猿精第一次飛過時,林寒正在洞內用功,不知敵人已經尋到鄰近,漸涉戶庭。第二次猿精飛過,林寒因多日未覺猿精為祟,照近來慣例,業已逾期,恐又乘隙暗算,防范更嚴。他那金剛坐禪之法雖是初學,功候沒有楊瑾精微深奧,只可防身,不能諦聽遠處,近處有敵卻能警覺。這日做完功課,正好到了每次猿精拘魂作祟之時。剛開始運用玄功,坐那金剛禪法,神儀內瑩,心正空靈,忽聽峰頂有隱隱破空之聲飛過。當時耳熟,默一凝思靜慮,竟是猿精尋到,不禁吃了一驚。暗忖:“妖猿業已尋到門上,自己佛法不深,決非坐禪所能抵御,須預為之計。”知那拘魂禁制之法非設壇不可,對敵之時不能施為,連忙起身,將所有法寶飛劍俱帶身旁,準備先擋一陣,不勝再作計較。等飛身出洞,仰面一看,猿精已經飛過,似未發覺池底有人。還不放心,忙隱身形飛上頂峰,四下觀察,瞥見以前在上方山初見猿精所見的一溜紅光,似火蛇一般,在遙天陰云中閃了幾閃隱去,迅疾異常。林寒看出猿精多年修為,道行法力俱比以前還要精進;況且恩師遺訓和芬陀大師之言,均經明示,非其敵手,愈發不敢輕敵。
林寒正尋思間,火光電射,去而復轉。才在天際密云濃霧里發現,晃眼工夫,便已臨頭。林寒因來勢急驟,雖然隱了身形,猶恐被他窺破,忙往池中一伏,隱身樹梢密葉之中,朝上諦視。見別后猿精已迥非吳下阿蒙,不特曩年所聞飛行時的厲聲不再聽到,僅有些微破空聲息;并且光赤如火,純而不雜,電駛星流,神行無跡。再加上玄功變化,妙用無窮,如何抵擋其鋒?這時猿精已將全雪山的峰巒洞穴尋覓殆遍。先只盤空下矚,繼恐遺漏,所到之處,稍有可疑,便要下落搜查,已經搜尋了好幾天。先時二次飛過,并不覺得峰頂上有甚可疑之處。過后想起峰腰上半截積雪不多,卻有密云叢聚,以為敵人使用白云封洞之計,想瞞過他的目光,特地飛回細查。猿精也頗仔細,因那云封之處離峰頂甚近,自身落在峰頂注視下面,卻用玄功變化,分出一個化身,前往云中搜索,以備萬一敵人厲害,既可以從上面乘機暗算,如其不支欲逃,也可兩下夾攻,不令遁走。
猿精立的地方,正當峰角最高之處,林寒看得極清。見他老遠朝峰頂飛來,到后先在空中環峰繞了兩匝,落到峰頂。剛在疑慮,以為難免一場苦斗。繼見他目注下面,好似別有所為,仍未發覺自己,才略放了點心。一會兒工夫,便聽峰腰那邊怪聲大作,猿精手掐太乙秘訣,口中喃喃,目注下面,并不飛落。林寒上次向芬陀大師求援,歸見峰腰白云聚而不散,也覺有異。彼時急于防御猿精禁制,未及詳查,由此在洞參修,一直未出。看出猿精頗似為了腰峰白云而來,心想:“自己藏身之處雖秘,猿精既然在此流連,必已看出形跡,或略有耳聞。看他近來屢次為祟,一發即止,分明借去尋蹤,處心積慮,不得不止,焉知不是誤把峰腰白云當作自己洞府?少時他在那里尋不到自己,難免仍要仔細搜索,早晚必被他發覺。萬一被他尋到,就說能免于禍,池底洞府也定必遭殃,豈非可惜?反正也要前去求助于芬陀大師,轉不如隱身在旁,一探他的動靜。不被他看破行藏便罷,如被看破,當時不敵,也可引他追往龍象庵去,自投羅網,由大師下手除他,免得毀傷了自己的洞府。”
林寒當下改了主意,便乘猿精背向自己,全神貫注下面之際,飛出池面,由峰頂隱身飛落。飛時見猿精似有所覺,回頭因不見人跡,下面又正斗得吃緊,只略看了兩眼,又復回過身去。林寒見猿精已煉得形神兩固,除一雙火眼外,身相與人一般無二,蒼顏鶴發,道氣盎然。休說異類精魂,便是尋常左道旁門中,也沒見有這等仙風道骨。知他修煉功深,靈警異常,只得輕輕緩緩,繞向側面,隱入峰凹僻靜之處,再向外一窺探,不禁吃了一驚。
原來這一會兒工夫,峰腰白云連同積冰浮雪,俱被猿精用法術去盡,現出一個大圓洞。全峰本是上下壁立的,只有向陽這一面形勢陡斜。近洞一帶,更是一個斜坡。洞甚深黑,僅有兩點茶杯大小的碧綠光華和一道紅光,在洞里頻頻閃動。斜坡上滿是石筍、冰凌,高下大小不等,離洞十丈左右。冰凌上站著一個道人,生相打扮,俱與猿精一般無二。手指洞內,仿佛那紅光是道人放出,與那點碧光已在相斗神氣。林寒落下時,明明見猿精在上指揮運用飛劍,下面又有這一個化身,并且還能照樣行法,與敵相持,可見玄功變化,已臻妙境。愈發不敢絲毫大意,隨時準備,稍有不妙,便即遁走。
待了一會兒,猿精那道紅光,倏地從洞內掣了出來,由洞口內噴出一團極濃厚的白氣。接著兩點碧光飛射處,沖出一個丈許大小的怪物,通身雪羽箭立,身子生得與刺猬一般無二,只前半截大不相同。一條雞頸,粗如人臂,長有三尺,能伸能縮。一顆三角形的怪頭,大如五斗栲栳。尖頭上豎著一個紅逾朱砂的冠子,高約尺許,襯著雪白的全身,更覺鮮艷非常。滴溜滾圓的一雙碧眼,精光遠射,竟達一二十丈以外。面黑如漆,兩耳卻是紅的,如鮮菌一般,緊貼額旁。凹鼻朝天,下面是血盆也似一張闊口。兩排疏落的利齒,森森若鋸。三角頭下邊兩角,便是它的兩腮,微一鼓起,收翕之間,便有一團白氣噴出,聚而不散,朝猿精的化身打去。一擊不中,張口一吸,又收了回去,二次再噴,比前還要加大一倍。自從出現,便箕踞在洞口之處,將口中白氣噴個不休。猿精先好似有些怕它,將劍收了回來。遇見那團白氣打來,不是疾升高空,便是縱遁光往斜刺里避去。等白氣收回,又往前進,一味引逗,毫不抵御。怪物只守著洞口,時噴時收,也不追趕。噴到后來,白氣越噴越大。怪物屢噴不中,也似激怒,口中嗷嗷怪叫。猿精化身,也以惡聲相報。
林寒沒見聞過這類怪物,仍不肯離開洞門一步,只當是刺猬一類的精靈,看他兩個相持,測不透是什么用意。忽見怪物又鼓動腮幫,將那團白氣噴出,朝猿精打去,疾若彈丸。猿精化身因逗了一會兒,知怪物打不中,不由走近了些。沒料到怪物早運足了真氣,蓄勢待發,驟將毒氣噴出,勢絕迅速,氣團又比前大出了十好幾倍。這化身原由猿精本身在峰頂上操縱,竟好似預先知道毒氣厲害,來勢神速,往上往側,俱難避開,更不遲疑,身形往下一矮,便往雪地里隱去。怪物只防到他要縱身逃遁,白氣團彈射星馳,到了化身臨近,先就爆散開來,化為無數小團,冰雹一般,剛要往上下四方亂飛亂射,只見仇敵身子往下一矮,知道上當,忙又紛紛照原立處打去,已是無及,只得怒叫連聲,收了回去。這次想是用力過分,氣團太大,收時不似以前幾次迅速,口到即來,比較慢些。闊口張開之際,林寒遙望怪物喉間,隱隱似有火光。這才明白猿精遲遲不下手,是想逗它將內丹噴了出來。
林寒見怪物緊守洞口,不肯離開,也知必有些原因,意欲看個水落石出,仍舊隱身崖凹之內,作壁上觀。因聽不見化身聲息,再往前一看,那一片數畝方圓地面,不論山石冰雪,凡是挨近白氣打中之處,全變成了烏黑,可見這東西所噴之氣奇毒無比。猿精恐將劍光污穢,收了回來,原是為此。方在驚訝尋思,猿精化身又在遠處現形,手中拿著好些木丸。先使一個,朝怪物打去,一出手便是一團碗大青光,眼看打到怪物頭上,怪物仍將那團白光飛出抵御。第二個木丸又復飛到,怪物連忙噴氣迎敵。似這樣接二連三,猿精這面發出了二十一團青光,怪物也將白氣化成二十一團,將青光包住,在半空里滾轉不休。起初青光太小,白氣濃厚,一到便被裹住,不見光華透出,大有相形見絀之勢。猿精見勢不佳,將木丸全數飛出,這一來白氣分化改小,兩下里才扯了個平手。白氣裹住青丸,飆飛電轉,仿佛二十一個太陽起了日暈,在空中上下飛馳,疾轉如輪,煞是好看。
林寒仰首偷窺猿精本身,仍和先前一樣,手掐靈訣,全神貫注在怪物身上,大有躍躍欲試之概,知道怪物難逃他的毒手。這等惡物,能假手猿精除去,也是大佳事。如非與之有仇隙,幾欲挺身上前相助了。
雙方斗了一會兒,猿精化身忽然使手一指,那二十一團青光,便漸漸四散分開。怪物起初不知是計,仍舊裹定不舍。繼而青光越飛越遠,有的竟飛得不知去向。怪物才發了急,想要往回收時,不料以前空出空回,自然容易,此時氣散不聚,又有猿精桃木劍絆住,急切間難以收回。猿精化身越退越遠,漸漸隱去。空中的青光、毒氣也分布愈廣,有的隱入暗云之中,幾乎看不見。怪物正在惶恐急叫,兩腮幫不住鼓動,想運足力量,往回收時,猿精化身猛在它身前不遠出現,手指處,又將先前那道紅光發了出來,直朝怪物射去,來勢迅疾。怪物驟出不意,其勢不能再分出毒氣抵御,忙把身子一躬,一聲厲吼,怪眼圓瞪,幾要突眶而出。眼里兩道碧光立即朝上飛射,大如碗口,恰好將紅光抵住,不能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