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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俏平兒情掩蝦須鐲 勇晴雯病補雀金裘(2)

寶玉因讓諸姊妹先行,自己落后,黛玉便又叫住他問道:“襲人到底多早晚回來?”寶玉道:“自然等送了殯才來呢。”黛玉還有話說,又不曾出口,出了一回神,便說道:“你去罷!”寶玉也覺心里有許多話,只是口里不知要說什么,想了一想也笑道:“明日再說罷!”一面下了階磯,低頭正欲邁步,復又忙回身問道:“如今的夜越發長了,你一夜咳嗽幾遍?醒幾次?”[此皆好笑之極,無味扯淡之極,回思則皆瀝血滴髓之至情至神也。豈別部偷寒送暖,私奔暗約,一味淫情浪態之小說可比哉。]黛玉道:“昨兒夜里好了,只咳嗽了兩遍,卻只睡了四更一個更次,就再不能睡了。”寶玉又笑道:“正是有句要緊的話,這會子才想起來。”一面說,一面便挨近身來,悄悄道:“我想寶姐姐送你的燕窩……”一語未了,只見趙姨娘走了進來瞧黛玉,問:“姑娘這兩天好?”黛玉便知他是從探春處來,從門前過,順路的人情。黛玉忙陪笑讓坐,說:“難為姨娘想著,怪冷的,親自走來。”又忙命倒茶,一面又使眼色與寶玉。寶玉會意,便走了出來。

正值吃晚飯時,見了王夫人,王夫人又囑他早去。寶玉回來,看晴雯吃了藥。此夕寶玉便不命晴雯挪出暖閣來,自己便在晴雯外邊。又命將熏籠抬至暖閣前,麝月便在熏籠上。一宿無話。

至次日天未明時,晴雯便叫醒麝月道:“你也該醒了,只是睡不夠!你出去叫人給他預備茶水,我叫醒他就是了。”麝月忙披衣起來道:“咱們叫起他來,穿好衣裳,抬過這火箱去,再叫他們進來。老嬤嬤們已經說過,不叫他在這屋里,怕過了病氣。如今叫他們看見咱們擠在一處,又該嘮叨了。”晴雯道:“我也是這么說呢。”二人才叫時,寶玉已醒了,忙起身披衣。麝月先叫進小丫頭子來,收拾妥當了,才命秋紋、檀云等進來一同服侍。寶玉梳洗畢,麝月道:“天又陰陰的,只怕有雪,穿那一套氈的罷。”寶玉點頭,即時換了衣裳。小丫頭便用小茶盤捧上一碗建蓮紅棗湯來。寶玉喝了兩口,麝月又捧過一小碟法制紫姜來,寶玉噙了一塊。又囑咐了晴雯一回,便往賈母處來。

賈母猶未起來,知道寶玉出門,便開了房門,命寶玉進去。寶玉見賈母身后寶琴面向里,也睡著未醒。賈母見寶玉身上穿著荔色哆啰呢天馬箭袖大紅猩猩氈,盤金彩繡、石青妝緞沿邊的排穗褂子。賈母問道:“下雪呢么?”寶玉道:“天陰著,還沒下呢!”賈母便命鴛鴦來:“把昨兒那一件烏云豹的氅衣給他罷!”鴛鴦答應了,走去果取了一件來。

寶玉看時,金線輝煌,碧彩閃灼,又不似寶琴所披之鳧靨裘。只聽賈母笑道:“這叫作‘雀金呢’,這是哦啰斯國拿孔雀毛拈了線織的。前兒把那一件野鴨子的給了你小妹妹了,[“小”字更妙,蓋王夫人之末女也。]這件給你罷!”寶玉磕了一個頭,便披在身上。賈母笑道:“你先給你娘瞧瞧去再去。”寶玉答應了,便出來,只見鴛鴦站在地下揉眼睛。因自那日鴛鴦發誓決絕之后,他總不和寶玉說話。寶玉正自日夜未安,此時見他又要回避,寶玉便上來笑道:“好姐姐,你瞧瞧,我穿著這個好不好?”鴛鴦一摔手,便進賈母房中來了。寶玉只得到了王夫人房中,與王夫人看了,然后又回至園中,與晴雯、麝月看過后,復回至賈母房中,回說:“太太看了,只說可惜了的,叫我仔細穿,別糟蹋了他。”賈母道:“就剩了這一件,你糟蹋了,也再沒了。這會子特給你作這個,也是沒有的事。”說著,又囑咐他不許多吃酒,早些回來。寶玉應了幾個“是”。老嬤嬤跟至廳前,只見寶玉的奶兄李貴和王榮、張若錦、趙亦華、錢啟、周瑞六個人,帶著茗煙、伴鶴、鋤藥、掃紅四個小廝,背著衣包,抱著坐褥,攏著一匹雕鞍彩轡的白馬,早已伺候多時了。老嬤嬤又吩咐了他六人些話,六個人忙答應了幾個“是”,便捧鞭墜鐙。寶玉慢慢的上了馬,李貴和王榮攏著嚼環,錢啟、周瑞二人在前引導,張若錦、趙亦華在兩邊緊貼寶玉后身。寶玉在馬上笑道:“周哥,錢哥,咱們打這角門走罷,省得到了老爺書房門口又下來。”周瑞側身笑道:“老爺不在家,書房天天鎖著的,爺可以不用下來罷了。”寶玉笑道:“雖鎖著,也要下來的。”錢啟、李貴等都笑道:“爺說的是,要托懶不下來,倘或遇見賴大爺、林二爺,雖不好說,也要勸爺兩句。有的不是,都派在我們身上,又說我們不教爺禮了。”周瑞、錢啟便一直引出角門來。

正說話時,頂頭果見賴大進來。寶玉忙攏住馬,意欲下來。賴大忙上來抱住腿,寶玉便在鐙上站起來,笑攜他的手,說了幾句話。接著又見一個小廝帶著二三十個拿掃帚簸箕的人進來,見了寶玉,都順墻垂手立住。獨那為首小廝打千兒,請了一個安。寶玉不識名姓,只微笑點了點頭兒。馬已過去,[總為后文伏線。]那人方帶了人去了。于是出了角門,門外又有李貴等六個人的小廝并幾個馬夫,早預備下十來匹馬專候。一出了角門,李貴等都各上了馬,前引傍圍的,一陣煙去了。不在話下。

這里晴雯吃了藥,仍不見病退,急的亂罵大夫,說:“只會騙人的錢,一劑好藥也不給人吃。”[奇文,真嬌憨女兒之語也。]麝月笑勸道:“你太性急了。俗語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又不是老君的仙丹,都有這樣靈藥!你只靜養幾天,自然好了。你越急越著手!”晴雯又罵小丫頭子們:“那里鉆沙去了?瞅我病了,都大膽子走了。明兒我好了,一個一個的才揭你們的皮呢!”唬的小丫頭子篆兒忙進來問:“姑娘作什么?”[此“姑娘”亦“姑姑娘娘”之稱。亦如賈璉處小廝呼平兒,皆南北互用一語也。脂硯。]晴雯道:“別人都死絕了,就剩了你不成?”

說著,只見墜兒也蹭了進來。晴雯道:“你瞧瞧這小蹄子,不問他還不來呢!這里又放月錢了,又散果子了,你該跑在頭里了!你往前些,我不是老虎,吃了你。”墜兒只得前湊,晴雯便冷不防欠身一把將他的手抓住,[是病臥之時。]向枕邊取了一丈青,向他手上亂戳,口內罵道:“要這爪子作什么。拈不得針,拿不動線,只會偷嘴吃,眼皮子又淺,爪子又輕,打嘴現世的,不如戳爛了。”墜兒疼的亂哭亂喊,麝月忙拉開墜兒,按晴雯睡下,笑道:“才出了汗,又作死!等你好了,要打多少打不得?這會子鬧什么!”晴雯便命人叫宋嬤嬤進來,說道:“寶二爺才吩咐了我,叫我告訴你們,墜兒很懶,寶二爺當面使他,他撥嘴兒不動,連襲人使他,他背后罵他。今兒務必打發他出去。明兒寶二爺親自回太太就是了。”宋嬤嬤聽了,心下便知鐲子事發,因笑道:“雖如此說,也等花姑娘回來知道了,再打發他。”晴雯道:“寶二爺今兒千叮嚀萬囑咐的,什么‘花’姑娘‘草’姑娘,我們自然有道理。你只依我的話,快叫他家的人來領他出去!”麝月道:“這也罷了,早也去,晚也去,帶了去,早清凈一日。”

宋嬤嬤聽了,只得出去喚了他母親來,打點他的東西,又來見晴雯等,說道:“姑娘們怎么了,你侄女兒不好,[“侄女”二字妙,余前注不謬。]你們教導他,怎么攆出去?也到底給我們留個臉兒。”晴雯道:“你這話只等寶玉來問他,與我們無干。”那媳婦冷笑道:“我有膽子問他去!他那一件事不是聽姑娘們的調停?他縱依了,姑娘們不依,也未必中用。比如方才說話,雖是背地里,姑娘就直叫他名字。在姑娘就使得,在我們就成了野人了。”

晴雯聽說,一發急紅了臉,說道:“我叫了他的名字了,你在老太太跟前告我去!說我撒野,也攆我出去!”麝月忙道:“嫂子你只管帶了人出去,有話再說。這個地方豈有你叫喊講禮的?你見誰和我們講過禮?別說嫂子你,就是賴奶奶、林大娘,也得擔待我們三分。便是叫名字,從小兒直叫到如今,都是老太太吩咐過的,你們也知道的,恐怕難養活,巴巴的寫了他的小名兒,各處貼著,叫萬人叫去,為的是好養活。連挑水、挑糞、花子都叫得,何況我們!連昨日林大娘叫了一聲‘爺’,老太太還說他呢!此是一件。二則我們這些人常回老太太的話去,可不叫著名字回話,難道也稱‘爺’?那一日不把‘寶玉’念二百遍!偏嫂子又來挑這個來了。過一日嫂子閑了,在老太太、太太跟前聽聽我們當著面兒叫他,就知道了。嫂子原也不得在老太太、太太跟前當些體面差使,成年家只在三門外頭混,怪不得不知我們里頭的規矩。這里不是嫂子久站的,再一會子,不用我們說話,就有人來問你了。有什么分證話,且帶了他去,你回了林大娘,叫他來找二爺說話。家里上千的人,你也跑來,我也跑來,我們認人問姓,還認不清呢!”說著,便叫小丫頭子:“拿了擦地布來擦地!”

那媳婦聽了,無言可對,亦不敢久立,賭氣帶了墜兒就走。宋嬤嬤忙道:“怪道你這嫂子不知規矩,你女兒在這屋里一場,臨去時,也給姑娘們磕個頭。沒有別的謝禮罷了,便有謝禮他們也不稀罕,不過磕個頭,盡了心。怎么說走就走?”墜兒聽了,只得翻身進來給他兩個磕了兩個頭,又找秋紋等,他們也不睬他。那媳婦嗐聲嘆氣,不敢多言,抱恨而去。

晴雯方才又閃了風,著了氣,反覺更不好了。翻騰至掌燈,剛安靜了些,只見寶玉回來,進門就嗐聲跺腳。麝月忙問原故,寶玉道:“今兒老太太喜喜歡歡的給了這個褂子,誰知不防后襟子上燒了一塊,幸而天晚了,老太太、太太都不理論。”一面說,一面脫下來。麝月瞧時,果見有指頂大的燒眼,說:“這必定是香爐里的火迸上了,這不值什么,趕著叫人悄悄的拿出去,叫個能干織補匠人織上就是了。”說著便用包袱包了,交與一個嬤嬤送出去,說:“趕天亮就有才好,千萬別給老太太、太太知道。”

婆子去了半日,仍舊拿回來,說:“不但能干織補匠人,就連裁縫、繡匠并作女工的問了,都不認得這是什么,都不敢攬。”麝月道:“這怎么樣呢?明兒不穿也罷了。”寶玉道:“明兒是正日子,老太太、太太說了,還叫穿這個去呢!偏頭一日就燒了,豈不掃興。”晴雯聽了半日,忍不住翻身說道:“拿來我瞧瞧罷,沒那個福氣穿就罷了,這會子又著急。”寶玉笑道:“這話倒說的是。”說著便遞與晴雯,又移過燈來,細瞧了一回。晴雯道:“這是孔雀金線織的,如今咱們也拿孔雀金線,就像界線似的界密了,只怕還可混的過去。”麝月笑道:“孔雀線現成的,但這里除了你,還有誰會界線?”晴雯道:“說不得我掙命罷了。”寶玉忙道:“這如何使得?才好了些,如何作得活!”

晴雯道:“不用你蝎蝎螯螯的,我自知道。”一面說,一面坐起來,挽了一挽頭發,披了衣裳,只覺頭重身輕,滿眼金星亂迸,實實撐不住。若不作,又怕寶玉著急,少不得狠命咬牙挨著,便命麝月只幫著拈線。晴雯先拿了一根比一比,笑道:“這雖不很像,若補上也不很顯。”寶玉道:“這就很好,那里又找哦啰斯國的裁縫去?”[妙談。]晴雯先將里子拆開,用茶鐘口大小的一個竹弓釘牢在背面,再將破口四邊用金刀刮的散松松的,然后用針紉了兩條線,分出經緯,亦如界線之法,先界出地子來,后依本衣之紋來回織補。補兩針,又看看,織補兩針,又端詳端詳。無奈頭暈眼黑,氣喘神虛,補不上三五針便伏在枕上歇一回。

寶玉在旁,一時又問:“吃些滾水不吃?”一時又命:“歇一歇。”一時又拿一件灰鼠斗篷替他披在背上,一時又命拿個拐枕與他靠著。急的晴雯央道:“小祖宗!只管睡罷,再熬上半夜,明兒把眼睛摳摟了,怎么處?”寶玉見他著急,只得胡亂睡下,仍睡不著。

一時只聽得自鳴鐘已敲了四下,[按:“四下”乃寅正初刻。“寅”此樣法,避諱也。]也剛剛補完。又用小牙刷慢慢的剔出茸毛來。麝月道:“這就很好,若不留心,再看不出來的。”寶玉忙要了瞧瞧,說道:“真真一樣了。”晴雯已嗽了幾陣,好容易補完了,說了一聲:“補雖補了,到底不像,我也再不能了。”“噯喲”一聲,便身不由主倒下了。要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

此回前幅以藥香、花香聯絡為章法,后幅以西洋鼻煙、西洋依弗哪藥、西洋畫兒、西洋詩、西洋哦啰斯國雀金裘聯絡為章法,極穿插映帶之妙。

寫寶玉寫不盡,卻于仆從上描寫一番,于管家見時描寫一番,于園工諸人上描寫一番。園中馬是慢慢行,出門后又是一陣煙,大家氣象,公子局度如畫。

中一段寫黛玉與寶玉滿懷愁緒,有口難言,說不出一種凄涼,真是吳道子畫頂上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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