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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戀風流情友入家塾 起嫌疑頑童鬧學堂(1)

君子愛人以道,不能減牽戀之情。小人圖謀以霸,何可逃侮慢之辱?;镁郴们椋衷斐鲆环瑫詩y新樣。

話說秦業(yè)父子專候賈家的人來送上學擇日之信。原來寶玉急于要和秦鐘相遇,[妙,不知是怎樣相遇。]卻顧不得別的,遂擇了后日一定上學?!昂笕找辉缯埱叵喙辉绲轿壹依飦?,會齊了一同前去?!贝虬l(fā)了人送了信。

至是日一早,寶玉起來時,襲人早已把書筆文物包好,收拾得停停妥妥,坐在炕沿上發(fā)悶。[神理可思,忽又寫小兒學堂中一篇文字,亦別書中未有。][此等神理,方是此書的正文。]見寶玉醒來,只得服侍他梳洗。寶玉見他悶悶的,因笑問道:“好姐姐,[開口斷不可少之三字。]你怎么又不自在了?難道怪我上學去丟的你們冷清了不成?”襲人笑道:“這是那里的話。讀書是極好的事,不然就潦倒一輩子,終久怎么樣呢?[襲人方才的悶悶,此時的正論,請教諸公,設身處地,亦必是如此方是。真是曲盡情理,一字也不可少者。]但只一件,讀書的時節(jié)想著書,不念的時節(jié)想著家些。[長亭之囑,不過如是。]別和他們一處玩鬧,碰見老爺不是玩的。雖然是奮志要強,那功課寧可少些,一則貪多嚼不爛,二則身子也要保重。這就是我的意思,你可要體諒?!盵書正語細囑一番,蓋襲卿心中明知寶玉他并非真心奮志之意,襲人自別有說不出來之語。]襲人說一句,寶玉應一句。襲人又道:“大毛衣服我也包好了,交出給小子們去了。學里冷,好歹想著添換,比不得家里有人照看。腳爐手爐的炭也交出去了,你可著他們添。那一起懶賊,你不說,他們樂得不動,白凍壞了你?!睂氂竦溃骸澳惴判?,出外頭我自己都會調停的。[無人體貼,自己扶持。]你們也別悶死在這屋里,也和林妹妹一處去玩笑著才好?!闭f著,俱已穿戴齊備,襲人催他去見賈母、賈政、王夫人等。寶玉又去囑咐了晴雯、麝月等幾句,[這才是寶玉的本來面目。]方出來見賈母,賈母也未免有幾句囑咐的話。然后去見王夫人,又出來書房見賈政。

偏生這日賈政回家早些,[若俗筆則又云不在家矣,試思若再不見,則成何文字哉?所謂不敢作安逸茍且塞責文字。]正在書房中與相公清客們閑話,忽見寶玉進來請安,回說上學里去,賈政冷笑道:“你如果再提‘上學’兩個字,連我也羞死了。[這一句才補出已往許多文字,是嚴父之聲。]依我說,你竟玩你的去是正理。仔細站臟了我這地,靠臟了我的門!”[畫出寶玉的俯首挨壁之形象來。]眾清客相公們都早立起身笑道:“老世翁何必又如此!今日世兄一去,三二年就可以顯身成名的了,斷不似往年仍作小兒之態(tài)了。天也將飯時,世兄竟快請罷?!闭f著,便有兩個年老的攜了寶玉的手出去。

賈政因問:“跟寶玉的是誰?”只聽那邊答應了兩聲,早進來了三四個大漢,打千兒請安。賈政看時,認得是寶玉的奶母之子,名喚李貴。向他說道:“你們成日家跟他上學,他到底念了些什么書!倒念了些流言混語在肚里,學了些精致的淘氣。等我閑一閑,先揭了你的皮,[此等話似覺無味無理,然而作父母的到無可如何處,每多用此等法術,所謂百計經營,心力俱碎者。]再和那不長進的算帳!”嚇的李貴雙膝跪地,摘了帽子,碰頭有聲,連連答應“是”。又道:“哥兒已念到第三本《詩經》,什么‘呦呦鹿鳴,荷葉浮萍’,小的不敢撒謊?!闭f的滿座哄然大笑起來。賈政也撐不住笑了。因說道:“那怕再念三十本《詩經》,也是掩耳偷鈴,哄人而已。你去請學里師老爺的安,就說我說了,什么《詩經》古文,一概不用虛應故事,先把《四書》一氣講明背熟,是最要緊的。”李貴忙答應“是”,見賈政無話,方退出了。

此時寶玉獨站在院外屏氣靜候,待他們出來,便忙忙的走了。李貴等一面撣衣服,一面說道:“哥兒聽見了不曾?可先要揭我們的皮呢!人家的奴才跟主人賺些好體面,我們這等奴才白賠著挨打受罵的。從此后也可憐見些才好?!盵可以謂能達主人之意,不辱君命。]寶玉笑道:“好哥哥,你別委屈,我明兒請你?!崩钯F道:“小祖宗,誰敢望你請,只求聽一句半句話就有了?!闭f著,又至賈母這邊,秦鐘早已來候著了,賈母正和他說話兒呢。[此處便寫賈母愛秦鐘一如其孫,至后文方不突然。]于是二人見過,辭了賈母。寶玉忽想起未辭黛玉,[妙極!何頓挫之至,余已忘卻。至此心神一暢,一絲不漏。]因又忙至黛玉房中來作辭。彼時黛玉才在窗下對鏡理妝,聽寶玉說上學去,因笑道:“好,這一去,可定是‘蟾宮折桂’了。[此寫黛玉,差強人意。《西廂》雙文,能不抱愧。]我不能送你了。”寶玉道:“好妹妹,等我下了學再吃晚飯。和胭脂膏子也等我來再制。”嘮叨了半日,方撤身要去了。[如此總一句更妙。]黛玉忙又叫住問道:“你怎么不去辭你寶姐姐呢?”[必有是語,方是黛玉。此又系黛玉平生之病。]寶玉笑而不答,[黛玉之問,寶玉之笑,兩心一照,何等神工鬼斧文章!]一徑同秦鐘上學去了。

原來這賈家之義學,離此也不甚遠,不過一里之遙,原系始祖所立,恐族中子弟有貧窮不能請師者,即入此中肄業(yè)。凡族中有官爵之人,皆供給銀兩,按俸之多寡幫助,為學中之費。特共舉年高有德之人為塾掌,專為訓課子弟。[創(chuàng)立者之用心,可謂至矣!]如今寶、秦二人來了,一一的都互相拜見過,讀起書來。自此以后,二人同來同往,同坐同起,愈加親密。又兼賈母愛惜,也時常留下秦鐘住上三天五日,和自己的重孫一般疼愛。因見秦鐘不甚寬裕,更又助他些衣履等物。不上一月之工,秦鐘在榮府便熟了。[交代的清。]寶玉終是不安本分之人,[寫寶玉總作如此筆。]竟一味的隨心所欲,因此又發(fā)了癖性,又特向秦鐘悄說道:[悄說之時何時?舍尊就卑何心?隨心所欲何癖?相親愛密何情?]“咱們兩個人一樣的年紀,況又是同窗,以后不必論叔侄,只論弟兄朋友就是了?!毕仁乔冂姴豢希敳坏脤氂癫灰溃唤兴靶值堋?,或叫表字“鯨卿”,秦鐘只得也混著亂叫起來。

原來這學中雖都是本族人丁與親戚的子弟,俗語說的好:一龍生九種,九種各別。未免人多了,就有龍蛇混雜,下流人物在內。[伏一筆。]自寶秦二人來了,都生的花朵兒一般的模樣,又見秦鐘靦腆溫柔,未語面先紅,怯怯羞羞,有女兒之風,寶玉又是天生成慣能作小服低,賠身下氣,情性體貼,話語綿纏,[凡四語十六字,上用“天生成”三字,真正寫盡古今情種人也。]因此二人更加親厚,怨不得那些同窗人起了疑,背地里你言我語,詬誶謠諑滿布書房內外。[伏下文“阿呆爭風”一回。]

原來薛蟠自來王夫人處住后,便知有一家學,學中廣有青年子弟,不免偶動了龍陽之興,因此也假來上學讀書,不過是三日打魚,兩日曬網,白送些束脩禮物與賈代儒,卻不曾有一些進益,只圖結交些契弟。誰想這學內就有好幾個小學生,圖了薛蟠的銀錢吃穿,被他哄上了手,[先虛寫幾個淫浪蠢物,以陪下文,方不孤不板。][伏下金榮。]更又有兩個多情的小學生,[此處用“多情”二字方妙。]亦不知是那一房的親眷,亦未考真名姓,[一并隱其姓名,所謂“具菩提之心,秉刀斧之筆”。]只因生得嬌媚風流,滿學中都送了他兩個外號,一號“香憐”,一號“玉愛”。雖都有竊慕之意,將不利于孺子之心,[詼諧得妙,又似李笠翁書中之趣語。]只是都懼薛蟠的威勢,不敢來沾惹。如今寶、秦二人一來,見了他兩個,也不免綣繾羨慕,亦知系薛蟠相知,故未敢輕舉妄動。香、玉二人心中,也一般的留情與寶、秦。因此四人心中雖有情意,只未發(fā)跡。每日一入學中,四處各坐,卻八目勾留,或設言托意,或詠桑寓柳,遙以心照,卻外面自為避人眼目。[小兒之態(tài)活現,掩耳偷鈴者亦然,世之亦復不少。]不意偏又有幾個滑賊看出形景,都背后擠眉弄眼,或咳嗽揚聲,[又畫出歷來學中一群頑皮來。][才子輩偏無不解之事。]這也不止一日。

可巧這日代儒有事,早已回家去了,又留下一句七言對聯命學生對了,明日再來上書。將學中之事,又命賈瑞暫且管理。[又出一賈瑞。]妙在薛蟠如今不大來學中應卯了,因此秦鐘趁此和香憐擠眉弄眼,遞暗號兒,二人假裝出小恭,走至后院說梯己話。秦鐘先問他:“家里的大人可管你交朋友不管?”[妙問!真真活跳出兩個小兒來。]一語未了,只聽背后咳嗽了一聲,[太急了些,該再細聽他二人如何結局,正所謂小兒之態(tài)也??嵝ぶ畼O!]二人唬的忙回頭看時,原來是窗友名金榮者。[妙名,蓋云有金自榮,廉恥何益哉。]香憐有些性急,羞怒相激,問他道:“你咳嗽什么?難道不許我兩個說話不成?”金榮笑道:“許你們說話,難道不許我咳嗽不成?我只問你們,有話不明說,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故事?我可也拿住了,還賴什么!先得讓我抽個頭兒,咱們一聲兒不言語,不然就大家奮起來。”秦、香二人急的飛紅的臉,便問道:“你拿住什么了?”金榮笑道:“我現拿住了是真的。”說著,又拍手笑嚷道:“貼的好燒餅!你們都不買一個吃去?”秦、香二人又氣又急,忙進來向賈瑞前告金榮,說金榮欺負他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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