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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靖難(1)

  • 明史講義
  • 孟森
  • 4889字
  • 2016-11-02 16:44:40

靖難之名,為成祖篡國時所自命。成祖名棣,原封燕王,為太祖第四子,母囗 妃。太祖立嗣,以嫡以長,自為吳王,即立長子標為世子,既登帝位,即立為皇太子,洪武二十五年四月丙子薨,謚曰懿文太子。是年九月,立太子第二子允炆為皇太孫。三十一年閏五月,太祖崩。辛卯,太孫即皇帝位,以明年為建文元年。建文元年七月癸酉,燕王棣舉兵反,稱其師曰靖難。累戰至四年六月乙丑,都城陷,帝遁去,棣入即帝位,盡反建文朝政,并年號而去之,謂其時曰革除。于是,太祖開國之法度頗有變易,分別紀之,以見成祖于篡弒之惡外,在明一代之功過為何若。至仁、宣兩朝,承成祖之業,未有蹉跌,合為一時代述之。

第一節 建文朝事之得失

建文一朝之政治,其真實記載,已為永樂時毀滅無遺,設有絲毫不可示人之失德,必為其時詆毀之口實,攻之不遺余力矣。然觀成祖所以毀建文,不過以削奪宗藩一事為舉兵之名。既篡大位,于建文朝事一切革除,初不問其當否,其臨朝公言建文時政之不善者唯有變亂官制云爾。削奪宗藩,未始非帝之失策,更改官制,亦多非當務之急,然皆無罪狀可言,成祖以為罪則罪之,既篡以后,誰與抗辯?然帝之善政美德,史中竟尚有存留,蓋雖欲毀滅之而事實有不能也。

帝為興宗孝康皇帝子,興宗即懿文太子標。帝即位后,追尊為帝,靖難后,復廢為懿文太子。《興宗本傳》:“為人友愛,秦、周諸王數有過,輒調護之。”蓋出天性。《明通鑒》于藍玉之獄,文末敘云:“初玉征納克楚(即納哈出)歸,言于皇太子:‘燕王在國,陰有不臣心。’太子殊無意,而語嘖嘖聞于燕王,不數月而玉禍作。”此亦見太子大度,而燕王之不能為少主臣,由來久矣。

尹守衡《史竊·藍玉傳論》云:“世傳藍玉初欲結知燕王,北征還至北平,獻王名馬,王不受,玉慚謝。歸見太子,太子妃,開平王女也,因說太子曰:‘殿下試觀皇上,于諸子中最愛者為誰?’太子曰:‘鸤鳩之愛,焉有軒輊?’玉頓首曰:‘臣望燕王英武,得人心,威名日盛,皇上所鐘愛。又聞術者言:“燕地有天子氣。”臣幸托肺腑,愿殿下自愛!’嗟夫!幸太子孝友,不入其言耳,不然,建成之難,當先自玉發之。”此為《明鑒》之所本。但尹氏為明臣,尊成祖,此作罪狀藍玉語。

太子多盛德,具見《本傳》。帝立建文為太孫,蓋以太子第二子,而其兄幼殤,以倫序當立也。《太祖實錄》,在建文時修成者,亦已革除作廢,成祖又將建文年間政治文字焚毀,使后人即欲搜考而不可得。焚毀事見《王艮傳》,所焚必不止一次,此可推見。

《王艮傳》:“艮,字敬止,吉水人,建文二年進士,對策第一。貌寢,易以胡靖,即胡廣也,艮次之,又次李貫。三人皆同里,并授修撰,如洪武中故事,設立史館居之,預修《太祖實錄》及類要、時政記諸書,一時大著作皆綜理之。數上書言時務。燕兵薄京城,艮與妻子訣曰:‘食人之祿者死人之事,吾不可復生矣。’解縉、吳溥與艮、靖比舍居,城陷前一夕皆集溥舍,縉陳說大義,靖亦奮激慷慨,艮獨流涕不言。三人去,溥子與弼尚幼,嘆曰:‘胡叔能死,是大佳事。’溥曰:‘不然,獨王叔死耳。’語未畢,隔墻聞靖呼:‘外喧甚,謹視豚。’溥顧與弼曰:‘一豚尚不能舍,肯舍生乎?’須臾艮舍哭,飲酖[鴆]死矣。縉馳謁,成祖甚喜。明日薦靖,召至,叩頭謝,貫亦迎附。后成祖出建文時群臣封事千余通令縉等遍閱,事涉兵農錢谷者留之,諸言語干犯及他一切皆焚毀。因從容問貫、縉等曰:‘爾等宜皆有之。’眾未對,貫獨頓首曰:‘臣實未嘗有也。’成祖曰:‘爾以無為美耶?食其祿,任其事,當國家危急,官近侍,獨無一言可乎?朕獨惡夫誘建文壞祖法亂政者耳。’后貫遷中允,坐累死獄中,臨卒嘆曰:‘吾愧王敬止矣!’”

然《惠帝本紀》所載,侍懿文疾及居喪之孝;請于太祖,改定《洪武律》七十三條之仁。甫即位,詔:“興州、營州、開平諸衛軍,全家在伍者免一人;天下衛所軍,單丁者放為民。”是年十二月,賜天下明年田租之半,釋黥軍及囚徒還鄉里。此等皆不易得之仁政。尤重大者,二年二月,均江、浙田賦,詔曰:“國家有惟正之供,江、浙賦獨重,而蘇、松官田悉準私稅,用懲一時,豈可為定則?今悉與減免,畝毋逾一斗;蘇、松人仍得官戶部。”此為善補太祖之過,深得帝王平均全國人民之意。成祖亦以壞祖制罪建文而悉復之,遂令蘇、松之民至今受其禍,此善政之不能磨滅者也。

若其美德,史盡沒之,以無實錄可據,今由列傳中搜輯數事,可見帝之為君氣象。

《尹昌隆傳》:“帝初即位,視朝晏,昌隆疏諫曰:‘高皇帝雞鳴而起,昧爽而朝,未日出而臨百官。陛下宜追繩祖武,兢兢業業,憂勤萬幾。今日上數刻,猶未臨朝,群臣宿衛,疲于伺候,曠廢職業,上下懈弛,播之天下,傳之四裔,非社稷福也。’帝曰:‘昌隆言切直,禮部其宣示天下,使知朕過。’”

《明紀》《明通鑒》于此事,皆云帝有疾視朝晏,昌隆疏諫,左右請以疾諭之,帝曰:“直諫難得,何可沮也?其以疏宣示天下,使知朕過。”所謂有疾,未知確否,如果拒諫,即非疾亦可言疾;既納諫,即真疾亦不必言疾。清嘉慶初,編修洪亮吉上書請代奏,亦言視朝稍晏等語,嚴旨立斬,臨刑改戍伊犁,旋赦還,遂亦稱盛德。視此又何如也!

《史竊》:“革除元年,禮部左侍郎陳性善上書言事,上悉允行;群臣酌議,復有不便者更之。性善入朝,叩頭言曰:‘陛下不以臣愚,猥承顧問,臣僭陳上聽,許臣必行,今又更之,所謂為法自戾,無以信于天下矣。高皇帝臨御三十一年,未嘗聽人一言,犯顏者戮無赦,陛下受言而不終,反不如高皇帝不受之為愈矣。’上曰:‘皇祖天稟神智,群臣莫及,然每人言有理,則亦從之,非愎諫也。朕性愚昧,暗于治理,視天下愚夫愚婦,一能勝予,敢不受諫。卿言為法自戾,深中朕過,非卿忠讜,朕何以得聞過失?賞絹百匹,以旌直臣。’”

《明史·陳性善傳》:“一日帝退朝,獨留性善,賜坐,問治天下要道,手書以進。性善盡所言,悉從之,已,為有司所格。性善進曰:‘陛下不以臣不肖,猥承顧問,既僭塵圣聽,許臣必行,未幾輟改,事同反汗,何以信天下?’帝為動容。”以此證《史竊》之說,其事為必有,且互見帝之虛衷。唯《史竊》有高皇帝未嘗聽人一言之語,恐無是理,蓋語氣輕重間失之耳。

帝仁柔樂善,實為守文令主,但英斷不足,所用齊泰、黃子澄固非任當日艱巨之才;即所敬信之方孝孺亦不免迂闊之誚,主張削藩,輕為禍始。然方以古官制、古宮殿門名日夜講求,自命制作,其所以應變之道,多不中窾要。后人特以齊、黃及方皆能死事,正學先生被禍尤酷,百世崇拜其大節,然于事實之得失則不可不知也。

削藩一事,古有明鑒,正學先生以學問名世,何竟不能以古為鑒,避其覆轍!漢初強宗,與明初同,賈誼痛哭而談,未見用于文帝,至景帝時,晁錯建議削藩,遂有吳、楚七國之變,以師武臣力,僅而克之,天下已被涂炭,且禍本未拔。至武帝時,用主父偃推恩之策,諸王之國,不削自削。至強藩盡而又無以制異姓之奸,王莽篡漢,諸侯王無一能與抗者,此為別一義。果不主削藩,自當權有無強宗之利害;既主削藩,則賈誼之說、主父偃之謀不可廢也。且當時明明有上此策者,帝甫即位,當洪武三十一年,未改建文之號之日,高巍已言之,帝固不省,齊、黃亦不為意,時方孝孺已至,帝方倚以致太平,倘助巍之說,必可見聽,亦竟不然,此不能不謂帝之暗,亦諸臣之疏也。

《高巍傳》:“惠帝即位,上疏乞歸田里。未幾,遼州知州王欽應詔辟巍,巍因赴吏部上書論時政,用事者方議削諸王,獨巍與御史韓郁先后請加恩,略曰:‘高皇帝分封諸王,比之古制既皆過當,諸王又率多驕逸不法,違犯朝制,不削朝廷綱紀不立;削之則傷親親之恩。賈誼曰:“欲天下治安,莫如眾建諸侯而少其力。”今盍師其意,勿行晁錯削奪之謀,而效主父偃推恩之策,在北諸王子弟分封于南,在南諸王子弟分封于北,如此則藩王之權不削而自削矣。臣又愿益隆親親之禮,歲時伏臘使人饋問,賢者下詔褒賞之;驕逸不法者,初犯容之,再犯赦之,三犯不改,則告太廟廢處之,豈有不順服者哉?’書奏,上頷之。”頷之者,不置可否耳。觀其削奪日亟,則帝與用事諸臣成見已定,良言不能入也。巍言在洪武三十一年十月,削藩事甫動,亟用其言,朝廷與諸王尚未盡成隙,既隆其禮,又推以分封之恩,違言何自而起?乃數月之間削奪四起,又不敢遽動燕藩,反放遣其三子歸國,以釋其稱兵顧忌之私,此亦謬矣(韓郁疏專言削奪之非,與巍意不同,不錄)。

燕師既起,命將北征,瀕行戒之曰:“昔蕭繹舉兵入京,而令其下曰:‘一門之內,自極兵威,不祥之甚。’今爾將士與燕王對壘,務體此意,毋使朕有殺叔父名。”以故燕兵敗時,成祖以身為殿,遇急則以身為諸叛將之盾,官軍相顧愕眙,不敢發一矢,論者以此為帝之仁柔取敗。此尚不足責,仁人之言,于理為長,不當以成敗論。獨惜其既不欲傷恩,何不并善處于未削奪之先而使削奪之事亦無所用之也。后燕既篡,帝之諸弟無一得免,少子文圭甫二歲,幽之鳳陽,至三世以后,英宗朝方出之,年五十七,尚不能辨牛馬,此則所謂“一門之內,自極兵威”,成祖實行之矣(《南史》原作“六門之內”。《通鑒》注:臺城六門:大司馬、萬春、東華、西華、太陽、承明六門也)。

第二節 靖難兵起之事實

成祖以洪武三年封燕王,十三年之國。二十三年同晉王討乃兒不花,晉王怯不敢進,王倍道趨迤都山,獲其全部而還。太祖大喜。是后屢帥[率]諸將出征,并令王節制沿邊士馬,王威名大振。

《太祖本紀》:“三十一年五月戊午,都督楊文從燕王棣、武定侯郭英從遼王植備御開平,俱聽燕王節制。”《綱目三編》以為《太祖實錄》已經永樂間改修兩次,所書為燕王張大之詞,蓋不足信,當是楊文從燕王、郭英從遼王,各受節制,非謂并遼王亦聽燕王節制也。此皆嫌惡燕王之說,其實即經節制沿邊諸軍,豈遂為太祖許其篡立?此等處不足深辯,要之養其積威,故能驅所部為逆,又能懾制討逆之軍,所由來者漸矣。

三十一年閏五月,太祖崩,皇太孫即位,遺詔:“諸王臨國中,毋得至京師。”王自北平入奔喪,聞詔乃止。

《紀事本末》:“洪武二十五年四月丙子,皇太子薨,皇太孫生而額顱稍偏,性穎聰,善讀書(《史竊》:“君生頂顱頗偏,太祖撫之曰:‘半邊兒月。’意不懌。而是時元妃生子雄英矣,后六年雄英蚤[早]世,于是君為長,而讀書甚聰穎,太祖始稍異之。”)。太祖每令賦詩,多不喜。一日令之屬對,大不稱旨,復以命燕王,語乃佳(鄭曉《遜國記》:“太祖命帝賦新月,應聲云:‘誰將玉指甲,抓破碧天痕?影落江湖上,蛟龍不敢吞。’太祖凄然久之,曰:‘必免于難。’”錢謙益《歷朝詩集》云葉子奇《草木子余錄》載皇太子《新月》詩云云。所謂皇太子者庚申君之子也,野史以為懿文太子作,為不及享國之讖。而曉則以為建文作。考楊維楨《東維子詩集》,此詩為維楨作,則諸書皆附會也)。太祖常有意易儲,劉三吾曰:‘若然,置秦、晉二王何地?’太祖乃止。”《明史·劉三吾傳》但云:“太子薨,上御東閣門,召對群臣,慟哭,三吾進曰:‘皇孫世嫡,承統,禮也。’太孫之立由此。”《明通鑒》謂諸書所說太祖欲立燕王,皆成祖改修之《太祖實錄》如此。王鴻緒《史稿》尚從之;正史不然,書法謹嚴矣。

《齊泰傳》:“皇太孫素重泰,及即位,命與黃子澄同參國政,尋進尚書,時遺詔諸王臨國中,毋奔喪,王國吏聽朝廷節制(《太祖本紀》遣詔中,省此句未載)。諸王謂泰矯皇考詔,間骨肉,皆不悅。”

初高皇后崩(洪武十五年),太祖選高僧侍諸王,為誦經薦福,左善世宗泐舉道衍(《姚廣孝本傳》:“長洲人,本醫家子,年十四為僧,名道衍,字斯道,事道士席應真,盡得其陰陽術數之學。嘗游嵩山寺,相者袁珙見之曰:‘是何異僧?目三角,形如病虎,性必嗜殺,劉秉忠流也。’道衍大喜。洪武中,詔通儒書僧試禮部,不受官,賜僧服還。經北固山,賦詩懷古,其儕宗泐曰:‘此豈釋子語耶?’道衍笑不答。”),燕王與語甚合,請以從(《紀事本末》:“諸王封國時,太祖多擇名僧為侍,僧道衍知燕王當嗣大位,自言曰:‘大王使臣得侍,奉一白帽與大王戴。’蓋白冠王,其文皇也。燕王遂乞道衍得之。”)。至北平,住持慶壽寺,出入府中,跡甚密,時時屏人語。惠帝立,削奪諸王,周、湘、代、齊、岷相繼得罪,道衍遂密勸成祖舉兵,成祖曰:“民心向彼,奈何?”道衍曰:“臣知天道,何論民心!”乃進袁珙及卜者金忠,于是成祖意益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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