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紀
一曰:
季秋之月:日在房,昏虛中,旦柳中。其日庚辛。其帝少!。其神蓐收。其蟲毛。其音商。律中無射。其數九。其味辛。其臭腥。其祀門。祭先肝。候雁來。賓爵入大水為蛤。菊有黃華。豺則祭獸戮禽。天子居總章右個,乘戎路,駕白駱,載白旗,衣白衣,服白玉,食麻與犬。其器廉以深。
是月也,申嚴號令。命百官貴賤,無不務入,以會天地之藏,無有宣出。命冢宰,農事備收,舉五種之要,藏帝籍之收于神倉,祗敬必飭。
是月也,霜始降,則百工休。乃命有司曰:“寒氣總至,民力不堪,其皆入室。”上丁,入學習吹。
是月也,大饗帝,嘗犧牲,告備于天子。合諸侯。制百縣。為來歲受朔日。與諸侯所稅于民輕重之法。貢職之數,以遠近土地所宜為度,以給郊廟之事,無有所私。
是月也,天子乃教于田獵,以習五戎獀馬。命仆及七騶咸駕,載旍旐輿,受車以級,整設于屏外,司徒搢撲,北向以誓之。天子乃厲服厲飭,執弓操矢以射。命主祠,祭禽于四方。
是月也,草木黃落,乃伐薪為炭。蟄蟲咸俯在穴,皆囗其戶。乃趣獄刑,無留有罪。收祿秩之不當者,共養之不宜者。
是月也,天子乃以犬嘗稻,先蔫寢廟。
季秋行夏令,則其國大水,冬藏殃敗,民多鼽窒。行冬令,則國多盜賊,邊境不寧,土地分裂。行春令,則暖風來至,民氣解墮,師旅必興。
順民
二曰:
先王先順民心,故功名成。夫以德得民心以立大功名者,上世多有之矣。失民心而立功名者,未之曾有也。得民必有道,萬乘之國,百戶之邑,民無有不說。取民之所說而民取矣,民之所說豈眾哉?此取民之要也。
昔者湯克夏而正天下,天大旱,五年不收,湯乃以身禱于桑林,曰:“余一人有罪,無及萬夫。萬夫有罪,在余一人,無以一人之不敏,使上帝鬼神傷民之命。”于是翦其發,囗其手,以身為犧牲,用祈福于上帝,民乃甚說,雨乃大至。則湯達乎鬼神之化,人事之傳也。
文王處岐事紂,冤侮雅遜,朝夕必時,上貢必適,祭祀必敬。紂喜,命文王稱西伯,賜之千里之地。文王載拜稽首而辭曰:“原為民請炮烙之刑。”文王非惡千里之地,以為民請炮烙之刑,必欲得民心也。得民心則賢于千里之地,故曰文王智矣。
越王苦會稽之恥,欲深得民心,以致必死于吳。身不安枕席,口不甘厚味,目不視靡曼,耳不聽鐘鼓。三年苦身勞力,焦唇干肺。內親群臣,下養百姓,以來其心。有甘脃不足分,弗敢食;有酒流之江,與民同之。
身親耕而食,妻親織而衣。味禁珍,衣禁襲,色禁二。時出行路,從車載食,以視孤寡老弱之漬病困窮顏色愁悴不贍者,必身自食之。于是屬諸大夫而告之,曰:“愿一與吳徼天下之衷。今吳、越之國,相與俱殘,士大夫履肝肺,同日而死,孤與吳王接頸交臂而僨,此孤之大愿也。若此而不可得也,內量吾國不足以傷吳,外事之諸侯不能害之,則孤將棄國家,釋群臣,服劍臂刃,變容貌,易姓名,執箕帚而臣事之,以與吳王爭一旦之死。孤雖知要領不屬,首足異處,四枝布裂,為天下戮,孤之志將出焉。”于是異日果與吳戰于五湖,吳師大敗,遂大圍王宮,城門不守,禽夫差,戮吳相,殘吳二年而霸,此先順民心也。
齊莊子請攻越,問于和子。和子曰:“先君有遺令曰:‘無攻越,越猛虎也。’”莊子曰:“雖猛虎也,而今已死矣。”和子曰以告鸮子。鸮子曰:“已死矣以為生。”故凡舉事,必先審民心然后可舉。
知士
三曰:
今有千里之馬于此,非得良工,猶若弗取。良工之與馬也,相得則然后成。譬之若枹與鼓。夫士亦有千里,高節死義,此士之千里也。能使士待千里者,其惟賢者也。
靜郭君善劑貌辨。劑貌辨之為人也多訾,門人弗說。士尉以證靜郭君,靜郭君弗聽,士尉辭而去。孟嘗君竊以諫靜郭君,靜郭君大怒曰:“剗而類!揆吾家,茍可以傔劑貌辨者,吾無辭為也。”于是舍之上舍,令長子御,朝暮進食。數年,威王薨,宣王立,靜郭君之交,大不善于宣王,辭而之薛,與劑貌辨俱。
留無幾何,劑貌辨辭而行,請見宣王。靜郭君曰:“王之不說嬰也甚,公住,必得死焉。”劑貌辨曰:“固非求生也。”請必行,靜郭君不能止。劑貌辨行,至于齊,宣王聞之,藏怒以待之。劑貌辨見,宣王曰:“子靜郭君之所聽愛也?”劑貌辨答曰:“愛則有之,聽則無有。王方為太子之時,辨謂靜郭君曰:‘太子之不仁,過冊頁涿視,若是者倍反。不若革太子,更立衛姬嬰兒校師。’靜郭君泫而曰:‘不可,吾不忍為也。’且靜郭君聽辨而為之也,必無今日之患也,此為一也。至于薛,昭陽請以數倍之地易薛,辨又曰:‘必聽之。’靜郭君曰:‘受薛于先王,雖惡于后王,吾獨謂先王何乎?且先王之廟在薛,吾豈可以先王之廟予楚乎?’又不肯聽辨,此為二也。”宣王太息,動于顏色,曰:“靜郭君之于寡人一至此乎!寡人少,殊不知此。客肯為寡人少來靜郭君乎?”劑貌辨笑曰:“敬諾。”靜郭君來,衣威王之服,冠其冠,帶其劍。宣王自迎靜郭君于郊,望之而泣。靜郭君至,因請相之。靜郭君辭,不得已而受。十日,謝病,強辭,三日而聽。當是時也,靜郭君可謂能自知人矣。能自知人,故非之弗為阻。此劑貌辨之所以外生樂、趨患難故也。
審己
四曰:
凡物之然也,必有故。而不知其故。雖當與不知同,其卒必困。先王名士達師之所以過俗者,以其知也。水出于山而走于海,水非惡山而欲海也,高下使之然也。稼生于野而藏于倉,稼非有欲也,人皆以之也。故子路揜雉而復釋之。
子列子常射中矣,請之于關尹子。關尹子曰:“知子之所以中乎?”答曰:“弗知也。”關尹子曰:“未可。”退而習之三年,又請。關尹子曰:“子知子之所以中乎?”子列子曰:“知之矣。”關尹子曰:“可矣,守而勿失。”非獨射也,國之存也,國之亡也,身之賢也,身之不肖也,亦皆有以。圣人不察存亡賢不肖,而察其所以也。
齊攻魯,求岑鼎,魯君載他鼎以往。齊侯弗信而反之,為非,使人告魯侯曰:“柳下季以為是,請因受之。”魯君請于柳下季,柳下季答曰:“君之賂,以欲岑鼎也?以免國也?臣亦有國于此,破臣之國以免君之國,此臣之所難也。”于是魯君乃以真岑鼎往也。且柳下季可謂此能說矣,非獨存己之國也,又能存魯君之國。
齊湣王亡居于衛,晝日步足,謂公玉丹曰:“我已亡矣,而不知其故。吾所以亡者,果何故哉?我當已。”公玉丹答曰:“臣以王為已知之矣,王故尚未之知邪?王之所以亡也者,以賢也。天下之王皆不肖,而惡王之賢也,因相與合兵而攻王,此王之所以亡也。”湣王慨焉太息曰:“賢固若是其苦邪?”此亦不知其所以也,此公玉丹之所以過也。
越王授有子四人。越王之弟曰豫,欲盡殺之,而為之后。惡其三人而殺之矣,國人不說,大非上。又惡其一人而欲殺之,越王未之聽。其子恐必死,因國人之欲逐豫,圍王宮。越王太息曰:“余不聽豫之言,以罹此難也。”亦不知所以亡也。
精通
五曰:
人或謂兔絲無根。兔絲非無根也,其根不屬也,伏苓是。慈石召鐵,或引之也。樹相近而靡,或車付之也。圣人南面而立,以愛利民為心,號令未出而天下皆延頸舉踵矣,則精通乎民也。夫賊害于人,人亦然。
今夫攻者,砥厲五兵,侈衣美食,發且有日矣,所被攻者不樂,非或聞之也,神者先告也。身在乎秦,所親愛在于齊,死而志氣不安,精或往來也。德也者,萬民之宰也。月也者,群陰之本也。月望則蚌蛤實,群陰盈;月晦則蚌蛤虛,群陰虧。夫月形乎天,而群陰化乎淵;圣人形德乎己,而四方咸飭乎仁。
養由基射兕,中石,矢乃飲羽,誠乎兕也。伯樂學相馬,所見無非馬者,誠乎馬也。宋之庖丁好解牛,所見無非死牛者;三年而不見生牛;用刀十九年,刃若新囗研,順其理,誠乎牛也。鐘子期夜聞擊磬者而悲,使人召而問之曰:“子何擊磬之悲也?”答曰:“臣之父不幸而殺人,不得生;臣之母得生,而為公家為酒;臣之身得生,而為公家擊磬。臣不睹臣之母三年矣。昔為舍氏睹臣之母,量所以贖之則無有,而身固公家之財也。是故悲也。”鐘子期嘆嗟曰:“悲夫,悲夫!心非臂也,臂非椎非石也。悲存乎心而木石應之,故君子誠乎此而諭乎彼,感乎己而發乎人,豈必強說乎哉?”周有申喜者,亡其母,聞乞人歌于門下而悲之,動于顏色,謂門者內乞人之歌者,自覺而問焉,曰:“何故而乞?”與之語,蓋其母也。故父母之于子也,子之于父母也,一體而兩分,同氣而異息。若草莽之有華實也,若樹木之有根心也,雖異處而相通,隱志相及,痛疾相救,憂思相感,生則相歡,死則相哀,此之謂骨肉之親。神出于忠,而應乎心,兩精相得,豈待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