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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念切蒸嘗 還鄉求嗣子 舌如簧鼓 匿怨蓄陰謀(1)

歐陽霜原本心感個郎越分相憐,情深義重,早就誓死靡他。只為幼遭孤露,出身寒微,逐鹿者多,云泥分隔。畹秋母女,更是虎視眈眈,大有不得不甘之勢。現正寄人籬下,寡過尚難,何敢再生非分之想。心里盡管熱情似火,外表卻狠著心腸,強自堅忍,裝成一副冷冰冰的面目去對蕭逸;背地卻又臨風灑淚,對月長嘆,飲泣吞聲,自傷薄命。后見蕭逸相愛情愫漸被畹秋看破,自己更是百般謹慎,端恭自重。但仍免不了畹秋的疑忌和遷怒,冷嘲熱諷,受不盡的閑氣。所幸黃母不知就里,畹秋心猶未死,深知乃母性情太剛,容易僨事,沒敢明說,相待尚善。孤寒弱女,無所歸附,只得勉強忍耐下去。待過兩年,聽說蕭逸竟以才智超群,受全村推戴,不久便要選為村主,隱然全村表率,領袖群倫。知道村主一切均可便宜行事,無人敢于非議違命,當初定章,便是如此。蕭逸服滿,必要設法如愿,這才有了幾分希冀。

過不幾天,畹秋忽然與她刻意交歡,親如姊妹。歐陽霜也是絕頂聰明,這三年中早看出畹秋忌刻陰險,饒有詭計詐術,時刻都在小心防備。見她前倨后恭,言甘語重,料無好意,哪里肯上她的圈套,始終敬謹相對,言不及私。畹秋又要假惺惺,不肯自己開口。兩下里互斗了些時日心機,畹秋聞得蕭逸因全村推戴,已定日內服滿即位。知道這一做了村主,必娶歐陽霜無疑。實耐不住,方始借口姊妹情長,不舍異日分離,略露了點口氣。歐陽霜仍裝不解,含糊敷衍過去。第三天上,事便發作。

歐陽霜聽完黃母之言,雖知她事出負氣,可是蕭逸沒有尊長,自己總算寄居在此,事須黃母主持,方為得體。難得她親口說出,要省卻不少礙難,真是再好不過。對頭又不在家,百年良機,稍縱即逝,臉皮萬薄不得。立時跪倒,口稱自己寒微孤苦,聽憑老夫人做主,一切唯命是從,不敢說話。黃母也是火氣頭上,一心只想借此挖苦蕭逸一場,不特毫未審計,連歐陽霜一句自謙的話也不說,都沒見怪,當時便命人去喚蕭逸前來。

事有湊巧,蕭、黃二家還有一個姓崔的表親,名喚崔文和,品貌僅比蕭逸略次,才干卻不如遠甚,苦戀畹秋已非一年。畹秋志大心高,自然看他不起,從不假以顏色。崔郎并不因此灰心,受盡白眼,仍是一味殷勤。偏生這日正是蕭逸正位村主的吉期,村中隨隱諸老人,有好幾個都精推算星命之說,選立之前,早算出全村他年必有兇災,只有蕭逸可破;尤妙是當日如有紅鸞天喜星動,更能化險為夷。事前曾勸過幾次,蕭逸只說日期未到。黃母年老多病,經卷藥爐,常相廝守,不輕出門。畹秋隔夜就接到村中傳知,一則不愿情敵得信歡喜;二則讓蕭逸知道這樣喜事,全村長幼畢集,獨心愛之人不來觀禮,可見平日對他冷淡是真,毫無情義,好使他灰心,因而就已。反正老年尊長去否隨意,歐陽霜恰好不在跟前,索性老母和隨身丫鬟一齊瞞過,以免泄露。

第二日一早,黃畹秋便趕往村中會場上觀禮致賀。到時還早,蕭逸為示誠敬,業已先在,見畹秋獨來,心頭愛寵沒有同臨,心中已是不快。開口一問霜妹少時來不?畹秋又說了兩句離間的俏皮話。蕭逸心比鏡子還亮,早就深知歐陽霜情深義重。一到黃家,神情驟變,外冷內熱,實有深心。只因畹秋監防太嚴,無法吐露衷曲,越發由愛生憐,情根日固,這幾句話怎能動搖?料定又是畹秋鬧鬼。微笑一聲,便自走開,去和別人周旋,不再搭理畹秋。因蕭逸素來溫文有禮,一旦做了村主,立時改了脾氣,自己幾曾受過這等無趣?正沒好氣,崔文和走來,看見畹秋,趕前招呼。畹秋一賭氣,想做些神氣給蕭逸看,故意假他一些辭色。崔文和自然受寵若驚,喜出望外。畹秋和他胡亂談了一陣,挨到禮成,席也不入,便要崔文和和三五個同輩姊妹兄弟,同往后村近崖一帶獵雉行樂。崔文和哪知她的用意,為討她歡心,還把那幾人也強勸拉走。好在人眾席多,走了幾個人,誰也沒有留意。誰知這一來弄巧成拙,她這里前腳剛走,黃母便命丫鬟來喚蕭逸就去。村中那些長老原知蕭、黃二家曾有婚姻之議,這里村主即位,黃家不會不知,忽然急告,疑與婚事有關,巴不得當日能夠紅鸞星動,應了吉卜。一尋找畹秋,卻又不曾在場,陰錯陽差,以為畹秋害羞未至。不但力勸蕭逸去后再來入席,反暗舉出幾名老成人陪同前往,以促其成。

蕭逸明明見畹秋隨人走往后村,沒有回家,姑母忽然有急事相召,恐歐陽霜受了畹秋欺負,出了事故,心甚懸念。只因大禮甫成,全村人都在場,不便離開,樂得就此下臺。匆匆趕去一看,竟是為了歐陽霜和自己婚事。雖甚如愿心喜,卻看出姑母語帶譏刺,辭色不喜。正在盤算答話,那幾名長老聞言方悟蕭逸以前堅拒婚事,原來在此而不在彼,極欲其成,以應朕兆。見他沉吟不語,知有允意,便和黃母說了全村人眾的想望與今日紅鸞星動得太巧,必主大吉,事應即辦。立索歐陽霜八字占算,又是大吉之兆,本日舉辦行禮,尤其好在無以復加,格外高興。一面命人通知會場暫緩入席,速請幾名老少婦女帶了新人衣飾,前來助妝,就著現成燈彩,略微按例添辦,即日舉行。黃母雖然忌憤,也說不上什么來。蕭逸、歐陽霜自是心滿意足,全聽眾人主持辦理,不發一言。村中人多手眾,百事皆備。應吉從權,納彩迎娶,俱是即時舉辦,仍然依禮而行。不消多時,便已停當。細樂前導,鼓吹入場。新夫婦行禮如儀,雙喜臨門;又以為是全村禍福所關,少長咸集,掌聲雷動,人人有喜,稱為從來未有之盛。只黃家幾個人向隅而已。

黃母見事已促成,方想起女兒素常嬌慣,此乃心志所屬之人,豈不使之難堪?本想羞辱蕭逸一場,再使他長受村人非議,不料村人對他如此愛戴,百事隨心,全無是非,反因自己促成其事。女兒久出不歸,必為此事傷心難過,這是如何說起?深悔冒失,事未三思。越想越傷心,自己推病,也未到場。新夫婦走后,她恐女兒氣出病來,正要命人尋回。黃畹秋在后村也正心煩,遙聞鼓樂繁喧,笑語如潮,做夢也未想到這一段。后來聽出鼓吹有異,方覺奇怪。同行人中忽有家人尋來,說村主成婚,催往致賀,這才大驚。一問是誰,不由一陣頭暈眼花,幾乎不能自制,幸是身倚石上,沒有暈倒。來人說罷,同行諸少年男女誰不喜事,一窩蜂都趕了去。只剩黃畹秋一人,倚坐危石,踽踽涼涼,百感俱生,半晌作聲不得。

女子心性本窄,加以會場上笙歌細細,笑語喧喧,不時隨風吹到。悵觸前塵,頓失素期,冷暖殊情,何異隔世,越發入耳心酸,柔腸若斷。想到難堪之處,只覺一股股的冷氣,從脊梁麻起,由頭頂直涼到了心頭,真說不出是酸是辣是苦。傷心至極,忍不住眼皮一酸,淚珠兒似泉涌一般,撲簌簌落將下來。

正在哀情憤郁,顧影蒼茫,悲苦莫訴之際,忽聽身后似乎一人微微慨惜之聲。先時喜訊一傳,只見同來諸人紛紛喜躍,狂奔而去,本當人已走盡,不料還有人在。忙側轉臉一看,正是素常憎為俗物的崔文和站在身后,兩手微微前伸,滿臉俱是愁苦之容。見畹秋一回頭,慌不迭地把手放下,神態甚是惶窘,好似看見自己悲酸,想要近前撫慰,又恐冒犯觸怒,不知如何是好的情景。畹秋見他潛伺身后,不禁生氣,正要發話,秀目一瞪,大顆淚珠落將下來,正滴在手臂之上。猛想起適才心跡,必被看破,心一內愧,氣一餒,嘴沒張開。同時看出他眷注自己,情深若渴之狀,在自己萬分失意之余,忽然有人形影相隨,不與流俗進退,又是這等關心,心便軟了好些。不禁把頭一低,滿腹情緒,繁如亂絲,也不知說什么好。

崔文和雖然才能不及蕭逸,只是畹秋眼界太高,不作第二人想,因而看他不起。論人品本非庸俗一流,加以天生情種,心思甚細,慣獻殷勤,哪還會有看不透的道理。眾人聞喜散去,獨留原具深心。他苦戀黃畹秋已非朝夕,只為蕭逸珠玉在前,明知非敵,尚欲以堅誠毅力排除萬難,相與逐鹿,何況有機可乘,哪能不喜出望外。先見畹秋悲苦不勝,知她情場失意,立時動了心機。這些舉動,固是情發于中,卻也不免有一半做作在內。初意此雖絕世良機,但是畹秋素來厭薄自己,并看出今日相約偕游,假以辭色,明明另有作用。這一下能否將她打動,尚不可知。表面上做那誠惶誠恐之狀,暗地卻用目偷覷。心中本在怦怦亂跳,乍見畹秋秋波瑩活,妙目含瞋,春添兩頰,大有怒意,心方吃驚,暗忖不好。又見畹秋瓠犀微露,櫻唇啟闔之間,星眼動處,珠淚潸潸,顆顆勻圓,玉露明珠,聯翩而下。倏地怒容盡斂,粉頸低垂,霧環風鬢,婷婷楚楚,越令人又愛又憐,甘為情死。知道女子善懷,欲嗔不嗔,似怒未怒,已是情場中最緊要的關頭,千萬不可錯過。便吞吞吐吐,湊近前去,說道:“人貴知音,畹秋何必悲苦?保重玉體要緊。”畹秋聞言,突地玉容一變,微慍答道:“干你的……”底下“甚事”二字未說出口,竟然抽抽噎噎,哽哽咽咽,低聲哭了起來。崔文和見她傷心,更不再說別的,也跟著潸然不止。兩人淚眼相看,吞聲飲泣了一陣。畹秋見他相偕悲淚,似有千言萬語橫亙心中,欲吐不敢,神態誠懇,關切已極,不禁大為感動,忍淚說道:“我的事兒,也不瞞你。這里恐怕有人看見,能隨我到那邊山崖底下,痛哭一場么?”崔文和好似傷心得連話都答不出,只把頭一點,伸手想扶畹秋。畹秋妙目微嗔,把身子一側,又嚇得忙縮了回去。畹秋也沒再怪他,當先往左側僻靜崖洞中走去。

那岸洞地界僻遠,乃全村盛夏藏酒之所,輕易沒有人跡,甚是幽靜。二人并肩飲泣同行。剛一到達,崔文和一入洞口,便放聲大哭起來。畹秋本為心傷氣堵,相邀崔文和來借此地宣泄,當時一切均置度外,并未思索。行抵洞口,忽然想到孤男寡女,幽洞同悲,成甚樣子?村中雖然一向不重男女防閑,究竟不可過于隨便,絲毫不避嫌疑,如被人知,何以自解?崔文和又苦苦鐘情于己,倘有非禮言動,雖自問拿得住他,就論本領也不比他弱,鬧將出去,終是有口難辯。怎的會傷心過度,無故授人以柄?方在臨門躊躇,思欲卻步,不料崔文和竟比自己還要傷心,一進洞先放聲大哭起來,由不得心里一慌,跟了進去,止淚問道:“文哥,我有恨事傷心,你哭些什么?”連問數聲,崔文和終于似悲從中來,不可斷歇。畹秋也略猜透他哭的緣故,為了勸他,自己反倒忘了因何至此。后見屢勸不住,只得佯怒道:“我沒見一個男子家這等做兒女態,你倒是為了什么?說呀!”

崔文和見畹秋滿面嬌嗔,方始惶急,強止悲聲,答了句:“畹妹,我真傷心呀!”一言甫畢,忍不住又哭起來。畹秋連聲追問何故,崔文和方始哽咽答道:“我傷心不是一年半年的了。想起從小與畹妹一處長大,彼時年幼,只想和畹妹玩,不愿片刻分離,也說不出是什么緣故。自從年歲漸長,畹妹漸漸視我如遺;而我的愁恨,與日俱深。明知天仙化人,決不會與我這凡夫俗子長共晨夕,但癡心妄想,既是志同道合的至親,雖不能香花供養,若能常承顏色,得共往還,于愿已足。誰知并此而不可得。每念及此,輒復意懶心灰,恨不如死。今日畹妹居然假我辭色,相約偕游,真是做夢也不曾想到。嗣見畹妹悲苦,欲勸不敢,不勸心又焦急,又恐畹妹怪我沒有回避。方在惶惶,忽被畹妹看見,竟未見怪,我真感激極了。先只是畹妹難受,無法勸解,忍不住而傷心。后承畹妹約我到此作陪,一毫沒有見外,想起這多年來一向悶郁在心中的苦楚,新愁舊恨,一齊勾動,不由得就發泄出來,再也按捺不住了。”說罷,依舊泣不可止。

這一條哭喪計,果然將畹秋打動。畹秋早聽出言中深意,暗忖:“人貴知己,蕭逸雖好,偏是這等薄情。最可恨可氣的,是以自己的才貌,反比不過一個奴仆之女。想不到崔表哥如此情長,平日任憑如何冷落,始終堅誠不改,看得自己這般重法。論人才雖不及蕭逸,要論多情專心和性情溫和,就比蕭逸強多了。同為逸民,就是天大才情,有甚用處?不如結一知心伴侶,白首同歸的好。自己一時任性好強,幾乎辜負了他。”越想越覺以前對他太薄。悔念一生,情絲自縛,把平日看他不起的念頭,全收拾干凈,反倒深深憐惜起來。已經心許,只是崔文和沒敢明求,不便開口。想了想,含羞說道:“文哥呆了,我有甚好處,值得你這般看重?經你這一來,我倒不再傷心想痛哭一場了。出來太久,怕娘要找我,先送我回去,有甚話日后再說,我不棄你如遺好了。”崔文和聞言,忙把眼淚一拭,望著畹秋,驚喜交集,幾疑身入夢境。畹秋見他意態彷徨,似喜似愁,似不敢言,微嗔道:“我雖女子,卻不愿見這等丑態。以后再如這樣,莫怪我又不理你。還不拭干眼淚,跟我快走,抄小路回去,留神給人看破。”崔文和自然諾諾,如奉綸音。兩人都用衫巾把淚拭干,各把愁云去盡,同沐春風。出了崖洞,順著田壟小徑,分花拂柳,并影偕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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