滿臉鄙夷,裝什么裝,這話你早該說了,愧為人師。

“為什么?”眾人異口同聲得像在“早讀”。

轉過身準備回臥室的沈自橫聽到問題后突然停住,又回過頭來,面無表情地吐出一個字:“吵。”

然后,他走回臥室,大力地摔上了門。

簡小從覺得自己再在沈自橫這里待下去會氣得吐血,對他所有的感覺都會聚成一種——厭惡,不,憎惡。于是,在他摔上門沒多久后,她也快速地轉身,扔給眾人一個警告的眼神后,飛快地離開了沈自橫家。

何忘川的電話來得很及時,端著茶杯裹著外套站在陽臺上吹晚風的簡小從一把從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機,接起:“喂?”

“處理完了?”在何忘川的眼里心里,一直有一個執念,那就是——簡小從的任何一件事,不管是小事還是大事,對他來說,都是極其重要的事,他從不忽略。

“嗯。”

“沒處理好?”電話那頭,何忘川敏感地注意到簡小從語氣里的低落。他從溫暖的床上起了身,披了件厚外套,拉開房間與陽臺隔著的那扇玻璃門,也踱到了陽臺。憑他對簡小從的了解和電話里傳來的雜音,他知道,簡小從此時此刻一定站在外面吹冷風。她一直是這樣,心情不好就吹風,不管多冷。

所以,他陪她吹風,感同身受。

“嗯。”簡小從轉了個身,改為背抵著陽臺,鼻子酸酸的,總有想要流鼻涕的欲望。

“愿意說說嗎?今晚的夜色……挺適合訴衷腸。”

“沒啥衷腸可訴,我就突然覺得……人性挺骯臟、挺復雜、挺難理解的。”沈自橫作為一個老師,居然任由一群女生在他家為他爭風吃醋,還放肆到讓一個女生在他面前衣衫不整極盡曖昧,她……實在無法接受。

“小從,這個世界原本就是這樣。并不是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人都要在你的滿意和要求下存在的,你只能接受。”

“我一直在試著接受。”

“嗯,過程可能不如意,但……習慣了,就好。”

“嗯!可是……我還是很不爽。我是她們的輔導員,系里有什么事情都找我。她們一個個花季少女,有正道不走偏走歪道,好女孩不做偏做壞女人,我……我實在忍不住想去拯救她們……可是,她們不讓我拯救。”

“呵呵——”何忘川低低地笑了,“你大概不知道,你的口吻很像……一位媽媽。”

“何忘川,你在取笑我。”不知不覺中,簡小從的臉上已經有了絲絲笑意,吸了吸鼻子,她總算意識到了冷。

“你再待在陽臺上就該感冒了。感冒沖劑很苦,而且,你感冒的時間總會持續很久。”何忘川無奈地笑了,外面真夠冷的。

“好啦好啦!我去洗個熱水澡就睡覺,這些狗屁事明天再搞吧。”簡小從說話間就從陽臺大步走進了客廳,心情明顯好了很多。

這件事卻沒有最終結束。三天后,周語醉酒鬧事打傷舍友,簡小從親自給周語做了長時間的疏導工作。周語的糟糕情況卻一直沒有解決,而且,簡小從費盡口舌之后,周語所堅持的要求只有一個——見沈自橫。

簡小從無可奈何,只得跑回教職工宿舍樓,敲沈自橫家的門。她沒有一點猶豫,對周語狀況的擔心已經遠遠超過了她對個人恩怨的在意。

很遺憾的是,敲了十幾分鐘,沈自橫家仍舊是無人應答。

又折騰了許久,輾轉經過了很多人,簡小從終于弄到沈自橫的手機號碼,打通了沈自橫的電話后,那一聲聲的等候音讓她焦急的心更加無法舒緩了。

“喂?”重撥了三遍,沈自橫才接起電話,簡小從聽到的背景音很嘈雜,像酒吧又像舞廳,總之不是什么好的地方,簡小從不自覺地皺起了眉。

“沈老師你好,我是簡小從,繪畫08級的輔導員。”簡小從自我介紹中省去了“住在沈自橫隔壁”這一項,她也不抱希望對方會記得她。

然而,這句話過后,電話那頭卻沉寂了好一陣。對方沉寂,簡小從的心也跟著一起沉了下去。很長一段時間內,電話里只有“吱吱”聲和沈自橫所處的環境傳來的噪音。這些零碎的聲音漸漸在簡小從的腦海里轉化成一個黑暗的空間,讓她那顆原本就掛著的心漸漸在黑暗里下沉,下沉……

她突然覺得后悔,也許她根本不該打這個電話。她和他根本不熟,不但不熟,她還很討厭他。討厭他傲慢裝酷的樣子,討厭他明明一顆人渣的內心卻裝著藝術家的范兒,討厭他……

“什么事?”沈自橫突然開口,聲音很低沉,把簡小從那顆心徹底地打入了黑暗深處。

整了整思路,簡小從簡潔地開口:“我的班上有個女生,現在情況很不穩定,希望能見到你,我想……”

“我沒空。”沈自橫端起吧臺上的酒猛喝了一口,用肩膀擋開一個上前搭訕的妖冶女人,眉頭深皺。

“沈老師,她現在情緒很糟糕……”

“那又怎么樣?”沈自橫毫不客氣地打斷了簡小從刻意的強調語氣,這個世界上每時每刻都有人情緒很糟糕,他此刻也是。

一向好脾氣的簡小從便開始有想要發火的沖動了,她拿開手機兀自消解了一番,終于暫時壓下了怒火,然后用盡最后一絲耐心道:“你是老師,她是你學生。我只是希望,你能稍微有一點點身為老師的道德。”

沈自橫沒有答話,直接掛了電話。

于是,簡小從的耳朵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簡小從的是非對錯觀念一直根深蒂固,比如此刻,沈自橫那分明“對學生不管不顧有違師德”的行為,已經觸及到她做人所能忍耐的極限。這促使她沖動地做了一件事:回撥沈自橫的電話,每等一秒鐘,她的怒氣就平添一分。所以,等了三分多鐘,她的火氣已經瀕臨一個爆點,等那邊沈自橫剛響起一聲“喂”之后,簡小從就機關槍似的開口:“我不管你有什么不凡的背景,不管你有多大的魅力,所有這些不過都是你爸爸媽媽給你的東西。但作為一個人,我還是想告訴你,像你這種沒品性沒人性的男人,即使是被這些五彩光環罩著,你也還是社會的人渣,浪費國家糧食的敗類!”說完,掛電話。

簡小從大口大口地喘氣,但她覺得奇爽無比。

那一夜,沈自橫最終沒來,周語的風波也還是最終過去了。簡小從這才明白了何忘川安慰她時說過的一句話——這個地球上不管少了誰,都還是會照常公轉自轉,同理,沒有誰真正離不開誰。

不過,這件事以后,簡小從對沈自橫的厭惡程度又上升了一個臺階,好幾次在樓道里狹路相逢,她都是橫眉豎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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