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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白玉釧親嘗蓮葉羹 黃金鶯巧結(jié)梅花絡(luò)(2)

少頃,飯至,眾人調(diào)放了桌子。鳳姐用手巾裹著一把牙箸站在地下,笑道:“老祖宗和姑媽不用讓,還聽我說就是了。”賈母笑向薛姨媽道:“我們就是這樣。”薛姨媽笑著應(yīng)了。于是鳳姐放了四雙:上面兩雙是賈母、薛姨媽,兩邊是薛寶釵、史湘云的。王夫人、李宮裁都站在地下看著放菜。鳳姐先忙著要干凈家伙來,[家庭之間,亦復(fù)如此。]替寶玉揀菜。

少頃,荷葉湯來,賈母看過了,王夫人回頭見玉釧兒在那邊,便令玉釧兒與寶玉送去。鳳姐道:“他一個(gè)人拿不去。”可巧鶯兒和喜兒都來了。寶釵知道他們已吃了飯,便向鶯兒道:“寶兄弟正叫你去打絡(luò)子,你們兩個(gè)一同去罷。”鶯兒答應(yīng),同著玉釧兒出來,鶯兒道:“這么遠(yuǎn),怪熱的,怎么端了去?”玉釧笑道:“你放心,我自有道理。”說著,便令一個(gè)婆子來,將湯飯等物放在一個(gè)捧盒里,[大家氣象。]命他端了跟著,他兩個(gè)卻空著手走。一直到了怡紅院門口,玉釧兒方接了過來,同鶯兒進(jìn)入寶玉房中。

襲人、麝月、秋紋三個(gè)人正和寶玉玩笑呢,見他兩個(gè)來了,都忙起來,笑道:“你兩個(gè)怎么來的這么碰巧,一齊來了。”一面說,一面接了下來。玉釧兒便向一張杌子上坐了。[兩人不一樣寫,真是各進(jìn)其文于后。]鶯兒不敢坐,襲人便忙端了個(gè)腳踏來,[寶卿之婢,自應(yīng)與眾不同。]鶯兒還不敢坐下,寶玉見鶯兒來了,卻倒十分歡喜。忽見了玉釧兒,便想到他姐姐金釧兒身上,又是傷心,又是慚愧,便把鶯兒丟下,且和玉釧兒說話。襲人見把鶯兒不理,恐鶯兒沒好意思的,[能事者。]又見鶯兒不肯坐,便拉了鶯兒出來,到那邊房里去吃茶說話兒去了。

這里麝月等預(yù)備了碗箸來伺候吃飯。寶玉只是不吃,問玉釧兒道:“你母親身子好?”玉釧兒滿臉怒色,正眼也不看寶玉,半日,方說了一個(gè)“好”字。寶玉便覺沒趣,半日,只得又陪笑問道:“誰叫你給我送來的?”[何等涵度。]玉釧兒道:“不過是奶奶、太太們。”寶玉見他還是這樣哭喪著臉,便知他是為金釧兒的原故,待要虛心下氣磨轉(zhuǎn)他,又見人多,不好下氣的,[金釧兒如若有知,敢何等感激。]因而變盡方法,將人都支出去,然后又陪笑問長問短。

那玉釧兒先雖不悅,只管見寶玉一些性子沒有,憑他怎么喪謗,還是溫存和氣,自己倒不好意思的了,臉上方有三分喜色。[我看到此處,也著實(shí)不過意。]寶玉便笑求他:“好姐姐,你把那湯拿了來我嘗嘗。”玉釧兒道:“我從不會(huì)喂人東西,等他們來了再吃。”寶玉笑道:“我不是要你喂我。我因?yàn)樽卟粍?dòng),你遞給我吃了,你好趕早兒回去交代了,你好吃飯的。我只管耽誤時(shí)候,你豈不餓壞了。你要懶待動(dòng),我少不了忍了疼下去取來。”說著,便要下床來,扎掙起來,禁不住“噯喲”之聲。

玉釧兒見他這般,忍不住起身說道:“躺下罷,那世里造了來的孽,這會(huì)子現(xiàn)世現(xiàn)報(bào),教我那一個(gè)眼睛看的上。”[偏于此間寫此不情之態(tài),以表白多情之苦。]一面說,一面“嗤”的一聲又笑了,端過湯來。寶玉笑道:“好姐姐,你要生氣,只管在這里生罷!見了老太太、太太可放和氣些,若還這樣,你就又挨罵了。”玉釧兒道:“吃罷,吃罷!不用和我甜嘴蜜舌的,我可不信這樣話。”說著,催寶玉喝了兩口湯,寶玉故意說:“不好吃,不吃了。”玉釧兒道:“阿彌陀佛,這還不好吃,什么好吃!”寶玉道:“一點(diǎn)味兒也沒有。你不信,嘗一嘗就知道了。”玉釧兒果真就賭氣嘗了一嘗。寶玉笑道:“這可好吃了!”玉釧兒聽說,方解過意來,原是寶玉哄他吃一口。便說道:“你既說不好吃,這會(huì)子說好吃也不給你吃了。”寶玉只管陪笑央求要吃,[寫盡多情人無限委屈柔腸。]玉釧兒又不給他,一面又叫人打發(fā)吃飯。

丫頭方進(jìn)來時(shí),忽有人來回話:“傅二爺家的兩個(gè)嬤嬤來請安,求見二爺。”寶玉聽說,便知是通判傅試家的嬤嬤來了。

那傅試原是賈政的門生,年來都賴賈家的名勢得意,賈政也著實(shí)看顧他,與別個(gè)門生不同。他那里常遣人來走動(dòng)。寶玉素習(xí)是最厭愚男蠢女的,今日卻如何又令兩個(gè)婆子進(jìn)來?其中原來有個(gè)原故。只因那寶玉聞得傅試有個(gè)妹子,名喚傅秋芳,也是個(gè)瓊閨秀玉,常聞人傳說才貌俱全,雖未親睹,然遐思遙愛之心十分誠敬。不命他們進(jìn)來,恐薄了傅秋芳。[癡想。]因此連忙命讓進(jìn)來。[大抵諸色非情不生,非情不合,情之表見于愛,愛眾則心無定象,心不定則諸幻叢生,諸魔蜂起,則汲汲乎流于無情。此寶玉之多情而不情之案,凡我同人其留意。]那傅試原是暴發(fā)的,因傅秋芳有幾分姿色,聰明過人,那傅試安心仗著妹妹要與豪門貴族結(jié)姻,不肯輕易許人,所以耽誤到如今。目今傅秋芳已二十三歲,尚未許人。爭奈那些豪門貴族又嫌他窮酸,根基淺薄,不肯求配。那傅試與賈家親密,也自有一段心事。今日遣來的兩個(gè)婆子,偏生是極無知識的,聞得寶玉要見,進(jìn)來只剛問了好,說了沒兩句話。

那玉釧兒見生人來,也不和寶玉廝鬧了,手里端著湯只顧聽話。寶玉又只顧和婆子說話,一面吃飯,一面伸手去要湯。兩個(gè)人的眼睛都看著人,不想伸猛了手,便將碗撞翻,將湯潑了寶玉手上。玉釧兒倒不曾燙著,唬了一跳,忙笑道:“這是怎么說!”慌的丫頭們忙上來接碗。寶玉自己燙了手倒不覺得,卻只管問玉釧兒:“燙了那里了?疼不疼?”玉釧兒和眾人都笑了。[多情人每于苦惱時(shí)不自覺,反說彼家苦惱,愛之至、惜之深之故也。]玉釧兒道:“你自己燙了,只管問我。”寶玉聽說,方覺自己燙了。眾人上來連忙收拾。寶玉也不吃飯了,洗手吃茶,又和那兩個(gè)婆子說了兩句話,然后兩個(gè)婆子告辭出去,晴雯等送至橋邊方回。

那兩個(gè)婆子見沒人了,一行走,一行談?wù)摗_@一個(gè)笑道:“怪道有人說他家寶玉是外像好,里頭糊涂,中看不中吃的,果然竟有些呆氣。他自己燙了手,倒問人疼不疼,這可不是個(gè)呆子?”那一個(gè)又笑道:“我前一回來,聽見他家里許多人抱怨,千真萬真有些呆氣,大雨淋的水雞似的,他反告訴別人‘下雨了,快避雨去罷。’你說可笑不可笑!時(shí)常沒人在跟前,就自哭自笑的,看見燕子,就和燕子說話,河里看見了魚,就和魚說話,見了星星月亮,不是長吁短嘆,就是咕咕噥噥的,且是連一點(diǎn)兒剛性也沒有,連那些毛丫頭的氣都受的。愛惜東西,連個(gè)線頭兒都是好的;糟蹋起來,那怕值千值萬的,都不管了。”[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其中深意味,豈能持告君?]兩個(gè)人一面說,一面走出園來,辭別諸人回去,不在話下。[寶玉之為人,非此一論,亦描寫不盡。寶玉之不肖,非此一鄙,亦形容不到。試問作者,是丑寶玉乎?是贊寶玉乎?試問觀者,是喜寶玉乎?是惡寶玉乎?]

如今且說襲人見人去了,便攜了鶯兒過來,問寶玉打什么絡(luò)子。寶玉笑道:“才只顧說話,就忘了你,煩你來不為別的,卻為替我打幾根絡(luò)子。”鶯兒道:“裝什么的絡(luò)子?”寶玉見問,便笑道:“不管裝什么的,你都每樣打幾個(gè)罷。”鶯兒拍手笑道:“這還了得,要這樣,十年也打不完了。”寶玉笑道:“好姐姐,你閑著也沒事,都替我打了罷。”[富家子弟,每多有如是語,只不自覺耳。]

襲人笑道:“那里一時(shí)都打的完,如今先揀要緊的打兩個(gè)罷。”鶯兒道:“什么要緊,不過是扇子、香墜兒、汗巾子。”寶玉道:“汗巾子就好。”鶯兒道:“汗巾子是什么顏色的?”寶玉道:“大紅的。”鶯兒道:“大紅的須是黑絡(luò)子才好看,或是石青的,才壓的住顏色。”寶玉道:“松花色配什么?”鶯兒道:“松花配桃紅。”寶玉笑道:“這才嬌艷,再要雅淡之中帶些嬌艷。”鶯兒道:“蔥綠柳黃是我最愛的。”寶玉道:“也罷了,也打一條桃紅,再打一條蔥綠。”鶯兒道:“什么花樣呢?”寶玉道:“共有幾樣花樣?”鶯兒道:“一炷香、朝天凳、象眼塊兒、方勝兒、連環(huán)兒、梅花兒、柳葉兒。”寶玉道:“前兒你替三姑娘打的那花樣是什么?”鶯兒道:“那是攢心梅花。”寶玉道:“就是那樣好。”

一面說,一面襲人剛拿了線來,窗外婆子們說:“姑娘們的飯都有了。”寶玉道:“你們吃飯去,快吃了來罷。”襲人笑道:“有客在這里,我們怎好去的。”[人情物理,一絲不亂。]鶯兒一面理線,一面笑道:“這話又打那里說起?正經(jīng)快吃了來罷。”襲人等聽說,方去了,只留下兩個(gè)小丫頭聽呼喚。

寶玉一面看鶯兒打絡(luò)子,一面說閑話,因問他:“十幾歲了?”鶯兒手里打著,一面答話說:“十六歲了。”寶玉道:“你本姓什么?”鶯兒道:“姓黃。”寶玉笑道:“這個(gè)名姓倒對了,果然是個(gè)黃鶯兒。”鶯兒笑道:“我的名字本來是兩個(gè)字,叫作金鶯,姑娘嫌拗口,就單叫鶯兒,如今就叫開了。”寶玉道:“寶姐姐也就算疼你了。明兒寶姐姐出閣,少不得是你跟去了。”

鶯兒抿嘴一笑。寶玉笑道:“我常常和襲人說,明兒不知那一個(gè)有福的消受你們主子奴才兩個(gè)呢。”[是有心?是無心?]鶯兒笑道:“你還不知道我們姑娘有好幾樣世人都沒有的好處呢!模樣兒還在次。”寶玉見鶯兒嬌憨婉轉(zhuǎn),語笑如癡,早不勝其情了,那禁又提起寶釵來,便問他道:“好處在那里?好姐姐,你細(xì)細(xì)告訴我。”鶯兒笑道:“我告訴你,你可不許又告訴他去。”[閨房閑話,著實(shí)幽韻。]寶玉笑道:“這個(gè)自然的。”

正說著,只聽外頭說道:“怎么這樣靜悄悄的?”二人回頭看時(shí),不是別人,正是寶釵來了。寶玉忙讓坐。寶釵坐了,因問鶯兒:“打什么呢?”一面向他手里去瞧,才打了半截。寶釵笑道:“這有什么趣兒,倒不如打個(gè)絡(luò)子把玉絡(luò)上呢。”一句話提醒了寶玉,便拍手笑道:“倒是姐姐說的是,我就忘了,只是配個(gè)什么顏色才好?”寶釵道:“若用雜色斷然是不好的,大紅又犯了色,黃的又不起眼,黑的又過暗。等我想個(gè)法兒。把那金線拿來,配著黑珠兒線,一根一根的拈上,打成絡(luò)子,這才好看。”寶玉聽說,喜之不盡,一疊連聲便叫襲人來取金線。

正值襲人端了兩碗菜走進(jìn)來告訴寶玉道:“今兒奇怪!才剛太太打發(fā)人給我送了兩碗菜來。”寶玉笑道:“必定是今兒菜多,送來給你們大家吃的。”襲人道:“不是,是指名給我送來的,還不叫我過去磕頭,這可是奇了。”寶釵笑道:“給你的,你就吃了。這有什么可猜疑的。”襲人笑道:“從來沒有的事,倒叫我不好意思的。”寶釵抿嘴一笑,說道:“這就不好意思了?[寶釵之慧性靈心。]明兒比這個(gè)更叫你不好意思的還有呢!”襲人聽了話內(nèi)有因,素知寶釵不是輕嘴薄舌奚落人的,自己方想起上日王夫人的意思來,便不再提,將菜與寶玉看了,說:“洗了手來拿線。”說畢,便一直的出去了。吃過飯,洗了手,進(jìn)來拿金線與鶯兒打絡(luò)子。此時(shí)寶釵早被薛蟠遣人來請出去了。

這里寶玉正看著打絡(luò)子,忽見邢夫人那邊遣了兩個(gè)丫鬟送了兩樣果子來與他吃,問他“可走得了,若走得動(dòng),叫哥兒明兒過來散散心,太太著實(shí)記掛著呢。”寶玉忙道:“若走得了,必請?zhí)陌踩ァL鄣谋认群眯執(zhí)判牧T。”一面叫他兩個(gè)坐下,一面又叫秋紋來,把才拿來的那果子拿一半送與林姑娘去。秋紋答應(yīng)了,剛欲去時(shí),只聽黛玉在院內(nèi)說話,寶玉忙叫“快請”。要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

此回是以情說法,警醒世人。黛玉因情凝思默度,忘其有身,忘其有病。而寶玉千屈萬折,因情忘其尊卑,忘其痛苦,并忘其性情。愛河之深無底,何可泛濫,一溺其中,非死不止。且泛愛者不專,新舊疊增,豈能盡了?其多情之心,不能不流于無情之地,究其立意,倏忽千里而自不覺,誠可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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