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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老殘游記續集(8)

  • 老殘游記
  • 劉鶚
  • 4988字
  • 2016-11-02 21:23:23

老殘忙去開了衣箱,取出二百兩銀子交與逸云設法布置,又把環翠的兄弟叫來,替逸云磕頭。逸云收了一百兩銀子說:“盡夠了。不過田老兒處備分禮物,觀音庵捐點功德,給他自己置備四季道衣,如此而已。”德慧生說:“我們也送幾個錢,表表心意。”同夫人商酌,夫人說:“也是一百兩罷。”逸云說:“都用不著了,出家人要多錢做什么?”店家來問開飯,慧生說:“開罷。”飯后,逸云說:“我此刻先去,到田老兒同觀音庵兩處說妥了,再來回信,究竟也得人家答應,才能算數呢。”道了一聲,告辭去了。

這里老殘一面替環翠收拾東西,一面說些安慰話,環翠哭得淚人兒似的,哽咽不止。德夫人也勸道:“在旁的人萬不肯拆散你們姻緣,只因為難得有這么一個逸云,我實在是沒法,有法我也同你去了。”環翠含淚道:“我知道是好事,只是站在這里就要分離,心上好像有萬把鋼刀亂扎一樣,委實難受!”慧生道:“明年逸云朝南海,必定到我們那里去,你一定隨同去的,那時就可以見面,何必傷心呢!”過了一刻,環翠也收住了淚。

太陽剛下山的時候,逸云已經回來,對環翠說:“兩處都說好了,明日我來接你罷。”德夫人問:“此刻你怎樣?”逸云說:“我回廟里去。”德夫人說:“明日我們還要起身,不如你竟在我們這兒睡一夜罷。本來是他們兩個官客睡一處,我們兩個堂客睡一處的,你竟陪我談一夜罷。你肯度鐵奶奶,難道不肯度我德奶奶嗎?”逸云笑道:“那也使得。您這個德奶奶已有德爺度你了。自古道:‘儒釋道三教’,沒有你們德老爺度他,他總不能成道的。”德夫人道:“此話怎講?”

逸云道:“‘德’字為萬教的根基,無德便是地獄。種子有德,再從德里生出慧來,沒有一個不成功的了。”德夫人道:“那不過是個名號,那里認得真呢?”逸云說:“名者,命也,是有天命的。他怎么不叫德富、德貴呢?可見是有天命的了,我并非當面奉承,我也不騙錢花,你們三位將來都要證果的,不定三教是那一教便了。”德夫人說:“我終不敢自信,請你傳授口訣,我也認你做師父。”逸云道:“師父二字語重,既是有緣,我也該奉贈一個口訣,讓您依我修行。”

德夫人聽了歡喜異常,連忙扒下地來就磕頭喊師父。逸云也連忙磕頭說:“可折死我了。”二人起來,逸云說:“請眾人回避。”三人出去,逸云向德夫人耳邊說了個“夫唱婦隨”四個字。德夫人詫異道:“這是口訣嗎?”逸云道:“口訣本系因人而施,若是有個一定口訣,當年那些高真上圣早把他刻在書本子上了。你緊記在心,將來自有個大徹大悟的日子,你就知道不是尋常的套話了。佛經上常說‘受記成佛’,你能受記,就能成佛;你不受記,就不能成佛。你們老爺現在心上已脫塵網,不出三年必棄官學道,他的覺悟在你之先。此時不可說破。你總跟定他走,將來不是一個馬丹陽、一個孫不二嗎?”德夫人凝了一會兒神,說:“師父真是活菩薩,弟子有緣,謹受記,不敢有忘。”又磕了一個頭。

其時外間晚飯已經開上桌子,王媽竟來伺侯。德夫人說:“你病好了嗎?”王媽說:“昨夜吃了鐵爺的藥,出了一身汗,今日全好了;上午吃了一碗小米稀飯,一個饅頭,這會子全好了。”

當時五人同坐吃飯,德慧生問逸云道:“您何以不吃素?”逸云說:“我是吃素,佛教同你們儒教不同,例得吃素。”慧生說:“我看你同我們一樣吃的是葷哩。”逸云說:“六祖隱于四會獵人中,常吃肉邊菜。請問肉鍋里煮的菜算葷算素?”慧生說:“那自然算葷。”逸云說:“六祖他卻算吃素,我們在斗姥宮終日陪客,那能吃素呢?可是有客時吃葷,無客時吃素,您沒留心我在葷碗里仍是夾素菜吃?”環翠說道:“當真我倒留心的,從沒見我師父吃過一塊肉同魚蝦之類。”逸云道:“這也是世出世間法里的一端。”老殘問道:“倘若竟吃肉,行不行呢?”逸云道:“有何不可,倘若有客逼我吃肉,我便吃肉,只是我不自己找肉吃便了。若說吃肉,當年濟顛祖師還吃狗肉呢!也擋不住成佛。地獄里的人吃長齋的,不計其數。總之,吃葷是小過犯,不甚要緊。譬如女子失節,是個大過犯,比吃葷重萬倍。試問你們姨太太失了多少節了?這罪還數得清嗎?其實,若認真從此修行,同那不破身的處子毫無分別。因為失節不是自己要失的,為勢所迫,出于不得已,所以無罪。”大家點頭稱善。

飯畢之后,連貴上來回道:“王媽病已好了,轅騾又換了一個,明天可以行了。請老爺示下,明天走不走呢?”慧生看德夫人,老殘說:“自然是走。”德夫人說:“明天再住一天何如?”老殘說:“千里搭涼棚,終無不散的筵席。”逸云說:“依我看,明天午后走罷。清早我先同鐵老爺、奶奶送田頭兄弟到田老莊上,去后同鐵老爺到觀音庵,都安置好了您再走,鐵老爺也放心些。”大家都說甚是。

一宿無話。次日清晨,老殘果隨逸云將環翠兄弟送去,又送環翠到觀音庵,見了兩個姑子,囑托了一番。老姑子問:“下發不下呢?”逸云說:“我不主剃頭的,然佛門規矩亦不可壞。”將環翠頭發打開剪了一絡,就算剃度了,改名環極。

諸事已畢,老殘回店,告知慧生夫婦,贊嘆不絕。隨即上車起行,無非“荒村雨露眠宜早,野店風霜起要遲”。八九日光陰,已到清江浦。老殘因有個親戚住在淮安府,就不同慧生夫婦同道,徑一車拉往淮安府去。這里慧生夫婦雇了一個三艙大南灣子,徑往揚州去。未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回 銀漢浮槎仰瞻月姊 森羅寶殿伏見閻王

話說德慧生攜眷自赴揚州去了,老殘卻一車徑拉到淮安城內投親戚。你道他親戚是誰?原來就是老殘的姊丈。這人姓高名維,字曰摩詰。讀書雖多,不以功名為意。家有田原數十頃,就算得個小小的富翁了。住在淮安城內勺湖邊上。這勺湖不過城內西北角一個湖,風景倒十分可愛。湖中有個大悲閣,四面皆水;南面一道板橋有數十丈長,紅欄圍護;湖西便是城墻。城外帆檣林立,往來不斷。到了薄暮時候,女墻上露出一角風帆,掛著通紅的夕陽,煞是入畫。這高摩詰在這勺湖東面,又買了一塊地,不過一畝有余,圈了一個槿籬,蓋了幾間茅屋,名叫小輞川園。把那湖水引到園中,種些荷花,其余隙地,種些梅花桂花之類,卻用無數的小盆子栽月季花。這淮安月季,本來有名,種數極多,大約有七八十個名頭,其中以藍田碧玉為最。

那日老殘到了高維家里,見了他的胞姊。姊弟相見,自然格外地歡喜。坐了片刻,外甥男女都已見過,卻不見他姊丈。便啟口問道:“姊丈哪里去了?想必又到哪家赴詩社去了罷。”他大姊道:“沒有出門,想必在他小輞川園里呢。”老殘道:“姊丈真是雅人,又造了一個花園了。”大姊道:“咦,哪里是什么花園呢,不過幾間草房罷了。就在后門外,不過朝西北上去約一箭多遠就到了。叫外甥小鳳引你去看罷,昨日他的藍田碧玉,開了一朵異種,有碗口大,清香沁人,比蘭花的香味還要清些。你來得正好,他必要捉你做詩哩。”老殘道:“詩雖不會做,一嘴賞花酒總可以擾得成了。”

說著就同小鳳出了后門,往西不遠,已到門口。進門便是一道小橋,過橋迎面有個花籬擋住,順著回廊往北行數步,往西一拐,就到了正廳。上面橫著塊扁額,寫了四個大字,是“散花斗室”。進了廳門,只見那高摩詰正在那里拜佛。當中供了一尊觀音像,面前正放著那盆藍田碧玉的月季花。小鳳走上前去,看他拜佛起來,說道:“二舅舅來了。”

高維回頭一看,見了老殘,歡喜得了不得,說:“你幾時來的?”老殘說:“我剛才來的。”高維說:“你來得正好。你看我這花今年出的異種。你看這一朵花,總有上千的瓣子。外面看像是白的,細看又帶綠色,定神看下去,仿佛不知有若干遠似的。平常碧玉,沒有香味,這種卻有香,而又香得極清,連蘭花的香味都顯得濁了。”老殘細細地聞了一回,覺得所說真是不差。高維忙著叫小童煎茶,自己開廚取出一瓶碧螺春來說:“對此好花,若無佳茗,未免辜負良朋。”老殘笑道:“這花是感你好詩來的。”高維道:“昨日我很想做兩首詩賀這花,后來恐怕把花被詩熏臭了,還是不做的好。你來倒是切切實實地做兩首罷!”老殘道:“不然,大凡一切花木,都是要用人糞做肥料的。這花太清了,用糞恐怕力量太大。不如我們兩個做首詩,譬如放幾個屁,替他做做肥料,豈不大妙!”二人都大笑了一回。此后老殘就在這里,無非都是吃酒、談詩、養花、拜佛這些事體,無庸細述。

卻說老殘的家,本也寄居在他姊丈的東面,也是一個花園的樣子。進了角門有大荷花池。池子北面是所船房,名曰“海渡杯”。池子東面也是個船房,面前一棵紫藤,三月開花,半城都香,名曰“銀漢浮槎”。池子西面是一派五間的水榭,名曰“秋夢軒”。“海渡杯”北面,有一堂太湖石,三間蝴蝶廳。廳后便是他的家眷住居了。老殘平常便住在“秋夢軒”里面。無事時,或在“海渡杯”里著棋,或在“銀漢浮槎”里垂釣,倒也安閑自在。

一日在“銀漢浮槎”里看《大圓覺經》,看得高興,直到月輪西斜,照到槎外如同水晶世界一般,玩賞許久,方去安睡,自然一落枕便睡著了。夢見外邊來了一個差人模樣,戴著一頂紅纓大帽,手里拿了許多文書,到了“秋夢軒”外間椅子上坐下。老殘看了,甚為詫異。心里想:“我這里哪得有官差直至臥室外間,何以家人并不通報?”正疑慮間,只見那差人笑吟吟地道:“我們敝上請你老人家去走一趟。”老殘道:“你是那衙門來的,你們貴上是誰?”那差人道:“我們敝上是閻羅王。”老殘聽了一驚,說道:“然則我是要死了嗎?”那差人答道:“是。”老殘道:“既是死期已到,就同你走。”那差人道:“還早著呢,我這里今天傳的五十多人,你老人家名次在盡后頭呢!”手中就捧上一個單子上來。看真是五十多人,自己名字在三十多名上邊。老殘看罷說道:“依你說,我該什么時候呢?”那差人道:“我是私情,先來給你老人家送個信兒,讓你老人家好預備預備,有要緊話吩咐家人好照著辦。我等人傳齊了再來請你老人家。”老殘說:“承情得很,只是我也沒有什么預備,也沒有什么吩咐,還是就同你去得好。”那差人連說:“不忙,不忙。”就站起來走了。

老殘一人坐在軒中,想想有何吩咐,直想不出。走到窗外,覺得月明如晝,景象清幽,萬無聲籟,微帶一分凄慘的滋味。說道:“噯!我還是睡去罷,管他什么呢。”走到自己臥室內,見帳子垂著,床前一雙鞋子放著。心內一驚說:“呀!誰睡在我床上呢?”把帳子揭開一看,原來便是自己睡得正熟。心里說:“怎會有出兩個我來?姑且搖醒床上的我,看是怎樣。”極力去搖,原來一毫也不得動。心里明白,點頭道:“此刻站著的是真我,那床上睡的就是我的尸首了。”不覺也墮了兩點眼淚,對那尸首說道:“今天屈你冷落半夜,明早就有多少人來哭你,我此刻就要少陪你了。”回首便往外走。

煞是可怪,此次出來,月輪也看不見了,街市也不是這個街市了,天上昏沉沉的,像那刮黃沙的天氣將晚不晚的時候。走了許多路,看不見一個熟人,心中甚是納悶,說:“我早知如此,我不如多賞一刻明月,等那差人回來同行,豈不省事。為啥要這么著急呢?”忽見前面有個小童,一跳一跳地來了,正想找他問個路,徑走到面前,原來就是周小二子。

這周小二子是本宅東頭一個小戶人家的娃子,前兩個月吊死了的。老殘看見他是個熟人,心里一喜,喊道:“你不是周小二子嗎?”那周小二子抬頭一看,說:“你不是鐵二老爺嗎?你怎么到這里來?”老殘便將剛才情形告訴了一遍。周小二子道:“你老人家真是怪脾氣。別人家賴著不肯死,你老人家著急要死,真是稀罕!你老人家此刻打算怎樣呢?”老殘道:“我要見閻羅王,認不得路。你送我去好不好?”周小二子道:“閻羅王宮門我進不去,我送你到宮門口罷!”老殘道:“就是這么辦,很好。”說著,不消費力,已到了閻羅王宮門口了。周小二子說道:“你老人家由這東角門進去罷。”老殘道:“費你的心,我沒有帶著錢,對不住你。”周小二子道:“不要錢,不要錢。”又一跳一跳地去了。

老殘進了東角門,約有半里多路,到了二門,不見一個人。又進了二門,心里想道:“直往里跑也不是個事。”又走有半里多路,見是個殿門,不敢造次,心想:“等有個人出來再講。”卻見東邊朝房里走出一個人來。老殘便迎了上去。只見那人倒先作了個揖,口中說道:“補翁,久違得很了。”老殘仔細一看,見這人有五十多歲,八字黑須,穿了一件天青馬褂,仿佛是呢的,下邊二藍夾袍子。滿面笑容問道:“閣下何以至此?”老殘把差人傳訊的話說了一遍。那人道:“差人原是個好意,不想你老兄這等性急,先跑得來了,沒法只好還請外邊去散步一回罷。此刻是五神問案的時候,專訊問那些造惡犯罪的人呢。像你老兄這起案子,是個人命牽連,與你毫不相干。不過被告一口咬定,須要老兄到一到案就了結的。請出去游玩游玩,到時候我自來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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